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山遍地家禽,鸡鸭猪狗时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掐起来,一群活了十几万年的大爷大娘幼稚得很,动不动就跟泼妇骂街似地干架互怼。
一众仙家弟子乐呵呵地瞧了半天,笑得肚子生疼。
不知谁道了一句,“哈哈哈哈哈,我觉得这里和传闻中大荒山不一样啊……”
众人闻言,这才发现确实如此,邪帝将山上的魔兽管制得极好,他们从不轻易下山,后山有菜地和果园,完全自给自足,终日玩闹嬉戏,最喜欢做的事情不过是围着上邪转。
在大荒山,岁月变得很慢,风很轻……
这里比仙界祥和安宁,没有权势声名的拖累,没有尔虞我诈的算计,顺乎天性,逍遥自在,与世无争。
上邪可没时间追忆往昔,死死盯着林间树上的一只白团子,和长思、长亭挤眉弄眼,两人也看见了,偷偷比了个手势,三人合成一个包围圈,正准备扑上去。
慕安笑容灿烂地走了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眯眼道:“小公子,你们在干什么?”
那白团子极为机灵,闻声圆嘟嘟的身子一抖,蹿上一处更高的树枝,长思和长亭扑了个空,脑门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上邪瞧着按在肩头的那只手,眼角抽搐地盯着一脸无辜的少年,严重怀疑他是故意的。
其余弟子也注意到了现身的蜃,各个凌空而起,施展剑诀,争相恐后地上去抓。
白团子蹲坐在最高的树枝上,明显是生气了,嗷嗷叫了几声,然后撅起小屁股冲众人放了个臭屁,那臭屁顷刻间扩散成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所有人两眼一黑,呼吸一滞。
“靠靠靠,什么味道,臭死了!!”
“我滴神啊,俺要吐了!!!呕……”
“师兄呢?我师兄呢?”
“唔,他多吸了两口,晕过去了。”
“……”
上邪也被熏得眼冒金星,捏着鼻子使劲喊道:“大家别乱动,没晕的背起晕过去的,互相拽着衣袖,往我这边凑,千万别走散!长亭,长亭呢……”
迷雾里传出回响,“小公子,我在这儿!”
“你找根绳子把大家拴起来,系在腰间。”
“好。”
长亭在迷雾中摸索了半天,终于把十几名弟子串成一根绳上的蚂蚱,又道:“小公子,你在哪儿?出个声,我帮你也系上。”
“哦,我在……”
突然周围迷雾中传来排山倒海的巨响,似乎有天塌地陷的趋势,众人明显感觉到脚下的地面在颤抖,莫名开始恐慌,仿佛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朝这边奔袭。
长思惊道:“怎……怎么回事?”
上邪道:“慌什么?天大的事情不过生死之间,要么生,要么死,都淡定点!”
众弟子:“……”
卧槽,好有道理!
那人虽是玩笑说的,但声音好像有能安抚人心的魔力,众人瞬间有了主心骨,只是片刻后就傻眼了,迷雾渐渐散去,天摇地晃间一只壮如大山的魔兽朝他们走来,四蹄粗壮得就像支天的柱子,腿之上的躯干就像一坨肉瘤,没有七窍,奇丑无比。
那不可描述的外貌让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年轻弟子哇的一声就吐了,比刚才的臭屁还有冲击力,脑子里纷纷浮现一行大字:看一眼吐三年。
上邪却松了口气,道:“是幻境,不是真的。”
司徒清时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吓得两腿发软,指着从脑瓜顶上跨过的庞然大物,“混……混沌……”
长亭脸色也不好,上古魔兽真身的威慑力压得人头皮发麻,内心中难以抑制的恐惧,皱眉道:“这是新的幻境?”
上邪:“估计是,那只蜃被惹恼了,一上来就给你们搞了这么劲爆的一出。”
大雾散尽,众人四下一看,他们正站在一处极高山崖上,将西方千里大地的景象尽收眼帘,皆是震撼不已,就连长亭都难以再维持稳重淡然。
整片苍穹暗如黑夜,云层诡谲,形状怪异,泛着殷红色的光,仿佛下一刻就会下起黑红色的雨。
一袭黑袍飘浮在半空,他身后一道与天比高的石门开启,千万恶鬼从中爬出,地狱之门拥挤不堪,不少鬼尸都是挤断了腿脚才爬出来,他们浑身腐烂,白骨外露,贪婪地望着东方繁华的人间城池,嘴边洋溢着瘆人的笑容,一瘸一拐地走去。
那密密麻麻的鬼军如蚁潮般涌向东方一线的城池,瞧着十分恶心,城墙之上与之厮杀十万仙家伤亡惨重,远远望去,依稀能辨认出带头抵抗有戊戌宫、苍云峰和宜道崖等几派弟子。
上邪看到幻境中的顾轻时,还莫名激动了一下,只是那一袭白衣已经厮杀得满身鲜血,身上大大小小伤口几十道,持剑的手虎口/爆裂,血顺着剑留下,身躯微晃,已是强弩之末。
她见了不禁摸了摸心口,明明没了心,却很闷。
长亭见状,第一个反应了过来,无比惊讶道:“这是暗夜之征的战场?!”
有弟子道:“三千年前那场旷世大战?”
“天……天啊……”
亲眼所见才能体会到,这场大战比传闻中惨烈数倍。
十丈高的城墙下堆积了小山般高的鬼尸和仙门弟子的遗体,还有源源不断的恶鬼踏着尸体爬上城墙,便是修为再高的修士对付千军万马也是杯水车薪。
十万仙家明显不敌,已经有不少门派落荒而逃。
城墙岌岌可危,似有坍塌之势。
此时,一阵地动山摇,数百只体型庞大的上古魔兽于南方狂奔而来,四蹄狂踏便踩死数万鬼尸,他们列成一排,发出声势震天的嘶吼声,摩拳擦掌地与千万鬼军对峙。
领头的魔兽面容似虎,头生龙角,身如麒麟,背有双翼,一双墨绿色的兽眸流转唯我独尊、睥睨天下的威严,那种雄浑的气势让人肝胆俱裂,他是所有魔兽中体格最强壮的,脚掌用力一踏便是一阵土崩地裂。
穷奇!
不用任何人解释,看呆的一众仙家弟子本能地知道那就是穷奇,洪荒以来最强的魔兽!
他头上静立着一名红衣公子,神情淡淡的,衣袂飘摇,手持一把如曼珠沙华般妖冶的红伞,伞的边缘系着金铃,无风自响,回荡在夜空下,清脆的声音宛如天籁,又蛊惑人心。
千里战场上唯那抹红衣与众不同。
长思哑声道:“这才是真正的邪帝!”
长亭未言,看着眼前的景象,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了,从上邪率领数百只上古魔兽赶到时,仅她出现的那一刻,他便深知仙门百家为何一定要让她死。
那样的人即便在黑暗中,依旧耀眼逆天,没有人能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更没有人不畏惧,那是种掐住咽喉的畏惧。
——她是邪魔歪道,亦是世间之光。
站在穷奇身上的上邪与悬浮在地狱之门前的鬼帝对立,一红一黑,明明同样象征着杀戮和嗜血,却给人泾渭分明的感觉。
北冥双目通红,周身死气,面容扭曲地笑着,满眼疯狂,又或许他已经疯了,声音嘶哑道:“你也要来拦我吗?”
上邪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沉默了片刻,道:“安禅若还活着,定不希望见你如此。”
“可她已经死了……”
那人声嘶力竭地喊道:“是他们杀的!安禅好心好意去人间布医施药,可那群贪婪的凡人做了什么……我赶到的时候,安禅躺在雪地上,手脚被人用铁锥钉在地里,每一寸皮肤都被划开,被一点点放干鲜血……我去抱她的时候,手都不知道该放在那里,到处都是血,都是伤口……可她对我笑了笑,说她不悔,此生不悔入黄泉。”
那人从未后悔嫁他为妻啊!他居然还因此与她吵架,害她一气之下跑去了人间。
鬼界之主像个穷途末路的可怜人,越说越崩溃,抱着头蹲下身,痴癫笑道:“是我害了她,是我没保护她!我找不到她了,上穷碧落下黄泉,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的魂魄……”
“你不该为此迁怒无辜之人。”
“呵呵,无辜?既然凡人为夺长生杀了她,我便整个人间为她陪葬。让开!你若拦我,便是与我为敌!!”
话音落,鬼帝整个人杀意暴增,黑气凝聚成剑朝红衣刺去。
地狱门中的恶鬼也兴奋起来,尸潮向魔兽席卷而去,蚂蚁虽小,但可使千里之堤溃败,鬼尸一次次被碾成碎屑,又一次次爬上魔兽的躯体,啃食他们的血肉。
伐檀带领会飞的魔兽从空中进攻,饕餮则带领其余魔兽与数以千万的恶鬼撕咬,但那地狱之门就像个无底洞,数不清的鬼尸从里面爬出。
饕餮一口便吞掉了几里地的鬼尸,瞬间吐了出来,眼中的怒火直跳,“呸,真难吃,不过恢复真身就是爽,啊哈哈哈哈哈哈……要是上邪能跪在老子面前磕头求饶,那就更爽了!!!哈哈哈哈……”
天空中盘旋的血凰,一挥动翅膀,就有万千烈火砸向恶鬼,瞬间魂飞烟灭。
她鄙夷地看了饕餮一眼,“你做梦吧!”
“怎么做梦了?等她和鬼帝斗得两败俱伤,哼,老子就去偷袭她,一雪前耻!啊哈哈哈哈……”
砰的一声巨响,穷奇一掌将饕餮的头拍入地里,砸出一个大坑,冷声道:“干活,少偷懒。”
饕餮费了半天劲,才把自己脑袋从土里拽出来,骂骂咧咧道:“卧槽,天天这么向着她,你睡了她,还是她睡了你啊?!!”
山崖旁观的众人:“……”
他们好像知道了什么秘密!
忽然,热火朝天的战场上传出一阵不合时宜的呼噜声,一只硕大无比的乌龟打着打着,龟/头一缩,竟然睡着了!!
没有七窍的混沌在战场上横冲直撞,不小心踩在了深绿的龟壳上,顿时跳了起来,“哎呦,老玄,对不起!原谅我瞎!!”
呃,他是真瞎。
伐檀在空中喊道:“混沌,你怎么才来?刚才去哪儿了?”
“啊,不小心又迷路了。”
饕餮也跑了过来,给了玄武一脚,狂踢他的龟壳道:“娘的,老玄老玄,给点力,别丢人行嘛!”
玄武缓慢地张开龟眼,“哦”了一声,不紧不慢地开始踩鬼尸,那副淡然不惊的样子莫名地让人哭笑不得。
长思忍笑道:“上古魔兽的实力明显强于地狱恶鬼,为何书上还说邪帝与鬼帝大战了三天三夜呢?”
上邪的目光射向鬼帝身后的地狱之门,“魔兽也会有累的时候,可地狱恶鬼却是源源不断的。”
长亭缓缓接话,“这是车轮战,怕到最后邪帝会被鬼帝耗得筋疲力尽。”
幻境中的红衣和鬼帝势均力敌,而随着战况的激烈,她额间的祸世纹愈发得如火殷红,那双眸子也变成了嗜血的深红色,手中的祸世伞鲜红得如同被血浇灌过,似乎随时都可能吞进一个活人。
两天的战事在众人面前仅半个时辰便一闪而过,穷奇、饕餮等魔兽被恶鬼啃噬的,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
就在他们体力不支之时,四面八方有魔兽赶来,都是些普通魔兽,飞的跑的皆有,实力参差不齐,体型或大或小,但重在成群结队。
冲在最前头是几百只马身人面虎纹鸟翼的魔兽,高喊道:“昆仑英招一族曾受小公子救命之恩,特来增援。”
北面传来魔兽的大喝声,“申山当扈一族为答谢小公子庇护之恩,特来增援。”
西面亦然,“常川猰貐一族,特来增援”
“岐山三青一族,特来增援。”
“……”
加入战场的魔兽数以万计,皆是自愿前来,他们不计生死,冲锋陷阵。
山崖上的仙家弟子看得热血沸腾,唯独上邪眉头越皱越深。
战事陷入胶着,第三日时方圆千里已堆满了鬼尸残骸和魔兽尸身,前来增援的魔兽死伤尽九成,连战力超群的上古魔兽都撑不住了。
而与鬼帝缠斗的红衣被其引入地狱之门附近的一处沼泽,泽中施有阵法,红衣越陷越深,被万鬼拖入泥潭。
英招一族的族长大喝一声,率族众冲入沼泽地,以身为垫,硬生生铺出一条离开沼泽的路,将红衣托出阵法。
幻境中的上邪望着满战场的魔兽尸体,拳头紧握,深深掐进肉里,祸世伞不停颤抖,似乎极为兴奋。
紧接着,红衣血眸一张一合间,战场上所有死去的魔兽皆复生了!
这一幕不管是幻境中人,还是幻境外的人,都无比震惊。
起死回生,操纵生死,这是何等逆天之能!
所有人里唯独北冥眼中露出疯狂,狰狞笑道:“你果然已经掌握了天道的秘密,哈哈哈哈……帮我复活安禅,你一定能做到的对不对?为什么不说话?元城你不是也救回来了吗?你帮我救活安禅,我就放了这群凡人!你不是张口闭口苍生,最爱多管闲事吗?”
上邪皱眉,“天道降罚,非我能及。”
“你说什么?呵,你的意思是说,我之所以找不到安禅的魂魄,是因为天道要抹杀她!”
上邪垂眸未言,算是默认了。
良久沉默后,北冥邪佞一笑,杀心已起,“那你也去给她陪葬吧!”
鬼帝之前尚有保存实力,如今却抱着同归于尽的架势和上邪过招,而上邪又不愿伤他,很快落于下风,屡屡受伤。
另一边地狱门中恶鬼还在往外爬,幸亏方活过来的魔兽悉数加入战场,不然城池早已沦陷,但如此打下去也非长久之策。
这一战直到第四日,天光破云。
尸海之上,上邪与鬼帝面对面的单膝跪在地上,两人的衣襟早在打斗中变得残破不堪,鲜血不断从周身的伤口溢出。
上邪的左脸更是被鬼帝的剑划出一道口子,在祸世纹的衬托下原本妖媚的容颜更添了几分危险的美,而鬼帝比她好不到哪里去,气场却越发嗜血逼人。
这样的模样若是放在别人身上应该只有狼狈,可放在这两人身上,依旧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和压人的气势。
上邪压制着胸腔内上涌的鲜血,淡淡开口,“北冥,放手吧!”
鬼帝嘲讽一笑,擦了擦嘴边的血迹,“放手?上邪你以为你这次帮了仙界,帮了人间,他们就会放过你吗?你回头看看他们看你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怪物一样……”
上邪闻声,只是低眉,却未敢回头,她能想象此时众人看她的目光。
鬼帝再度开口,却是对那些躲在残破城墙后的十万仙家说的,三日鏖战中这些名门正派自始至终躲在上邪的庇护下,连个面都不敢露。
“你们看到了吗?这便是上邪的实力,与她相比,本帝是不是都逊色了?”
他仰天一笑,继续道:“本帝不妨告诉你们,祸世伞那等魔物早晚会反噬主人,你们看看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变得有多红,就说明她的实力有强悍,入魔有多深,被反噬之后她的修为会成百倍的增长,到那时你们还会关心本帝的地狱之门吗?”
他的话成功让所有仙家都皱起了眉头,意味不明地看着上邪。
顾轻由于苦战,白衣早已染上鲜血,内伤让他步步维艰,但依旧飞身而来,毫不犹豫地一掌打向鬼帝,带着果断的狠绝。
“妖言惑众。”
他不允许任何人中伤她。
鬼帝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住了身形,一口鲜血吐出,讪笑地盯着他,“顾轻,她是个怪物,是个魔头,我是不是妖言惑众,你心知肚明。”
此时有仙家站出来,义愤填膺道:“众位仙家,鬼帝已是强弩之末,我们一齐动手杀了他。”
上邪眉头一皱,在仙门百家扑向鬼帝之前,她挡在鬼帝身前,一掌将鬼帝打回地狱之门。
鬼帝渐渐被地狱之门吸入,嘴边的笑意依旧瘆人,“上邪,本帝等着看你的下场,本帝发誓你的结局会比本帝惨一百倍,一千倍……”
北冥最后看了顾轻一眼,又看向上邪诡异笑道:“你们早晚也早晚会走到穷途末路的,会拔剑相向,会生死相残,本帝诅咒你们,哈哈哈哈哈……”
话未说完,上邪见众仙家要冲上来,就以燃烧修为为代价硬生生关闭地狱之门,设下九九八十一道封印。
倒是身后的诸仙家察觉上邪的意图,颇有不甘,明明可以一剑杀死鬼帝,永绝后患,为何要将其封印?
待到封印完成,上邪刚松了口气,又因重伤损耗,身影愈发不稳,偏偏这虚弱之时一柄长剑从背后贯腹穿出,殷红的献血顺着剑尖滴在地上。
“阿邪,你为何永远不肯听话呢?”
那熟悉的声音徘徊在耳畔,将剑捅得更深了一分,“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南荒?为什么每次都要破坏本帝的计划?”
上邪忍着腹部的剧痛回头,看到华止那张温和浅笑的脸,看到他眸海里无尽的凉薄。
只听他冷冷道:“上邪串通鬼帝,祸乱人间,屠杀百姓,十万仙家共诛之。”
众仙家从最初的诧异到平静接受只不过眨眼功夫,风松道人带头高喝道:“对,此等恶贯满盈、罄竹难书之人,天下共诛之!”
“道友们,还等什么?杀光魔兽,为民除害!”
经此一战,他们就算眼瞎也知道,鬼帝固然可怕,可眼前这红衣少年怕是比鬼帝更大的隐患,如此祸害,断不能留……
华止抽出长剑,任迸溅而出的血染了金玉帝服,温柔笑道:“阿邪,你听听,是你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