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叶歆一行人折往南面,登上河帮的船只往双龙城而去,大批粮食也陆续利用河帮的船只往昌州运去。但由于魏劭把大批船只集中在眠月河的上游,因此运粮船队的数目有限,同样又因为船队不大,所以没有引起旷国雄的注意。
旷国雄此时在双龙城却是如坐针毡,苏方志突然将驻守在眠月河南岸的十万大军向东移了五十里,这原本只是小型的活动,却给了旷国雄沉重的压力,逼使他决定还是尽早接受苏家所提出的协议。
说来也是巧合,就在叶歆登上双龙城码头的当日,苏方志也再次重临旧地。
望着南城外热闹的迎接场面,叶歆不禁哑然失笑,转头对前来迎接的魏劭笑道:‘看来我和苏方志还真是有缘。’
魏劭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禀道:‘公子,这次苏方志的动静不小,听说二十万大军都压过来了。’
叶歆微微一哂道:‘苏方志以为我们全力攻打昌州,腾不出手压迫旷国雄,便想以武力压迫。’
丁才笑道:‘他真是失算了,哪里知道大人还会回来。’
叶歆笑了笑,指着丁才、马怀仁等人道:‘魏劭,你把他们安顿好。丁才,你们几个不要乱走,免得留下麻烦,我去会一会苏方志。’
‘您不是要去见旷国雄吗?’
叶歆笑道:‘旷国雄现在是惊弓之鸟,自然有苏方志给他压力,用不着急着见他,倒是苏方志不妨见一见。’
丁才等人还是不太明白,但知道他的心思外人很难猜测,都恭敬地答应了。
此时,苏方志刚刚被旷国雄迎入宅中。
宾主落坐之后,旷国雄含笑问道:‘苏兄这次来访不知有甚么事见教?’
虽然表面上态度亲和,但他的心里却很不自在,苏方志的二十万大军向双龙城的南城合拢,又禁止一切商贩进入平安州一带,使得双龙城市面萧条,百姓怨声载道。而商业是双龙城的命脉,如今河帮在叶歆手里,虽然河上贸易没有停顿,但他总是感到不安,如今陆上贸易通道被封,整个平安州就像死域一般。长此下去,他的财力必然枯竭,再也无法支撑十万大军。
苏方志摆出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端着茶碗轻笑道:‘贤弟前次派使前来,愚兄深感欣慰,难得贤弟如此深明大义,愚兄又怎能推脱呢!因此已有一套完整的计划,保证让贤弟乐不思蜀。’
旷国雄见他这副神色,真想一脚踹过去,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自己势力萎缩,再不想出路就只有身败名裂,因此就算忍不了也必须忍。
‘苏兄!小弟的确是在考虑,只是昌州战事还在进行之中,屈复清失去昌州一半土地,情势岌岌可危,做为同盟者似乎应该做些甚么,至于将来的事还是等大战结束之后再谈较好。’
苏方志哪肯让到手的东西就此溜走,淡淡地道:‘愚兄正是为了压制叶歆才特意前来会见贤弟,只有你我联合起来一同进兵,才能抑制叶歆的扩张计划,还望贤弟三思。’
旷国雄仍未决定选择叶歆或是苏家,正衡量着两家的利弊。叶歆势头正猛,夺取昌州、凉州似乎指日可待,而苏家则根基深厚,苏方志、苏剑豪父子都是一代人杰,久必成大事,问题在于哪一家会真正兑现所允诺的条件。
‘上次遣使去宁州,苏兄说要把我安置在旧都,如今旧都还在张全手里,莫非苏兄在调侃小弟?’
苏方志哈哈一笑,傲然应道:‘张全不过是棺材里的一具枯骨,我早晚会让他到棺材里去,如今太子大军已夺取张全半壁领地,不日便可攻克旧都,又怎么会是调侃贤弟呢?’
旷国雄对东南的战事并不熟悉,也不知道苏方志说的是真是假,只觉得心里很不踏实,然而提出归附的人是自己,现在也不好一口拒绝,顿时大感为难。
苏方志端着茶碗品着杯中名茶,眼角的余光一直扫在旷国雄的脸上,见他面露愁容,不禁有些得意。论谈判辩驳,这个武夫哪里会是自己的对手,这双龙城迟早是自己的囊中之物。苏方志突然感觉像是在自己书房饮茶,十分惬意。
气氛越来越尴尬,旷国雄沉吟了很久都没开口,绞尽脑汁在想推脱之辞,忽然瞥见府中管事在厅门探头张望,心中一动,摆手唤道:‘李成,怎么一点规矩也不懂,没看到贵客在此吗?’
李成吓得一缩脑袋,陪笑道:‘大帅,门外有贵客来访。’
‘贵客?’旷国雄忽然想起上次苏方志来访,被叶歆中途打断,现在又有贵客来访,情况与当日一模一样,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但这次却与上次完全不同,上次自己是以盟友身分接待苏方志,两家的关系尚好,现在却是暗中敌对状态,又遭逢这尴尬时刻,他巴不得找个理由离开一下。
‘是叶歆!’
苏方志的脸色骤然一变,又青又灰,仿佛香炉中的灰沾了满脸,眼中杀气凝现,冷冷地瞟着旷国雄,心道:‘好奸诈的旷国雄,上次来访,叶歆也曾出现,这次又是如此,看来他是早有预谋,事情谈不拢就以投向叶歆做为要挟,实在是可恶之极。’
旷国雄也是大吃一惊,但很快就平静下来,这两人中必有一人将会是自己的主公,多见见倒也无妨,何况苏方志的态度咄咄逼人,正好冷他一下,让他知道自己并非只有投靠苏家一个选择。
想着,旷国雄偷偷瞟了苏方志一眼,见他脸色青灰,眼有杀气,心里更是冷笑连连,表面上仍是故作姿态,不悦地道:‘他怎么也来了,真是不凑巧。李成,把他请到云峰阁,我随后就来。’
‘是!’李成恭敬应了一声后急步离去。
苏方志这时才冷冷地问道:‘想不到贤弟与叶歆交情如此深厚,这双龙城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看来是我来的不合时宜。’
旷国雄有意让他为难,既不否认,也不承认,模棱两可的应道:‘叶歆控制了河帮,这条大河就是他的家,想想真是惬意。’
苏方志哼了一声,却不愿意就此与他交恶,否则双龙城必然成为叶歆之地,对自己日后的行动大大有碍,因此不能不忍气吞声,端着茶碗一言不发地坐着。
旷国雄掸了掸衣袍,站了起来,含笑道:‘苏兄稍坐,我去见见叶歆,毕竟远来都是客,我也不想怠慢你们两家。’
‘嗯!’苏方志撇过脸不再看他。
旷国雄心里说不出的痛快,笑呵呵地离开厅门,走进了旁边的云峰阁。
叶歆早有准备,见他出现立即热情地迎了上去,亲切地握着他的手道:‘旷兄真是深明大义啊!我得到消息,听说你已经派使者去了漠城,这才是忠臣良将的表率,日后必定因此名垂千古。’
旷国雄没料到他会来这一手,顿时有些懵了。
叶歆反客为主,拉着他走到椅子上坐下,含笑又道:‘闻知将军大义,因此叶某不才再度来访,以表达心中的感激。双龙城归入皇统,你我同为天龙子民,从此平安州百姓便不再受战争之苦,实在是天下之幸,我已去信朝中,请他们立即将王爵的金印与封地敕书一并送来,银州草原区也会做出相应的布置,保证将军喜欢。’
一番话既诚恳又亲切,旷国雄明知这全是为了拉拢自己,却也不能不为之感动,与之相比,苏方志的强硬态度就显得更为讨厌。
‘难得叶公如此礼贤下士,旷某岂有推脱之理,只是事情重要,需要一步步筹划……’
叶歆摆摆手没让他解释下去,微笑道:‘旷兄的难处我明白,我此次来也并非催促旷兄,只是告诉旷兄一声,一切都已为旷兄准备妥当,旷兄就算没了双龙城与十万大军,叶某也以王位相赠,封地也一亩不少。’
这番话令旷国雄感动得几乎流泪,叶歆身为一方霸主一言九鼎,他相信就算是自己真的无兵无将前去投靠,也会领受王位与封地,心里的天秤完全倒向了叶歆。
他突然起身一揖到地,诚恳道:‘叶公待人真是无可挑剔,旷某此刻才明白叶公为何能有今日成就。’
叶歆见他神色,已知大事可定,亲切地拉着他道:‘皇帝不过是一个名号,只有真正的名士才知道甚么是人生,旷兄宦海沉浮多年,应该知道其中真意,今日荣归草原,必然名传千古,也能安享太平。’
旷国雄指着外厅道:‘苏方志便在此地,若是叶公喜欢,旷某愿献苏方志人头为晋见之礼。’
叶歆摇头笑道:‘这倒不必,天下两分是必然之举,杀了苏方志还有苏剑豪,对你我都没有太大的好处。’
‘叶公难道没有一统天下的打算?’
‘一统天下?’叶歆轻轻一笑,‘谈何容易,苏家的势力已经稳固;张全虽能支持一阵,但最多不过一年;清月国若是肯退守跃虎关,倒也可以保一时太平,若是坚守顺州,恐怕也只有两三年的寿命了。而肃州之军则要东征银雪帝国,算起来南北平定时间相若,到时候两家势均力敌,要想一统天下恐怕要数十年。’
旷国雄不禁大为感叹,难怪叶歆可成大事,一个人的目光如果已经看到数年或是数十年之后的景象,自然可以定出最合理的计划。
‘好了,我们去见一见苏方志吧!’
‘您……您要见他?’旷国雄决心已定,态度更加谦卑,说话也用了敬语。
‘我久闻此人大名,虽然同朝为臣,却从未见过,今天倒想与他谈一谈︱︱旷兄,带路吧!’叶歆笑着走出了云峰阁。
旷国雄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但既然已决定投向他,便没有拒绝的理由,因而领着叶歆来到外厅。
苏方志正思索着如何应付突变的局面,忽然门口走入一名两鬓雪白的青年,知道此人必是叶歆,心中微感诧异,不知道他来意为何,表面上仍摆出皇帝的气度,端起架子傲然看着叶歆,却不说话,等着叶歆先表态。
叶歆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如今龙袍加身更显得苏方志气度非凡,不愧为天龙朝一代名将。
他微笑着抱了抱拳,问候道:‘苏老将军一向安好?’
苏方志见他以将军名位称呼,心里不快,哼了一声,淡淡地道:‘你是何人,朕不认识你。’
旷国雄从后赶到前面,含笑道:‘苏兄,这位便是肃州叶公。’
苏方志见他说到叶歆时眼中有敬慕之色,心中骤然一凉,知道旷国雄必然选择投向叶歆,心中又怒又悔,虽然知道叶歆觊觎双龙城,却没有想到他办得这么彻底,扔下四十万大军不顾,亲自跑来游说。
叶歆留意苏方志黯然的神色,心中暗笑,表面上却很客气,在他身边坐下,然后拱手又道:‘昔年多蒙苏老将军照料,叶某才有今日,这番情,叶某终生不忘,今日得知苏老将军正在旷府作客,因此特来拜会。’
苏方志冷笑道:‘叶公子年轻有为,苏某岂敢望之项背!不知叶公子有何见教?’
‘苏公只带数十亲兵来到天龙领地,说明对我国毫无恶意。’
‘天龙领地!’苏方志猛地一颤,抬眼瞥向旷国雄,见他默不作声,知道木已成舟,一股血腥味突然向上翻涌,嗓子一甜,一团鲜血涌入口中,但他生性刚强,不愿在叶歆面前示弱,竟硬生生把血吞了回去,却不敢再开口,担心露出嘴中残留的血渍。
叶歆是学医的,见他脸色突然变红,知道是气得血气翻涌,不吐血也是内伤,微微有些感叹,想了想又道:‘听说苏三公子在南面屡战屡胜,不日便可收取张全领土,实在是可喜可贺。’
‘哪比得上叶公子的四十万大军,恐怕很快就可以袭取昌、凉二州了。’
叶歆见苏方志一味冷嘲热讽,知道再说下去也没有甚么意思,话锋一转,单刀直入道:‘想来天下两分是大势所趋,既然苏公在此,不如我们签下和平同盟如何?’
苏方志没有心理准备,被他的话吓了一大跳,神色也不禁为之动容了,凝望着他问道:‘叶公子此言是何意思?’
‘你我两家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天下两分,划河而治,这是必然的结果。依我所见,两家不必存有甚么一统天下之心,何况两家就算相互攻击,恐怕也要数十年才能分出胜负,统一不成反闹得天下百姓不得安宁,得不偿失。’
苏方志和旷国雄都以一统天下为最终的目标,从未想过划河而治,叶歆的话无疑是一把巨锤,砸得他们心动神摇。
‘世间没有规定必须天下一统,天龙朝与铁凉、清月两国不也和平相处了几十年吗?可见一统天下未必是好事,分而治之也未必是坏事,有了外来压力,统治者才能想尽办法提升国力,如此一来,百姓得益,国家得益。反之,若天下一统,太平日久必生内乱,正如天龙朝一样,内在的腐败比任何战争的伤害都大。’
苏方志大为动容,想不到这么一个青年竟然说出这番大道理,天龙朝虽大,但内部贪污腐化,弄得民不聊生,相反清月和铁凉两国却日渐兴旺。
‘我的计划只想一统北疆,南面的事有苏公打理,如果可以签下互不侵犯条约,两国便可进入和平发展时期,对天下有利两无害。’
‘既然叶公子如此坦诚,苏某也就真言了,天下没有永远的和平,俗话说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就算签下互不侵犯条约,也难保没有战争。’
‘我当然知道,所以只签三十年,到时候由后世之君决定一切。’
‘三十年!’苏方志大为心动。
他虽然雄心万丈,想一统天下,但今日与叶歆一谈,发现这个青年实在是少见的人才,北面由此人打理,若想一统天下只怕要数十年的时间,既然如此倒不如罢战三十年,养精蓄锐,处理好国内民生政务,到时候儿子也才五十几岁,正是老谋深算,运筹帷幄之时,北伐或许更有机会。
旷国雄斜眼看着两人,若是签定了条约,其他势力再也没有生存的空间了,庆幸自己及时抉择,不然定会受到两家合击,死无葬身之地。
叶歆微笑望着苏方志问道:‘不知苏公意下如何?’
‘这倒是无妨,只是……’苏方志瞟了一眼旷国雄,沉声道:‘双龙城横跨眠月河,我不放心。’
叶歆拍案而起,爽快地笑道:‘双龙南城与周围府县交给苏公打理,我只取北城。’
旷国雄惊得呆若木鸡,双龙城是诸侯心仪之地,叶歆居然毫不犹豫将之一分为二,这是何等的气魄,换成别人都不可能做出这种决定,不禁慨叹自己生不逢时,与这样的人物生在同一个时代实在是一种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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