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鸿和孙竖南现在可是窝了一肚子的火,他们本来对汴京充满了美丽的幻想,谁知道眼看着就要进城的时候被人给揍了,揍完不算还把侍卫们给解散了,解散还不是关键,关键是带来的钱可都不在自己手中,好歹也是统领一方的人物,现在被人弄这么一牛车拉到了南泊大营,鼻青脸肿加衣衫褴褛,丢人啊!
两个人当然不认识杨翼,听得杨翼发问却也不好作答,总不能说因为一下船就赶着去状元楼,结果被人劫了道吧?
孙竖南狐疑的上下打量杨翼,虽然杨翼穿着很华丽可是却不是官服,不知什么来头,于是道:“本官这个…原因嘛,不说也罢!我要休息去了!“
陈远鸿也是一样的心思,估摸着怎么也得洗漱一下换件干净衣服,也好出去见人,看也不看杨翼一眼,催促着赶车的士兵:“快拉我们去休息之所,本帅一路辛苦,难不成到了南泊大营却没人理会我等么?”
杨翼这个时候心里有点明白了,心中暗笑肯定又是王有胜干的好事,这两天类似的事情可没少发生,比这更离奇的事情都有。最近几天学员区不断有鼻青脸肿的人被牛车给拉过来,而可笑的是这些人都一致的声称在汴京城附近让人给劫了,一时间搞得人心惶惶,好似汴京附近有众多盗匪出没横行一般。
“这个王有胜!还真是能折腾啊!”杨翼自言自语的笑笑,挥手让牛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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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咱们就住在这样的鬼地方?”陶节夫愣愣地望着学员区里无数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大帐篷,他现在手里抱着一个大箩筐,背后还背着一个大箩筐。手中的箩筐里面装满了刚刚领到的生活用品和统一的服装,背后的箩筐中有崭新的软甲和短武器:“这里比通边寨都不如啊!通边寨里面好歹还有土屋,真是见了鬼!我怎么越混越回去了呢?”
“少抱怨了!就是这里,第一队六号帐,咱们的住地,进去整理东西吧!”郭成的手里也抱满了东西,他倒是没有什么怨言,在他看来,一个真正的军人,就要适应各种恶劣的生存环境。其实这些帐篷并不算简陋,并不是普通的那种矮小狭窄的行军帐,而是类似于胡人的大帐包,每个帐包之间都留足了距离,无论前后左右皆可六马并骑,在帐包的里面有一半铺着厚厚的毛垫子,另外一半裸露着青石地板,桌子、椅子、油灯、衣架、夜桶俱全。对于长期在边关戎守的郭成来说,这样的条件其实是相当的舒适了。
郭成和陶节夫分在一个队里,等一切安置好后少不了要四处转转。郭成和陶节夫虽然相识的时日甚短,但毕竟都是秦凤路出来的人,目下又是同帐,所以结伴而行,围着学员区绕了一大圈。
学员区里现在已经来了很多人。窜门拉关系的、扎堆聊天的、在湖边扮有文化吟唱的,反正近千名基层武官把这里搞得热闹非凡。
事实上,目前整个学员区里的帐篷被划分为两个分区,其中第一分区是现役将领的,这些现役将领一共四百人,每四人一个大帐包,并且这四百人按百人一队被划分成四队。而第二分区则是尚无功名的新进学员分区,这些新人有五百人,住宿待遇一样,并且也被划分成了五队。学员区靠近湖边的地方被稍微的改造了一下,用竹子简单的扎成了一条长棚,实际上由于时间紧迫的原因,这条长棚四面透风,最要命的是这条四面透风的长棚是用来给学员们洗澡的场所,即便是冬天也不例外。澡棚的尽头是几个亭子,亭子边上有一大间新盖好的大房子,房子已经粉刷一新,是作为武学伙头军的工作场所,专门发放每日三餐。
“看,那里好多人呢!”陶节夫指着前方对郭成说道:“走,看看去。”
在靠近操场的地方竖立了一块石屏,石屏前站满了人,郭成挤入人群中望上去,只见一名武学的士兵正在石屏上粘贴着数张布告。
第一张布告是武学的规矩,在郭成看来里面的内容和军中的规矩差不多,只是多了几条,一个是称谓,在武学之内,士兵和民役可以称呼学员为大人,但是学员相互之间不许称呼为大人,只能称之为同年、同窗或者同学,“大人”这个称谓在这里是武学教授们专用的。同时,对于武学谕杨大人的称呼要格外注意,平时应称之为大人,在杨大人训示或者下令的时候必须称武学谕。第二个则是对作息给予了明确的规定,其中包括日常的作息和训练作息,比如用哪种鼓号声代表起床集合哪种鼓号声代表迅速披挂等等。第三个则是对违反规矩的惩办方式,除了必须按照军规严惩之外,武学还设立了一个仲裁机构用于处理违纪事件以及其他的争议,维护纪律和执行处罚的部门则是武学监卫,当然最后的判定权在武学谕大人的手上。
第二章布告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学员的名字,主要用于说明分队的人员情况以及分队的原则。其原则是把指挥水军、马军、步军的人员尽量的分在不同的队里,且由于学员中的一些人往往统领三军,所以又依据其原辖地的不同编入队中。
第三章布告则是告知大家三日内的安排和武学正式开张的时间。其实三日内的安排很简单,就是在明天将决定各队的队长和队副的人选,每队将设队长一人,队副四人。此外这章布告最惹人注目的内容是关于队长人选产生的方式。
“选举?请问选举是什么意思?”人群中一个人问身边的人道:“秦大人!哦不!秦同年,您是见多识广啊,给咱仔细解释一下这选举究竟怎么一回事吧!”
众人的目光顿时全部投射在那位被询问者身上。这位秦姓的将领对受人关注似乎也很享受,沉吟了片刻,摇头晃脑道:“选,顾名思义选拔,举,举荐之意,大概意思是上面选拔咱们举荐之人。”
人群中顿时发出原来如此的感叹声!
“哦,这位大人,您可能误会了哟!”那个贴布告的赐胡军士兵转过声来笑道:“照杨大人的说法,选举是由各位学员自行决定队长人选,并不是由上面挑选,以学员多数意见为定论啊!”
那位姓秦的将领当即脸红,尤自强词道:“这样做似乎应该称为推举,怎又会叫选举呢?不妥,不妥啊!”
众学员对于所谓“推”和“选”都没什么心思研究,不过心里都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啊!本来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品秩,若是自己弄到一个队长的活干干,想来培训结束后的安排都会好上许多。
“郭…老郭!”陶节夫叫惯了郭大人一时很难改口,叫什么郭同年实在是不舒服:“以你的名声和资历,想来选个队长应该不难吧?”
旁边众人听到这话全部扭头看过来,陶节夫立即大声道:“诸位,这位郭大…同年,便是郭成,当年我大宋五路攻夏,灵武城下两军会战,西夏有羌将乘白马驰突阵前,大将军刘昌祚曰:谁能取此者?郭成跃马枭其首以献!试论以如此之武功,诸位有谁能及?难道还当不得区区一个队长么?“
郭成阵前斩将的事情在场诸人大都听过,无不惊讶于居然这人也到了武学,顿时一片哗然。郭成一把扯过陶节夫就走,口中埋怨道:“何必如此张扬?我当不当得队长关你何事?”
陶节夫甩开郭成的手笑道:“你没见到这帮人一听说推选队长就个个眼珠子瞎转吗?想来当上这队长好处甚多。这些人都是兵部或者朝中大臣的嫡系,却不像你这样的边关将领这般木头,别人活动起关系来到时哪还会有你的份?我是先帮你把名声打响,免得回到秦凤路刘帅怨你不求上进,连个队长都争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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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贵!蔡大人让你来这里之前是怎么嘱咐你的?”杨翼在自己的帐门前看着远处的南泊,真是秋高气爽啊,湖光山色,时不时从水面飞过的水鸟搅得湖面上泛起涟漪,远远的传了开去……
“蔡大人说我是以军功授的官,没有出身啊!所以要在武学里弄个功名!”杨得贵站得笔直,说话的时候眼睛大睁直视前方,这一套乃是蔡京最喜欢的,想来为上位者都喜欢下属必恭必敬,就算是身为自己大哥的杨翼也盖不例外。
“那你还跑来我这里要求当队长?”杨翼一眼就看穿杨得贵的花花架子:“别跟我来这套,你当我不知你那德行?相当队长自己去想办法,搞关系你不是最拿手的吗?用得着我教?不过别怨大哥我事先不说,就算你真的连蒙带骗当了队长,如果不事事勇为人先,吃苦在前享受在后,一样会完蛋的,你可明白?下午就选人了,抓紧时间去吧,这伙人大都相互间不熟悉,谁先把名声打响了谁就能成。”
“是,武学谕大人。”杨得贵转身就跑,心里暗笑,要把名声打出来还不容易,回去我见人就说你是我兄弟,谁敢不买这个面子?……
事实上对于杨翼来说,所谓的秋高气爽也就只爽了这么小半天,下午选举的时候出了一件烦心事,新生二队里有几个姓钱的家伙因为没选上,把选上的朱智勇给揍了。
“你怎么就被人给揍了呢?”杨翼坐在大帐中纳闷的看着朱智用,这就是传说中的未来名将?“要不要我找王监卫帮你还个公道?王监卫的手里可有不少人命啊!必能秉公办理。”
朱智用跪在地上回话:“学生本就是布衣,得县里举荐才入了武学,那几个家伙自称是开封府钱大人的亲戚,学生不敢与他们斗!”
杨翼心中微微一惊,心说原来是这几个人,还真是会找麻烦啊,武学大部分都还没建好,要是得罪了钱勰可就有点得不偿失,可是如果不处理今后还怎么在学生中竖立威信?
思虑半天,杨翼也不得其法,这事情处理重了轻了都不合适。最后种思谋来了,种思谋来到这里已经有几天了,闷得发荒,不过他倒是认得钱勰的,搞清楚了事情原委后笑道:“大人何必心忧呢?钱大人素有包龙图之后第一清官之称,咱们自己处理当然不合适,不若我跑上一趟,把这几人直接送去开封府,就让钱大人自己断定罪名,如何处理也由他自己说了算。想来钱大人爱惜名声,定不会让朱智用吃亏。咱们也算礼数做到了家,钱勰说不出什么来。”
这件事就这么办了,到了黄昏的时候种思谋才把人带回来,几个倒霉的家伙被钱勰狠狠的打了顿板子,屁股开花,没有十天半个月看来是起不来床了。
此外的烦心事一件接着一件,比如有人在吃饭的时候抱怨伙食太差;有人在洗澡的时候表示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不可轻易裸露人前;有人投诉说自己明明是步军指挥却不知为何队中的其他人都是马军;甚至有人窜到了湖对面的村庄中搞事。林林总总搞得杨翼四处救火烦不胜烦,而当他想找人帮忙的时候,却发现章榩和种师道两个人带着陆定北等人在一起讨论攻夏方略,而且还讨论得不亦乐乎。
最后,对于武学还没正式开张就出了一屁股事的杨翼下了个决定:“今后凡是有抱怨的一律交给王有胜,王有胜这人好啊!当年杀马的时候,多少人拿着刀架在他的颈上他都照干不误,你们有种就跟他闹腾去吧!”
结果这招非常的灵验,王有胜开始带着大批的赐胡军手执大棒在南泊大营四处的巡游,本来因为人多而乱哄哄的南泊大营立即变得井然有序,在棒子面前抱怨和不满完全被压制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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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明,南泊大营现在静悄悄的,只有开始强盛起来的秋风吹动着营旗时才会有那么点声音。杨翼站立在新落成的校场的台子上,两边是几十位教官和管理人员,校场的一侧五百名赐胡军人在张全柱的带领下全副武装凛然而立。
“今天就是算是正式开张了!”杨翼望着天色感叹:“我大宋历来被人说成积弱不振、武事松弛,但愿成立个武学能撒播下点勇武的种子,改一改武将荒废糜烂的腐败气息啊!”
“武学谕大人!时辰到了!”姚硕昊抱拳朗声说道。
“好!”杨翼振作起精神,又望了望微明的天色,心中冷笑这帮学生恐怕还在梦乡里,遂厉声大叫:“全军擂鼓!号角齐鸣!”
如雷鸣般的军鼓声骤然响彻天地,号角声雄浑又凄厉,刹那间将原本的寂静打破,一时间整个南泊都苏醒了过来。
学员区里顿时乱作一团,震耳又密集的军鼓号角声将学员们惊醒,虽然前一天已经有通报说今天要进行仪式,但谁都料不到这么早。混乱中一片鸡飞狗跳。反应快的狂冲而出,反应慢的还在想自己是不是在作梦。
“夏人来了!”郭成已经披挂完毕,看着才坐起来满脸懵懂茫然的陶节夫大喊。
“夏人?又来了?”在通边寨就养成了习惯的陶节夫一把将身边的长刀操起旋风般冲了帐外,看得郭成一阵心惊,心说你不是秀才出身吗?那模样不是一出去就找人来劈吧?
“搞什么?我的披挂呢?”陈远鸿一直喜欢文人打扮,披挂还装在箩筐里。
孙竖南这个时候顾不上他,一边往外跑一边嘴中大叫:“别管披挂了,去晚了兄台你就吃王魔头的棒子吧!”……
在杨翼看来,事实上这次武学上的第一次大集合相当的失败,军鼓擂了半天,学员们才陆续跑到校场上,到了校场上还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一直等到天色放亮了,才按照各自的队列站好。每队都是一百人,各队的队长和队副站在队伍的前面,当然,唯一让杨翼满意的有两个人,就是现役一队和二队的队长郭成和杨得贵,郭成是训练有素,而杨得贵是不知从哪里弄到了消息,所以两人几乎是最早来到校场上并且披挂装备整齐的。至于其他人就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绝大多数人武器没带或者披挂不全,特别是新生队里学员由于从来没有从过军,一些人抱着装备就冲了出来,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穿。
终于把队伍整理完毕之后就是祭祀,和军中的规矩一样,祭祀北方天王和蚩尤,还要祭祀营旗。等到祭祀完成后就是武学谕杨大人的讲话了。
尽管学员中有些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大人。但事实上此时杨翼的威名天下皆知,从太原到贺兰山,赐胡军的传奇是每一个在场的人都听说过的。此时杨翼脸色严峻的盯着场上的人,赐胡军在一边杀气升腾,场上的学员们俱都有一种肃杀和被威势所压的感觉。
“瞧瞧你们这些所谓的军人!”杨翼森然的语音在校场上回荡:“哪里有一点我大宋朝武人的样子?哪里有我大宋王师开疆拓土的志气?我大宋历代君臣,夙愿灵武燕云,难道是你们这个样子就能成的吗?我身后是李元昊手书的灵武大旗,它在灵武城头飘扬了不知多少年,那是在嘲笑大宋武人无能,是你我永远的耻辱!从匈奴人、突厥人、到今天的契丹人、夏人,不知有多少敌人侵扰过这片土地,在遥远的西北还有无尽的草原和沙漠,在草原和沙漠的后面乃至在东边大海的那头还有无尽的天地,岁月流逝,我们的敌人无处不在代代不绝,我大宋武士亦当前赴后继,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尊严和荣耀,都应该用你们手中的长刀来获取,好男儿当笑傲四方!好男儿当马革裹尸!你们是王师,为了家国和社稷,记住,要精诚团结,要时刻准备好你们的武器,时刻准备好你们的披挂和战马,时刻准备着沿着前人走过或是没走过的道路向远方前进,将我们的敌人杀死!统统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