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憨娃儿三下五除二将裤腿扎好,一路小跑跟着李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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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存孝从宅邸出来,从仆佣手中接过马缰,翻身上马,朝节帅王府而去。李克用前几年在僖宗朝因剿灭黄巢战功第一,得封陇西郡王,因此他的帅府同时也是王府,这也是李存孝方才与李曜言谈中称其为“大王”的原因。
唐朝不比明清,除了东宫太子,寻常可称呼为“殿下”之外,其余皇子不论是一字王(亲王)还是二字王(郡王),通通都叫“大王”,而且其读音让李曜这个现代人觉得无比山寨:因为念做“带王”,很像是某绿林山寨的大寨主、山大王……
不过李克用此时已经被李晔削去官职爵位,按说李存孝不该再称他为大王,只是这年头河东麾下几乎没有谁还把朝廷那么当回事,就像李克用自己现在所表现的,要削我官爵,要剿我精兵,只管放马过来,你赢了我,一切你说了算,可要是我赢了你嘛……哼哼!
李存孝一边行马,心中却在思索方才的对话:“李衎家的这位五郎君倒是气度不凡,在某故意释放杀气之后亦能气定神闲、从容应对,单是这份养气的功夫,大王麾下除盖寓先生和周德威之外,便只有嗣源、嗣昭、存进三人可比。只是不知此人还有什么旁的本事,若是有所才能,他乃代州人,与某同乡,倒是可以引荐一番,也可使张污落那回鹘小儿不至于专美大王座前,掣肘于某。”
想到此处,李存孝心中一动:“他此番押运军械前往潞州,一行不过二百人左右,竟敢插手潞州后院将之内乱,甚至还斩杀了叛乱小校冯霸,此中缘由经过此时已难知其详,然则此人之胆略才干,却也可见一斑。想那五千把马刀本是大王准备在潞州训练一支骑军,这才送去,这马刀不比步战横刀,用于步战并不趁手,而那后院将却是潞州牙兵,精通横刀杀敌之法,结果竟被击败,贼酋亦被阵斩,可见这李曜要么谋略出众,计划妥当,要么神勇无匹,大杀四方……嗯,此人虽然身材高大,肌肉凝练,手中却无厚茧,当不是阵上勇将,那么必然便是谋略过人了,这倒是个好事……此番朝廷出兵河东,某要争一路主将,身边也少不得有个出谋划策之人,却不知道这李五郎有无这般能耐?”
“李五郎,李五郎……上回李衎来信所言,似乎提到过此子?啊,是了!李衎说他家铁坊原本不能完成张污落所定下的产额,正是这李五郎想出一番妙计,竟然使得那铁坊生产提速数倍!哈哈,如此说来,这李五郎果然是个人才!大王如今连年征战,上次盖寓先生也曾说起,这般打下去,军械损耗太大,治下官、民作坊已然全力赶工,依然不足支用,李五郎既然有此能耐,不若某去跟大王说一说,让他去军械监?呃,不妥,军械监虽然也是正经官身,但那李五郎若果有大才,如何能屈身这等小吏之位?更何况,若是去了军械监,某要何时才能将他调到身边赞划军务?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李五郎身边那憨痴小子力气不小,倒也是个可塑之才,只是某勇冠三军,倒也不是非得他不可。再者,瞧他那模样,对李五郎敬信极深,若要强征,必为他所厌,反倒不美。”
李存孝心中斟酌,不知不觉间已然到了节帅王府。王府朱门深宏,气度俨然,门匾上书“陇西郡王府”五个大字。门子早已看清来人模样,跑出来迎接:“给事郎君来见大王?此番倒是好机会,左仆射也在。”
门子口中的左仆射,是指检校左仆射、左都押牙盖寓。
检校制度在唐末被大量使用,满天下都是检校官,但检校官与正式官职其实是有很大差别的。这一制度原本萌芽于晋朝,是检查、校正,审查核对的职责,晋惠帝时裴頠就有检校传书者的上奏,东晋也有检校御史的职务,到南北朝时期沿袭有检校秘书等职务。而隋唐是检校制度发展的主要时期,尤其唐朝是检校制度发展的高峰。
“大唐军神”李靖在平定岭南、江南中,就先后担任了多个检校职务,都是本职行军总管外的兼职,是检校低职。在唐高祖武德八年,让天策府司马宇文士及任检校侍中开始以低职检校高职,尽管天策府司马是从三品仅比侍中低一级。
但不论本兼高低,其检校职务都必然是兼职,是皇帝直接派遣大臣审查核对某一职务执政情况的临时职务,在早期并不参与该职务的日常事务,只是把检校对象的执政情况了解后向皇帝汇报,至少现存史料没有记载初期检校职务直接参与检校职务。只是到了隋唐,检校职务才直接行使检校对象的职权。
具体到唐朝,开始有把重臣外任检校的趋势。譬如宇文士及在唐太宗初担任中书令,就以本官检校凉州都督,取代获罪的长乐王。检校,往往也成为朝廷直接派人监督地方事务,或罢黜官员的手段,宇文士及即是罢黜,回来时不再任原官中书令,改任殿中监。
皇帝对最宠信和敬重的大臣,比如贞观二、三年李靖以刑部尚书兼检校中书令,与中书令房玄龄共掌中书省。兵部尚书杜如晦兼检校侍中,与侍中王珪共掌门下省。唐太宗任命一个省长官和一个校检省长官共同管理省事,加强了皇权对中书门下省的控制,也使检校职务的地位和作用上升。
检校与守、兼、领、行等代理职务不同的是其不仅有临时性,还有皇帝的监督性,带有明确分工性质,与本职官员比有临时性,不会替代其执政,更多具有监督性,是削弱两个省长官宰相的权力,显示了逐步削弱相权趋势的发展方向。
由于检校官都是兼职,他的本职不是兼任的检校职务,也能防止其对检校的职务控制专权,这与武德二年黄门侍郎陈叔达兼任纳言不专任宰相类同。
所以唐朝初年的检校制度,是唐朝吸取前代权臣专权的历史教训,进一步分散相权,加强皇权的措施。到唐高宗时代把检校制度发挥得更广泛,也体现了皇权在各领域发挥影响,检校职务的使用也体现了当时帝党和后党争夺激烈的状态。
譬如李义府任中书侍郎后,兼校检御史大夫,此前检校职务还没有涉及到专职督察机构,仅晋朝有的检校御史也是低级别,他升任中书令后依然兼检校御史大夫,他被罢免时让后党许敬宗接任权检校中书令,这是首次在检校职务前加“权”,权指“权且”,也就是暂时代理,体现了任命极勉强,说明唐高宗在竭力限制后党的扩充,不仅是“检校”还是“权检校”,当时后党正治罪长孙无忌集团,让李义府复相,忠于皇帝的许圉师反而仅任检校侍中,这时期原太子也被废为庶人,唐高宗对后党专权倾向不满,原本维护皇帝控制宰相的检校制度反而用来对付皇帝。这就迫使唐高宗另寻策略,于是这以后检校职务呈滥用趋势,甚至连泰山封禅使都要检校,唐高宗用追封老子和恢复旧制,给长孙集团平反、用军权恢复对政权控制。
上元以后,唐高宗不再继续任用检校制度限制相权,直接任命单相,或者两相派出一人任军职,朝中用最忠心的宰相,加强皇权,去世前不久又制定同平章事职务,分散、降低相权。
武则天执政后,虽然沿用唐高宗的政策,但又部分恢复检校制度,还把检校制度沿用了唐太宗时宰相外派检校,用来平衡各派系力量。武则天时代最重要的检校外派是在长安末年,有唐休璟、韦安石、司马锽、韦嗣立数位宰相被外派检校,压制太子、相王集团,但最终引发神龙政变。
在唐朝复兴后,检校制度逐渐淡出政局,直到唐朝中期藩镇割据时期,检校制度才又兴盛起来,往往也是作为荣誉头衔使用,因为要任命很多三公和使相,为了不与行政编制冲突,往往就用检校来区分,这样也能增加官职使用,并且首次在三公以上的一品官职中使用检校制度,像三公,本来最多只能再有个加职,用两次,要是检校三公,就能任命多人,提高官职利用效率。唐朝中后期甚至有检校太师等检校三辅,此时的检校制度也已经陷入其发展的中期,完全失去了早期由皇帝直接派遣监督、核查的作用和地位,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五代十国和宋朝。
检校制度要认真说起来,在封建时代本该是一个比较先进的制度,但问题在于这一制度只能在皇权有充分权威的情况下发挥作用,而且要在多相制的民主基础上。由于在检校制度下,检校官员有临时性和监督性,在唐朝以后尽管不乏有权威的皇帝,但是往往缺乏多相的政治环境,即使有多相的政权,也因为宰相品级很高,限制发挥皇权作用,不像唐朝编制宰相是三品、四品(加衔有五品),后世的宰相都是二品以上,皇帝对仅比他小一级两级的宰相难以形成绝对权威,只有强势君主能控制宰相,或者干脆废置宰相。这样就不能像唐朝那样即保障皇权地位,又能扩大民主执政的范围,增强执政效率。
唐朝检校制度虽然能保障皇权对相权的优势和监督地位,但是对外戚、军阀的制约能力非常有限,到了晚唐,甚至沦为笼络军阀的荣誉职称。再到宋朝,检校官往往是散官,已不再有明确的权限。元丰改制后,仅保留三公、三师以上官员的检校职称。
唐朝的检校官总体上都是有具体权限,即使是任命藩镇节度使为检校官也是因为其执掌地方实际权力,而像盖寓等节度使麾下官员将佐也开始检校左仆射这样的高官,则说明检校制度已经基本失效,完全沦为笼络藩镇军阀的工具。
盖寓,代北蔚州人,其祖父盖祚、父亲盖庆,世代为蔚州牙将。李克用曾任蔚州刺史,并从此处开始发迹,盖寓和另一蔚州人康君立等,尽心竭力辅佐于他,很快成了李克用的心腹。李克用任雁门节度史的时候,盖寓为都押牙,并任岚州刺史。等到李克用平定黄巢之乱,因战功第一而任河东节度使镇守太原之时,盖寓便升为左都押牙,朝廷再授了个检校左仆射的“荣誉称号”。李克用决断大事之时,对盖寓必然在场,而且李克用对他几乎是言听计从,每次出兵征伐也都让他跟随身边,足见信重。
盖寓为人通达黠慧,很有智谋,尤其善于揣测李克用的意图。李克用性格严厉急躁,遇到急事不容许稍有拖延,只要有人稍有违逆,就军法从事。只有盖寓能够领会李克用的意图,善于疏导,婉言相劝,以达到参谋辅佐的目的。譬如李克用有时候对将吏大发雷霆,盖寓见势头不妙,想要劝阻,又不便直说,就假装站在李克用这边斥责将吏,李克用见有人唱了黑脸,就反而很痛快地免除了对他们的惩罚,这样的事情多了,河东诸将都深谢盖寓,于是地位逾高。
李存孝一听盖寓在,顿时放心不少。这次他来报信,那可是报忧,并非报喜,谁知道以李克用的脾气,一旦听说自己胞弟李克恭很可能已被乱军所杀这个消息之后会有什么举动?
要是他沉得住气,那还好说,万一当时就暴怒起来,李存孝也只能硬顶着一阵怒骂了。
但是盖寓既然在场,李存孝就不必过于担心。
不一会儿,门子出来道:“给事郎君,大王有请。”
李存孝进了大门,转入花厅,里头李克用正在听盖寓分析军情,一见李存孝来此,便问道:“吾儿又来求为一路主将否?某与盖寓正在商议,总少不得给你些仗打打。”
李存孝一脸急切:“非是此事,乃是潞州有警!”
李克用转过头,独目一凝,语气已然从轻松瞬间变得森然:“潞州?潞州怎了?”这一转头,李克用的面容就显现出来:脸型方正,刀眉浓密,眉角微扬,鼻梁高挺,唇线刚毅,而最大的特点还是一目微渺——就是睁不开,而另一只眼却是凌厉无匹的三角形,虽然不大,却精芒透骨!仿佛那另一只眼的光芒,也都在这一只眼睛中迸射出来!
独眼龙,这是李克用的绰号,人的名字可以与人全无干系,但绰号一般不会有误。
李克用的面容,最大的特点就是果敢坚毅、煞气扑人!
李存孝若非故意释放杀气,也绝不会有李克用这般凌厉的气势,这气势与李存孝不同,那不仅仅是杀气,其中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威严,使与他那独眼对视之人不由自主地避开,甚至下意识垂下头去。
李存孝没有垂头,却也垂下了目光,道:“儿获讯报,潞州后院军使安居受造反,围潞帅于牙将李元审宅邸,放火烧宅!”
李克用霍然起身:“区区俾将,安敢如此!其中必有缘由,吾儿勿慌,且细细道与某知!”
李存孝躬身道:“是,大王。此事儿亦是方才获悉,传讯者乃是代州李家五郎李曜、李正阳,他家铁坊接到大王帅令,护送五千柄马刀前往潞州……潞帅本遣牙将李元审送五百后院将来晋阳,其兵至浊漳水,小校冯霸鼓动军士作乱,李正阳所部行商正遇此事,遂助李元审破敌,并斩杀冯霸。次日,则与李元审一道返回潞州,潞帅因之有赏,后其正欲出城之时,发现后院军使安居受待潞帅至李元审宅邸商议大事之时,趁机兴兵而作乱,出兵包围李元审宅邸……李曜等人惶急之下抢出城来,便见后院将关了城门,而城中火起,正是李宅方向。儿以为安居受久居后院军使,麾下后院将乃是潞州精锐,陡然作乱,潞帅只有三百亲卫牙兵,且无防备,只怕……恐有不忍言之变。”
李克用勃然大怒:“安居受胆敢作乱,定是受了朱温那匹夫之挑唆诱引,吾弟危矣!潞州危矣!”说着用力对面前一张横案猛踩一脚,那横案随时檀木精制,又哪里抵得住李克用这等猛人一脚,顿时断做两截,木屑乱飞。
旁边的盖寓缓缓起身,道:“大王且请暂息雷霆之怒,此事虽得报讯,毕竟不是军中所传,潞州究竟安否,如今不宜轻断。存孝,某且问你,那代州李曜所言,可有证实?”
李存孝摇头:“如今哪里能得到证实?”
盖寓微微点头,对此节略过不提,又问:“你可知那李曜所率商队,有多少人众?如何有助李元审击败冯霸之能?潞州情形,他是亲眼所见,还是道听途说?此人眼下正在何处?”
李存孝拿出一张拜帖,递给盖寓道:“那李五郎所部多有死伤,如今天热,他恐怕已经押运这批死者灵柩返回代州去了。不过此人细致,于我这封拜帖,其上对潞州之事乃有详细解说,左仆射可以一观。”
盖寓微微有些惊讶,这李五郎竟似有未卜先知之能,居然将事情缘由经过附在拜帖之后,看来此人果然谋划谨慎,如此他能助李元审平定冯霸造反,倒是多了几分可信。
李克用却微微皱眉:“代州李家……他家家主可是叫做李衎?”
李存孝点头道:“大王猜得不错,李衎正是李五郎之父。”
李克用独眼瞥了李存孝一眼,似乎漫不经心地问道:“李曜既有这等大事,怎不来帅府,反去找你?”
李存孝心中一凛,忙道:“儿本代州人,是以识得其父李乐安,李曜初次出行,素无交际,如何进得帅府?想来他亦是无奈,又觉此事重大,不得已才来寻儿为大王传讯吧。”
李克用这才点了点头,淡淡地道:“原来如此。”
这时盖寓已经匆匆看完李曜所呈拜帖,面色沉重。李克用心中一沉,问道:“此子如何说道,你以为有几分是真?”
盖寓叹了口气:“此子说得分明,彼时他正欲扎营,忽然见到李元审率军过河,因而前往查看……事情便是这般,某以为其所言只怕确有其事。”
李克用独目中怒意一闪,森然道:“也就是说,克恭此刻,已然遭遇不测?”
盖寓道:“此时暂时倒也未必,说不定安居受为了挟持大王,暂且不杀潞帅也说不得。”
李克用恨恨道:“杀弟之仇,夺城之恨,他留了谁的命,也无法动摇某出兵潞州膺惩叛逆之决心!盖寓!”
“在。”
“你立刻调拨军械粮草,以五千人、两千石为限。”
盖寓点头应命,李克用又道:“存孝,你也立刻准备,今日准备完毕,明早便启程南下相助!”
李存孝也领命出来,正巧盖寓就在头前,李存孝快步追上,道:“左仆射,你以为李曜如何?”
盖寓不知李存孝何以有此一问,但还是想了想,点头道:“谋事大胆,处事谨慎,大将之才。”
李存孝哈哈一笑,道:“李五郎还有一个更大的本事,左仆射可知是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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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7章 回到代州
李曜在晋阳只是稍一落脚,连夜都未曾过,便一路北上。这次是全力赶路,仅仅两天多,便到了代州城郊。
这两天在路上,倒是一切顺利:憨娃儿并未受伤,不必担忧,他是个心无旁骛的憨痴性子,练起武来进步神速,金刚棍法已经使得颇为熟练;李曜的《灵宝毕法》修炼循序渐进,已然感到体态逐日轻灵、呼吸初渐绵长,青龙剑法虽然依旧使得不甚圆融通达,好歹能一次把三十六剑连贯起来了。
这一日到达代州,刚到城门口,便有徐文溥提前得了消息迎上前来,问起队中十几具老房,李曜的脸色才低沉下来,将这一路的事情略略说了,徐文溥没料到中间居然发生了这许多大事,当下吃了一惊,忙安排停灵,又分别派人通知家属,等待厚葬和东家的抚恤下发。
这种事在李记商行自然不是第一次出现,闻讯而来的家属虽然悲切,不过其场面倒也可以套用一句现代名言:“遇难群众家属情绪稳定,纷纷表示:相信政府能够给予他们妥善的安置处理”——只是政府换作东家而已。
李曜作为见过现代大世面的供销处长,立即发挥领导才能,亲切接见了群众家属,由于时下不兴握手礼,李曜便一一拱手为礼,又郑重承诺,一定给予厚葬,一定给予厚恤,甚至这其中尚有没找到好工作的烈士亲属,也将为其尽快安排工作云云。
这番手段作态放在后世,只要是人都会,而且都已习惯,可架不住这是唐末,堂堂东家家中的五郎君亲自出面安抚,众人本就甚感其诚,何况这五郎君竟然对他们这些苦哈哈都能郑重行礼、好言安抚、妥善处置,让这些本就流着泪的人们,又多洒了不知多少感激的泪滴。一个二个跪倒当场,哭着喊着说“五郎仁厚”、“五郎慈悲”,有那自认为听了几次说书就算文化人的更是逢人便说“五郎君子厚德,当享长生牌位”云云。
一时之间,李曜带着人出去,死了十几个人回来,反倒成了仁义君子,此后几天一传十十传百,李曜在代州居然名声大噪,成了宽厚仁德的代名词,这便是李曜自己都没料到的了。
此时安抚完毕,李曜不敢多待,立即带了憨娃儿赶回自家府邸,想想憨娃儿跟他耶耶也有些日子没见,便吩咐外院管事给憨娃儿赏了十斤干肉和一小坛清酒,命他去见他耶耶。憨娃儿见李曜这时节还记得自己,更是提前兑现了对自己承诺的奖赏,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温暖,他虽然不知道“士为知己者死”这句名言,但却自觉如果现在李曜出事,让他憨娃儿一命抵一命,他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憨痴直爽之人,便是这般容易掏心剖腹。
憨娃儿憨痴,心中有这些想法,却不会也不愿说出来,所以李曜并没觉察出憨娃儿的心思,他只是按照一贯的行事准则“言出必行”来办事,根本没想其他,自顾自进了门。
门子迎出来,说阿郎正在花厅等候,请五郎君自去。
李曜习惯了当供销处长,对人一贯和善,对这门子也微笑着点点头,道了声谢,这才转身去了。门子看着李曜的背影,怔了许久,忽然一叹:“五郎君……果是君子之风啊!”
等到了花厅之外,李曜便朗声道:“父亲,儿子归宅,问父亲安好。”
李衎面露微笑,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下首二人正是李曜的大兄李暄和三兄李晡,这时见父亲起身,虽然心中不情不愿,却也只好站了起来,行在李衎身后些许。
李衎走到门口,朝李曜笑道:“回来了就好,进来说话。”
难得见到李衎到门口跟儿子招呼,李曜一看便知李衎对自己这一次出行还是很满意的。方才安抚遇难家属之时,卢三作为久跟李衎的老仆,已然来向他汇报过这一行的经历,看来李衎对这次李曜出行的表现,还是比较认可的。
李曜脱鞋进门,按排行坐好,不等李衎发问,便主动将这一路上所发生的事情除了拜师钟离权之外,其他都细细道出。
李衎听得面带微笑,只是在说到为王弘之父买那阴沉金丝楠木棺之时,三兄李晡忽然嘿嘿一笑:“五郎如今气魄了得啊,为兄一月花销,也不过区区六十贯钱,你为一个素不相识之人,便肯花掉五千贯,这等大手大脚,若是让你当家,只怕再大的家业也只有坐吃山空的份了吧?”
李晡此言一出,李暄立刻目光一凝,看着李曜。他是嫡长子,当家是他今后的事情,他便是想看看,李曜会怎么回答这句话。
哪知道李曜淡淡一笑:“三兄说得极是,幸好……小弟并不需要当家。”
李暄目光顿时缓和了一些,但李晡却依旧冷笑:“你不需要当家,便可以胡乱花钱吗?这是谁教你的道理?嗯?”
李曜哂然一笑:“三兄虽是兄长,但小弟自己的钱,想怎么花,似乎不必经过三兄你的准许吧?”
此言一出,李衎、李暄和李晡都是一怔,曾几何时,李曜竟敢如此对李晡说话了?
李晡一怔之后,当即大怒,霍然起身,指着李曜大声喝斥:“你自己的钱?某记得清楚,你每月例用不过五贯!你要拿出五千贯来,须得足足一千个月,一百多年!”
李曜对他的激动毫不在乎,微微一笑,颌首道:“三兄所言甚是,小弟的例用,一年才比三兄一月,若要拿出五千贯来,纯属做梦。然则……有时候吃亏有吃亏的好处,此番南下潞州,原本大兄成稳干练,最是合适,可惜久出边地方归,须得休养;三兄嘛……也懒得跑这一趟,最后只好叫我这不成器的去上一遭。哪知道傻人有傻福,李元审将军回到潞州之后,在潞帅面前为小弟请功,蒙潞帅谬赞,赏了小弟一万贯钱,小弟拿出其中一半,为枉死的王弘博士购下阴沉木棺,这钱可跟家中所发例用没有半点关系,三兄何必这般失态?”
李晡一愣,不信道:“你相助李壮武不过举手之劳,潞帅怎会给你许多赏赐!我看你是私吞了售刀之资,这才凑足此数,如今已然归宅,早晚便须查账,竟然还敢在此大言不惭!”
李曜哂然一笑:“售刀之资,乃是小弟与卢三一同计算查收,账目清晰,钱财俱在,想来卢三也该将此中细务报之于父亲了,况且这笔钱收下之后,小弟每日只是查验,从未经手。账目是否有假、钱财是否缺额,家中账房自然可以细查。”
李晡顿时语塞,李暄见李晡问得不着门路,轻咳一声,微微笑道:“五郎勿恼,售刀之资,愚兄相信五郎必不会轻动。只是愚兄有一事不明,想请五郎说明一二。”
李曜心中一动:“这李暄比李晡却是厉害多了,光是说话这语气,就绝非李晡那个只知道装横充愣的二百五可比,跟他争锋,却要小心一些。”
当下也轻笑一声,拱手道:“大兄若有所疑,但请道来,小弟自当为大兄解释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