二人混杂在赏灯的人群里,漫无目的四处闲逛。金梁凤悠悠说道:“大帅几乎是分了一半的兵权给张九龄了,他应该没有异议。不过,左威卫的三个将军,李嗣业、杜宾客和石秋涧,全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铁杆亲信。他张九龄,会信得过你的诚意么?”
“那就是他的事情了。能不能驾驭得了,得看他的本事。”
秦霄笑道:“要不然,我还天天帮他管着这些将军呀?不过,我也相信张九龄有这个能耐能管好这帮人。否则皇帝也不会千挑万选的让他来了。谁不清楚眼下幽州这地方,不是好玩的呢?你说呢,老家伙。”
金梁凤哂笑了两声,也不再言语。他心里清楚得很,眼下已经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摆在秦霄和张九龄面前了:李嗣业那些火烈脾气的厮杀汉,会愿意服从这样的安排,到张九龄手下当差么?秦霄处心积虑要将手下的权力分摊出去,借以打消皇帝和朝廷的顾忌之心,会有那么容易成功么?当个州官容易,但要带好一支部队、管住军心,可就不那么容易了。张九龄这个文臣,会有这个能耐?
正月十五和十六,本来是朝臣和将军们例行的假日。第二天清早,张九龄没敢闲着,早早的就扎到了大都督府里,翻阅关于幽州的所有档案资料。大都督府里只有一个例行值班的小吏,张九龄就让他取来了许多的文档资料,坐在偏室里静静的翻看,也没敢进大都督书房办公室。秦霄还没有正式将各项工作交给他。张九龄是个谨小慎微惯了地人。不想这时候犯了某些忌讳。
秦霄这边也没闲着。为了说服紫笛和杨玉环离开幽州去长安与李仙惠等人汇合,可谓是费尽了口舌软硬兼施,才讨价还价地得出了一个勉强让大家都还能接受的结论:等过了端午节,紫笛和杨玉环才去长安,暂时先离了幽州,依旧去易州安置。
秦霄安顿的车马,派了几个人送她们走了,这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眼下幽州这个地方,形势比大战之前还要复杂,随时可能发生不可预料的事情。默啜死了。突厥和契丹打了个大败,怎么可能没有后招?东北的诸方夷狄,现在都眼睁睁的瞅着幽州这块地方,而且自己又要带人去营州了,实在是没空分心来照顾她们。
秦霄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上,杨玉环还从车窗里探出了头来,轻轻的抹着眼泪。终于那块车帘布也被放了下来,马车加快跑了。
墨衣仿佛也松了一口气,骑在马上在秦霄身边说道:“老公,不可以让她们跟我们一起去营州么?”
“当然不可以。”
秦霄说道:“营州那里现在就像个火山口。随时可以发生任何事情。过两天,我们就要出发去那里了,同行的除了几万大军,还有二十万河北地百姓、民夫,到时候还有几万名奚族人。你想想看,几十万人都要安置,而且人心不齐的。治安什么的都比较乱。而且,那里随时还可以爆发战争。这样的地方。怎么能让她们去?不是我嫌弃她们胆小懦弱还是怎么了。只是有她们在身边,我就无法安心的处理那些麻烦了。”
墨衣轻点了点头,微笑的看着秦霄:“可是,玉环已经不小了。十五岁了。”
秦霄笑:“你十五岁的时候,嫁给我了么?”
墨衣低怨的瞟了他一眼:“可玉环不同。她可是皇帝赐的婚,就等着过门儿了。”
“那也得等我处理完这些重要的军务,东北地形势稳定下来再说。不然我还带着个新过门的小妾天天混军队里么?这样既影响不好。也对玉环不公平。”
秦霄拉了一下缰绳调转了马头过来:“走吧,回去了。”
墨衣调马过来跟到了他的身边。有些嗡声的说道:“是,辽阳王老公。其实我还有个问题想问呢,你这眼下都是王爷了,我们是不是也是王妃?还有,我们的儿子,那也是世子咯?”
“是啊是啊,辽阳王妃殿下。”
秦霄呵呵的笑:“走吧,别自己寒碜自己了。就给了顶漂亮的帽子而已,还非得天天顶在头上光着屁股到处跑么?等幽州地仗打完了,我们继续回乡下,好好的当咱地农民去——驾!”
墨衣咯咯一笑,拍马追了上去。
回到大都督府里,秦霄便准备着手搬家了。是时候给张九龄腾出大都督住处,让他正式接任了。今天是休息日,正好来办这些琐事。从明天起,就要分拨大军、交割权力。
秦霄叫来了个卜役们准备动手,却四处没有见到张九龄本人。找人一打听,才知道他从大清早就躲进了大都督府里,中午吃饭也是叫人送进去的。
秦霄略作了思索,独自一人朝大都督府走去。
议事厅的大门关着,仅开了一个侧门,有几个兵丁在站哨。秦霄走了进去,先到了大厅,后到了书房办公室,都没见人。这才发现,偏厅休息室里,隐隐有人声传来。正朝那边走,迎头遇到一个小吏出来,秦霄止住没让他出声,轻手轻脚的走了进去。
张九龄正对着一堆书卷册子埋头写写看看,感觉有人进来,头也不抬了说了声:“叫你去吃饭,怎么又回来了啊?去吧,我这儿不用伺候了。”
秦霄暗自好笑,也不应声,轻轻走到了案桌前。他拿着议事厅前取来的几个兵符信签,轻轻递到了张九龄正在看的那本书上。
张九龄一愣:“这是什么?”
随即抬起头来,有些慌乱的站起身来拱手行礼:“王爷恕罪!卑职不知道王爷驾临……”
“别、别这样。”
秦霄连连摆手让他坐了下来,微笑说道:“九龄兄弟。咱们可是故交。就别用这种生疏地称呼了吧。王爷、殿下这种字眼,我是左右听着不舒服。”
张九龄也笑了一笑,伸手拿过杯子给秦霄倒了一杯茶,随即又有些愕然地醒悟过来,连忙赔罪道:“王爷恕罪!九龄似乎刚刚才想起,这里应该是九龄在做客,反倒喧宾夺主地给王爷倒茶了,你看这……”
“你呀,呵呵!太客气、太文弱了,这样怎么去管将带兵呢?”
秦霄现带微笑饶有深意的看着他。
张九龄是何等聪明的人。自然意识到,秦霄这是打算交兵权给他了,正了正色说道:“实不瞒王爷,九龄对于治理州事、运筹帷幄、出谋划策,这些都不生疏;唯独这亲自带兵,还是生平头一遭。九龄不敢有负皇恩,正日夜为这事犯愁。还请王爷多多指点!”
秦霄不由得呵呵笑了起来,这个张九龄,倒是个实在人。秦霄便也就不跟他客气了,快言快语的说道:“指点你。可以。其实治兵与治国是一样的。你先说说,治国,最先要治什么?”
“自然是治吏。”
张九龄不假思索的说道:“从柱国宰相,到地方小吏,一层层治下去。当今圣下初登大宝,最先便开始整饬的吏治。治了吏,才能治民治国。”
“那就对了。”
秦霄说道:“治兵呢。也要从治将开始。没有将,再多的兵也是一盘散沙。我刚来幽州时。捡了大便宜。这里的一些将军,基本都是我的旧僚从属,彼此十分地了解,为我省去了大力气。我来了以后,几乎没有做什么人员上的变更。但是你不同了。这里的将军,你几乎没有一个认识熟悉的吧?”
张九龄认真的看着秦霄:“是。九龄虽然在崇武台当过事,但从那里出来的将军们。眼下都还没有成器。幽州这里的,都是一批沙场宿将和老臣。九龄……几乎一个也不认识。”
秦霄看着脸色有些为难的张九龄。呵呵笑道:“那你知道,皇帝为什么不派张仁愿、姚崇这些人来,而派了你来么?”
张九龄微笑,摇头。
“就是因为,你一个也不认识。”
秦霄轻飘飘的甩出这句话,却是让张九龄身躯震了一震。他仔细思索了一阵秦霄话里的意思,再联想到朝中地各种猜测和蜚语,这才明白,皇帝和朝廷更深层的用意,并不是因为他张九龄有多能干,能和秦霄较一日之长短。更重要的是,将幽州交到他这样一个新面孔的人手里,不必担心形成疆吏割据!
眼下这秦霄,是在为自己敲警钟、交底线哪!
张九龄不由自主的就微皱起眉头,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
秦霄心里清楚得很,像张九龄这样的聪明人,不可能想不透皇帝和自己地这番心思。自己要交出兵权,是怕功高震主,担心东北的军民只认得秦霄不认得皇帝;可他也不能自己刚刚撇下手,东北人又只认得张九龄,不认得秦霄和皇帝了,这只会比之前更糟糕。同时,也是给他提了个醒:这样地事情,你非但不要去做,连想也不要去想;既然皇帝派你来是制约我的,同时,我也在制约你。
想到这一些,秦霄发自内心的笑了:这才是皇帝想看到的样子。封疆大吏和带兵大将,只有顺着皇帝的意思来,才能有好结果。张九龄,来得正好。
秦霄说出这句话以后,二人着实沉默一阵。半晌,秦霄打破沉默:“想通了么?”
张九龄恍然惊醒,站起身来拱手拜了一拜:“多谢王爷提点。”
“唔,明白就好。”
秦霄示意他坐了下来,开始耍起了官腔:“幽州这个地方呢,异族杂居,情况有些复杂。尤其是军队里,胡人比较多。所以,这‘治将’就更显得重要了。九龄兄弟,我打算呢,将辽东军一分为二,由两个大将军统领,分属我们两个手下指挥。李嗣业,忠心耿耿的沙场宿将,在幽州三四年了,在军中威望极高。这个人,我把他拨给你。同时,他的副手杜宾客和石秋涧,也一起给你。杜宾客你可能不是太熟,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下。是个人才,不仅仅能带兵,也懂谋略,有见识。我是安排他带三万兵马去奚族故地建立饶乐都护府。不过,你也可以另外安排。”
张九龄忙道:“不,王爷这样地安排,十分的合理。九龄并不打算更换计划。”
秦霄呵呵地笑:“九龄兄弟,凡事要从大局出发。我安排的,也并不一定是最合理的。你可不要为了顾及我的面子,而违心的同意我的这些做法。你现在是幽州大都督府的大都督了,算起来,你也是我的顶头上局。大事,还是你来做主,知道么?”
张九龄微微惊了一惊:“王爷,这……九龄怎么敢凌驾到王爷的头上?”
“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
秦霄微眯着眼睛,轻笑道:“事实上,就是这么安排的。你难道还没有搞明白么?我只是营州都督,是从属于幽州大都督麾下的将军。这辽东道行军大总管,也是临时的,随时可以撤换了,知道么?从大局上看,你这个幽州大都督,才是主宰大唐东北的第一人哪!”
“九龄,明白。”
张九龄认真的点了点头,感觉肩膀上的担子更重了。
秦霄心里暗自发笑,表情却是十分的平静,淡淡说道:“刚才说到哪儿了呢?哦,石秋涧,李嗣业的另一个副手。这个不用我介绍了吧?以前他在长安皇城御率司当过差的,你应该很熟悉。眼下他还在长安养伤,估计过段日子就要回来了。这人,做事情稳妥,认真,很地道的军人。你下令让他朝火海里汤,他也不会慢上半拍。这就是左威卫的几个核心将军,另外还有一些大小的将军、司马、长史,日后你会渐渐熟悉的。这些人当中,当然最重要的就是李嗣业了。我也不瞒你,他是我最好的兄弟,但同时也是大唐最好的将军之一,最忠诚的臣子,最勇猛的将军,和最憨直、最生猛的军人。”
秦霄话刚落音,议事厅的大门突然被捶响了:“王爷、大帅!大帅王爷!你在哪里,俺要见你!”
张九龄愕然,秦霄笑道:“这不,话刚落音,他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