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翼一上车,就被这辆大车的内部装饰所震惊,车内的空间非常宽阔,大概可以轻松的坐进五六个人,车厢壁上挂着玉石饰品,车厢后面的部位是一个羊皮靠垫,耶律那齐就舒舒服服的靠在上面,其左手边是一个由兽骨制成的茶几,茶几上方铺着一块白狐皮并且有诸多杯子器具,茶几的下面设有间隔,中间放着一大块冰形成一个原始的空调,间隔中有漏管将融化的冰水排到车外,右手边上是一排较矮但同样宽敞的座垫。
更让杨翼震惊的是耶律那齐的发型,杨翼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的仔细端详耶律那齐只见耶律那齐约三十多岁,穿着轻便但华贵的契丹服饰,头发样式却不是是典型的契丹髡发,典型的契丹发型应该顶上全光、周围几条小辫子,而耶律那齐的发式是剪去颅顶头发,残存有短发茬;前额两侧各留有一绺长发,拢至脑后,在枕骨处两绺长发相合,分三股编成一条发辫,留发处根部成圆形。杨翼之所以震惊是因为他曾经在内蒙古阿拉善旗吐古他拉一座晚期辽墓中研究过一具男尸,那男尸的身份已经不可考证,其头型就和眼前这位耶律大人一模一样,而同期的其他辽墓或者壁画中都找不到这样独一无二的发式。杨翼心中泛起荒诞的感觉,心说耶律那齐这人在历史上籍籍无名,却说不定就是自己研究过的那具男尸,自己很有可能又解开了一个历史谜团,看来今后真要写本书留存后世,免得后来的考古学家为此而烦恼。
耶律那齐本来就机敏过人,初时不过想对杨翼加以笼络,此时看见杨翼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的头顶发呆,疑窦顿生,心说这杨翼一上车东张西望也就罢了,因为谁都会惊异于车乘的豪华,但我的头发乃是皇上亲自设计的,你一个南蛮又怎会知道?
耶律那齐轻咳一声,将神游的杨翼唤回,道:“子脱!适才说有疑惑相询,可是何事?”
杨翼根本就迫不急待:“耶律大人可是皇室贵族?此车难道不是帝王专用的青宪车吗?”
耶律那齐本来就有所怀疑,此时勃然色变,厉声喝道:“你竟是何人要问起车驾?到我辽国目的何在?谁人指使?”
耶律那齐有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个秘密牵扯到十年前辽国发生的一起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冤案――十香词案。
当年天佑皇帝耶律洪基正值盛年,皇后萧氏才貌双绝,萧皇后的儿子即太子耶律睿颇为英明,整个辽国处于国富兵强的顶峰。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一名宫女把据说是宋国皇后所作的《十香词》献给萧皇后。萧皇后读后,深爱,觉得它雅丽有致,除了亲手用彩绢抄写一遍以外,还在末端又写了一首题为《怀古》的诗――宫中只数赵家妆,败雨残云误汉王;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窥飞燕入昭阳。
谁料此诗却被蓄谋已久的太傅耶律乙辛拿到耶律洪基那里进行曲解,说是诗中包含了‘赵惟一’三字,告皇后与宫中的伶官赵惟一淫乱后宫。
天佑皇帝醋劲大发,认定萧皇后与赵惟一私通,敕令萧皇后自尽,赵惟一凌迟处死。太子耶律睿也在耶律乙辛的构陷下废为庶人,不久之后也被耶律乙辛毒死狱中。数年后耶律洪基终于知道真相,他以耶律乙辛妄图逃亡到宋朝为由,把耶律乙辛杀死。
以上的事情世人皆知,但不为人知的是,萧皇后的父亲生前有一私生子,此人在家族中甚是没有地位,却素来与萧后感情非常深厚、来往照顾颇多,萧皇后被诬陷与人通奸后,本来地位不高的他也遭受到皇室成员的百般羞辱,耶律洪基自觉对不起萧后,每常唏嘘叹息,但又死要面子,并不愿意公开承认自己犯错,尽管消灭了耶律乙辛的势力,但始终不为萧皇后翻案,萧家虽为大族,但萧后这一支系却倍遭冷遇日薄西山。
自觉亏待萧后甚多的耶律洪基,出于补偿的心理,对萧后的这个亲弟弟加倍荣宠,先是让他改名耶律那齐,认朝中大臣耶律那也为兄,以摆脱萧后一案的阴影,其后不断加以封赏,关心到连头发样式都要亲自过问。
耶律那齐却并不领情,一方面他深恨元凶耶律乙辛,另一方面也对耶律洪基赐死萧后、还不给其姐翻案极为不满、心怀怨恨,对族人由此遭受的冷遇更是痛心,皇帝赐姓这种荣耀在他看来只是怜悯和耻辱。他一直在鼓动耶律那也起兵造反,此时皇帝老迈,手握重兵的耶律那也倒是有点心动,这次耶律那也被任命留守南京(燕云十六州),也是他们一伙人欲以此为基地,策划活动的结果。
这种皇帝专用的车乘其实是他为耶律那也将来起事之后准备的,此次带着众多心腹远来宋国,自然不怕有辽国大臣看到,更不怕从没见过辽皇出巡的宋人识得,所以耶律那齐一时心痒,为了享受一下所谓帝王待遇,方才动用这车。此时杨翼一会儿瞧头发、一会儿问车驾,当然使心中有鬼的耶律那齐惊疑不定,以为此人竟是洞悉了其中极为隐秘的种种。
杨翼哪里知道这许多?被耶律那齐突然一喝,顿时呆住,心说我去辽国不是你邀请的吗?你这抽的是什么风呢?
耶律那齐已经心乱如麻,大大后悔为何一定要坐这驾车来,此时见杨翼不言语,更以为这之中定有玄机,杀机涌动下,于是手慢慢向后伸,车座后有把无坚不摧的短刃,这么近的距离,一下子刺过去定能让杨翼不及躲开。
杨翼身为考古学家,心细如发,此时看着耶律那齐阴晴不定的脸色,心中开始生疑,待发觉耶律那齐伸手向后,警兆顿生,心念电闪下立即联想到自己是说到车驾后对方才如此失态。“难道这竟真是帝王座驾,此人竟然是想谋反吗?不好!他要杀我!”
大惊之下杨翼急中生智,忽然大笑道:“耶律大人可是在笑我无知吗?我在酒楼听辽国的客人说陛下出巡乃是用雪白骆驼拉车,车上绘有海冬青,大人的车驾上却是没有,想来是因为耶律大人才干斐然,陛下荣宠耶律大人,故降次赐予大人此车罢了。”
耶律那齐一怔,杨翼所说完全没错,可那雪白骆驼哪是那么容易找到的?就算找到也舍不得千里迢迢来弄来宋国受苦,不画海东青是因为其兄耶律那也更喜欢大鵰的威武。“难道这人真的只是道听途说了车驾的事情,前来询问的吗?”耶律那齐拿不定主意。
此时耶律那齐的手指已经触到了短刃,冰凉的金属感沿着手臂传到脑中,想到此时还在大宋的腹地之内,若杀了此人,沿途通过州府想必使人生疑。他讨厌耶律洪基,可却不讨厌辽国,杀死杨翼这样一个大宋的举子,虽然宋国不一定敢把自己怎么样,但定会让天下人耻笑辽国无容人之量,枉谈那天在琼林苑中的那什么“天下英才尽为我用”之语。
杨翼开始腰腹蓄力,绷紧了身子,只想到时耶律那齐一发动,便身向后倒脚往前踢,然后手臂撑住身子往后滚出车外,对于出去后杨得贵如何或者自己如何逃命现在也管不了许多,却忽然发现耶律那齐的手又放了回来,顿时心中大定,身子松下来,只觉得背后早已冷汗淋漓。
耶律那齐缓缓神,笑道:“子脱不愧是得大臣保举之人,真是博闻强记,我朝皇帝的御用车驾又怎是我能用得的?这车却是陛下为我兄知南枢密院事耶律那也所造,所谓代天子镇守一方罢了!这次我兄不欲我千里劳苦,才让我乘坐,嘿嘿!子脱,此事是我兄一片好意,你却不可对人言语,若让陛下知道了,虽然不会如何,可难免有大臣弹劾我兄怠慢皇恩呀!”
杨翼连忙知趣的回答:“然也,我也是一时好奇,不料还有这一层,得罪得罪!绝不敢胡乱说话!”
“子脱也不必客气,你看窗外,这风景多好呀!”耶律那齐岔开话题,打起哈哈。
杨翼害怕他等下又反悔,杀机再现,哪敢扭头去看窗外,只是勉强笑道:“多好!嘿!多好呀!”
两个人各怀心事,皆心不在嫣,草草聊了一会没什么营养的废话,耶律那齐就把杨翼赶下了车。
杨翼骑着毛驴回到骡车边上,方才长吁一口气。那杨得贵早已醒来,远远见得杨翼从那驾骆驼大车上下来,咽咽口水,羡慕的说道:“大哥,那车的滋味如何?一定是舒服透顶吧!”
“舒服你去试试!”杨翼翻翻白眼,没什么好气:“你给我滚下来,你骑驴,我坐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