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强借了刘利敏的自行车,依时到朱朝吾处。朱朝吾注视了他一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张强以为事情起了变化,心中一虚,说:“朱老师,如果你有事,我不去算了。”朱朝吾摇头,说没事,又打量他一下,张强这才意识到可能是因为身上的衣服,很不好意思。他的衣服都换光了,还没洗好,只好买件新衣救急,他对自己的毛病也不理直气壮,解嘲地笑笑,说:“不过,我觉得,我其实……很普通,我怕文老师见了我会失望。”
“脑袋还没过热。”朱朝吾不置褒贬。
“人真是这样觉得的,你能这样看我,我很感激,但又常常担心会让你失望,也许你只是看到了我的一个方面……”
“你能认识到这点就不错了。”朱朝吾微笑了,“一个人要取得成功,还得靠较强的综合能力,不过这些先不说了,你不要怕文老师倒化你难堪,他很随和的。不过指望他朝你发出火样的热情也不可能,他不喜欢客套,我到他家去,若要在那儿吃饭,一定得先打招呼,还不肯多为我准备点菜,有时菜不够,还得我亲自去买,也许因为这个,他家常客很少。楞以设想,碰到这样的主人,谁都有些不是滋味的。好了,走吧,我刚才已经打了电话,你不要打退堂鼓了,丑媳妇总得见公婆嘛。”
“不能这么说吧,我是个男人,最多民就算个丑女婿──糟糕,是有女儿,我这话可就得罪了。”张强负罪地说。
“那你很不幸,他是有个女儿,”朱朝吾摇摇头,“幸好只有一个。”
两人都骑自行车出了学校。这也是朱朝吾的特别处,他是全校教师中少数几个没买摩托车的人,青年教师中更是独一无二,这点连吼颇这不解。好在文老师家并不远,约二十分钟就到了,文老师的家是三房两厅,客厅很典雅,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台立式钢琴和一些书画。书画全是真迹,装裱得极见功夫。文老师也差不多符合张强的想象,方脸圆额,衣着颇大方,显得雍容亲切,而且比张强想象中更热情些,招呼他们坐下时,甚至还显得有些激动,这使张强略感不安。
朱朝吾沏了两杯茶,一杯给张强,对文老师说:“老师,师母是下厨房了吧,一会儿我去帮她,省得她又骂我。”
文老师说:“正等着这话呐,她确实是生了气,说你这人脸皮也太厚,老喜欢白吃,干吗不自己吃了饭再来?我就帮着你捧了她一下,恭维她的做菜技术,还劝她趁着火气大,赶紧进厨房,估计能节省点燃气。好不容易总算把她哄住了。
三人都笑。朱朝吾喝他茶,让张强和文老师聊,自己就立功赎罪地向另一小厅走去了。
文老师注意地打量着张强,含笑点了点头,张强看出了文老师的眼睛中异样的神采,一楞之际,文老师忽道:“你长得很象你爸爸呐。”
这句话很突然,张强说:“你,你认识我爸爸?”
“不但认识,还是老同学,老朋友,你爸爸是不是叫张安默,妈妈是不是叫黄琪?”
张强不由大吃一惊,觉得有点象在电影电视上的情节,过去一直以为这肯定是编造的,生活中不会有这样的巧事,现在却真的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他倒弄了个不知所措,这才佩服影视演员们的表演,反正他就不知扮演这种怪异的角色。如果在影视里,他可以激动地张开自盆大口大叫一声:“真的?文叔叔,你没有骗我?”可这时他就没法子这样天真,反而努力掩饰内心的震惊,轻声说:“我听说爸爸妈妈六十年代的师专毕业生,过去的事,他们不怎么提过。”
文老师靠着沙发,驱赶记忆似的摇着头,一会又问道:“他们都好吧,身体还结实吧?你爸爸以前可也是个才子啊,妈妈更是个才女,可惜都委屈在乡下了。本来,你来这里读书,我也是知道的,也想和你联系过,实在是太忙了,一直都抽不开身,愧对故人之子啊。”
张强定定神反而因为这个而更加拘束文老师见状说:“我听说你平时胆量蛮大的,跟你爸爸完全不同,今天是怎么了,难道我不值得你拿出点真本领来?”
张强不好意思地笑了,自己也想努力轻松些,但不知怎么的,却轻松不起来,倒使文老师也受了他的感染,不知怎么说下去。
幸好朱朝吾口昊嚼着什么从少厅里出来了,一面一本正经地说:“老师,你的太太真是个善于改正错误的人,从前多放的盐,这回差不多都省下来了,淡得没法吃,幸亏我去尝尝,要不就出丑了。”逗得大家都笑了。朱朝吾又指着张强说:“老师,你把分验明正身了吧?”文老师说:“验明了,最让我大为欣慰的是,阿强不但自己来了,还特地把他爸爸的脾气也带来,并且亲自操作演练,让我隔了多年后,得以得新领略昔日学友的风采。”
张强笑出声来,倒真轻松了不少。闲谈时,里面出来了一个穿戴考究的女人,边走边掸几下衣服。张强估计那便是文师母了,意外的是文师母很年轻,而且有些面熟,有种高贵的气质,只是脸上带着不满的情绪,见了张强,点点头算是致意,看看其他人不很乐意地说:“好了,大老爷们,可以上座了。”
文老师便向她介绍张强,又向张强介绍:“这位就是朝吾的师母……”
“叫我阿姨吧!”文师母显然不喜欢这种拐弯介绍,她看看张强,忽然淡淡一笑,说:“噢,原来是你,我们见过面的,还记得吧,在市人发礼堂。”
张强记起来了,说:“是,在市歌手大赛中担任钢琴伴奏的就是你。”
“你好象还获了奖,在十佳之内。”
“是。”张强最喜欢有人提他的得意事,何况还是文师母,心里自然甜滋滋的。
文老师很奇怪地对文师母说:“这回倒怪了,以往有人三次登门,你还要人家通各报姓,落了个六亲不认的骂名怎么倒记得阿强?”
文师母不好意思地白了一眼文老师说:“没把你当哑巴,嚷什么?那是因为我伴奏了那么多人,只有他和另外一个歌手赛后来向我献花,他年龄又最小,我就有了印象。”
张强说:“我觉得伴奏其实也很辛苦,自己又懂点钢琴,化人伴奏过,加上阿姨弹得太好了,就想到要送花,自己一个人不敢送,又拉上一个刚认识的一起去,我还担心阿姨不肯收,觉得自己挺孩子气。”
文师母见文老师朝她一笑,也一笑,夸了张强一句,张强心里更甜。不过文师母的高兴很短暂,在餐桌上,别人都有说有笑,她却闷闷不乐。朱朝吾就来打趣她,说如果将她做菜的经验推广,中国的盐销量将迅速递增。文师母就生了气,说:“你再胡说,我就让阿冕跟你吹了,都什么年龄了,还不学正经。阿冕跟了你还不知要受多少气。”
朱朝吾说:“要是真的这样,你可就害苦阿冕了。你哪里知道,我现在对她,一点都不亚于老师对你,已经提前患气管炎了。”
文老师凑趣道:“那也不错嘛,我记得李宗吾说过,怕老婆的人,往往能做高官,如果他说得没错,那么我和朝吾还是前途无量的,阿冕说不定还会不诰命夫人的福份,我的太太,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策反工作我看就到此为止吧。”
朱朝吾说:“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文师母指着文老师说道:“你也不正经。”三人都笑了。
文师母也笑,忽的想起什么,又严肃起来,对朱朝吾说:“听非非说你和阿冕有个秘密协议,又不肯告诉我们是怎样的协议,似乎是阿冕的主意,到底是什么你不要瞒我。”
“这个包打听,消息真够灵通的。其实也没什么,阿冕不知是受了谁的影响,突然提出婚后不打算发孩子,好专心搞舞蹈。”
文老师、文师母都大吃一惊,文师母停止吃饭:“这样?阿冕怎么会冒出这个主意,她可从没跟我提过……”
“她知道你不会理解这个做法的,干脆不跟你提。”
“那你的意思?”文师母有些不快。
“我还有什么意思,你早就知道,对于阿冕的话,我历来是言听计从,反正我本来就觉得无所谓,再说,带个孩子也不容易。”朱朝吾无可无不可地说。
“你们这些年轻人呐,真不知怎么说好,好好的一家不要孩子怎么行?邓肯也曾经想过不要孩子,后来有了孩子,她就改变了看法,邓肯是个大舞蹈家了吧?你让阿冕抽空来一趟,我要劝劝她。”文师母坚决地说。
“其实阿冕也不是没有矛盾,有一次问我:‘如果当初阿姨不生下非非,你说会是什么样?’我说,那我可不敢乱想,只能想想看,有了非非,他们怎么样。她很羡慕你们呢,特别是对非非,就是对她亲妹妹也没这么好。”
“那你就该趁机劝劝她,我看你也不是完全不想要。”朱朝吾说:“阿冕的性格你们也知道,凡事都得由她自己拿主意,否则只会越闹越僵,师母你就不必操心了,我操心的倒是另外的事,你们有没有发现,这些天来阿冕有些心神不宁?前两天我去找她,无缘无故的,她把我晾在一边,根本就不理会,问得紧了,她就厌烦,说是排练累了,叫我这些天少去打扰她。我现在还有些发毛。”
文老师说:“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文师母也说:“是不是你干了对不起阿冕的事,现在的男人,没一个让人放心。”
“你又撒了张通天大网,幸好,这里还有条漏网之鱼。”文老师乐呵呵地抗议。
文师母微微一笑:“不过朝吾也不是那种人,还是很专一的,对了,是不是你迟迟不向阿冕求婚,她心里急了故意闹点情绪激一下你。”
“不会是这样吧。”朱朝吾说。
文老师说:“这个完全有可能,因为这是你师母的经验之谈,当初她就用过这一招。”
“别臭美了行不行,不过,说不定阿冕真是这个原因,谈了六年恋爱,她能一点也不急?她不急,可急坏非非了,你不知道,非非早已为你们两人设计好了婚礼进程,差不多每个细节都已经推敲过,还想好了三个刁难题,你们迟迟不办,最扫兴的就是她了。”一旦谈起自己的孩子,女人往往眉飞色舞,文师母也不能免。
朱朝吾笑说:“我相信她是这样,她在刁难人方面的功夫确实已达化境。”
大家便把话题集中到了非非身上,张强也就对这个未见过面的非非有了印象,知道她是个大麻烦家──连文老师谈起她来,都是兴趣盎然,文师母更甚。文师母还说,非非还准备以朱朝吾的恋爱为蓝本创伤一篇,一旦朱朝吾两人的作品“杀青”,她的作品就开始动笔。这是用来为这个爱情荒的国度送上一束爱情之花。大家无不对这部作品充满期待。
后来文老师怕冷落了张强,又与张强说话,问起他一家情况,又问张强以后的打算,张强说打算毕业后先教两年书,积累点社会经验,再继续深造,还有考研的打算。文老师说:“考研做学问,这想法当然是好,不过搞学问可不是简单的事,就要经得起寂寞,受得起排挤,抗得住诱惑。而如果真这样做了,除了太累,还要承受很多的不公,这一点你可要有点心理准备。”
张强点点头,不知怎的,心里却有些失望。
文老师说:“我不是有意要泼你的冷水,这都是事实,要知道中国人是有很多聪明人的,可是缺少一种容留精英与独立人格的度量,很多人的理想都被迫退让给现实,这不是个性问题,而是有着普遍性的一个社会问题。这也是中国人缺少精英的原因。特别是在这个价值紊乱的时代,真要潜心做学问非常不容易,谁敢说自己一定就能行?”
文师母说:“你这不是借题发吓唬人家吗,年轻人有这个决心有什么不好,还泼冷水?”文老师说:“我只是提醒阿强,免得以后心理落差太大受不了,阿强有这样的素质,我这几句话是吓不住的,如果吓住了,干脆就不去搞,有这份聪明,搞点容易成功的,我看也行,怕就是怕做学问半途而废,那还不如不做。阿强,你现在还小,你要成长,而人在成长中,总会经过一片沼泽地,而至于陷入其中出不来,你不要以为那是认识能力欠缺的悲哀,实际上是认识不能支配行动的尴尬,为什么会这样,你以后会明白的。”
张强和朱朝吾都很认真地听。
从文家出来,已是晚上七点三十分,夜幕尚未布满,华灯却已一片辉煌,熙熙攘攘的声音沿街响着,路两边两排弯弯曲曲的光虚线,向着高楼大厦深处潜入,象闪烁着的人生。其实任何辉煌的人生都只是由一点点的虚线连成的,而在这一点与那一点之间,容留着多少暗淡甚至是黑暗,有谁知道?
对于都市,张强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欢。都市里无疑覆盖着更多的肮脏,被七彩霓虹遮着,被红灯绿酒掩饰……可都市毕竟比乡下更海量,乡下根本就没有容留这种肮脏的气魄,至于说都市的辉煌,那就更不消说了。张强就喜欢这样热腾腾的都市,喜欢这七彩的霓虹!
车到一个豪华的舞厅门口时,他意外地碰到了一个令人几科不敢相信的场面。一个三十多岁的富商模样的人,正亲热地搂着个青春妙龄的少女徐徐地走入舞厅。那少女的窈窕身材,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仍是让张强认出来了,张强下意识地再深深一看,就叫朱朝吾:“朱老师,你看。”
朱朝吾看了眼,却没反应,说:“走吧。”继续踩车。
张强有些扫兴,他相信朱朝吾一定也认出了那个背影,那是他班上的陈妃,张强早就听说,党校里有些女生外出当三陪,他知道可能这并不是无中生有,却没想到这种人离自己这么近,班上就有这样的人,而且竟然是陈妃。陈妃在张强的心中本来也没有好印象,暗地里曾给过她不少恶名,但这些恶名中,没有生活放荡这项,陈妃穿着很下功夫,曾引来不少非议,张强倒认为没什么,穿戴考究点有什么错,他看不惯的只是陈妃的傲慢,陈妃本来没多少值得傲慢的资本,身材是不错,舞跳得好,其余就不怎么出色,长得也不算美,却处处拿出城里人的派头,不拿正眼看人,这就叫张强不舒服。至于她在恋爱方面的出格,他反倒不是很在意,尽管这才是陈妃被非议得最多的一项。陈妃从第一学期开始就看中了本班的方松,而表现手法大胆铺张,当时她的座位在方松面前,隔了整整三排,她却频频将她的秋波向方松返头相送,频率之高,以张强不完全统计,一节课可以达到四十二次,并且伴以媚笑等令其他人鸡皮疙瘩乱起的神态,相信三九寒天也能被这样的炙热烤焦,何况还是出自如此高傲的女人?因为她并不算漂亮,方松起先并不怎么在意,后来听说有几个青年教师也打着陈妃的主意,他的劲头才来,这样两人就成为班上最早的一对。别人处理这种感情,难免有几分心虚,他们不,一路风风火火,温度急剧上升。第二学期,方松称陈妃只称“我老婆,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恰当地说明他们已经达到的程度。张强虽然对别人恋爱从不大惊小怪,但也觉得过份了些。当时班上共有两个最惹人讨厌的人,女的是陈妃,男的就是张强。讨厌张强的人还收敛些,不愿过份显露,因为谁都觉得张强虽然讨厌,但也不无讨人喜欢之处,而讨厌陈妃的人里头,男生因为要给方松留面子,有他在场时也不至太放肆,女生却是明明摆在表情里,甚至故意做给陈妃看。
令张强不解的是,朱朝吾也认识陈妃,有段时间,陈妃还频繁地到朱朝吾那儿,惹得方松很生气,朱朝吾并没担有张强班的课,只是文学社的辅导老师,陈妃又不是文学社的成员,但要说陈妃对朱朝吾有何不良居心那又没有可能,她对方松的爱几乎可说是死心塌地的,张强不满的是以陈妃这样的为人,根本不配与朱朝吾来往。张强刚才特意指给朱朝吾看,是有心理背景的,这可以有助于让朱朝吾了解陈妃的为人,直接说别人的不是,张强不干,当然,对“林妹妹”除外。
张强回到宿舍楼508室时,几个人正在打扑克,这是中师生们,特别是情场上未能春风得意的中师生们打发周末的方式,方松也在其中,而且玩得非常起劲,谈笑风生。方松确实是个物,长相俊美,风度翩翩,说话风趣,他有“白马王子”之称,连张强也觉得是实至名归,张强也不打算跟他提陈妃的事,就是有些为他感到不平。方松刚好升了一级,得意非凡,见张强回来,嚷道:“到作家那里回来了,有什么收获没有?听说作家有个漂亮的女儿,聊得怎么样?”
张强不是那种守得住秘密的人,到作家家作客这样的得意事自然不会不作点宣传,早已无人不知,这令“林妹妹”有些酸溜溜的,而这正张强作宣传的目的之一。现在方松一说,张强就轻快地一撇一眼“林妹妹”,见“林妹妹”果然露出点怪怪的笑,当即吹起牛来:“是啊,你是怎么知道的,作家的女儿真是漂亮,十年内我们学校也找不出这样的美人,我和她谈了半个钟头,真是过瘾。”大家笑起来,同时也有人说替班长担忧,反正大家都认定只是说笑,说得放肆也无所谓。
方松说:“我还听人说作家年轻时很风流,情人一大堆,有些情人嫁了人还偷偷跟他私通。”
“说得是,要不,干吗到三十几岁才结婚,他就那么熬得住,身上有样东西不可不是那么好哄的,我现在已经哄不住了。”潘良说,他总认为不把话说得下流点就是不够成熟,或者是假正经。
大家哄笑一声,张强很不满意,他认定文老师不是那种道德品质低劣的人,虽说文人无行是出了名的,而婚外恋现在又相当流行,在某些文学作品时甚至毕正常的恋学还发美。他取了浴巾,准备洗澡,大伙见他不愿继续这样的话题,也没多说,张强虽然一向吊儿郎当,但在这个话题上却是个假正经,从不参与。他既不愿说,大家也不好再说,张强其他不行,吵架是响当当的,连校长都已经领教过。
张强洗澡时,耳里又响起方松的话,虽然不信,却未免有些失落,正闷着时,脑里浮出文老师的形象,继而想起文老师有篇《魂兮归来》的散文,说的是与初恋情人分手后的痛楚,情真意切,决不是那种薄情郎,才又开朗了些。尚未穿衣,余剑在外面叫他,叫他快点,有人一个晚上都在找他,急得都快哭了,让他猜是谁。张强说:“刘利敏?”余剑说:“真是心有灵犀啊,叫你快上教室,有要紧的事,什么要紧的事,该不是给你一个吻吧?”张强笑骂一句,迅速穿衣赶到教室,走时见“林妹妹”神色难看,简直乐不可支。
教室只有刘利敏与邹恺。师范的特色就是周末活动内容丰富:花前月下的,逛街玩牌的,玩电子游戏电脑游戏的到舞厅去旋转的,在宿舍里大叫大嚷的,都有,但刘利敏对此兴趣不大,她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学生,周末都一样用来学习,这在师范是不正常现象,邹恺则是班上乃到校一级的怪人物,曾被好事者列入校园十大怪中,天资聪颖,读书无算,但性格极不合群,衣俭言*。一开口就得罪人。因为他看问题总是太彻底,似科能看到人的心里,在他面前,人人都有种赤身裸体的感觉,不仅女生,连男生也敬而远之,因为那种感觉绝对受不了。他常常有些警世之言,一以自勉,一以勉人,但除了他自己,他的警世之言没人买账。他最欣赏的一副对联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可惜他虽“洞明”了“世事”,没能“练达”“人情”,他度周末也只有这一种方法,玩物丧志不干,去追女生不屑,只能看书。
张强与邹恺打了半个招呼──对他这种人,打完整的招呼就是多余。不等他那不冷不热的回应入耳,人已窜到刘利敏面前,取出自行车钥匙给她。刘利敏接过来微笑说:“到作家家里作客有什么感想?”
“感想良多啊,”张强夸张地说,“可是良多了,又不知从哪里感想起,找我有别的事?”
“你猜,我刚才见到了谁?”刘利敏居然也有副调皮的神情,这可是张强素未见过的,张强不由有意外的惊喜,问说:“谁?”
刘利敏不答,却从抽屉里拿现一张纸条,说:“给。”
张强真想与她开玩笑,问是不是她的情书,但终于不敢乱来,拿起纸条一看,上面写的只有两句话:“阿强,我来找你,你不在,明天到陈老师家去找我,”不禁喜出望外道;“原来是我娘来了。”
刘利敏被他逗得扑哧一笑,在南方,这样来呼母亲的几乎没有,大家只叫老妈。
张强放下纸条问:“我妈什么时候到的,怎么这么巧就找到你?”
“说是五点就到了,七点半时找到我,你妈真不错,年轻时是不是很漂亮?”刘利敏的神态告诉张强,她对他妈很好感。
“那当然,校园五朵金花。”张强信口开河,反正刘利敏不可能验证,又问:“她怎么偏就找到了你?”
刘利敏笑而不答,岔开话题说:“你妈说是应邀来的,你猜是应谁的邀?”
“谁?”张强想到的是文老师家。
“说出来你别害怕,是班主任。”刘利敏说了,见张强毫无害怕之象,只是轻轻一哂,很奇怪,说:“张强,你不怕班主任告你的状?”
“告吧,告也白搭,谁让他不请我爸,错请了我妈?”张强满不在乎的神气决不是假装得了的,刘利敏不由微笑,感到很有意思的样子,张强蓦然心中一动,只觉刘利敏笑的样子格外迷人,临时冒出个主意说:“你今晚有没有空?”
“怎么?”刘利敏警觉地说,笑仍残存,但已经有些不自在了。
张强也察觉出了这变化,但下面的话已经自作主张地滑了出来,收不住:“我想请你看场电影──当然,应该是你请我,你是关门弟子,难道不该请师父看场电影?”
刘利敏脸上的笑容只留下了强装出来的那部分,拿出一本书来,说:“我还有许多书没看,今晚没空,对不起。”
张强收虚地告辞,出了教室,吐吐舌头,有点扫兴,更多是的后悔,不明白为什么冒出这种主意,应该知道请刘利敏碰钉子的成数很大,弄不好,刘利敏神经过敏,从此可能就不再与他往来,不给他任何机会……那就算了,不被女人看上又怎么样?人家文老师这样的人,当初不也被一些女人看不上而放弃了他吗?他自然会象文老师一样,不,比文老师更出色,到他那天,让她们知道她们当初错过的是一颗多么耀眼的明星……
他向校园四下年,与几个熟悉的女生轻快地高声打着招呼,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黑夜虽然黑,但路灯总是有的,只要有盏路灯尽上一分职责,夜的黑就只好躲开一点。妈妈来得就是时候,不早不迟,这世上唯一记挂他的女人,也许就只有妈妈了。真是个好妈妈!
妈妈说的陈老师是她的一个同学,在本市二中任教,而且是该校的台柱之一,与张强家的关系一直保持得很好,对张家还有恩。张强初中毕业那年,爸爸生了病,很严重,当时大姐张秋还在大学念书,家里经济非常窘迫,陈老师二话没说,定期存款改活期,取出近万块钱,直接送到医院去,若非如此,爸爸恐怕危险,爸爸病好后常念叨这事,说得多了,家里人都当陈老师是孟尝君。
张强打了个电话到陈老师家,接电话的是陈老师的女儿“星期四”,这名字很怪,却是陈老师的丈夫武伯伯的神来之笔,武伯伯是税务机关的干部,他与陈老师的“计划生育”一项中有个不算宏伟的目标,务必要生足两个儿子,结果陈老师就百折不挠地一路生下去,一直生到计生政策落实时,他们的第二个儿子犹未面世,而儿女已经多达七人,这个不算宏伟的计划只好不了了之。懊恼之余,武伯伯偶翻一本日历,忽发现有一个意外的巧合,这七个子女生下来时刚好各在一周中的各天。依次是星期三,星期六,星期日,星期二,星期一,星期四,星期五,没一个重复,正好将一周的日子填满,武伯伯觉得这是他与太太共同完成的一项奇迹,值得纪念,为此便给子女们另取小名,都以他们生下来的日期来命名。那时,长女已长到十多岁,早先的小名“阿绮”早已稳坐昵称第一把交椅,但还是硬给改了,二老大概当时天真未泯,不但改了,还率众叫得不亦乐乎,儿女们稍一年长,星期六有一天看《鲁滨逊漂流记》时,突然对这种名字大为不满,星期五更是大力抗议,她自负貌美,而书的的那个同名者却只是个野人般的人。但这时再改已经没法子,只能认了,唯一的愿望就是《鲁滨逊漂流记》这本书再也没人看。如今星期三、六均已另立门户,星期二在外地念大学,星期四、五都在身边,念初高中不等。
星期四知道是张强,叫了声“黄老师接电话”后就叫张强去玩,说今晚她妈妈要与黄老师逛街,现在正在唱卡拉OK,还没说完,声音已经变远,有人夺过电话,叫道:“是阿强吗,你躲什么地方去了,这么久不来我这里,是不是都忘了陈老师了?要是再不来,我可真要生气了。”张强说:“陈老师,我也想去的,没空,毕业快到了,紧张得很。”
陈老师果断地说:“骗人,你什么脾气,我还不知道吗,再紧也紧不着你。”陈老师爽朗的声音让人感到确实去孟尝君不远。
接着妈妈得到了话筒,先问张强过不过去,张强说反正晚了,明天再过。又说:“妈,你知道我今天去了哪里?”他恨不得马上把到文家的观感跟妈妈说。
“我知道,对了,你明天过来早一点,我要早点赶回去。你爸任毕业班的课,阿威他们也补课。”
“是,听说是李老师让你来的,是吗?”
“是那位姓刘的女同学告诉你的吧,刘利敏,是这相名字吧?”
“妈你真聪明。”张强顺手牵羊地恭维一声,说了吐吐舌头,知道这句恭维有些牵强。
“少来这套,这用得着什么聪明。”妈妈果然不买账,“本来地老师请你爸,我看他忙,不让他来。”
张强会心地笑了,晓得这正是妈妈的聪明处,爸爸对他的行为素来看不惯,经常指摘不休,父子间的关系差得可以,如果有李教师罗殖的那些罪状,爸爸非把他骂个狗血喷头不可,而这势必要引起他的强烈反击,父子间一场大冲突无可避免,而如果是妈妈,就不会有这种事发生。张强问:“那你什么时候去见李老师?”
“已经见了。”
张强没想到妈妈办事效率这么高,咋了咋舌,不知李老师到底说过些什么,倒不敢再问下去,心虚地贫开话题:“嘿嘿,妈,你怎么认识刘利敏,她对你很有好感,说你好话一大堆呢,听都听不过来,倒象说的是她妈妈一样。”
妈妈显然早已习惯了他这套,说:“好好好,服了你了,是个女,同学带我去找到她的,不过我没问到她的名字,好象她是认识你的,正跟你呕着气,对我倒是挺热情的,陪我走了一个下午,我还要联陈老师她们去办事,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张强心里格登一下,挂了电话还在电话亭里楞了好一阵,摸不清那种怪怪的感觉是什么,一半是兴奋,一半却是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