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座城市,还是那座皇宫,还是那条熟悉的道路,然而叶歆走在其中却感受不到丝毫皇家之气,仿佛这雄伟的宫殿都变成了随意可进的市集菜场。
多好的地方啊!可惜帝王之气已经耗尽了,用不了多久,这里将会变成一个普通的城市!
他知道这也许是自己最后一次进这座宫殿,苏家若是一统南方,必然不会把皇都设在这偏远的东方,新的皇都大概会在海州或宁州这些中央区域,方便皇权对各地的控制。
‘御书房在这里。’侍卫指了指左侧宫殿。
叶歆微笑道:‘我来了不下千次,对这里很熟,不用提醒我。’
名动天下的一方霸主竟是如此温和可亲的一个人,侍卫感到十分意外,对他极有好感,拘谨的神情不知不觉中消失了,含笑问道:‘卑职来了才两年,算起来还没有您来的多呢!’
叶歆轻叹道:‘这两年可是最辛苦的两年,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大臣杀了一批又一批,不久之后大概又要再换一个。’
侍卫吓了一跳,脸色又青又白,身为臣民,这种话对他而言绝对是叛逆之言,然而对方的身分又不是他能左右的,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侍卫下意识看了看四周,见附近没有人留意自己,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善意地提醒道:‘您虽然是能人,可这里毕竟不是您的地盘,说话小心点,这话要是让皇上听到了,麻烦可就大了。’
叶歆没想到这个侍卫倒替自己说话,知道他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微微一笑道:‘等着瞧吧!一个月内必有变故。’
侍卫见他说的言之凿凿,顿时紧张起来,心里七上八下,不知如何自处。像他这种地位低微的小兵最可怜,也最危险,万一暴动扩大,他这个守门的卫士也活不了多久,可这乱世之中难得找到一份薪俸高的工作,若是扔下不干,家里人也活不成了。
叶歆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微笑着安抚道:‘不必担心,此事与你无关,也不会有兵乱之事,一切大概都会和平进行。’
侍卫哪里听得进去,愁得眉头紧皱,半天都不说话。
看着苦涩的面孔,叶歆倒有些愧疚,因知事情日后必然验证,也没有再说甚么,在侍卫的带领下,走入了熟悉的御书房,一眼望去便见昔日同朝为臣的张全身披龙袍端坐在御案之后,正拿着一份文书低头沉思,御案上除了玉玺、御笔、御砚之类的物件,还堆放着一大叠文书。
再次见张全,这个曾经英姿勃发的将军此刻显得老态龙钟,头上白发多了,眉角的皱纹也多了,眼窝微陷,脸色又青又灰,丝毫看不出当年的风采。叶歆心里明白,必然是苏剑豪大军给了他沉重的压力,再加上大皇子在东面海岸扩张势力,张全也是心力憔悴不堪重负。
执礼太监是旧人,一眼就认出叶歆,连忙走到御案前禀道:‘皇上,叶歆到了。’
‘哦!’张全似刚从沉思中醒来,身子微微一颤,目光伸向门外,果然见叶歆笑吟吟地站着,神色轻松。
张全脸色骤然大变,两人皆是一方之主,然而境遇却大不相同,叶歆刚刚收编了铁凉三十万大军,举兵南征,正是意气风发之时,而他却面对内忧外患,眼见皇位、性命都难保,哪能不眼红。
同时他也是满腹狐疑,昨夜刚刚发生政变,幸亏自己及时布置,把政变彻底瓦解,否则现在坐在这张龙椅的人就不是自己了,叶歆这个时间出现在皇宫,难免让人把他与政变联系在一起。
叶歆步履轻盈、神采飞扬,走到御案前拱了拱手,道了一声,‘张公别来无恙。’
执礼太监见他如此,勃然变色,尖声斥道:‘大胆,见了皇上怎敢不跪!’
叶歆指着张全轻轻一笑,问道:‘问问你们的皇帝,他需要这一跪吗?’
张全知道自己虽然有个皇帝的名号,但在天下人的眼中,身分、地位却远远不如眼前这个布衣,这一跪倒也不太讲究,只是叶歆所表现出的狂傲之气令他不舒服,脸色铁青地盯着叶歆。
叶歆望着执礼太监,笑道:‘张公如此大度,你一个太监不要坏了主公的名声。’
执礼太监气得脸色发白,但见皇帝都不说话,他也不敢再说甚么,只能硬吞下这口气。
张全放下手中的文书,淡淡地道:‘叶歆,你突然到我这里来有甚么事吗?’
‘想见见故人而已,怎么说我们当年都曾合作过,也算是个盟友。’
前方战事吃紧,大皇子又在内腹发动政变,张全此时情绪极差,连说话都觉得不耐烦,见叶歆一开口就是公式性的语句,顿时皱着眉头,冷冷地道:‘若是没事,我让礼部接待你。’
叶歆丝毫不以为意,目光在御书房内飘游了一阵,微笑问道:‘张公神色不佳,想必是前方战事不妙吧?’
张全哼了一声,撇头不答。
‘其实若不是大皇子突然出现,你这皇帝也可以多做几年。’
张全哪能不懂这一点,气得重重一拍御案,愤怒地道:‘该死的大皇子,让我抓住,非宰了他不可,居然还敢发动政变,他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叶歆仿佛在自己家似的,竟走到御案前拿起桌上的文书看了两眼又放下,轻笑道:‘张公的心思叶某岂能不明,只可惜宰他之前,苏剑豪的大军恐怕已攻到了禁宫之内了。’
张全见他行动、说话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感觉,心里更是不爽,喝问道:‘你到底想说甚么?’
叶歆不以为意,笑道:‘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苏剑豪是我的敌人,你自然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来帮你。’
‘帮我?’张全微微一愣。
叶歆大手一挥,露出一副傲然之色,道:‘你应该知道,我的四十余万大军正在攻打昌州,不想让苏方志搅了我的好局,搞了个甚么四国联盟,我虽然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但能少一事毕竟有好处,你这里若是能牵制或是击败苏剑豪,对我百利而无一害,所以我来了。’
张全当然知道昌州发生的事情,因此也在奇怪叶歆为甚么会在这个时候离开战场,跑到自己的天武城来。他听了这话也若有所悟,倒也相信叶歆说的话,苏家的势力越来越大,不但对自己是大敌,对北方的叶歆也存在潜在的威胁,可以算是两家共同的敌人,若是自己能击败苏家,不但实力能保,也能削弱苏家对其他势力的压力。
想到这些,张全不免心动,却也知道这个叶歆是出了名的难缠之人,机智诡诈,一不小心就被他趁虚而入,因而盯着他问道:‘苏剑豪大军步步进逼,大皇子又不断在我内部发动暴动,我根本抽不出手来反攻。’
叶歆指着他身下的龙椅笑道:‘要治此疾,张公需要离开那张椅子。’
张全原想着他会有甚么提议,没料到竟是要自己退位。为了这张龙椅,他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机,熬到现在好不容易坐了几天,哪肯轻易放弃,急得脸色大变,拍案而起,大声怒喝道:‘你到底在说甚么?’
叶歆早就料到他有此反应,丝毫不以为意,淡淡地道:‘我说的是实话,你要想活命只有两种方法,一是投降苏剑豪,二是战胜他。不过第一个选择恐怕往后的日子不好,降君不如降臣,只怕会软禁一生,甚至被苏家暗中处决。第二个选择还有一线机会,休养生息后还能有所作为。’
张全见他不理自己又改变话题,心头的怒火像是被突然冰冻,半天才反应过来,茫然应道:‘我当然想击败苏剑豪。’
‘既然如此你就必须先解决内忧,然后才能全力抗击苏剑豪,而解决内忧唯一的方法就是你把皇位让给大皇子,拥他登位,然后你做辅政王,总理朝政,这样他做了皇帝,你保留权力。’
张全这才明白叶歆的意思,是要把两股势力结合起来共同对抗苏家,这一点的确可行,而且一旦成功,他的影响力会大大增强,心里不快化为乌有,缓缓地坐回龙椅,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做皇帝的滋味其实不好受。’叶歆指了指堆积如山的奏章,轻笑道:‘皇位与权力其实并不相等,像我这样无名无份不也控制了数十万大军和几百万百姓,虽然皇位是权力的来源,但也只是来源之一,真正的权力是甚么张公应该清楚,好好考虑吧!’
张全沉吟片刻,忽然抬头盯着他问道:‘你是为大皇子做说客的?’
叶歆摆摆手,笑道:‘非也,我只是不愿意看着苏家东面唯一的牵制力量就此消失,所以才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其实大皇子哪能与张公相比,他虽然有些才能,但没有声望,也没有军威,既不会打仗又不会用人,怎能比得上你这个老谋深算的大将军,对抗苏家只有你才能成功,他不行,所以我希望实权依然由你掌握,这样才能达到最终的目的。’
一番吹捧说得张全有些飘飘然,想到自己在官场几次沉浮,扶植的皇帝也有两个,大皇子却被迫躲到海外,若不是苏剑豪的大军牵制了力量,凭大皇子那点实力根本不足以动摇根基。
就算把皇位让给大皇子也不怕,日后再把他废了也很容易,现在最要紧的是击败苏家大军,维持国家内部的稳定与繁荣。
‘这事我会仔细考虑。’张全心里虽然同意,但口还是封得很紧,不愿让叶歆轻易揣摩到自己的心意。
叶歆早就对他了若指掌,一听这话就知道其中含意,催逼道:‘张公还是当机立断较好,毕竟岁月不饶人,若是你的地盘再次缩小,就算让位也于事无补了。’
为了自己的生命与手中的权力,张全咬了咬牙,狠下心点了点头道:‘好吧,我同意让位,不过大皇子必须答应我做辅政王,总领朝中一切事务。’
‘当然,这是最基本的原则,至于将来是他杀你还是你杀他,或是和平共处,就看你们双方了,再也与我无关。’
张全心里暗暗骂叶歆狡猾,却也佩服他的胆识,一方霸主居然敢独自一人到敌国游说,若没有足够勇气绝对不可能办到。
叶歆并不是喜欢冒险,这次出发前早已成竹在胸,张全和大皇子这两个势力在苏家这只老虎面前就像两只爱打架的小猫,无论怎样,结果都是死,但两只猫合力起来至少可以拖延苏家一统南方的脚步。
成功游说了张全,他的计划已经成功一半,剩下的一半就是要让大皇子答应与仇人结盟,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虽然叶歆刚才与张全的交谈中批评过大皇子,然而在他的心里,大皇子的评价却不低,这个性格阴沈、手段狠辣的皇子的确有他独到之处,若是他父亲早一点把皇位传给他,以他雷厉风行的手段也许可以将乱世之兆瓦解于初期。
‘大皇子大概正在幻想着暴动会成功,可惜他是个不错的决策者,却没有好的执行者。’望着街上还没来得及清洗的血污,叶歆摇了摇头。
他与马怀仁之间并没有任何联系,却仿佛心有灵犀般一起来到雪竹庄。
‘公……公子!’马怀仁正在安置政变中的伤者,以及失败之后的种种应变计划,没想到叶歆会找到这里,顿时吃了一惊。
叶歆走入雪竹庄的大厅,扫视了满屋子的伤员一眼,轻笑道:‘各位的运气不好,政变不成实在有些可惜。’
一名受伤的武士突然窜了起来,暴跳如雷地盯着他喝问道:‘是不是你向那狗皇帝报了信,不然他们怎么可能来的那么快。’
刹那间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不约而同望向叶歆,眼中杀气腾腾,如果叶歆的回答不能说服他们,只怕立时就是血溅当场。
马怀仁吓了一大跳,连忙摇手安抚道:‘各位稍安勿躁,大家都还有伤在身,不要轻动,有话慢慢说。’
叶歆用不屑的目光扫视着在场的人,冷冷笑道:‘你们自己无能,事办不成也不必把罪责都推在别人身上吧?有你们这些部下,大皇子只怕是好梦难圆。’
‘你……’武士气得怒发冲冠,转身就去找佩剑。
‘你们这些人还真是够笨的,我若是想杀你,直接把张全叫到这里,一个都跑不了。’
叶歆的笑声仿佛千支小针,深深地扎痛了他们,却也无话可说。
马怀仁劝道:‘公子,还是别说了,大家心里正不舒服,不如到后院坐坐吧!’
叶歆淡淡地道:‘你们也不想想,张全是禁军出身,又担任过九门提督,手下的文武大臣大都是从禁军或是九门提督衙门爬上来的,对市面的小动静有着敏锐的警觉,你们不买通九门提督衙门的人,根本不可能悄无声息的行动,而且昨夜的行动毫无章法,被人分而治之,岂有不败之理?’
叶歆一番话说得众人体无完肤,然而字字珠玑,深刻地道出了政变失败的原因,一个个羞得几乎想找个地缝往里钻。
马怀仁听着感叹不已,不愧是天下第一名士,虽然没有参与政变,却能把事情看得透透的,具有这种能力的人才指挥行动才有成功的可能,像他们这些乌合之众,虽然嘴里义正辞严,但做起事来却是拖泥带水,想成功都难。
马怀仁走前托着叶歆的手臂引向一把空椅,恭敬地道:‘公子,有话坐下说。’
叶歆不想浪费时间,望着他直接了当地道:‘我要见大皇子,你去安排一下。’
马怀仁不安地问道:‘您有甚么事吗?’
叶歆嘿嘿笑道:‘找他做皇帝。’
‘啊!’屋内所有的人都惊得跳了起来,就连身上的伤也忘记了,目瞪口呆地盯着叶歆,弄不清他的葫芦里卖得甚么药。
马怀仁愣愣地看着叶歆,那若无其事的表情令他无法不信,又无法全信。
‘好了,有话见到大皇子再说。马怀仁,你去安排,我现在就起程。’
‘这可行吗?’马怀仁忍不住问道。
叶歆顾左右而言他道:‘每一个时辰都意味着苏剑豪的大军可能攻占一座小城,你若是拖拖拉拉,就算大皇子坐上皇位,属于他的国家恐怕就只有他脚下的几寸土地。’
‘是!我现在就去安排马车上路。’马怀仁熟知叶歆的脾气,办事素来果断,对下人的要求也是一样。他扔下满屋的伤者,急匆匆地就往外跑。
叶歆神色一变,满脸笑意地看着在场的伤者,轻笑道:‘若是各位运气好,不久之后也许可以弄个名实相符的小官做,不过能做多久就要看苏剑豪了。’
空气中的阴霾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众人的眼中都出现了期盼之色。
叶歆仔细地端详着每个人的表情,心中暗道:‘大皇子虽然有才,不过看人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靠着这些人想争皇位,简直是天下最大的笑话,丁才与这些人混在一起,太可惜了。’
他越想越觉得不甘心,暗暗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把丁才抢回肃州做辅政大臣,日后对儿子会有莫大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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