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尚未入睡的越人忽觉脑袋一阵昏昏沉沉,意识就像一团浆糊般,但这种状态只持续了半息,半息过后她猛然睁开双眼,发现小狐狸从她怀中跳出,雪白的皮毛上闪烁着红色的咒法,眼睛还紧闭着,脚步有些虚浮,如梦游般往屋外走。
越人微微皱眉,并未阻拦,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这才发现屋外所有看守她的壮丁都昏睡了过去。
“来了,来了!”
两只乌鸦落在树梢上,发出嘶哑的声音,兴奋地瞧着摇摇晃晃的小狐狸朝祭台走去,越人闻声立即将身影隐藏在黑暗中,拧眉观察情况。
一身墨袍的容五正站在祭台中一个闪烁着红光的阵法中央,见猎物落网,阴柔秀美的脸上浮现一抹嗜血的笑容,弯下腰伸出右手,示意小狐狸跳到自己掌心。
两只乌鸦也扑扇着翅膀飞落到容五肩头,“大人,何须脏了您的手,小的为您将这小狐狸的妖丹刨出来。”
容五勾唇一笑,“他可是在灵力充沛的仙界修炼了千年,此等妖丹是难得的补品,你们手脚可要麻利点。”
“大人放心!”
说完,一只乌鸦将小狐狸叼起,另一只乌鸦的羽翼化为利刃朝白嫩的狐狸腹刺去。
一个身影飞快地冲上前,撞开两只乌鸦,将小狐狸捞回怀中,转身欲跑却被一个骤然闪现到跟前的男人拦住,越人不得已退了几步,警惕道:“阿狸说过,你是他哥哥!”
容五轻蔑一笑,“是又如何?他一厢情愿而已,我可从没想过要当他的好哥哥,我看中的从来都只是他腹中那颗浑厚的妖丹,不过……”
他舔了下腥红的唇角,“你若是舍不得,我可以连你一起吞了!”
一道掺着妖力的掌风朝越人劈来,越人现在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这一掌下来,呃,估计她就历劫结束了,完全可以美滋滋地继续回仙界当她的神君,奈何……
两只如鬼魅的黑斗篷怪人从天而降,刚好落到越人跟前,挨下那一掌,两人帽檐之下只有一团黑气,完全看不到脸,就像两团无形无相的怪物,方才那一击对他们来说简直是不痛不痒,其中一人随便挥袖一掌便将容五打翻在地,口吐鲜血不止。
一名黑斗篷怪人指着容五,声音木板道:“是这只狐狸吗?”
另一人摇了摇头,指向越人怀中的雪白团子,声音也是木木的,“施仇明明是只白狐狸,你是什么眼神?”
“哦,不过我们连眼睛都没有,哪儿来的眼神?”
“……”
黑斗篷看向越人,帽檐下的黑气翻涌,“咦,你不觉得这人长得很像那个红衣神君吗?叫什么来着……”
另一人帽檐下的黑气似乎在发颤,明显是气的,“叫上邪!你脑子里装得都是屎吗?”
黑斗篷摸了摸头,“啊,我们有脑子吗?”
“……”
“可我记得那人是个男的,嘶,难道没有脑子记忆会出错?”
两个人像白痴一样,争论着莫名其妙的问题。
“美得雄雌莫辩的,是男是女谁分得清吗?”
“啊,你能分出美和丑吗?我的分辨力就弱,但有一点能确定,你真的很丑。”
“蠢材,我们明明长得一模一样!”
“是吗?算了,任务要紧,天帝说要杀了……等等,她人呢?”
就在两只黑斗篷你来我往的斗嘴时,越人已经抱着小狐狸飞快地往村子外跑,施仇在她怀里直接被颠簸醒了,一脸懵逼地抱怨道:“你瞎跑什么?后面有豺狼虎豹吗?”
小狐狸探头望后瞧了一眼,浑身一僵,瞥见两个常年打交道的鬼影直奔他们而来,妈呀,那无形无相的怪物不正是御皇十二翼吗?
天帝老早便派那十二名怪物下凡,一是为了寻找被上邪踹下轮回台的小儿子,二是下令诛杀所有下凡历劫的仙家子弟,而上邪的名字更是排在暗杀榜单的首位。
小狐狸的眉头皱成一团,“我数一二三,你就往前跑,千万别回头!”
虽然这次只来了御皇十二翼中的两人,但如今施仇重伤未愈,对上他们孰胜孰负,只能拿命赌了。
越人诧异地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小狐狸龇牙咧嘴地威胁道:“听不懂人话吗?你要是敢回头,我就活撕你!”
他瞬间从越人怀中蹿出,骤然化身成一只比人还高的白狐,朝后面的两只黑斗篷扑去。
越人脚步一顿,刚想回头,却听施仇骂道:“跑!别拖老子后腿!”
紧接着白狐发出一声示威的吼叫声,一跃而起,大爪子扑向两只黑斗篷,将两人死死按在地上。
身后传来厮打声,越人的手渐渐握成拳,却不敢再犹豫,朝浮屠山跑去,十九!只要找到十九,他一定能救小狐狸!
天中闷雷大作,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到最后雨势渐渐成瓢泼之态,越人选了条泥泞小路,依着山壁艰难前行,身侧便是万丈悬崖,但此路是最近的,也顾不得危险了,眼见着快到了白虎居住的洞穴,一只比十九大一倍的白虎挡住山间狭窄的去路,正是十九的大哥白一。
上邪当年救下的一窝虎崽子,并不是每只都懂知恩图报,毕竟都是嗜血绝情的魔兽,除了十九,他的十几位哥哥没一位对上邪心存感激,相反倒是对九天仙家深恶痛绝,难怕是上邪……
越人未察觉白虎眼中的怪异,欣喜道:“白一,你看到十九了吗?能不能帮我去救……”
白虎猛然撞来,眸中席卷着凛然的杀气,越人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往崖边退了退,雨水令崖边的泥土极为松软,脚下一滑,整个人跌下深渊。
另一只体格健硕的白虎慢悠悠地走来,厌恶地低头看了一眼深渊,“大哥,这样真的行吗?”
白一威严的声音极为低沉,“至少让她远离十九,今日的事也别告诉十九。”
白二眼中翻涌着仇恨,“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她?”
“弑神之罪不是我们能承担的,她终究会死,但不会死在我们手中。”
山间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片刻便云开雾散,夜空中一湾银河璀璨,白一抬头望着南方苍穹中那颗光亮微弱的星辰,“命星黯淡如斯,她也活不了多久……九天之上最受天道钟爱的神君,她的命数竟比世上任何一人都凉薄,真是可笑!”
另一边,施仇和两名黑袍人斗得如火如荼,但作为天帝麾下最得意的利刃,御皇十二翼的诡谲手段也是骇人,施仇的攻击对这两个不人不鬼的东西根本没用,他们触之则化为黑烟,转瞬又凝聚为实体,攻击迅猛。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施仇的雪白狐狸毛已经满布伤痕,血淋淋得瞧着极为狼狈。
就在两名黑袍人合掌而击,准备一举割断施仇的咽喉时,一股掺着死气的阴寒从林中蔓延而来,所过之处草木皆冻成冰霜,轻轻一碰便会碎成粉屑。
一名黑袍人望之大惊,“是他?他不是死了吗?”
“快跑,我们打不过他。”
能让御皇十二翼落荒而逃的,这世间真没几个人。
两名黑影如鬼魅般消散在原地,堪堪躲过了林中飞袭而来的冰锥。
施仇见状松了口气,但转眼噗通一声晕倒在地上,一是失血过多,二是冻的,庞大的身躯骤然缩小,最后变回那个巴掌大的小狐狸。
林间传来少女悦耳如银铃的声音,“阿冥,你答应过我的不再杀人的。”
回应她的是男人一贯冷漠的声音,“哦,那两个不是人。”
少女气鼓鼓道:“你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男人生得极为俊美,就是如纸苍白的脸色像鬼一般,一头到脚踝的墨发披散,暗眸比夜色还凉,说话天生一副欠揍的语气,“上次那个欺负你的流氓心思龌龊得很,不算人,而方才那两个本就不是人。”
“你……”
唇红齿白的少女被气得脸颊生出红晕,不再搭理他,上前查看小狐狸的伤势,“怎么身上这般冷?”
她恶狠狠地瞪向身侧的男人一眼,“是不是你干的?”
男人上前嫌弃地踢了小狐狸一脚,冷漠依旧,“不是,他寒毒发作了。”
“寒毒,什么寒毒?”
男人朝四周看了一眼,似乎在找什么人,“奇怪,我刚才感受到了她的气息。”
少女一脸好奇,“什么人?你的朋友吗?”
“算是吧。”
“咦,真是稀奇了,我认识你这么久,头次听说你有朋友。”
“嗯,就她一个”,北冥虽然为人冷淡,但性子倒是直来直去,看向身旁的青衣少女,眼中难得多了一抹温柔,“你以前也很喜欢缠着她。”
“啊?你又要胡言乱语说我以前是天生的神仙吗?”
“没有胡言乱语,你本来就是,等你死后重回仙班就知道了。”
“呃,那阿城呢?阿城那么厉害……”
也许这就是命数,即便碧落凡尘,叶安禅还是遇见了元城。
北冥不悦地挑眉,“他再厉害,却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他不喜欢你,要娶别人为妻,就算这样你也还喜欢他吗?”
叶安禅失落低眉,未语。
北冥也不再逼问,指尖生出一丝微寒,缓缓用寒冰将小狐狸冰封住,大手一挥便收入衣袖中,若不是看在上邪的份上,他绝对不会多管这只畜生。
叶安禅急道:“不用给他治伤吗?”
北冥:“治不了,我暂时将他冰封,姑且保他一命,等你历完劫回到天上,将他交到众神殿,自然有人会医治他。”
安禅眼角一抽,一头雾水道:“啊?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北冥淡漠道:“不长,以你凡人的寿命来算,也就几十年而已。”
叶安禅:“……”
这几十年对于北冥这种活了不知多久的老怪物而言,不过就是弹指一瞬间,当真算不得什么。
但在凡间这匆匆几十载,足够他们所有人经历各自安排好的宿命,那或明或暗的命途、恩怨纠葛的生死、无从抗拒的因果,有的时候一眨眼的变故便可改变一个人,更何况是几十年。
天道亦是轮回,不管你如何挣扎,结局早已冥冥中注定。
从越人跌入深渊的那一刻……
从安禅握着掌中石掉下轮回台的那一刻……
这洋洋洒洒的棋局,只为静候众生入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