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秦霄掌着一盏油灯,在议事厅侧厅里仔细研究这地图和沙盘,时时动笔记者一些东西。墨衣拿来了一领御寒的斗篷替他披上,然后结果他手上的油灯,静静的站在一旁。
秦霄看着露出一丝疲态的墨衣,温柔笑道:“去睡吧,不用等我了。”
“不困。”
墨衣微笑:“你才要主要多歇着才好。眼下又要大战了,你可别累垮了身子。”
秦霄呵呵的轻笑一声,继续去看地图了。墨衣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男子,不由得心中百感交杂。本来,他可以过这世上最安逸最平安的日子,老婆孩子,有田有钱,什么也不忧;偏偏他却跑到边疆来,当起了大唐的镇边大将,托起一片天。他从来不说什么抱负、理想之类的豪言壮语,相反,他一直把自己当作是个小百姓、普通人;他的感性,比谁都要丰富。时而烈如钢火,时而温柔似水。自己作为与他相处了数年的妻子,到现在也还没有完全明白,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就是——复杂。似乎谁也没有完全看清一个完整的他。在皇帝面前,他是好兄弟、好看臣子、好将军;在妻儿面前,还是好丈夫、好老公;在将士们面前,他是一个严厉而又恤下的元帅;在同僚们看来,这就是一个最值得嫉妒、忌惮、尊敬和惧怕的人。同时。在敌人们地眼中,这个男人绝对是恐怖的象征。谁也不能料到,他在战场上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但有些时候,他又有些坏点子,甚至可以说是邪恶,并不是那种道貌岸然的君子、仕人……
秦霄感觉身边的墨衣一直许许的盯着自己看,不由得转过头来,有些疑惑道:“看什么呢,老婆?这么多年了,你还没看过自己的老公么?”
“不是。”
墨衣微笑着,温柔如杨春三月地清风:“我只是突然觉得,你很有趣。我刚刚试着想把你的性格和特性概括一下,结果我发现,我都不清楚你具体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哦?这倒是个新鲜事。”
秦霄笑道:“虽然我一向不太在乎别人的评价。但自己老婆的想法还是值得一听的。说来听听,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不怎么样。”
墨衣咯咯的笑:“一个滑头的老公、狡猾地男人。”
秦霄忍不住呵呵的笑了起来,眼睛都笑得眯了。他知道。墨衣不喜欢说多花,也不善辞令。她给出的倒是很中肯、很实在的评价。
狡猾——这个词在不同的人口里说出来,褒贬不同,意义不同,但确实最适合的评语了。
秦霄接过墨衣手中的油灯,轻拢着她的肩膀:“回去了。睡觉。明天的事情明天再办,人总归是要休息的。”
这一年来一直跟在秦霄身边寸步不离地墨衣,突然感觉自己又变成了当年的那个小姑娘,心中微微悸荡,轻踮了一下脚尖,微启红唇,在秦霄的脸上亲了一口。
秦霄一愣:“干嘛呢?”
墨衣掩着嘴吃吃的笑:“不干嘛。我愿意,行了吧?”
“呵呵!”
秦霄笑了起来。心里暖成了一片。他知道,墨衣是一个感情深沉的人,不喜欢说一下甜蜜的话。一个浅吻,在这样一个危机的关头,无疑是向他表达某个信念和决心——不离不弃!
秦霄用了用力。将墨衣搂得紧了,二人朝议事厅门外走去。可就在这时,都督府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马蹄声,然后听到几人在喊——“邵将军回来了!”
秦霄顿时来了精神:“邵宏回来了——来人!请他进来!”
一队兵丁举着火把跑进了都督府,咯咯满身地灰土、疲惫,还有几个人身上挂了才,透出殷殷血迹。邵宏身着装甲,踉踉跄跄的跑进了都督府,在两个小兵的搀扶下到了议事厅前。
秦霄看到,这个三四十岁的刚烈男人,眼睛居然红得像兔子,身后的斗篷也碎成了片褛,身上地铠甲上,可以看到明显的刀枪砍杀过的痕迹,还残留着一些箭镞。浑身上下,尽是干涸的血迹,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别人的。
邵宏跑到秦霄面前,双手推开推开两个搀他的小卒,顿时萎顿的跪了在地,双手撑着地面大声喊:“末将邵宏,拜见大帅!末将听了大帅的召唤却来得迟了,违了军令,请大帅惩罚!”
秦霄拧着眉头走来走去,亲手将他拉了起来,凝重的看着他:“行了。事情,我大半都清楚。你先进议事厅来坐着歇会儿,有什么话慢慢说——来人,传军医来,给这几个受伤的将士们疗伤,安排饭食。”
邵宏却是奋力一把甩掉秦霄的手,大声道:“大帅,你还是惩罚我吧!末将无能,末将是个孬种啊!”
秦霄沉声道:“怎么了?不就是丢了榆关么,这我知道,不怨你。”
“可、可是!”
邵宏满是痛苦和凄惶的叫道:“可是末将居然没能将李偕洛大将军带回来,末将该死!”
秦霄听得心头一震,环眼看了他身后的士卒们一眼,个个都低耷着头,既愤恨又惭愧的样子。秦霄吸了一口气,沉沉道:“他……阵亡了是么?”
邵宏有些表情呆滞的摇头。
“被俘了?”
邵宏还是摇头。秦霄也不说话了,直直的逼视着他,用眼神代替了文化——那是怎么回事?
〓3〓Z〓中〓文〓网〓邵宏又趴的一声跪了下来。低沉说道:“末将带着兄弟们杀到榆关地时候,正好遇到李将军护送几个信哨兵突围。当时的情况,万分危急,榆关已经被新罗人攻破了,李将军已经没了退路。当时末将当当接到大帅的军令让我返回,可是……可是末将眼睁睁的看着大将军在和敌人浴血厮杀——抱着必死之心的浴血拼杀。末将就违抗了军令,带着当时身边的三千铁骑杀了进去!”
邵宏抬眼看了秦霄一眼,见他没有任何特殊地表情,只是脸色铁青,于是壮着胆子继续说道:“新罗的杂碎们,只是人多,不堪一击,挡不住我们辽东铁骑的冲杀。当时末将带着这三千死士。杀进了重围就出了李将军,而且顺利突围了出来!”
秦霄心中一喜,语气平平的说道:“那他人呢?”
邵宏有些颤巍巍的摸到衣甲里,掏出一块血迹斑斑的白布。举过了头顶,凄然痛苦的玩道:“李大将军说,他没脸回来见大帅,也没脸回来面对几十万营州的辽东军民。他还说,当年是大帅亲手将他从御史台地监牢里救出来的。可是眼下。他却负了大帅,他、他羞于为人!于是就!……拔剑自刎了!”
说道这里,邵宏身后的十余兵兵卒,齐齐跪倒。默不作声跪倒在地。
秦霄缓缓的伸出手,接过了那块血迹斑斑地白布,展开了来看,是李偕洛的血书:“‘罪将李偕洛,惭愧拜上辽阳王秦大元帅麾下:罪将无能。失了榆关,万死难赎一罪。本待战死榆关殉职,不料邵宏将军亲冒矢石将罪将救出。虽然如此,末将也无颜以回,只能用这一腔残血以赎罪孽!若有来生。罪将愿意再到大帅手下当兵。当大唐的兵,大帅的兵!
罪将李偕洛再拜“秦霄的手,有些微微的发抖起来。
大将军李偕洛,居然……以死赎罪了!我的好战友、血性汉子啊,你莫非以为,我真地会怎么样处罚你么?榆关之失,责任最大的是我秦某人——你这是在用自己的死,为我顶黑锅啊!
趴跪在地上的邵宏,已经呜呜的哽咽起来,恨恨的锤着地厮吼道:“末将无能、无能啊!本来我们离营州城都只有三十里了,大将军说要歇一下,末将也就没有怀疑,就停住了人马歇息。才过了不久,就见到李偕洛将军突然拔剑自刎,身边,就只留下了这一份血书!……”
他身后的兵卒们,也纷纷的痛哭起来。个个哭得像是孩子一样。
正在这是,都督府门口,四个兵卒担着一副担架,缓缓地走了进来。担架上,盖着一袭残破和满是血污的战袍。秦霄迈着有些沉重的步子走上前去,担架停住了。
四周都静悄悄的,没有人出声说话。只偶尔听到衣甲的动响,和火把燃烧地扑扑声。
秦霄伸出手,缓缓的揭起战袍一角,李偕洛那张满是血污的脸,露了出来。
他的头盔、衣甲上,全市斑斑的血迹,浑身上下不少于二十道伤口,以之后,还仅仅握着那柄横刀。
那柄,用来自刎的横刀……
他的喉间,一条粗长的血痕已经结了茄,全身硬冷。这样一个男人,已经魂游天外,永远也不会醒过来,永远也不能和秦霄并肩作战了。
秦霄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颤抖着手握到了李偕洛僵硬的手上,用力的想把剑从他手中拔出来,却是怎么也拔不动。
将军难免阵上亡,戎马一生的李偕洛,就连死了,也仅仅握着刀,不肯一丝放松。
周围已有许多兵卒的低低的抽泣、流泪。这些人,都是跟随着李偕洛多年的左骁卫将士。邵宏仍然跪在地上,大声的道:“大帅,发兵吧!为大将军报仇,杀光那狗日的新罗人!”
“大帅,发兵吧!”
众人一起大喊了起来。
秦霄猛一扬手,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将李偕洛大将军,厚葬于营州城西南,面对长安的方向。邵宏,你即可整顿本部人马,准备守备营州城。记住,一切听从行军长史金梁凤的调遣。”
秦霄枯涩的声音响起,沉重如石:“李偕洛……的家眷,接到都督府里来,暂时由我亲自照顾。等他日后解围之后,我再上表朝廷说明此事,朝廷自有公论。”
“大帅,人都死了,还要这些有什么用?”
邵宏激动的大叫起来:“大帅,发兵、发兵啊!发兵为大将军报仇!杀光新罗人,血洗新罗!”
“执行军令!”
秦霄沉声一喝:“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如果不想再发生今天的事情,就按我说的做!”
说罢,秦霄咬牙切齿的怒声咆哮起来:“新罗人,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说罢,秦霄提起大步,朝后院走去。
墨衣快步跟了上来。刚刚走进卧房,秦霄就反手一下关上门,顿时泪流满面,双手捂着自己的嘴,呜呜的哭了起来。
墨衣心疼的抱着他,跟着一起掉眼泪。她清楚的指导,秦霄是大唐的战神,是辽东军的统帅和精神支柱,他是不能在将士面前流泪的。可她更清楚,秦霄心中的悲痛和悔恨,远胜于任何人。此情此景,谁都可以痛哭失声,唯独他秦霄,不可以!
第二天,天刚抚晓。
一夜未眠的秦霄,隐隐听到外面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嗬——嗬嗬!”
他疑惑的睁开了眼睛下了床,挑起窗户一角朝外看。只见园子中,一个几岁的小男孩,拿着一柄刀鞘,正在练习劈刺。看他那架势,虽然力道速度还差劲得很,却也很有几分大唐军人的风采,举手投足,虎虎生威,正一个人练得不亦乐乎。
秦霄看了一下天色,还有些阴暗,早得很。心中疑惑,于是披了件斗篷,走到了园子外。
那个孩子仍然在一声一喝的练着刀,全然不知道秦霄已经到了他身后。秦霄这下看得更清楚来,这正是唐军操练时的刀法套路,只是这孩子耍起来,有些错误。于是忍不住出口说了起来:“这下使错了。”
小男孩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到了秦霄,单膝一拜:“拜见辽阳王、大元帅!”
秦霄疑惑的上前,蹲下身去:“你认识我?谁教你行的这种军礼?”
“我认识你。你是大唐的战神,我父亲最崇拜的将军。”
小男孩声音稚嫩,却是说得一板一眼:“父亲跟我说,长大了以后,就要当大元帅这种男人。”
“你父亲?”
秦霄拉了他一下,让他站起来:“你父亲是谁?”
小男孩站直了身体,挺起胸膛,十分自豪的大声道:“大唐左骁卫大将军,李偕洛!”
秦霄顿时一愣:“你是……李偕洛的儿子?”
心中这才想起来,昨天自己下令,将李偕洛的家眷接到自己府里来的。“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像个军人一样平视前方,站得笔直,一字一顿大声道:“李光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