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胤熙听得逍遥问他,于是点头道:“好——还是回去好!”他口中说着,当先一步向门外走去,原本追到门外的赵胤煦正好转过身来,见他要离开,于是忙叫过几个大内侍卫,备车护送他回去。
赵胤熙也不推迟,只是看着他冷笑,秦无炎看着犹自缠斗不休的天鹰和曾大牛一眼,屋里早就是一片狼藉,桌翻椅倒,灯灭火熄,忍不住大声叫道:“都给我住手!”
曾大牛大吼着答应了一声,向后退了几步,退出了战圈。天鹰又看了秦无炎一眼,目光中闪过一道精芒,也不答话,也不恋战,连场面话也没有交代一句,身形一晃,人已经到了门外,转眼间就消失在了雨夜之中。
他和曾大牛这一战,可真打得莫名其妙得很。
秦无炎吩咐金先生整理残局,招呼没有离开的众人坐席喝酒,游目四看,却发现不见了徐玉的影子,绿萝和厉赠却坐在一个角落里,正在低声说着什么,时而听到两人传来低浅的笑声。而几个大内侍卫这个时候正围上了曾大牛,连连夸他武功高强,同时又忙着敬酒,曾大牛甚是豪爽,也不推迟,来者不拒,酒到杯干。
秦无炎叹了口气,慢慢地向门口走去,站在走廊上,看着外面的大雨,赵胤煦跟了出来,一手提着一只酒壶,另一手拿着两只酒杯,对着他扬了扬手道:“喝一杯吧!”
秦无炎转过身来,微微笑道:“今晚我不会走,你放心好了!”
赵胤煦只是“哦”了一声,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他,笑问道:“什么意思?”
秦无炎盯着他看了片刻后才道:“你的那个宝贝儿子想做什么?我焉有不知道的,自然是陪着他闹一会子了。否则,他也不会死心的!”
赵胤煦闻言大惊,问道:“你都做了什么?”
秦无炎转过身去,站到了走廊尽头,片刻才道:“你放心,我不会伤了他。若是我要杀他,早就杀了,还会等到今天?”
赵胤煦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仰头干完了杯中的酒,然后举起杯子身他晃了晃,秦无炎苦笑了一下,半晌才道:“喝酒常会误事,上次找玉儿陪我喝了两杯,结果多喝了,也不知道胡说了什么,竟然让那个小子吓得这几天都不敢见我!”虽然如此说法,却还是一口饮干了杯中的酒。
赵胤煦给他添满,看着外面的雨,沉思了片刻后才道:“能问个问题吗?”
“帝君阁下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秦无炎依旧淡然的笑着,但笑容之间,却有着说不出的落寞。
“太子妃是不是你杀的?”赵胤煦几乎不敢看他,只是看着漆黑的天空,倾盆大雨。
原本秦无炎以为他想要问的必定是因何不死,却没有想到他竟然问了这个问题,心中如同是被谁用重锤重重的打了一下,眼前一黑,顿时觉得气血翻滚,几乎就要支撑不住,心中不禁暗骂——魔帝果然没有辜负了这个“魔”字,够狠、够毒、够准,一言就击中了他的要害。虽然内心痛苦无比,他却依然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冷冷地笑道:“不错,太子都死了,还要太子妃干什么?我不但杀了她,不把鹰儿一并解决了,并且把他的尸体扔在了乱葬岗,看着野狗将他分了尸,才算是结束!”他说到这里,忍不住紧紧的握着拳头,痛楚在心中蔓延,但嘴角却浮着冷酷之极的笑。
“你可真够狠的!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下得了手。”虽然这一切都在赵胤煦预料之中,但现在听他亲口说出,却又是另一种感觉。
“难道我还留着那个小孽种来玷辱你赵家高贵的皇族血统不成?”秦无炎冷笑,不无讽刺的看着他道,“你不也想借刀杀人,杀了徐玉吗?”
赵胤煦只觉得心中如同被狠狠的捅了一刀,片刻后才道:“你很宠着他啊”
“我只是想让你痛苦,只要他活着一天,你就绝对不会好过。而且,如果有一天,我不小心说出那么一点半点的,他会比我更痛苦,哈——”说到这里,秦无炎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在风雨中飘散,“让一个人活着痛苦,远比一刀杀了他更是痛快!除非你自己下得了那个手,我也给你一个机会,领教一下亲手杀了自己的骨肉是什么滋味,而我今天的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我今天也不过是照旧归还而已,还没有加上利息。”
赵胤煦突然觉得,他来找他,实在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二十年前,自己在他面前就处处处于下风,二十年手的今天,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他依然掌握着主动,但为什么他带按兵不动?这么多年,他应该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好了一切。秦王宝藏,也让他拥有了起兵的足够资金,他还在等什么?纵然可以决策天下,但在面对着这样一个人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惶恐,毫无办法。在这个人的身上,有一半和他一样的血统,他们应该是兄弟,如今却是生死仇敌。
“有一件事你错了!”赵胤煦摇头道,“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杀玉儿,从来都没有,我没有你心狠,你也休想看到那一天,就算你说了,他也不会相信。”
“那你为什么今天要紧张?”秦无炎轻易的指出了他的痛处。
赵胤煦只是无奈的摇头,半晌才道:“你刚才说,逍遥和上官辕文有婚约,是真的吗?”
“没错,你若是不信,可以去问玉仙子本人,这等事情,焉能玩笑?”秦无炎见他转变话题,而他也不想再谈刚才的那个问题,当即淡然答道。事实上,这些年来的种种变故,早就将他的心磨得比钢铁还要坚硬,任何事情在他的眼中,都变得淡然。五十不到的年龄,却让他饱经沧桑,也能够看透一切,但却依然放不下心中的那份比海水更深的仇恨,任何一切东西,都始终化不去他心中的这份恨意“是上官寰与若即亲口许下的婚约?”赵胤煦再问。
秦无炎点了点头,目光却投向了黑暗的天空,眸子里仿佛看到了在风中御风弄影的妙人儿——赵胤煦不解,他知道上官辕文喜欢的是谪仙子水柔,既然如此,当年为什么上官寰与若即不把水柔许给他,而反而是逍遥,这里面恐怕有问题,猛然想到刚才秦无炎让逍遥给若即问好时曾称她作姨娘,那么就是说——“若即把阿柔把阿柔许给了你”赵胤煦被自己得出的这个结论给惊呆了,难怪他会御风弄影,若即连隐湖的不传之秘都教了给他,对他可真的是另眼相待了。
秦无炎只觉得胸口剧痛,眼前一黑,再也撑不住,张口“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半晌才怒道:“你闭嘴!”多年来积压在心中的伤痛,心中的伤口,如今却被赵胤煦给深深的剥开,他才感觉到痛恻心扉的感觉。
赵胤煦也没有想到他有这么强烈的反映,竟然为此吐血,爱之深才会痛之切,也许他对她的感情,比起他们任何人来都更是深厚,眼见他嘴角还带着鲜血,心中升起了强烈的不忍与惆怅,转过脸去,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秦无炎毕竟曾经受过大变,这时已经勉强镇定了下来,站在走廊的边上,却是一言不发。
赵胤煦知道他心中不好受,只是他不明白,他知道他不会放弃的,一个能杀了自己的妻儿的人,能够下得了这份杀手的人,早就不会再为任何感情而动,今天他还会为了谪仙子被自己气得吐血,是不是象征着他还没有完全的泯灭人性?这难道就是他至今还按兵不动的原因?可谪仙子的遗体已经不在他手中了,如果他估计没有错,谪仙子的遗体应该也是他带走的,那么——他还有什么放不开?
“你到底想要怎样?”赵胤煦问道。
秦无炎靠在了柱子上,一任雨水将他的衣衫湿透,慢慢的道:“江山社稷、罗天圣教原本就是我的,我自然要取回。然后挥兵南海,踏平和平岛,将上官辕文父子乱剑分尸,我的心事就算是了了!”他淡然缓慢的语气中再一次透出了浓浓的恨意,和平岛——那是他一生的屈辱,是他所有恨的起源,不毁了和平岛,他死不瞑目。
赵胤煦看着他宽大的衣袖、散乱的长发在风中猎猎作舞,再也忍不住问道:“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朝中还有支持你的老臣,你手中应该还有皇太子令牌和先皇遗诏,只要你登高一呼,自然会有人响应,而你手中也有着足够的资金,你还在等什么?”这是一个令他不安的问题,他还在等什么?这个人,还是如同二十年前一样,他始终猜不透他心事。
秦无炎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靠在柱子上,看着廊外的雨,良久后才慢慢的转过身来,用几乎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的声音低声道:“天下百姓何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