鲨鱼咕嘟咕嘟地喝了半瓶啤酒,打了个酒嗝后,说:“小孩,你搞搞清楚,你要是不念书,的确就是什么都做不了了,连给人烤串鸡翅膀人家都嫌弃你用的是臭脚丫。但你要是把书念好了,你就能坐办公室啊,能用电脑,打电话都是讲英文,分分钟有一群下属帮你做事。你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啊?”
“我明白,可是……”顾铭夕侧头看到自己的空袖子,“可是我觉得,我就算把书念得很好,我也很难找一份好工作。”
“你又没试过,你怎么知道呢?”
“鲨鱼哥。”顾铭夕叹了口气,“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我家里的情况?”
“没有。老子说了今天有的是时间,来来来,你讲。”
顾铭夕沉吟了一下,对鲨鱼说了自己的家庭情况,包括父亲的出轨,父母的吵架,父亲的以他为耻,还有他心心念念的想再生一个健康孩子的愿望。
他还说到了庞倩,鲨鱼回忆起之前见到的那个女孩,扎着一把马尾辫,长着一张稚嫩的脸,瞪着顾铭夕时,眼看着就要哭了,最后又硬生生地忍住了眼泪。
顾铭夕说了很久很久,语调一直平静,说完以后,他看着鲨鱼,说:“鲨鱼哥,我以前从来都不觉得我有哪里丢人的,虽然我爸爸一直都觉得我给他丢脸,但我真的没有这么想过。可是现在,我越来越觉得,我……我大概,是和你们不大一样。就算我把书念得很好,也改变不了别人看我的眼光。我就觉得读书越来越没意思,觉得以后就算考个好大学,也没什么大意义。”
他沉默下来,鲨鱼也一直没说话。
两个人一起默了几分钟后,鲨鱼说:“你才知道你和我们不一样啊?你才知道你少了两条胳膊吗?那你现在知道了,更应该想想该怎么办啊!要不然呢?日子不过啦?小孩,你再不抓紧点儿,别说以后考不上大学,去卖西瓜都卖不了!还有啊,你那个小女朋友,都要被那个小白脸儿拐跑啦!”
顾铭夕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她不是我女朋友。”
“你敢说你不喜欢她?”
“但是她不喜欢我!”
“小孩,唉……”鲨鱼叹口气,拍拍顾铭夕的肩,“走了,哥送你回家,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哥不是不让你再来哥这儿玩,暑假里你尽管来,只是这个月期末考前,哥是真的不想再看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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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铭夕背上空空地回了家,李涵问:“你的书包呢?”
顾铭夕说:“在学校把作业都做了,就懒得拿回来了。”
半小时后,他偷偷地在客厅给庞倩家里打电话,电话是庞水生接的,顾铭夕说:“叔叔,能让庞倩接一下电话吗?”
庞水生喊了几嗓子,骂骂咧咧地回来说:“臭丫头在发疯呢,死活不来接电话。”
顾铭夕:“哦,那算了,没事,明天我去学校找她好了。”
第二天,顾铭夕光一个人去了学校,走进教室时,就看到庞倩坐在课桌前读英语。
顾铭夕走到她身边坐下,他的桌上空空的,抽屉里也空空的,他弯下腰四处找了一下,连教室后排的垃圾桶都去瞄过了,回来以后,他低声叫她:“庞庞。”
庞倩扭开头,不理他。
顾铭夕问:“我的书包呢?”
“……”
“庞庞……”
“你不是说你的事和我无关么,来问我要什么书包。”庞倩翻个大白眼:“你的书包我已经丢了。”
顾铭夕睁大眼:“丢了?”
“丢了。”庞倩冲着他扬起下巴,“你不是不想念书了么,还要书包做什么!你再去那个烧烤店啊,再去抽烟啊,再去和那些女孩子玩啊!”
“我没抽烟。”顾铭夕沉声说,“我哪里有和什么女孩子玩啊。”
“你别以为我没看见!”庞倩咬牙切齿,“我看到你和那个女孩在说笑,她还递烟给你抽。”
“我真的没抽烟,一支都没抽过。”顾铭夕解释着,“庞庞,我知道你没把书包丢掉,书包呢?”
“就是丢了。”
“……”顾铭夕使出了杀手锏,“那我走了,书包都没有,我还上什么课。”
他真的站起身要走,庞倩急了,一把就抓住了他背后的衣服,把顾铭夕拽了回来。
顾铭夕重新坐下,回头看她,抿着嘴唇不说话。
庞倩说:“你答应我,好好上课。”
他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
“好好考试。”
“嗯。”
“以后咱俩考一个大学,以前就说好了的。”
他心里一动,重重地点头。
“不能再抽烟。”
顾铭夕叹气:“我真的没有抽过烟。”
庞倩嗤之以鼻:“谁信你啊,你不知道你衣服上烟味有多浓吗?臭死了!”
☆、第50章 那年夏 天
顾铭夕跟着庞倩去楼下8班的教室,谢益拎着顾铭夕的书包走出来,一双眼睛似笑非笑,顾铭夕看到他,脸微微地泛了红。
庞倩依旧板着脸,接过顾铭夕的书包背到肩上,说:“多谢。”
谢益一笑:“客气。”
走在台阶上时,顾铭夕悄悄地低头闻闻自己的衣领,他洗过澡,也换过衣服,身上并没有香烟的味道。他抬头看着前面女孩的背影,她背着他的书包,走路连蹦带跳,马尾辫在脑袋后面甩来甩去。
这一个多月来,他很少有机会这样子看她。两个人虽然坐在同一张课桌后,顾铭夕却总是静不下心来。他觉得上课好烦,考试好烦,老师好烦,连着庞倩都好烦。数学题目需要用三角板、量角器和圆规画图,这在以往,并不是会难倒顾铭夕的事,但是在那段时间,他心里总是会产生莫名的焦躁,甚至还有些愤怒。
别人都有手,画图很容易,他却只能用双脚来操作这些文具,有时难免会画不好。他对自己做的这些事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为什么要画这些图?为什么要做这些题?这和以后的工作、生活有什么关系?人为什么不能轻轻松松、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呢?
顾铭夕也想成为一个像谢益那样潇洒自在的男孩子,可结果,他只是变成了一只刺猬,扎伤了身边的许多人,心里也不见得有多快乐。
与庞倩一起坐在小公园的长椅上,庞倩说:“顾铭夕你知道么,前些日子,你都变得不像你了,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呢。”
顾铭夕垂着脑袋,没有回答。
一个冷冰冰的东西突然凑到了他的嘴边,他下意识地吸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冰渣吃进了他的嘴里,在初夏季节,让人觉得舒爽惬意。
庞倩双手各拿着一支碎碎冰,自己吃一支,喂顾铭夕吃一支。她静静地看着不远处那些热闹的小摊贩,还有那些围着摊贩买东西吃的小孩子,心里不禁想到了自己念小学的时候。
那时候她和顾铭夕放学回家,她总是缠着他要去买东西吃。他没有手,一边走路一边吃零食不方便,就有些不乐意。庞倩就拍着胸脯说:“我喂你吃!”
她一直都喂他吃零食,从小学喂到初中,从初中喂到高中,庞倩从来没见过顾铭夕就着别的同学的手吃过东西,连喂水都特别少。她自己也是一样,长这么大,除了顾铭夕,她没有喂别人吃过东西。
“顾铭夕,你说我读理科合适吗?”庞倩咬着碎碎冰,歪着脑袋看顾铭夕,“其实我政治历史的成绩要比理化好一点,可我真的讨厌背书。”
顾铭夕是肯定读理科的,政治几乎可算是他的短板,一场考试要写许多许多字,他用脚写字,在时间上就有些捉襟见肘。每一次考完大强度的语文、历史和政治,他都有些腰酸背痛,脚趾头会觉得很酸,脚背也因长久地绷着而有些疼。
他问庞倩:“你喜欢物理和化学吗?”
“一般。”庞倩说,“还是觉得有点难,但是如果让我去背历史政治,我宁可做物理化学题。”
顾铭夕笑了:“那就读理吧。”
庞倩又把碎碎冰递到他嘴边,他乖乖吃了一口,听到她问:“可是,我要是进不了快班,怎么办?”
顾铭夕抬起眼睛看她。
庞倩小声说:“我在年级里也就是300多名的成绩,这又不是高一入学,学校爱怎么分班就怎么分,开个后门也能让我俩做同桌。这次分班公平公开,年级名次都会上墙公布,我要是再开后门进快班,别人肯定不服气。”
顾铭夕知道庞倩说的是实情,而且以她目前在2班吊车尾的成绩,要考进唯一的快班,的确不太可能。
他心里突然就有些慌,难以想象往后的两年,他的身边会没有庞倩,连着他所在的教室,都会没了她的身影。
他们已经不是邻居了,如果连念书都不在一个班,顾铭夕总觉得,他们的距离会变得越发遥远。
他暗地里咬牙,说:“我去求戴老师,让她想办法,同意你继续做我同桌。”
“别啊,搞得那么特殊多没意思,而且,这样子我就铁定是全班倒数第一啦!每次家长会都要被我爸爸骂一顿,太可怕了。”庞倩郁闷地大吃一口碎碎冰,语气又变得释然,“其实,顾铭夕,上一回拍电视,你和肖郁静做同桌,我后来想想其实也挺好的。你俩成绩都好,她也不会来烦你让你讲题,碰到难题两个人还能讨论一下。总之,你和她做同桌,绝对要比和我做同桌来得容易进步,说不定,你这一年千年老三,就是因为被我拖了后腿。”
“才没有呢。”顾铭夕不满地看她一眼,“要是你进不了快班,大不了我去你的班好了,学得好学不好都是看个人,你看我们从源飞中学毕业,人家都说我们是垃圾中学,我和你,还有谢益,不是照样挺好的么。”
“发疯啊!你到慢班?你别再犯傻了好吗!”庞倩伸手推了顾铭夕一把,突然说,“顾铭夕,以后我们去上海念大学吧。”
“嗯?”
“我挺喜欢上海的。”庞倩转头看看他,“上次和你去过以后,就觉得那里好棒。”
顾铭夕笑着问:“有想念的学校吗?”
庞倩咬着碎碎冰,眼睛发光:“有啊!复旦啊!”
这大概是她唯一知道的位于上海的名校了。顾铭夕“噗”一下笑了出来,庞倩不乐意了:“干吗,你觉得我考不上吗?”
顾铭夕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嘴角也弯弯的,右脚轻轻地踢了一脚庞倩,说:“考得上考得上,不过庞庞,我就是担心我考不上。”
高一年级的期末考试,顾铭夕拼了命地补课做题,最终也只考了年级第九,但是这个成绩足以让他进入理科火箭班。
庞倩正常发挥,得了年级第355名,意味着到了高二,她不可能再和顾铭夕同班。
暑假里,因为高一(2)班即将不复存在,戴老师响应同学们的号召,组织了一次两天一夜的小小夏令营,地点就在e市市郊的一个小景区,班里绝大部分同学都参加了活动,庞倩当然也说服了顾铭夕一起去。
大巴车到了目的地时已近中午,同行的共有三位老师,他们安排了40多个学生吃饭,饭后又安排好住宿,大家就去参加了景区的朔溪漂流。
盛夏季节,气温极高,景区里参天的绿树和清凉的溪水给大家降了不少暑气。庞倩和顾铭夕都穿着橙色的救生衣,皮划艇在山间溪流里迂回颠簸,很是惊险刺激,颠得厉害的时候,庞倩紧紧地贴在顾铭夕身上,甚至还抱紧了他的腰。
她一直在尖叫,引得同艇的周楠中和汪松哈哈大笑,汪松对顾铭夕说:“小螃蟹这是知道要和你分开了,趁着漂流揩你油呢!”
顾铭夕脸红了,庞倩气得要死,干脆伸手从溪水里掬了水,不停地向着汪松泼去。
漂流回来后,大家又累又渴,在景区小卖店买冷饮时,不知是谁先买了一把水枪,装满水对着大家狂扫一气,一下子就引来众怒,小卖店的水枪被一扫而空。庞倩端着水枪跑来跑去,见人就射,乐得哈哈大笑。顾铭夕一直小跑着跟在她身边,他没法子玩水枪,看着庞倩玩也挺开心,脸上一直都带着笑。庞倩也不知怎么想的,回头就把枪口对准了他。
“喂!都来打顾铭夕!”
她一声令下,十七、八把水枪都对着顾铭夕打了起来,顾铭夕根本没法子躲,跑都跑不掉,很快就被打得浑身湿透,像个落汤鸡。
玩了一会儿后,一群同学立刻就跑散了。
只有庞倩还大着胆子留在顾铭夕身边,她托着腰哈哈大笑,顾铭夕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
看了一会儿,庞倩走过去戳戳他的腰:“呀,生气啦?”
顾铭夕别开头,他头发都被水浸透了,水珠滴滴答答地落下来,衣服裤子都贴在了身上,胸口微微地起伏着,显然是气得不轻。
庞倩掂起他湿哒哒的t恤袖子,手一捏,水就滴了下来,她说:“对不起啊,我下回不和你开玩笑了,你先回房间里去换身衣服吧。”
他们都住在一个农家乐的小旅馆里,一个屋住四个人,因为顾铭夕身体不方便,特地安排他睡单床,和汪松、周楠中三个人睡一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