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月四百一十九年十二月三日,一场名传千古的大骗局在卧牛城中上演了,夜寒等人都被蒙在鼓里,丝毫没有怀疑其中的假象,全当是真事来做,因而办的极尽奢华,更被誉为千古葬礼的典范。
天明时分,吉时已到,全城十万百姓都披麻戴孝,守在大道两侧,由于是叶歆免去了兵税,使得城中百姓的收入增加,生活也大有改善,因而大部份人都是心甘情愿来拜祭。
送灵的队伍从叶府出发,最前面是五百铁骑兵,皆穿白盔白甲,腰配白穗弯刀,连马鞍都是白的。铁骑兵之后,八名素衣大汉抬着一座巨大的铭旌,上面书着“天龙朝孝仁公主之灵”。
铭旌之后是五百哭灵的童男童女,皆放声大哭,哭声震天,响彻全城。
叶歆骑着一匹白马位于送殡的队伍之中,眉头深锁,满面哀容。
官客送殡的有屈复清的次子平襄伯屈华远,新郑侯成凡,昌州总督岳丞义,黄阳将军吕立,昭武将军张信之,明安将军唐鼎生,云麾将军端木青云,悬河将军高虎,圣武将军姚跋,神武将军刘翎,平安州布政使张万举,银州按察使广林柏鸿,以及叶歆辖下府县大小官员。
路旁彩棚高搭,和音奏乐,各有路祭,百姓们见了都跪地相送。
送殡队伍浩浩荡荡出了东门,走了大约半里地,前方的雪地上早已搭起了一座灵堂,全是由巨大的白色帐蓬连结而成,方圆数百丈,就连地上也是铺着洁白的羊毛绒毡,巍然可观。
随行的官员都不禁为之咋舌,就连像姚跋、刘翎这两个富甲天下的人也为之惊叹,没想到一个丧礼都可办成如此,心中大动,觉得这种排场最适合他们的身分和财富。
“姚兄,想不到一个灵堂居然有这种排场,我算是见识过了。”
“论理我们也能办到,可我们却想不出这种点子,真亏他能想到。”
“要是能像这样风光大葬,人生就无憾了。”
看着两位同僚一脸羨慕之色,高虎冷笑着插嘴道:“两位老弟,你们躲在沙漠里,对这里的情况不瞭解,咱们这位叶大人可与众不同,野心大的很,你们还是小心点,免得触怒了他,惹火烧身。”
姚跋丝毫不放在心上,满不在乎地道:“我们可不是看他的面子才来到这里,一个三品官,没什么了不起,怎能与我们两个世袭一品将军相比,我们这是给皇帝的面子。”
刘翎讥笑道:“不过皇上也真是,居然派一个小官来管我们,太可笑,皇上不是老糊涂了就是想和我们开玩笑,哈哈!”就算身在丧礼之中,他也旁若无人的大笑起来,引得人们纷纷侧目相视,然而他却不以为意,还有些得意之色。
黄延功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监视着,看到他们如此飞扬跋扈,竟不将皇帝放在眼里,还出言嘲笑,完全不顾君臣之礼,不禁勃然大怒,右手猛地按在配剑之上,身子向前移了一步,突然又顿住了,因为他顾忌叶歆的反应,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叶歆也听到了笑声,但他一动不动,安静的坐在灵位之侧,双目紧闭,就像入定似的,充耳不闻外事。
紫如给黄延功施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妄动。
黄延功点了点头,又低下了头。
高虎早就知道此二人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看到他们不将叶歆放在眼中,心中大喜,认为自己多了两个盟友,而叶歆则多了两个敌人。
他略一沉思,然后挑拨道:“叶歆虽是小人,但此人有时胆大无忌,犬子是皇亲国戚,可他居然以莫须有的罪名相加,现在还卧病在床。我劝你们还是小心点好。”
“怕他?你不会这么无知吧?居然说出这种话来,真是不知道你这将军是怎么做的。”姚跋丝毫不给他面子,当着众人之面便出言相讥,目空一切的性格更加表露无遗。
“难怪老兄带四万大军来,是怕回不去了吧?”刘翎也不把他放在眼里,想都不想便出言附和。
对于他们来说,叶歆只不过是个跳樑小丑,起不了大风浪,相比之下,他们更讨厌高虎,因为这些年高虎把持了悬河走廊,对他们的商人造成了很大的威胁和不便。
高虎脸窘的紫红,心中早已咆哮了起来,但为了压倒叶歆,他还是强忍了下来,继续挑唆道:“我知道两位都是富甲天下的大财主,可叶歆一来就看上了两位的金山银山,听说他要封锁商道自行经营,还要抽取高额的商税。”
刘翎一直不理会外界的事务,所以不清楚事情真相,愣了一下转头问道:“姚兄,有这回事?”
姚跋摇头道:“不清楚,不过叶歆要是封锁了商道,我们的东西可都运不出去了,老兄在南边还好一些,可我就惨了。”
“不行,绝不能让他这么做。”
高虎冷笑道:“这位叶大人从来都不听人劝,两位只怕是浪费时间了。”
刘翎和姚跋对视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阴沉的脸色。
高虎见挑拨得逞,心中狂喜,但他不想过火,因而悄悄地退开了。
黄延功听得清清楚楚,对于高虎的危言耸听,心中万分不快,忍不住来到叶歆身侧小声地问道:“大人,高虎他……”
叶歆摇了摇头,示意他此时不要多事。
黄延功无奈地退了回去。
叶歆静静地坐在灵位之侧,此刻他的心中一片空静,只有对妻子的思念和歉意,任何事也无法震动他的心神。
紫如追到黄延功的身边问道:“黄将军,出了什么事吗?”
黄延功看了看四周,然后把刚才的对话说了一次。
紫如听罢秀眉微蹙,略加思索后道:“我看不如派人监视他们,免得生出什么事端。”
“这里都是我的人,不怕他们闹事,我只是怕他们被高虎说动了,以后联合起来与大人对抗,这样我们就很不利了。”
“大人说过第一个目标是姚跋,只因高虎突然跳了出来才改了主意,我想大人的心里想必早有办法,我们还是静听佳音吧!”
“还是姑娘瞭解大人,一言中的,既然如此我就安心了。”
紫如回到叶歆身后坐下,小声禀道:“大人,把人监视起来了。”
叶歆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淡淡地应道:“不要多事,让他们去闹,翻不了天。”
“是。”紫如终于放心了,从叶歆的话中,她清楚的察觉到其中的含意在于把敌人聚合起来一次攻击。
过了半晌,叶歆睁开了眼睛,望着宾客们一一在灵位之前叩头行礼,心里的感触颇深,若非自己大权在握,怎会有如此多人前来弔唁?
从高官贵族,名流商贾,到小民百姓,十几万人在一块不大的灵位之前拜祭,权位的诱人之处只怕就在此处,便是死了,也能名动天下。
知道内幕的紫如更是感慨,一个人的影响力扩大到了数十万人甚至更多的时候,一个决定便能左右他们的行为动向,呼风唤雨,那是多么的愚昧和无知。从眼前的景象,她又想到了龙溪城那些仙主堂的信民们,还有那一夜的仓促逃亡。
鞠躬,磕头,行礼,离开。
人们一次又一次重复着这些动作,虽然绝大部份人的脸上都没戚容,但在权力之下,他们选择了顺从,也许是因为这些动作对他们没有任何坏处,只不过是增添了一点点疲劳而已。
当然,有的人很不情愿,高虎便是其中之一,当跪下的时候,心里有无尽的屈辱,噬人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叶歆,彷彿要吞了他似的,心里也在不断地诅咒着。而姚跋和刘翎连跪都没跪,走到灵位前随意地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开了。
他们的行为让许多人都感到愤慨,狼牙和赤温更是拔刀冲了起来,喝道:“磕完头再走。”
刘翎白眼一翻,讥笑道:“你们两个小子敢跟我们动刀子?不想活啦?我们可是世袭将军,爵比公侯,你们这两个小小的亲兵统领敢在我面前撒野?”
姚跋更是直接叫道:“叶歆,你连两个下属都管不好,我看你还是回家读书去吧!别在这儿添乱了。”
叶歆平静的内心早已被他们激怒了,原本温和的眼神中立时混杂了许多的戾气和杀念,但那只是如天上的流星一般,一闪而逝。
他接着从怀中抽出一个黄绫卷交给身后的的紫如道:“放在灵位前。”
紫如双手捧着黄绫卷放在灵位之前,然后扬声道:“这是圣旨,你们敢不跪吗?”说着跪倒向圣旨叩了三个响头。
人们一听是圣旨,刷的跪倒了一片。
姚刘两人见叶歆请出了圣旨,也不敢太放肆,怏怏地跪下叩了三个响头,然后愤然离去。
望着两人的背影,高虎笑了,叶歆也笑了,但一个是得意之笑,一个是冷笑。
拜祭活动持续了三天,直到十二月七日的凌晨时分,这场大祭才告一段落,来的人几乎都散了,灵堂里有些冷清。
叶歆一直没有离开灵堂,直到最后一刻,看着众人都散了,他站在灵位之前垂着头,心中默默念道:“柔儿,近二十万人来过这里向你的假灵位下跪磕头,你知道后会怎样呢?会怨我吗?唉!我也是迫不得已,只要你能平安出来,我会用一生向你赎罪。”
“大人。”紫如拿了一件披风披在他的肩上,柔声劝道:“该回去了。”
叶歆点了点头,问道:“那六位将军都留下了吗?”
“都安置在云华舍,黄延功带人守在那里,高虎、姚跋和刘翎虽然十分不悦,但没有人敢走。”
“走吧!”叶歆抬头看了一眼灵位,然后转身离开。
紫如快步走到他身边问道:“去云华舍吗?”
“不,青龙山。”
“现在去青龙山?”紫如一脸惊愕地望着他。
叶歆微微一笑,轻声道:“朴哲来了,在那里等我。”
云华舍是南郊的官驿,地方很大,经过叶歆的修缮后颇为不俗。
“黄延功,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都是将军,你凭什么软禁我们六个?你到底是何居心?说!”高虎得知驿站外被包围之后便大发雷霆,指着黄延功破口大骂。
其余几人也都怀疑地看着他,想知道其中原因。
黄延功面对指责毫不介意,拱手笑道:“不是软禁六位,只是大人吩咐,等拜祭完了就来与诸位见面,黄某怕大人来的时候诸位不在,所以想请诸位将军稍留一阵,此处酒菜已备,不如边吃边等如何?”
高虎冷笑道:“叶歆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想把我们软禁在此。”
一旁的寇子诚还以颜色,讥讽道:“大人其实是怕有人想对高将军不利,高将军自己不也带了四万人保护吗?既然如此,自然应该派更多人来保护将军。”
高虎无话可说只好端起身分,沉着脸指着他的鼻子斥道:“你是什么东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给我滚出去。”
寇子诚对他的斥骂无动于衷,淡淡地道:“在下是受新任的悬河府代理知府的命令而来。”
“什么!新任悬河知府?我怎么不知道?”高虎咆哮着叫了起来。
“将军带着四万人出征北疆,叶大人必然要命人署理悬河府知府一职,直到将军凯旋而归,大人命在下前来是想请教将军一些事情,以便新任知府可更快的管理地方。”
高虎带大军前来只是想陈兵示威,并没有意图出征,没想到被说成是领兵出征,如此一来,骑虎难下,不由万分恼怒。
其余五名将军见他的权力被削都感到十分惊讶,但他们不但没有同情,反而还有些幸灾乐祸,因为六将军之中,高虎位于中央,手下的士兵最多,隐隐有高出一头之势。
高虎不是蠢人,察言观色之下立时明白,于是挑拨道:“各位,叶歆这是要打压我们,分我们的权,我们若不能团结一致,高虎的下场便是诸位的下场。”
黄延功喝道:“高虎,别胡说八道,大人是让你去剿灭马贼,又不是让你去送死,这本是你分内之事,成功之后朝廷也会大大嘉奖,这有何不对?”
高虎冷冷地讥讽道:“说的好听,你怎么不去打贼?”
黄延功冷笑道:“在座都知道,这里你最清闲,姚兄他们两位要守着沙漠,而郭兄三位要守在雪狼关外,而我也要建造新城,只有你在悬河享福,朝廷不养闲兵,你身为将军不思精忠报国,却在这里像妇人一般,在此喋喋不休地讨价还价,成何体统?”
高虎气得满面通红,拔出配剑指喝他道:“好你个黄延功,想不到你成了叶歆忠实的狗腿子了,我高虎也不是好欺的。”
黄延功冷冷地扫了他的长剑一眼,不屑地道:“想跟我动刀子,来呀!老子当年对付马贼时,一个对四十个都没怕过,还怕你这把破剑,别忘了这里是我的地盘,喧宾夺主你还不够资格。”
高虎死死地盯着他,长剑越伸越前。
其余将军见情势一触即发,虽然有些幸灾乐祸,但他们都知道这么下去自己也不会有好处,何况外面还有黄延功的士兵,万一引起暴动,这里的人谁也走不了,因而一起上来劝架,姚跋和刘翎拉开高虎,其余三将扯住黄延功。
黄延功傲然道:“叶大人是我的上司,我自然要听从命令,这是圣旨上写的,你不遵圣旨已有欺君之嫌,居然还敢在此强词夺理!”
高虎哼了一声,转头问道:“姚兄、刘兄,你们不也感到愤怒吗?
这可是对我们的轻视和污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姚跋和刘翎虽不喜欢叶歆,但也不喜欢高虎,见他连征讨马贼都不敢去,都有些轻视于他。
高虎得不到支持,又将眼光转向其余三将,然而他们也都不屑地看着他。
这五人各有所思,姚跋和刘翎想的是如何保住如今的势力和利益,其他的事一概不理,而其余三将则在为自己的地位而努力,因为边疆守将经常会调换,他们都想昇官,自然不会轻易得罪叶歆。
“都是蠢货,到时候被叶歆宰了都不知道。”高虎见几人无动于衷,大叹自己失算,本以为可与他们共同对付叶歆,没想到几位同僚会如此冷漠,长此下去,六人之间的不信任正是叶歆各个击破的好机会。
刘翎不想再做无谓的争吵,出言劝道:“高兄,等一等又何妨,反正外面的风雪这么大,我们一起喝酒不也痛快吗?我可是带好酒来了!”
姚跋哈哈笑道:“高兄,难不成你是想要去逛窑子不成?”
一句话顿时惹得哄堂大笑。
高虎面露尴尬之色,哼了一声,提着配剑悻悻地冲回了自己房间。
黄延功和寇子诚看着他的背影不约而同地冷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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