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水桥。
由数百名警事厅京师机动队队员排成的人肉防波堤在声势浩大的人体海啸冲击下已濒临瓦解。
波涛汹涌,水声纷乱。
“把满狗皇帝揪出来!”
“把满狗皇帝千刀万剐了!”
“杀光满狗!”
“满狗的奴才快滚开!”
最令警察们心惊胆战的是,对面的暴乱分子中,竟有手持制式步枪的军人!
没有谁愿意用警棍对抗步枪,也没有谁相信机动队员手上那包了薄薄一层铁皮的警盾能挡得住子弹。
“军队在哪里?”
“不可能顶得住了……”
“逃……逃吧……”
防波堤的正面扭曲了,呈现不规则的波浪形,陷入缺口的暴乱分子爆米花般地膨胀,气球快要撑破,崩溃就在眼前……
人潮中突然一阵骚动。
“飞机!有飞机飞过来了!”
“真的是飞机!”
“还不止一架!”
“往下丢东西了……是纸片……”
三架纯粹由钢丝钢管帆布加发动机构成、驾驶员全身暴露在空气中的老式小飞机在人群上空慢吞吞地盘旋了几分钟,天女散花般撒下无数的纸片后,悠悠然地消失在巍峨的门楼后面。
纸片上无一例外地印着:“满狗皇帝已到圆明园!阴谋策划新政变!保皇军即将血洗京城!皇汉同胞团结起来!驱逐鞑虏,恢复中华!”
“去圆明园啊!”
“去圆明园把满狗皇帝分尸了!”
“对啊,别在这里闹了,皇宫要留给我们汉人的皇帝啊。”
“走了走了!”
人潮改变了方向,往城西方面去了。
与人潮脱离接触后,机动队员几乎全都瘫软在地。
中华门城楼上,陆军大将钟夏火满意地放下手中的高倍望远镜,摁下了A4通讯子机的按钮。
“我是钟夏火,是,已经带队赶到现场,没有发现暴乱分子,机动队还守卫在金水桥上。是,明白,是,任务是加强皇宫防御和接回皇帝,立即执行领袖同志的命令!”
通话结束。
钟夏火双手叉腰,遥望血色残日,禁不住放声大笑。
一夜之间,京城内数十家皇族亲贵的府邸宅院变成了过分奢华的太平间。
继政变主谋义郡王载洵之后,主谋之一的端亲王载漪一家四十六口惨遭灭门,乱兵将其全家赶至前院,先以机枪扫射,继而刺刀乱戳,最后浇上煤油焚尸,宪兵队赶到后虽及时扑灭大火,却已无法辨识出亲王本人的尸骸。
端亲王的两个弟弟,贝子载澜和载瀛也同为主谋,前者在自己卧室里饮弹自尽,全家二十一口被乱兵捅死,后者与家丁持枪顽抗,被乱兵以手榴弹炸死,死时肚破肠流,首级被砍下后悬挂于******门楼。
主谋之一的庄亲王载勋被刺刀捅死在自己的书房,家中除了一名老仆外,再无他人,其家人十七口在出城途中被人认出,悉数为乱刀砍死。
同为主谋的贝勒载濂和载莹也同样全家就戮,载莹全家连同家丁四十八人被枪杀,载濂一度纠集了上百亲卫家丁固守王府,结果连同家人在内共一百三十七人全被打死,载濂本人的首级被乱兵一路踢到了中华门,最后挂在了门楼上。
四十七岁的孚郡王溥伦被杀时大叫冤枉,他早年过继给道光皇帝长子弈惠,按正统论来说,应该是第一顺位皇位继承人,此次政变他并不知情,名字也并未出现在满天飞的号外里给出的政变主谋者名单中,行凶的乱兵丝毫不理会他的申诉,将其一家二十八口悉数乱枪射死。
被称为“小恭”的恭亲王溥伟年纪约三十岁,同样也未出现在名单里,但乱兵并不在意这种枝节问题,一进门就以刺刀乱捅,将其全家老少三十一口全部挑死,包括亲王还未满月的****。
算不上很无辜的醇亲王载沣,也就是光兴皇帝的五弟,被杀时还在照看自己刚出生的幼子溥仪,乱兵先当着他的面将襁褓中的溥仪刺成蜂窝,继以枪托将亲王活活殴毙,亲王死时仅二十岁,全家三十口无一幸免。
皇帝七弟贝勒载涛未满十八岁,尚未完婚,据说已决定今年到英国留学,被杀时与一来路不明的女子睡在一起,乱兵不由分说,乱刀将二人劈成肉泥。
……
宪兵队根本无力阻止乱兵针对皇族的灭绝性屠杀,或者说,几乎是不愿意去阻止,甚至少数宪兵还转而参与到屠杀行动中去。
“光是维持宪兵内部的组织性就已经是登天的难事了。”宪兵司令章渝向刘云解释道。
“无能,无能,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刘云愤愤地摔掉电话,心里却暗暗地浮动着某些与愤怒无关的情绪。
“有通讯接入,是文叔叔。”当班秘书千桦关切地注视刘云,她早已发现了父亲眼睛里的血丝。
一听是文易,刘云一把抢过话筒。
“喂,听得到吗?我是刘云!”
视频窗口里,脸色苍白如纸的文易勉强地点了点头。
“终于醒过来了,太好了,我这就去看你!张副官,备车,去医大附属医院……”
“现在要去医院?太危险了,天那么黑了,街上都是乱兵……”千桦担心道。
“我想他们不会连我也想杀吧。”
刘云的手指划过女儿的发梢。
“不必担心我,照顾好你自己就行了。”
千桦微微颤抖了一下,转过脸去不敢看任何人。
五分钟后,五辆王虎轿车在五十名宪兵骑卫队护卫下开出了国防部大楼。
十分钟后,刘云感觉自己已经被十万人包围了。
王虎车上的探照灯扫过人群……长衫,棉褂,短棉衣,长大衣,西服,仿禁卫军和海军的男女学生制服,国防军的藏青色军服和黄大衣,禁卫军的黑色军服和黑呢大衣,宪兵的褐色制服配白头盔,警察的黑制服配白绑腿——惟独没有贵族的缀羽船形帽或黄马褂。
大部分人空着手,军警手里的枪也指着地下,然而护送的骑卫队还是紧张万分,密密地护住了刘云的座车,随车的十余名虎豹营卫士也以车门和车身为依托架起了他们的自动步枪、班用机枪和自动榴弹发射器。
副官张子仪跳到车顶,挥舞着手中的毛瑟手枪叫道。“你们要干什么!满人想害武威公,你们也要帮忙吗!”
人群中闪开一条道,一位上校军官走到前面叫道:“我们要请总理大人登基做皇帝,恢复我们汉人的天下。”
人群顿时沸腾起来。
“刘云皇帝万岁!”
“皇汉民族复兴万岁!”
“请皇上即刻登基!”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果虎豹营鹰狼队不出问题的话,事情又怎么会演化到这种不可收拾的地步呢?
不少人应当为虎豹营和鹰狼队的暴走感到庆幸,即便他们从来没听说过这两个名字。
也许是故意放纵的……
刘云心里晃过几丝无方向的涟漪,天很黑,探照灯的光很亮,马屁股之间能看到的东西太有限,于是他打开车门,把车顶上的张子仪拉下来,自己站了上去。
这种情况下能说什么呢?
无论说什么,底下都是万岁不绝,这时候没人想听他说什么,他们只想把他拥进皇宫里,扔到那个宝座上,然后向他三跪九叩或是行别的什么礼,一切仿佛只出于热情和信仰,而无关乎私利,更毫无阴谋可言。
真想知道,宋太祖赵匡胤当年被黄袍加身的感觉是怎么样的,或许那段历史本身只是往政变的事实脸上贴了一块貌似无辜的金片,然而当前正在被创造的历史,却实实在在出乎了刘云的意料。
到刚才为止,刘云一直在反复思量这次事件的前因后果:首先应该是鹰狼队有意无意地失职,未能及时发现或通报皇族发动政变的征兆。其次,虎豹营在关键时刻发生叛乱,以至在混乱当中无法动用最强有力的机动部队来控制形势。然而当前这两点并不是最紧要的。
引人怀疑的切入点在这里:
第一、歹徒的武器从何而来?帝国民间是严禁拥有枪支弹药的,而歹徒手中却有最先进的轻武器,甚至还有迫击炮!
第二、宪兵队的审讯记录是如何泄露出去的?为何竟如此迅速地传遍各新闻社,而各新闻社又为何会如此整齐划一地派发煽动性的号外?
第三、屠杀皇族的乱兵实际上具有高度的组织性,而宪兵队似乎又与乱兵之间存有默契,做乱的军民背后显然有人在指挥煽动——大半夜的,自己的车队刚出门五分钟就被那么多人拦下,真的就一点预谋都没有?
第四、……
……
问题是,现在总得说点什么。
“请大家安静……我理解诸位的心情……”
“万岁……万岁……万岁!!!”
“……此次事件实在意料之外……”
“万岁……万岁……万万岁!!!”
“……鄙人必以帝国及帝国各族人民利益为根本出发点,妥善处置此次事件之遗留后果……”
“登基!登基!恭请皇帝陛下登基!”
“登基……登基……登基”
千万人的热情,千万人的热量,刘云觉得手心手背都在微微沁汗。
与此同时,躲藏在昆明湖一艘小游艇上的光兴皇帝正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