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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南苑惊闻
    今天是新年的第三天,新年一到,气象果然大不相同。从前天的正旦开始,连续两个晴天,使汴京周围的积雪有了融化的趋势,阳光非常暖和的洒落在每个人的身上,仿佛春天一夜之间就降临了人间。
    南御苑,又名玉津园,位于汴京城南薰门外两里处,是大宋帝国四大名苑之一,历来为皇室练习骑射的场所,地势宽阔平坦,周长十二里,引惠民河水而入,初建于后周时期。其中种植有十五顷各类奇花异草,养有包括三十只大象在内的许多珍禽异兽,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动物园,更有湖泊岛屿层峦叠翠,亭台楼榭别致精奇,一派皇家园林的气势。
    杨翼今天起了个大早,因为皇帝陛下亲自点名,要求他参加今年的射御活动,其实杨翼作为享誉天下的战勋之臣,也确实有资格参加这个传统的节目。除了杨翼等十余名级别较高的伴射大臣之外,陪同皇帝前来的还有殿前司、直属兵部宣效六军的几个长官以及指挥使,此外,辽国、高丽、回鹘、于阗、月葛、大理、大食、三佛齐、交趾、西夏等国的使节根据惯例也要一同射弓为乐。
    在众多骑着马的大臣和使节们中间,杨翼好奇的东张西望,因为后世中南御苑不复存在,全部淹没在了黄土之下,今天有幸前来,怎么说也要瞧个够本。只见那射弓场长约五百丈,宽约三百丈,本为仁宗皇帝偶而游乐驰马之地,但其后被两朝皇帝修缮装饰,种树培草,改造为射弓场。射弓场顶端并排耸立着十座一丈五尺高的箭靶,靶身为绿色,靶面着红,均画一黑色侧面虎头,以虎目为靶心。历史上,曾经传说神宗皇帝赵顼为了射中这个靶心,花了整整两个月的苦功,结果一射之下使天下使节为之叹服。
    “哈,杨大人,可还记得末将么!”一人策马来到杨翼身边笑道:“南京一别,子脱风采更胜往昔啊!”
    杨翼仔细望去,此人却是辽国金吾将军老古,往事顿时浮上心头,杨翼吃惊的问道:“竟是老古将军,到了我大宋怎也不通知我一声,子脱当竭诚相待!只是以老古将军的身份,怎么竟然不是正副使臣,前日正旦朝会,我都未瞧见您的身影,嘿,莫非老古将军有意隐藏身份,到我大宋另有任务吧?”
    老古面现尴尬之色,道:“子脱哪里话,老古已非昔日的金吾将军,目下带罪之身罢了,又如何当得了使臣之职?不过是本次队伍的侍卫指挥而已。”
    杨翼大为惊奇,说起来老古算得上耶律洪基身边的宠臣,一下子削官罢爵,只有得罪了皇帝才能解释得了:“老古大人竟犯了什么事?让天佑皇帝如此动怒?不若说与子脱知晓,我好歹还算和天佑陛下有些许交情,回头书信一封,却也帮你解说解说,多少有所助益吧!”
    老古连忙摆手道:“子脱好意本将心领了,陛下不杀我已是圣德,焉敢再求富贵?不过….”老古扯了扯杨翼的衣袖,示意两人策马行到人群的边缘,压低声音道:“我朝皇帝陛下倒是有句话让我转告子脱!”
    见到杨翼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老古继续道:“陛下说子脱当日南山狩猎时说的话甚是灵验啊,自古游牧民族交替诚为至理。此外陛下还说子脱为南朝立下大功,可惜南朝竟不知善待功勋之臣,不若去我大辽,立即以南院枢密相授!”
    杨翼心中觉得有点不对,嘴上却笑道:“两年不见,原来老古将军竟变成了说客么?我那区区微末之功,兼有方山会战之败,我大宋朝廷这般对我,真可说是善待了。至于去辽国,哈哈,有你老古在,哪轮到不学无术的子脱呢?说笑罢了。”
    杨翼接着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天佑陛下又是如何知道,我那天说的游牧民族交替一语很灵验?莫非辽国境内出了什么差子么?“
    老古愣了愣,笑道:“我大辽国势如日正中天,我朝皇帝陛下春秋鼎盛,能出什么差子?子脱多心了,其实我朝与南朝乃是世代友邦,子脱何不随我去辽国?想来以子脱之能,加上陛下对子脱的看重,子脱定可立下一番万世不拔的功业啊!”
    杨翼笑笑,不置可否,心说要是辽国没事才怪了,耶律洪基好端端的怎么会想起当日我说的那番话来,老古这只老狐狸不老实啊!
    正谈笑间,只听鼓声大作,射弓就要开始,还在谈笑的官员立即严肃起来,迅速的勒马排成一排,接着几十支长号角吹响,皇帝赵煦穿着一身闪亮的金甲出场了。
    赵煦实际上有点紧张,这还是他第一次当众射箭,其实在他心里,先帝神宗是永远的榜样,既然当年神宗皇帝能一箭命中虎目,那么他当然也不能落在父亲的后面,所以为了这一箭,他也在宫中苦练了两个月,只不过平时练习的时候,命中率就实在是低了一点。
    小皇帝策马飞驰到起射点上,手竟不由控制的发起抖来,只听弓弦声响,箭簇飞射而出,
    “噗哧”轻响,旁观的众官员使节立即大声喝彩,可待到仔细望去,众人不由倒抽一口凉气,箭倒是射中了虎目,只不过射中的虎目却是原定目标旁边的另一个……
    射箭脱靶这种事固然经常发生,只不过当这种事情发生在皇帝身上,就未免有些尴尬了,刚才的欢呼声立即消失,整个射御场鸦雀无声。
    “陛下好箭法!”杨翼纵马而出高声赞美:“此乃箭走偏锋,兵法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陛下这招指东打西真是妙到颠毫啊!臣叹服!”
    “是啊!好箭法!”“陛下年少英明,正是我大宋之福!”“你看那箭多准,正中虎目啊!”一干官员顿时回过神来,纷纷大唱赞歌。
    赵煦郁闷的策马回来,勉强笑道:“杨爱卿好眼力,朕的玩法都被你识破了。不错,朕是故意的。”话音才落,旁边便有史官边写边唱:“三年春正月己酉,天有五色云,帝射南苑,出奇计正中偏靶,众臣惊叹,皆曰陛下少年雄才,大有威慑天下之气魄…”
    杨翼心中感叹,说起来历史这东西就这么回事,自己在后世学到的知识说不定都是这样搞出来的,话又说回来,今天的历史却由自己的马屁而改写了,反正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一回头就是铁板钉钉的历史啊!
    辽国使臣耶律颇德笑道:“陛下箭法虽佳,不过我大辽太子耶律延僖殿下,与陛下岁数差不多,却已经能射活虎了。”
    这么多国使节在场,耶律颇德的话让大宋官员愤然变色,枢密使赵瞻当即反驳:“得天下者,皆倚之仁德,射箭虽列入六艺之中,但终归非帝王之术。一国欲强,则上有圣君仁德,下有贤臣良将,此射箭之术,将士精其道则可也,帝王若精于其道,恐怕太过沉溺,反失其国啊!”
    耶律颇德洒笑道:“赵相公说得也未必没有道理,然则我大辽就没有良将么?今日不如让我大辽良将演示一番,老古将军何在?不妨出来让陛下指点一二。”
    老古应声策马而出,风驰电疾般直入起射点,到得骑射点前突然拉马,那马疾驰中猛然转身,高高扬起前蹄,老古果然不负金吾将军的威名,在马身高昂的情况下侧身张弓。姿势极其的潇洒,一箭射出,竟然将当中虎目射了个对穿,牢牢的钉在远处的一株树干上。
    杨翼在一边看着心中暗叫不妙,老古射完之后,宋国这边肯定不能落了下风,定也要派人出来跟辽人比比,“不会叫到我吧?”杨翼在老古射箭的时候就开始缩着脖子轻轻的夹马想溜,真是冤啊,刚才好端端的拍什么马屁呢?还跃马出来拍,现在自己和赵煦最靠近,实在是扎眼啊!“不行,一回头我自己弄一对缩头乌龟摆在南泊大门口,还是闷声发大财啊!”
    果然,宋国当然这个时候不能落了下风,这么多外国使节看着,真被辽人把风头给抢了,那就太没面子了。
    “区区雕虫小技尔!”赵瞻不屑的大叫:“我大宋能此技者不知凡几,臣请陛下恩准,由武学谕杨大人出来演示。”
    赵煦本来就郁闷得不得了,现在契丹人又出来挑衅,还含沙射影的说他不如辽国太子,当然更是让他不愉快,说起来杨翼大名鼎鼎,射上一箭定可压住这帮契丹野人,当下立即恩准。
    杨翼这下算是完蛋了,说起射箭好像不太行啊,当年制举的时候射出去十箭也就中靶数箭而已,现在还要射中虎目,而且要想压倒老古还非要把虎目射穿不可,这可能么?于是杨翼尴尬的接过箭,心中大骂赵瞻不识时务,你都没见过我射箭就让我来,一回头我丢脸事小连带着大宋的脸面全败光。
    旁人可不这么看,毕竟杨翼在战场上的威名是远近皆知的。耶律颇德高声问道:“难道这位就是当年四渡黄河灵武折旗的冠军将军,杨翼杨大人么?真是有幸得见杨大人绝艺啊!”
    有道是天无绝人之路,杨翼一眼瞄见王敬心身后跟着林东,心说老古,算俺对你不起,于是大笑数声道:“敢问耶律大人,老古是何身份?真是将军么?”
    耶律颇德当然不知杨翼此问何意:“乃是我使臣的侍卫指挥。”
    杨翼冷然道:“使节大人侮辱我么?我乃堂堂大宋三品大员,如何可与这等低级武官比试?胜之亦是不武。”接着下马对赵煦说道:“臣,请陛下圣裁,此刻校场之中,选一与老古同阶的将领出来演示,如此方才显出我大宋的威仪。”
    赵煦犹豫道:“卿言甚是有理,只不过,谁来?”
    杨翼朝殿前司的那伙人望去:“殿前司的几位指挥使,当与辽国使队指挥相当。”……
    林东策马疾驰,还未至起射点即刻张弓,待到得点前,突然低吼一声,身体竟然伏于马侧,箭从马侧处射出,穿过刚才老古射过的窟窿,又把老古钉在树上的箭给击落下来……
    “好!”喝彩声轰然响起,只是在这中间,只有杨翼一人暗暗心惊“这么厉害?我真能打得过他么?”……
    ******
    元宵节就快要到了,新年的气氛依旧浓烈。汴京是帝国的中心,所谓的中心也往往意味着这里是流言的温床,当然,天子脚下的人们最热衷于谈论的事,往往都与朝廷有关。
    杨传香今天很有空,虽说生意是越做越大了,可是再忙也得在新年的时候休息一下享受一番,如若不然赚那么多钱干什么?所以,今天一大早,杨传香就呼朋唤友的拉上一帮京中的富豪们在朱雀门附近最有名的状元楼喝茶聊天听小曲。状元楼可不是一般的地方,没有个万贯身家,那是连门都进不来。当然,状元楼最出名的是这里的姑娘和歌伎。
    “徐掌柜,听说这里新来了两个歌伎,叫过来给大家唱上一曲吧!”杨传香财大气粗,这两个歌伎一个叫封宜奴,一个叫辛翠儿,身价颇高,仅仅唱上一曲就要三十贯钱,绝非一般人消费得起的。
    状元楼的掌柜徐尘奉却面带难色:“现在她们都在陪客人,那客人包她们要一直到三月,您看这…”
    “罗嗦什么?不认识我们杨大老爷么?”京城粮店的东家高宗正不满道:“京城中有点钱的大爷都在这地方了,还有谁能包上她们开唱几个月的?分明是蒙咱们啊!别以为你状元楼很了不起,在座的哪一位动动手指头,都能把你这破店买下来!”
    杨传香最近和朝中官员交道打得多,却是多留了点心眼:“老高,莫急。我说徐大掌柜,是什么客人?可是朝中的大人么?若是,那却是包得起的。“
    徐尘奉陪笑道:“杨大老爷的名号,京城中谁个不知?都怪小的不是,高老爷也莫怪。那边厢的客人不是京中人士,乃是江南来的大豪啊!哎,就是最近号称要统一全城开庄的那位爷爷啊!”
    “开庄?开什么庄?”
    说起这事情,徐尘奉就眉飞色舞:“哟,您这是故意考小的来了,谁不知道现在您的侄子杨大人要比武呢?这大过年的,朝廷开赌禁一直开完整个春天,目下整个京城都在赌这次比武呢!”
    “有这事?”杨传香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于忙着赚钱了,转头问左右的人:“各位,真有这希罕事么?”
    高宗正诧异道:“怎么您还不知道么?全东京都在忙活着这事,刚开始也就是几个赌场瞎叫唤,后来听说打南边来了伙人,联合了各家赌场,由他们统一座了庄,赔多少他们定,这事热乎着呢,京城里稍微有点家底的都在下注呢,听说朝中的大人也有不少往里面下钱。”
    杨传香眯缝着眼睛思索片刻,道:“这不是一般人啊,天下有钱人大都在京城里,你们说,他要做庄总不能空手套白狼吧?万一赔了,那可就是金山银山啊,徐大掌柜,究竟那是什么人,给咱们也开开眼界?”
    “这个….”徐尘奉迟疑道:“我也不是很清楚,要不待会我去转告一下,替诸位爷引见引见?不过还要稍等些时候,他们正在跟几位大人谈事情呢!”
    杨传香来了兴趣:“大人?都是些什么大人?徐大掌柜,您这状元楼都喝的是咱那传香美酒吧?说出来大伙乐上一乐,一回头,您这个月的酒帐,我让下边都销掉。”
    徐尘奉笑眯眯的:“好说,嘿,其实也没什么,听说是殿前司的大人,还有这次从北边来贺正旦的契丹人罢了!想来是契丹人生性闲不住,就是爱赌,况且殿前司管着咱京城的防务,什么事情不都要经过他们么?小的估摸着他们是凑合在一起研究下注的活计呢。嘿嘿,我这小本生意人,也就是瞎猜,当我什么也没说。”
    杨传香轻轻应了一声,注意到旁边各人狐疑的目光,遂大笑道:“我说诸位,你们都知道这次赌局的事儿啊,怎么样,现在哪边赔多哪边赔少呢?老高,你下了多少?”
    高宗正摸摸鼻子,稍微有那么点尴尬:“也没下多少,也就几千贯吧,不过现在都看好…林家那小子,我…也就下了那边。”旁边几个人都是一副尴尬的表情。
    杨传香吹胡子瞪眼:“我侄子会比不过那小混球?怎么说当年也是冠军将军,从黄河边上一直到….”
    “我说您还真别死心眼!”高宗正忍不住打断杨传香:“本来您的侄子杨大人是一路看涨,可是前些天南御苑射弓,别人都传说杨大人临阵畏缩,还说那林东厉害得不得了,连契丹人都怕了他…”
    ******
    南泊。
    说起来杨翼这两天没怎么舒坦过,年前因为赐胡军的事情,使他感到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当初刚到河东路的时光,赐胡军对他的态度不是太友好。所以这段时间杨翼的主要精力都用在了联络感情上。不过令杨翼很庆幸的是,赐胡军其实也是爱之深责之切,若非他们都把杨翼当作英雄,也不会为了杨翼和乌伦的事情有那么大的别扭,从心里面来说,胡人们都喜欢乌伦珠日格这个美丽善良的姑娘,都希望能把她嫁给为兀声延征族人拼过命的杨翼,当年要不是杨翼硬是冒险把队伍拉出留山原,吸引了无数蜂拥前往留山原的敌人,说不定留山原的亲人都遭了灾了。所以,在杨翼保证一定不让乌伦委屈的回来,一定要风光的把乌伦弄回来之后,胡人们尽管脸色还不是太好,心里边还是愿意相信这个身体上有十七道伤疤的人,毕竟那些伤疤大家都见过,也知道那些伤疤打哪来的。
    尽管如此,杨翼为了确保自己这段时间取得的安抚成果,还是动用很多的方法,最主要的,是让学员们和胡人们多亲近。这招目前看起来效果还是相当不错的,学员们和胡人们都熟悉得很,虽说那天晚上大家都舞刀弄枪的,不过大家心里也明白相互之间说不上仇恨,甚至可以说是兄弟之间的一点小误会,更何况胡人们针对的也不是学员们,也就是为了武学谕大人娶媳妇的那点微不足道的破事。谁家里还没个三妻四妾的呢,学员们根本没觉得武学谕大人有什么不对,当然,胡人们紧张他们的妹妹说起来也正常。所以,经过一段时间的亲近之后,学员们和赐胡军人,对那晚上发生的事情相互之间并无介怀。而且杨翼趁着大过年的,还给整个南泊放假三天,一些家眷在郑家村的学员带着交好的赐胡军回了临时的家中吃饭,另外一些都三五成群的进城享受一下京城的风光,以往热闹无比的南泊,这几天相当的清净。
    “得贵!”杨翼的面前摆着一副地图,旁边站着种思谋和陆定北:“有件事情,可能要麻烦你一趟,大过年的要你去办这事,哥哥我多少还有点过意不去,不过这事还是你行啊!”
    “是,武学谕大人!”杨得贵当着别人的面,姿势永远是那么笔直和标准:“学生在武学中得知,身为军人,以服从为天职。”
    杨翼笑笑:“辽国最近有点不太对劲,我找了几个来往辽宋之间的商人,他们都说最近辽国有点不太平,诺,从这里到那里,把守严密,无论宋人还是辽人都不让去了,一般的商队到了辽国南京,再也无法北上,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另外听说辽国前段时间闹雪灾,死了不少人,连带富裕的南京道都已经开仓放粮了。”
    杨得贵觉得有点不太妙:“大…大哥,您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你去一趟辽国,搞清楚那边的状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最好穿过南京道去趟东京道,那边才是重点。”杨翼叹口气:“有些东西,有些事情,也许比我之前想象的,提前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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