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方志也没想到叶歆如此爽快,让出这么大块地方,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气度,心中更是感叹:‘真是难得人物!难怪剑豪也不是他的对手,生子若此,夫复何求!看来北方诸豪迟早都会匍伏在他面前。’
他也是个爽快的人物,同样拍案而起,大笑道:‘叶公如此豪爽,我又怎会吝啬,既然如此,我就与你约定三十年互不侵犯条约。旷兄,请准备笔纸,今日我就与叶公签下草约。’
叶歆十分高兴,含笑道:‘苏公不必着急,草约可以暂签,但正式的和约还是等苏公收城之日再签。’
‘好!’说着苏方志伸出右手。
‘一言为定!’叶歆也伸出右手与他三击掌为誓,接着两人都笑了起来。
目睹天下两强联手,旷国雄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感动,从这一刻开始,天下就会变成南北两朝,北叶南苏,再也不会有第三个名字。
这一夜,双龙城似乎特别的宁静,旷国雄在宫殿区大宴,除了叶歆和苏方志出席外,丁才、马怀仁、魏劭等人都随同叶歆一起出席。听说叶歆与苏方志定下盟约分治南北,几人特别惊讶,直到见了苏方志才明白一切都是真的。
做为河帮帮主,魏劭的出现同样引起众人的注意,苏方志尤为关注,虽然叶歆把眠月河南岸让给自己,但只要有河帮在,就会对自己构成威胁,要解决这一点只有三个方法,一是封河,在眠月南岸搭建高大的河坝,一则防洪,二则防止北军突然登陆,但如此一来,河运必然中断。第二个方法则是建立一支相同的船队,相互制约,但这样的制度很容易引起两家的争端,最终破坏和议。最后一种方法就是让现有的河帮解散,眠月河上再也没有任何势力可以控制河运。
对苏方志而言,解散河帮是最好的选择,但他清楚这支河帮是魏劭心血所在,很难说服他解散河帮。
‘魏帮主,久闻阁下大名,如今一见。’
没等魏劭插口,叶歆走了过来笑着应道:‘魏劭已是河道总督,总理河运事宜,河帮弟子也归属朝廷官制,有了正式的名份。’
苏方志一听便知道他已洞察自己的用意,心里又是一惊,含笑道:‘原来魏帮主已是叶公之臣。’
叶歆亲切地拍了拍魏劭的肩头,笑道:‘从我参加科举的那年开始,魏劭便是我的亲随。’
苏方志暗自大吃一惊,原以为河帮是魏劭所建,后来归附了叶歆,没想到魏劭出自叶歆门下,受他之命建立河帮,根本不存在甚么归附问题。之前他心里还一直在纳闷,魏劭为甚么会放弃河帮的独立性而归附叶歆做臣子,现在才明白其中真相,心中像被冬日寒风扫过似的,又凉又冰。
叶歆真是天下少见的鬼才,连科举都还没参加就想到了日后要利用河帮成为争夺权力的棋子。这可真是个可怕的人物,数年之后的事情谁能预知,可他却敢事先放下筹码,然后坐等收利,这一点连自己都做不到,他当时还是一个才十八岁的青年,居然有此心机,实在太可怕了!幸亏此人心地还算正直,若是偏邪一些,一定是个天下畏惧的霸主,自己这些诸侯只怕连葬身之地都没有。
他越想越是害怕,身子竟惊出一身冷汗,内衣几乎湿透,寒风一吹,禁不住打了几个寒噤。
‘苏公!你怎么了?’
苏方志这才反应过来,伸手抹了抹满额的冷汗,微笑道:‘不知是不是太兴奋了,这么冷的天居然出了一头大汗,真是难得。’
魏劭笑道:‘苏公是贵人,哪比得上我们这些水里来水里去的粗汉,您要保重啊!’
‘是啊!你们慢慢聊,我过去看看。’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句话,但苏方志却感觉恍若隔世,精神和心情都衰老了许多,不敢再与叶歆等人聊下去,干笑两声,转身走向手下。
魏劭望着叶歆笑道:‘看来这个苏皇帝也不过如此,公子与他签定三十年互不侵犯条约真是有些亏。’
叶歆也觉得苏方志今夜有些怪,却也没有在意,话已经说明了,就算苏方志反悔,自己也丝毫不惧,旷国雄的十万大军足以守住北城,再加上黄延功协防,眠月河中游至下游一带再也不必担心了,可以专心西征。
丁才忧心忡忡地问道:‘公子,您不是答应大皇子了吗?怎么又与苏家结盟?如此一来,大皇子那里岂不是很危险?’
叶歆淡淡地道:‘我让他成为皇帝,已经完成了承诺,又帮他守住眠月河北岸,使他不必害怕三面受敌,这也是协防。’
‘话虽如此,可……叫大皇子和张全独力抵挡苏家,只怕……只怕……’
叶歆轻笑道:‘想做皇帝的人天下有的是,要想梦想成真就必须有足够的手段和能力,机会就放在大皇子的面前,他若是有能力,自然功德圆满,他若是没有实力,便是上天要灭他,我不会让士兵去为一个无能之人拼命。’
丁才吓得面如土色,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没想到刚才还温文尔雅的他突然变得如此冷酷,一时间无法接受。
叶歆伸手搭在他的肩头,语重心长地道:‘做官是为了甚么?难道只是一味讨好皇帝吗?非也,做官是为天下百姓做官,而非为一人。如果一个无能之辈坐上皇位会给天下带来灾祸,那么这种人就不配做皇帝,甚么皇族血脉,根本就是一派胡言,难道有皇脉血脉的人就一定会是好皇帝?我不过是个平民,要想做皇帝早就做了,天下谁又能说甚么?’
丁才被叶歆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总觉得有些不对,但脑子里一片混乱,找不出辩解之辞。
‘好了,别想太多,难得今天高兴,你该多喝几杯,走,我们过去。’
叶歆笑着把丁才拉回酒席,又叫马怀仁和魏劭等人连番劝酒,丁才很快便已是酩酊大醉,不醒人事。
酒宴之前叶歆便与苏方志草签了和约,商议一个月后苏家军进驻南城,到时候在宫殿区签定正式的和约。
双龙城这里热闹非凡,两家欢喜,昌州的军务却如叶歆担心的那样发展着,屈复清将各个城里的粮草都搬走了,事前还特意向百姓征借了大批粮食,然后把数十万饥民留给了兴冲冲而至的肃州大军。
尚武、淤全罗和岳风哪里知道屈复清留下巨大的隐患给他们,都带着人马各自进驻要城,然而一进城就面对大批饿民向大军求粮,还有许多平民从农村赶到城市来求粮,状况之惨令他们都深为感慨。
然而三个人的处理方式各有不同,岳风是忠厚之人,见到饿民立即下令开仓放粮,几乎把大军的军粮都发光了,却也满足了所辖地区的居民过冬的粮食,因此民间无不大加赞赏。
相比之下,淤全罗却不肯发放一粒粮食,他做为铁凉旧臣,对于背信弃义的昌州人早有怨言,虽然见到到处都是饿民,却封锁军营,强行把求粮的百姓赶走,以至于不少地方闹出民变,民兵冲突,死亡了数百人,但淤全罗还是全然不顾,在他的心里士兵是第一位,其他的事都可不顾,却换来不断有百姓骚扰粮仓,不得不以重兵把守,还将粮仓周围划成禁区,没有允许,擅进之人格杀勿论,不少饿民因此无辜地成了刀下之鬼。
尚武所辖地区的情况可算中庸,他不放粮只派粥,在保证军粮的前提下,早期所占领的府县存粮全部运往新占领区,让士兵每日派一次粥,饿不死百姓,却也无法吃饱,与此同时又派人把消息送往漠城。
夜寒正与手下谋士文臣筹划如何管治新占府县,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吓得脸色惨白,大声惊道:‘坚壁清野!’
主簿王进沉声道:‘右相大人,此事非常严重,我军虽然占领了大片土地,但如果不能及时安抚数十万饥饿的百姓,大军只怕无法立足,而且百姓的数目是大军的十倍有余,会对我军造成巨大的威胁,甚至全军尽灭。’
‘屈复清果然老谋深算,想不到撤退竟是以退为进,想用百万百姓的性命做为取胜的工具。’夜寒第一次真正感觉到屈复清这个对手的可怕之处,不禁后悔自己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小看了这位久历政场战场的老将军。
叶歆离去后,赤温便成了夜寒的护卫长,负责漠城周围的安全事宜,见夜寒神色如此凝重,知道情况不妙,沉声道:‘不如让大军退一退,再一点点占领。’
夜寒苦笑道:‘哪有这么容易,屈复清这招阴毒之极,我军若是不占,清月国必然顺势占领空城,他们虽然也会有同样的问题,但他们可以直接把饿民赶出,而我们不行,因为我们将要永远统治这里。’
赤温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叹道:‘屈复清果然阴险之极,右相大人,我们现在应该如何是好?’
夜寒脸色又青又灰,低着头思索了片刻,沉声道:‘若是粮草能够支撑,一切当可无误,因此战事的关键便在于后方能够供应多少粮草,屈复清也一定会想尽办法针对我们的粮道,你负责后方事宜,粮道之事千万小心,就算漠城一个护卫都没有,粮道也不能没有护卫。’
‘右相大人放心,我一定会全力守护粮道。’
夜寒甩眼望向门外,金灿灿的阳光本是冬日最宝贵的东西,此刻在他眼中却变得那样碍眼,道:‘昌州就像是一个无底洞,宋钱与赫洋不知能筹划多少粮草前来。’
‘右相大人,不如在危机爆发之前狂攻屈复清的防线,只要把他们逼入青狼关,粮道便有保障,粮食也不会再成问题了。’
‘说的容易,屈复清收缩战线的目的就是在于拖延战事,自然会拼命防守,我们虽众,但要防着清月国,还要管理各城百姓,东线的黄延功也不能轻易调往西面,因此能投入战场的大概只有二十万,十万对二十万,只要据险而守,撑几个月没有问题。’
‘这可如何是好?’
夜寒道:‘消息太突然了,需要从长计议,你先去把事办了,我慢慢再想办法︱︱还有,消息必须封锁,我可不希望清月国得到消息。’
‘是!’
赤温走后,夜寒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屋内慢慢踱步,思索着破解之法。原本打算趁着冬季狂攻屈复清的大军,然而他不战而退,还留下了一大堆问题,始料未及。
‘大人把南征重任交到我的手里,若是办砸了,有何面目去见大人!只是屈复清如此狡猾阴狠,强攻恐怕无法奏效,似乎要想些别的方法。’
忽然,一丝灵光闪入他的脑中。
对呀!朴哲的十二万大军正在雪狼关,若是他能有所行动,必会牵制昌州的战事,只是大人没有让朴哲进兵的意思,而且朴哲的八万降兵战斗力不足,若是战败……
想了一阵,夜寒还是毅然决定请朴哲出兵凉州,迫使屈复清两面受敌。
他高声唤道:‘来人啊!’
‘在!’门口的卫士躬身而入。
‘传我将令,所有文臣武将中军行辕议事!’
一个时辰之后,一队士兵便带着夜寒的亲笔信件往北方而去。
夜寒知道昌州去雪狼关山高路远,就算不断换人换马也需要一个月才能把信送到,因此昌州的战事必须有另一手准备,又派了一队人给宋钱与赫洋,请他们火速运送大批粮食南下。
虽然他及时应变,但昌州各地还是不断爆发骚乱,饥饿的百姓冲击粮仓的事件依然时有发生。其中以淤全罗所辖区域最为严重,夜寒曾几次让淤全罗开仓放粮,但淤全罗不愿在平民面前认输,一边答应夜寒,一边又迟迟不放粮,还经常用大军镇压,这番举动使许多昌州百姓都对肃州军留下了极坏的印象。
由于缺粮,不少饥民向仍在屈复清控制的区域逃亡,又把肃州军的残暴大肆宣扬。屈复清也趁机大作文章,把肃州军说成是魔鬼一样的军队,所到之处只杀不留,弄得辖地内的百姓人心惶惶,都害怕肃州军攻入,于是有不少人主动参军,如此一来,不但士气恢复,连军力也有所增强。
夜寒得到真实的消息已经是一月末的事了,看着手中的调查报告,气得浑身发颤,脸都青了,咆哮着责骂道:‘该死的淤全罗,居然不听将令,引致肃州百姓对我军怨声载道,这不是助敌吗?’
赤温从地上捡起报告看了两眼,脸色也是铁青,沉声道:‘淤全罗是铁凉旧臣,又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为由,只怕奈他不何。’
‘奈他不何?我要撤他的职,把他押回青龙城让御史和大理寺重重惩治。’
王进进言道:‘叶公临行时曾说过,铁凉之兵尚未忠诚,若是我们杀了淤全罗,恐怕会影响军心、士气,万一引起军中哗变,后果不堪设想!’
夜寒哼了一声,怒斥道:‘不杀他?我肃州军在世人眼中就会成为强暴之师,你看到军报没有,屈复清军中每日都有新兵入伍,士气大振,军心稳固,这都是淤全罗干的好事!’
‘相爷,还是从长计议为好!’
夜寒扑通一声坐回原位,脸上苦笑连连,轻叹道:‘现在已经一月末了,再过一个多月就开春了,战事再拖下去会伤及国家元气,大人将重任托付给我,我若是一无所得,有何面目去见大人!’
在场众人无不愧然失色。
忽然屋外奔入一名亲兵,脚还没停步便兴奋地叫道:‘相爷,大人他回来了!’
‘真的!’夜寒腾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满脸喜色,仿佛见了救星似的,一个箭步便冲出厅门,边走边道:‘快,快,快随我迎接大人。’
众人一听叶歆回来,顿时有了主心骨,都喜逐颜开,笑呵呵地跟着跑了出去,刚到行辕门口便见到叶歆带着一群人含笑而入,夜寒连忙上前行礼。
‘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叶歆拉着他,笑着问候道:‘夜兄别来无恙?’
夜寒轻叹道:‘还算可以,就是前线的事弄得我焦头烂额,实在愧见大人。’
‘放心吧!没甚么大碍︱︱对了,我来绍一下,这位是闻名天下的旷国雄旷将军。’
夜寒倏的一愣,目光移向叶歆身后,果然一名威武的将军抚剑而立,随即领悟到发生了甚么,脸上忽现狂喜之色,兴奋地问道:‘莫非旷将军率众来降?’
‘夜兄,你用词不当,旷国雄本就是天龙之臣,何谓来降?该用归来二字。’
‘是是,是夜寒失言,旷将军切勿见怪。’
旷国雄抱了抱拳道:‘哪里,以后同朝为臣,还望相爷抬爱。’
一番客套之后,夜寒把众人请到了行辕大厅,奉茶奉水,热情地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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