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边一道红霞未退,映着清澈的河水,分外鲜艳。
清水河边是连绵的营帐,一群群的战马在草野边上放牧着。正在休整的李家铁骑临时营地,就位于清水河边。哨兵机警的来回巡视,风吹动旗帜,飘动如云,一派平和景象。
李昂坐在帐外,他的右臂眼下可以活动了,但是却使不上力气。在他身前,一骑红马闪电般往来奔冲着,关凤骑在马上,雪亮的大刀上下飞舞。
李昂凝神的看着,口角挂着笑意,然后道:“差不多了,休息了吧。”
关凤收住大刀,转身向李昂一笑,才要说话,突然坐下宝马一声长嘶。这匹马是郁筑鞬送给她的,此刻一声嘶鸣让她不由向北望去。
在北方,数骑快马如飞而来。远远的便看到马上骑士顶着一颗颗雪亮的光头,是鲜卑人。
李昂站起身来,铁骑发出呼哨,迅速集结。但李昂已认出当前那人是谁,翻身上马,向前冲去。关凤随在他身边,未曾加力,那匹宝马已冲到李昂前面。
李昂已放声叫道:“是部舍大帅么?”郁筑鞬是姓,而部舍是他的名字,李昂这样叫,是一种亲近的称呼,“你怎么有时间来看望老朋友?”
郁筑鞬跳下马来放声大哭:“我是来求援的!”
李昂大惊,一面用手相扶,一面示意关凤挥退从人:“怎么回事?难道说?不可能,轲比能大人不会有事吧?”
关凤满是狐疑的看着李昂,与李昂在一起的时间越久,她就感觉越难看透李昂,在整个季汉年轻一代里,有这么几个人总给他这种高深莫测的感觉,如诸葛乔、姜维等。而李昂在有些方面,比他们相仿佛——他是怎么从郁筑鞬的一句话一下联想到轲比能的?
郁筑鞬见李昂一下猜中。也不欺瞒:“你猜得不错,我家大人在长城被曹魏司马懿部突袭,大人战死,鲜卑大乱!”
关凤道:“怎么会这样?”
李昂没等郁筑鞬回答,深深地吸了口气,沉声道:“部舍大帅不用担心,看在我们并肩杀敌的交情上,这个忙,我帮。”
关凤疑惑地看李昂,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郁筑鞬大喜:“多谢李兄了。今后李兄但有所命,在下无有不从。”
“你还有多少人马?”
“眼下能行征战的,有一万多人。”
“你带他们南下,我们围住了一股魏军,要打一场小仗。你先帮我这个小忙,之后我们立即北进。”
郁筑鞬恨道:“魏军,我早想杀他们了。”
李昂示意手下给郁筑鞬拿来食水:“时间紧迫,你派手下迅速回去引兵,不要多,但要快,五千精兵就可以。你休息一下,我们连夜南下。”
看着郁筑鞬离开。关凤问道:“你是怎么了?虽然李家铁骑是你个人地部众,但你身属季汉,所有军马不经陛下准许,怎能轻易调动?你现在又向他的方向进兵,连夜南下,又是怎么回事?”
李昂紧咬下唇。已是十分紧张:“利用鲜卑之乱,出兵北上,控制大漠,何况有郁筑鞬来请,陛下是绝对会同意的。但这不是重点,但愿是我猜错了,我怕陛下已处于危险之中,若我是曹魏引军大将,击破了鲜卑防线,必会引军西进,攻击陛下!”
关凤倒吸了口凉气:“可是,他们怎么会知道陛下在哪里?”
“陛下救我们的时候,派出了白耳精兵,眼前鲜卑防线洞穿,我怕敌人会乘虚而入——郁筑鞬不该先回他自己的部族,他把事情耽误了!”
关凤登时急了:“快放信鹰!”
……
我万万没有想到面对的会是司马懿,所以也没有想到曹魏在直面季汉、鲜卑和匈奴三方数倍兵力的情况下,不好好防守,居然敢于采取进攻,而且一击之下,便击杀了纵横大漠数十年的中部鲜卑大人轲比能,更沿着轲比能让出的路径,向我扑来。
这实在是我生平遇到最危险一个时刻。当李昂和关凤的信鹰飞到箕陵地时候,已是入夜时分。廖立连夜寻我,向我汇报此事。当我从他口中听说轲比能已死,而攻击轲比能的人是司马懿的时候,几乎吓得摔倒了。我几乎对司马懿有一种天生的畏惧,说起来其实也很奇怪,司马懿并没有把我怎么样过,可是一想到与先生齐名的人物来进攻我,我还是不由自主的胆寒。
“退兵!退兵!我们马上离开此城,退到黄河西岸的沙南城去。”
“陛下请自退兵,我留下守城,保证陛下安然渡河。”
“守什么城,这个小城城低池浅,根本守不住,乘司马懿还没有到,咱们一起走。马上全城准备,连夜出发。”
“陛下,黄河不能夜渡。”
“黄河再可怕,也没有司马懿可怕!”
可是,此时退兵,已经来不及了。才收拾好,便见到东面,南面,北面都有灯笼火把卷地而来,暗夜里曹魏军马呼声如雷:“活擒刘阿斗!”
“陛下,快退吧!”黑塞在一旁崔促道,“乘着西边没有敌人。不然敌人把西边城门也封了,咱们就冲不出去了。”
“陛下,万万不可。”廖立比我们冷静,他一把拉住我,“这是围三缺一之计,敌人能同时三面攻城,说明敌人早就到了,而此时西方没有动静,那就是说,敌人在西方设了伏击圈。”
我急道:“那怎么办?难道我们就困守这个小城,等李严等人来救不成?”
廖立奇怪的抬头看我。我很少见大臣敢这样放肆的直视我了。不由一愣,这才发觉自己失态了。
“陛下。当年您面对孟建与阎艳之时,也不曾有过如此慌张吧。司马懿纵有几分本事,却不见得能胜过孟建。何况此时援军皆在左近,司马懿又不是神仙,他能如何?”
我心道,你不知司马懿的本事么?他能于十万军中一举击杀轲比能,怎么就不能在不足一万人的军中击杀我呢?何况他出人意料来到此地,足矣证明他的本事在你我二人之上啊。但是,帝王的尊严让我镇定下来,我登时明白。廖立何尝不知道司马懿地厉害,他这样轻视敌人,只是在安我的心罢了。我为一国之君,我若先乱了,那这仗也就不用打了。
我强自镇定下来。问廖立道:“我们现在突围,可还来得及么?”
廖立道:“我们向西门突围,可以渡过沙南城,我们能想到,敌人自然也能想到,而西门恰恰没有敌军,这说明西门绝不可行。若我们要离开,倒不如向东。”
“向东?”
“不错。司马懿若在西城部署,那么东城他地力量就是最弱的,我们自东城杀出,可以攻其不备,而李严与魏将军皆在东方,能投到他们军中,我们便无忧了。”
“好!那我们出城!”
出东门,的确是魏军没有想到的。
我们在西方假做出城地样子,却突然从东城冲出,魏军竟被冲的一乱。
我在众军保护之下纵马西行,前面火把之下,吼声如雷,原来正遇上王双。看着这个三叔一样高大的猛恶汉子,我心不由敲鼓。
“陛下快走,臣来阻祝蝴!”普法大吼一声,挡在我的身边。
普法高举降魔杵,迎上了王双,逃出数十丈,我听到后面有如霹雳震响,那是普法与王双撞到了一起,这两人都是巨力之士,兵器相撞有如蛮荒时代的怪兽呼号,撕碎纷乱的夜空。
但我没时间去管他们的胜负了,只是随着军马向前冲去。四面八方都是喊杀之声,暗夜里不知有多少人向我冲来,我正在慌乱中,突然一支人马拦住去路,马上将领吼道:“刘阿斗,你往哪里去!”火光照耀之下,那人身后一杆“夏侯”的大旗迎风摆动。
难道是夏侯霸也到了东城不成?
来不及多想,那将已纵马挥刀冲了上来:“刘阿斗,快下马受死,夏侯霸在此!”
没有我指挥,李晟李暠兄弟已冲了上去,黑塞与八阵图护着我转头又逃。此时我心中乱成一团,自从参军以来,我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我也失败过,却从来没有这样惨。眼下我除了逃命,再没有旁地想法,什么统帅之心,什么帝王之术,全都丢到九天云外。
白耳精兵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他们冲开魏军的阵列,就如同热刀割开奶油,护送我又向前行。可是,司马懿虽然没料到我们会出东门,却还是迅速做出了反应,魏军层层叠叠的压上来,我们的压力已经越来越大,我先后遇上到司马望、司马师和邓艾。黑云遮住天空,四野都是喊杀拼斗的声音。无数人高喊着“活擒刘阿斗!”冲上来,又被我地护卫们一次次的击退。我感觉自己就象是大潮中的一颗石子,无助的被推来拥去,完全迷失了方向。
不知拼杀了多久,我感觉似乎过了好几年,抬头看时,不知怎么,我居然又冲回了箕陵城的东门,魏军四合,拥着我们直入城中。廖立擦把脸上的汗水,恨声道:“司马懿好厉害的阵法,他居然可以在这暗夜之间,用乱阵之术使我们迷失方向。”
我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苦笑,眼下除了守城战,再也没有旁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