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那个领头的军官一脚踢开几个难民,喝道:“还不快滚,这少爷和夫人是看你们可怜,才给了几锭银子,怎么,还想要啊!人家可不是来放赈的。”他见叶歆和冰柔穿着华丽、气度不凡,以为是什么官宦子弟,因此不敢怠慢。
他走到叶歆和冰柔的面前,陪笑道:“两位是要进城吧!您快走吧!要是真的给这群人缠上,想走也走不了。”
叶歆只好忍下同情心,拉着冰柔便往城里去。他边走边问那军官:“这是怎么回事?”
军官无可奈何地道:“这昌州两年大旱,颗粒不收,难民就多了起来。”
“朝廷难道没有放粮放赈吗?”
“别提了,朝廷几次派人来放赈,却都被人给抢了,所以现在无粮可派。”
“抢了?!”叶歆想起了那些无助的眼神、想起了那些面黄肌瘦的面孔,也想起了饿死在路边的尸体,胸中突然燃起的怒火使他失态地叫了起来。
“谁干下这种无耻的事,实在太可恶了。”冰柔此时也竖起秀眉,煞气顿现,目光变得凌厉,犹如利剑般从她那秀目中射。
军官看得心头一震,连忙道:“我也不大清楚,消息是传出来的,听人说是征北大将军府中传出来的。”
叶歆看了冰柔一眼,冰柔明白他的意思,于是点了点头,便向城内走去。
冰柔小声道:“相公,这事我们不能不理,那些难民太可怜了。”
叶歆颔首道:“我也是气愤不已,只是此事要从长计议,你现在有了身孕,万事要小心才行。”
“不怕,才两个多月,不会有影响,我实在气不过那些连赈粮都抢的山贼。”
叶歆见她坚持,只好答应。而这两天合骑一马,虽然温馨,但不甚方便,他们决定买一辆马车,于是来到城东的一家马店。
马店很简陋,外面的马厩只有几匹瘦马和几匹小驹。
一个伙计正在喂马,见叶歆和冰柔进去,男的神色平和、潇洒出尘,女的貌美如花,娥娜多姿,便脸上堆满笑容迎了上去,问道:“客官,你有什么吩咐吗?”
叶歆看着厩内的马不甚满意,眉头一皱,道:“想买辆马车,有好马吗?”
伙计点头哈腰地陪笑着,道:“不好意思,小店的马只有这几匹了,您多包涵。”看了看他们身后的那匹马又道:“你这匹比我们这里所有的马都好。”
“没有再好一点的吗?”冰柔很不喜这几匹又老又瘦的马。
“客官,您是要上哪儿?”店内走出了一个中年汉子。
“我们要南下临川府。您是……”叶歆迟疑地应了一句。
“我是这里的店东,叫张富。”中年汉子陪笑着应道:“我看客官还是将就点吧!这几匹马虽然跑不快,但拉车还是可以的。从这去临川府也就是几天的路程,慢慢走不会有事。”
叶歆奇怪地问道:“昌州不是产马之地吗?怎会只有这几匹马?”
“客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张富好奇地看着他们。
叶歆摇了摇头,道:“我们一直住在山上。”
“原来是这样。”张富叹着气道:“客官,您有所不知,这几年昌州一直有旱情,去年更是没下过一滴雨,许多地方颗粒无收、牧草短缺,马死了不少。有的养马人因为缺粮而把马杀了充饥。不但如此,朝廷的赋税又加了一成,说是收什么兵税。更甚的是,好马都让征北大将军的军队给征用了,听说是为了防止铁凉国入侵。这里的人能吃饱饭已经是不错了,谁管他打不打仗,就算真打起来,也不过如此。”
伙计插嘴道:“朝廷比山贼还狠,说不定让铁凉国来管还更好呢!”
张富瞪了他一眼,喝道:“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是让人听到告到官府,我们可是要杀头坐牢的,少给我惹祸,还不快去喂马。”
“我可没说错。”伙计嘟囔着走开了。
叶歆和冰柔对视一眼,慨叹不已。
“生意岂不差了很多?”
“可不是,我们卖马的没马可卖,岂不是笑话。天灾连年,可赋税未减反加,收了人头税,又收地税,还有什么兵税、贡税、马税,更有一些连我也叫不出名字的税。听说很多都是征北大将军巧立名目,私自征税。可是我们小民百姓怎能与大将军争斗,官府要甚么,我们只能交什么。交不了税就抢马抢东西,这种年景,能混口饭吃就不错了,谁还有能力缴交那么重的税。上个月收税的人还来过一次,大批的马都给抢走了,幸好送了一些上山放牧,才留下这些。要是全抢走了,客官您想买还买不到。”张富无奈地苦笑着。
“是啊!官军比山贼更凶。有些山贼只抢军粮军饷,从不伤骚扰百姓,有的时候还派人送粮救济灾民。就像前些日子,一个好美的女英雄带着一大批粮食来救济我们镇,人们高兴啊!都赞他们是替天行道的英雄。哪像那些官兵,抓不到山贼就抓几个平民顶替,有钱才能放出来。就像秀芳家——”伙计忍不住发起了牢骚,越说越激愤,说到最后还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张富本想阻止他说下去,但听得心中感叹,无奈地默然不语。
“税监住在什么地方?”冰柔气得粉脸通红,刚才被赈粮被抢一时激怒了,此时更是火冒三丈,怒不可遏。
伙计吓了一跳,连忙应道:“在昌州城。”
叶歆忽然按住冰柔,给她使了个眼色又摇摇头。他也是义愤填膺,想教训一下税监,但他觉得此时要谨慎考虑,不便声张。
冰柔看了他一眼,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怒意暂时按下。
张富忽问:“两位是去给金家贺寿的吗?”
“金家贺寿?”叶歆和冰柔大惑不解地看着张富。
“两位不知道?那可是昌州的大事,好多官绅富商都去给金老太爷祝寿。”
“金家做寿,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这金家是昌州第一大粮商,您也知道,这两年昌州大旱,饥民如潮,赈粮又不见踪影,只有金家派粮赈灾,救了好多人的性命。昌州无人不知金家的大名。现在的粮食可是比天还高,金家拿出粮食就等于拿出白花花银子。您说金老爷大寿,谁不去贺一贺。”
冰柔听了很感兴趣,道:“这么好的人家,是应该去贺寿。”又对叶歆道:“相公,我们也去吧!”
叶歆自然是笑着点头同意。只是他心里琢磨着,赈粮丢失,而昌州最大的粮商是金家,贼人若想图利,必找买主,金家便是最好的买主,此去顺州正好经过临川,不如前去看看。金家若真是大善之家,倒也值得去拜会一下。
“马车我们要了,我这匹马留下,您给我们套好车,我们吃完饭就来取。”叶歆从包袱中拿出银子交给掌柜。
出了马店,叶歆和冰柔见左边有一间酒楼,便想进去吃午饭,忽听后面有人叫道:“恩人留步!”
他们回头一看,却见刚才那位妇人抱着女儿跑了过来。
冰柔奇怪地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跟他们说,恩公给的是银子,就是买下我们母女,我们现在是恩公的仆人,要跟着恩公上路,他们就放我过来了。”
冰柔急忙辩道:“我们只是给点银子让你买东西给孩子吃。”
那妇女又要跪下哀求,冰柔连忙扶住,道:“我们有事,不能带着你。”
叶歆道:“这样吧!我们先上去吃点东西,你的孩子也饿了。”
冰柔点了点头,便领着那少妇进了酒楼。
店伙计见少妇衣衫破烂不堪,面有菜色,知道她是难民,本不想让她进去,但又见冰柔的样貌和衣着,这才心有不甘地招呼他们。
点了几样东西后,那少妇狼吞虎咽地吃着,叶歆和冰柔对于赈粮被盗一事十分气愤,都没有心思吃东西,只是吃了几口便不吃了。
“那些盗贼实在太可恶了,连赈粮都敢抢,这事我们不能不理。”
“是啊!竟敢干这种事!”
少妇忽然抬头道:“可我听说赈粮到了昌州,都让铁凉国派人来抢走了。”
“什么?!”叶歆和冰柔都对这个新的消息感到震惊。
他们将信将疑地看着少妇,不相信铁凉国会为了一点点赈粮而破坏与天龙皇朝的关系,而且这样做只会为铁凉国带来骂名,铁凉国能人不少,怎么可能会这么做?
旁边忽然有人插嘴道:“可我听说是征北大将军把赈粮都吃了。”
叶歆和冰柔又是一愣,这个消息更令他们吃惊,如果一品大员不顾千万饥民,连赈粮都贪,可是吏治之腐败。
他们回头一看,只见旁边的桌子坐着两个带有绿色面纱的女子,一个身形婀娜,头戴玉瓒,绿衣绿裙,外披红色的斗蓬,腰悬宝剑,脚蹬粉缎剑靴;另一位长得娇小玲珑,身着粉衣蓝裙,身旁放着两个包袱。
叶歆问道:“你们从何得知?”
“现下灾情严重,曾经有人见军队运了大批粮食去昌州城的仓库,却不见官府派粮。”
叶歆点了点,拱手道:“多谢姑娘赠言,民间各种传闻都有,不可皆信。我们也只是闲来无事,议论一番而已。”
蓦地,门被踢开了,十几个人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为首一人光秃着大脑袋、尖尖的鹰嘴鼻子、蓄着一撮山羊胡、穿着一件崭新的官袍,一看就不像个好人。后面跟着的都是彪形大汉,一脸凶相,目露凶光,手里还提着钢刀。
伙计连忙陪笑着迎了上去,问道:“李税监,什么风把您老人家给吹来了?”
只见李税监一巴掌打了过去,把伙计打倒在地,啐了一口道:“你是什么东西,快叫你们掌柜来侍候。”
冰柔一听是税监,本就不高兴,又见了他如此横蛮无理,更是气愤,喝道:“你怎么无故打人?!”
李税监转头一看,见是一个美貌如花的少妇正怒视着他,他眼睛像冒火般直直地盯着冰柔,一脸淫笑,口中喃喃道:“嘿,想不到这里有这么标致的小娘们。”
旁边一个爪牙为了逢迎上司,道:“小娘子,还不过来陪李大人喝酒!”
另一个爪牙也叫道:“对,小美人,快过来陪李大人喝酒,要是侍候的好,李大人收你做第五房小妾,包你享受荣华富贵。”
“呸!”冰柔啐了一口,正待骂他,叶歆说话了。
“就你这狗样,给我娘子做看门狗都不配。”叶歆此时已怒不可遏,面色阴沉,冷冷地嘲讽着。
对他而言,没有什么事情比伤害冰柔更令他愤怒与不快,就算是语言上也不行。现在他只想杀了这个李税监,以图一快——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对别人产生杀意。
他用手指轻轻一弹,想施道术,但杀念一动,道力像是遇到了一堵墙,如何也施放不出。
叶歆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刚才怒火中烧,忘了“施展木行道术不能有杀意”这一原则。于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使自己平静下来。
李税监这才发现美人的身边坐着一个男子,想必是那美人的夫婿。
他心中又忌又妒,觉得这美人让这臭小子给摘了太可惜,面泛怒意,吼道:“你这臭小子,来人啊!把这小子给我废了。”
接着,他又堆起笑脸对冰柔道:“小美人,你要是肯乖乖地侍候你家老爷我,我可以饶你男人一命,否则我就给你们一个私通山贼的罪名,到时候别怪我无情。”
说着,一群爪牙立刻作势冲向叶歆。冰柔气得咬牙切齿,立即拔剑相向。那些爪牙见冰柔动了剑,有些怕,都停了下来,也各自抽出兵器。
“柔儿坐下!”叶歆冷冷地笑了笑,仍安静地坐着。
他从未伤过人,但这次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教训一下这些在言辞上污辱冰柔的人。此时的他想到了另一种教训李税监的方法,因此按住心头的杀意,手指在空中暗暗一弹,木质的桌子突然飞出几根细如牛毛的木刺,然后他暗用道力控制着木刺从地上飞向李税监的爪牙,直刺入小腿。那些爪牙顿时觉得小腿一痒,以为是蚊子咬的,也没有留意。
冰柔看了叶歆一眼,收剑坐回了原位,仍是满脸怒意地看着李税监。
爪牙们见冰柔收了剑,便回头看着李税监,等候指示。
“算你识相,惹怒了你家税监老爷,你可吃不了兜着走。小美人,你还是过来侍候你家大爷我吧!”李税监本来还挺害怕的,此时见冰柔收了剑,以为他们怕官,立即又摆起了税监老爷的架子。
叶歆用冷若寒冰的语气喝道:“滚!”
冰柔从未见过丈夫如此愤怒,就连他被苏家兄弟伤了手也未曾愤怒,好奇地看着他,想知道他会怎么做。
叶歆对人一向都十分温柔,修炼了道术后更不喜动气,此时的叶歆却突然表现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霸气,令她又惊又喜。
“喝,你还得意起来了!上,把他给我抓了,老爷我今天要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子。”李税监阴霾地冷笑。
“是!哎哟……”爪牙们闻言马上要扑向叶歆,可脚一发力,立刻两腿发软,全都倒在地爬不起来,还不停地呻吟着。
原来叶歆见他们扑来,暗用道力,令木刺在爪牙们的腿内爆裂,刺入他们腿上的血脉,令他们腿上的血脉被阻,无法动弹。
“你们怎么啦?”李税监惊叫了起来。
“大人,刚才腿上微痒,我们没有留意,可现在我们的脚又酸又痛,走不了了。”爪牙们不停地哀嚎着,有的人痛得在地上滚来滚去。
叶歆有些惊讶,他不曾想到自己这一招比杀人还厉害,可以令人痛不欲生,因此有些不忍。但一想到刚才他们对冰柔的态度,眼神又变得冰冷。
由于刚才那招太毒,因此他正思考着如何控制道术的伤害力,以便惩治为祸已深的李税监。
这时,店内已经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人。他们见到李税监的手下这般模样,心里都高兴地叫了起来,可谁也不敢当面叫好。
“妖法、妖法,你们会妖法。”李税监指着叶歆和冰柔大叫,又惊又怕。
叶歆轻轻一笑,道:“税监老爷,你可别乱说,我们可不会妖法。我看他们是做的亏心事太多,有报应。您什么时候受报应啊?”
李税监用颤抖的手,指着叶歆道:“我可是屈大将军的人,你跟我过不去,就是跟屈大将军过不去,我能要你生不如死。”
“李税监,轮到你受报应了。”一把轻脆的声音从墙角传来。
众人转头一看,却见声音的主人是坐在墙角处的两个面纱遮脸的女子,正是刚才和叶歆说话之人。
“你是什么人,敢这么对老爷我这么说话!我明白了,刚才一定是你用了什么妖法偷袭暗算。”
绿衣女子娇斥道:“要是我,早就把你的手下给宰了。”
李税监见是个女的,于是抽出爪牙的佩刀,走向那绿衣女子。突然,一把光晃晃的宝剑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绿衣女子朝着他冷冷一笑:“你这狗官,我早已听闻你仗着自己的姐姐是征北大将军的小妾,仗势欺人、为祸一方,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李税监吓得胆颤心惊,双腿发抖,颤声道:“我没有,我是好人。”
“哼,你是好人?”绿衣女子怒极反笑:“你只知道到处捞油水、抢东西。城西的秀芳家就是因为交不起税,又不愿送女儿做你的第五房小妾,你就诬陷她父亲勾结山贼,结果全家落了个通匪的罪名,男的被发配军前做苦工、女的被送入教坊,可怜秀芳一头撞死在家门口。本姑娘今天就要为昌州除害!”
说罢,绿衣女子手中长剑轻轻一带,一抹鲜红飞洒半空。随之,李税监的尸身便摔倒在地。
周围的人都惊呆了,想不到这女子如此轻易便杀了李税监,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冰柔早就有杀这李税监之意,但丈夫不愿她杀人,只好作罢,这时见这个女子干净俐落地了结了李税监,为地方除了一害,顿时喜笑颜开。
她击掌称快,道:“姐姐杀得好!这等小人就这么死了,算是便宜他了。”
“荡尽天下不平事,是我辈学武之人当为之事,何劳称赞。”
那绿衣女子向冰柔一拱手,以示感谢,然后飞身而出,几剑便将李税监的爪牙杀得一干二净。
围观的人见杀了官,还杀了这么多人都吓得跑了,连酒店的伙计和掌柜也跑了。
“大庭广众,击杀朝廷命官,似乎没有这个必要。”叶歆看着一地的鲜血以及掉落一旁的头颅,摇头不语。
绿衣女子看在眼里,不满道:“你这人怎么比我们女人还懦弱!刚才还见你挺神气地教训这些人,现在怎么转眼间变得如此胆小如鼠。不就是杀了几个败类,你好像很不满。”
叶歆轻笑不答。
冰柔维护道:“我丈夫不是胆小怕事之徒,他此番作为必有深意。”
“有什么深意,不就是胆小怕事吗?”绿衣女子哼了一声,一甩袖子,然后提剑而去,眼中尽是不屑之意。
叶歆无奈地笑了笑,对那少妇难民道:“你慢慢吃,我们先走了,帐我会付。”说罢,放下一锭银子便和冰柔走了。
那少妇知道他们不会带上自己,高声问道:“恩公尊姓大名?”
叶歆和冰柔回头笑了笑,没有回答就走了。
少妇跪地上,不停地往他们离去的方向磕头,嘴里还念道:“保祐恩公夫妻一生平安,大富大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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