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立道:“陛下所言极是,司马懿这几日情形怪异,说不定真的在谋划此事。此人用兵,有如天马行空,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的确可畏可怖。我军与他交手几个回合,竟处处被动。不过,司马懿相比季汉,却有着几大缺限,其一,他之兵马不及我季汉精兵;其二,他手下能人虽多,但平均水平却不及我季汉,其军伍之中,诛一将则全军皆乱,我们有大量中下层军官在,如臂使指,指挥如意,就算遇到风险,也可抵御;其三,他眼下没有援军,而我军尚有匈奴可以支援。何况,我季汉李严、魏延两位将军亦是非比等闲。他们久经战阵,经验颇丰,不至于轻易中计。而且,若是他们当真已经乱了,决定快马返回,只怕早就与司马懿打起来了。而到现在没有消息,以臣看不是被司马懿聚歼了,而是他们收到了陛下的提示,在有条不紊的返回。从另一个侧面看,护匈奴中郎将李昴、解忧公主关凤就在左近,他们回来远比李严快得多,可是他们眼下也没有归来,只怕他们见魏军势大,以他们一军无法解围,所以去联络李严等人去了。此三部汇合,正是一个乱局,司马懿若当真与曹肇前后包围攻击我军,李昴却也可以在司马懿背后下手,勉强可维持不胜不负之局。”
他所说的,倒也有道理,李严毕竟也被孔明推许过才智不下于陆逊的,就算没接到我的传书,应该也不会轻易被司马懿包了饺子。我想了想:“那我们探察一下司马懿是在还是不在。”
“陛下。您是想乘机冲出包围,回到河西么?”
眼下有三条路,一是冲出包围,回到河西的沙南,这无疑是最安全的一条路,廖立也希望我走这条路;二是向东冲击,破开包围,以禁军的力量冲击司马懿的后路,直接投入战斗,这条路的确有可能成功,而且只要成功,就会给司马懿带来致命的打击。让他无法在北疆立足,但是,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这条路也太危险了。若是司马懿已经击败了李严等人,我再放弃城池,劳师袭远,正是自己送入老虎口中,若是放在以前我没有称帝的时候,我或许会赌上这一把,但是现在。我若当真这样,只怕廖立敢命令黑塞把我绑起来送回长安去,我的安危,重于一切;当然还有第三条路,就是哪里也不去,留在这里等消息,把希望寄托在李严等人的身上,相信他们不会有事……
“廖大人,朕打算留守在这里。”看着廖立的吃惊的面容,我把心中的打算合盘托出,“这样的话,由于最后一次联系告知李严朕在这里,所以他们的一切行动方案都是根据这个来制定的,朕不离开,不会打乱他们的部署。而且,朕不过黄河。黄河之东的季汉军兵就会放下心来,不会有任何的慌乱。若朕先走了,只怕会影响军心。”
廖立急了:“陛下,若是李严当真败了,陛下可就危险了。”
“危险,逃过黄河就不危险么?黄河之西,没有季汉的精兵。若把人马丢在黄河之东,朕就是季汉的罪人。越是危险的时候朕越是不能轻动!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是,可是……”
“廖大人是不是想要护朕周全?那朕正好有个想法,要廖大人来实施。廖大人可还记得我在朔方募了数万新军?”
朔方之变,灵儿以身相护,救下十万汉民。我到朔方时,曾对刘木儿交待,让他在汉民中选择精壮的加入军队,练兵,以备日后巩固北方四郡。此事我曾告知廖立,他自然知道。
“陛下难道想用这新兵做战?”这些新兵只怕连队列都走不齐,武器装备也不足,若要出战,简直是笑话,难怪廖立吃惊。
“当然不是,朕想让廖大人扮一回稻草人,吓一下司马懿这只鸟。”
廖立抬头望我,听我的下文。
“谓南一战,曹魏大败,时隔不几年,想来司马懿还记忆犹新,若是他知道先生引兵前来北疆,他会怎么做?”
“若是当真有数万兵马,而且丞相归来,不,就还是眼下这些人马,有丞相指挥——陛下,臣这话就放肆了——也不惧司马懿。可是,丞相眼下还未归来,北疆只怕力不能及。”
“是。丞相没有归来,但是司马懿不知道他的行程,朕想让你假作丞相,打着丞相的旗号,引这几万新兵前来沙南,吓一吓司马懿,把他吓走就成。当然,若用不上也没有关系,定襄初定,由于战乱,地广人稀。只要司马懿一离开。定襄便入我手。这些人正可移居定襄。亦兵亦牧,代守边郡。”
廖立终于释然:“陛下好精的打算,吓走司马懿,就手解决了朔方城人太多的问题,利国利民。臣实不及陛下深谋远略,想不到月前陛下就埋下了一支奇兵。”
我严肃起来:“廖大人,这支奇兵,是朕最后的力量,也是无可奈何时才能用的一支力量。他们不能当真用于征战。若当真河东之势已不可为,我全要*你来解围,扮丞相扮得像不像,能不能吓走司马懿,全在廖大人了。”
廖立向我深施一礼:“陛下,臣就算是身被万刃,也誓要完成陛下的嘱托。”
我点点头,与他共同商议、探察司马懿是否引军离开和廖立的破围将同时进行,我将再次引全军突击,去试探魏军虚实。只有这样的力量,才能试出司马懿的兵力情况。若是司马懿不在,他们肯定会拼命地来阻止我逃走。我会全力拼上一拼,若他们实不足以对抗我,我就把他们吃掉。再去攻打司马懿的后队;不管他们是否能阻止我,那廖立都乘机离开。若是还如前次那样直接会遍曹营众将,司马懿主力皆在,那我和廖立就还老老实实在城中待着,等季汉援军前来就是了,只要李严魏延两军没有损伤,我眼下是不怕耗下去地。
我唤来普法,他此时伤早已养好。如果确定廖立离开,他将亲自带一支三百人的白耳精兵护送,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
普法对我说。就算没有任何牵制,他也有信心破开魏军的营帐,带廖大人出去。
最后我问廖立:“大人晕血的症状如何了?”
廖立道:“这七八天天天看血,习惯了。”
我大笑。
……
司马懿,你的算盘是怎样的?让我来试一试。站在城头之下,我望着城下的魏营。又看看城中整装待发的杨任的北军和李氏兄弟带领的白耳精兵,亲自擂响了进攻的战鼓。
东门开放,汉军将士如同开闸洪水一般涌了出去,魏军填平的护城河给了我们极大的方便。他们直接面对曹魏的营垒,飞出的钩锁将拒马拉倒。汉军冒着猛烈的箭雨冲入魏营。
“敌袭!敌袭!”魏军惊叫着,有些混乱了。司马懿小看我了,他没想到我会这样拼命的攻击,所以他必定要付出代价。
就在魏军与季汉军马接战的刹那,我就发现了,魏军在城门处安排的防守力量虽强,锋面却极窄,果然魏军城外兵力不足。猜想证实了,我心竟然是一阵激动。无论李严那里如何,我这里肯定可以打一个胜仗了。
没有人是神。司马懿怎么样?就算先生还有败在郝昭手里的时候!一个神话破灭的刹那,我竟然不是兴奋,而是有些失望。或许,我有一种英雄情结吧,而我一直以来,总把自己看作只能遥遥眺望他们的普通人——其实,他们也不过就是普通人吧。
季汉人马在经历最初的僵持之后,白耳精兵和北军就像张开双翼的鹰阜急不可待地扑向草丛中的猎物,他们在我的指挥下,避开魏军正面的阻击,从两侧冲入了大部分空空荡荡的魏营,在密集的战鼓声中展开了屠杀。杨任冒着箭雨攻在最前面,长枪挥动有如电光;李氏兄弟有如下山的小虎。凶悍的攻势使敌兵纷纷丢下武器掉头逃走。我在城头用旌旗指挥着他们对敌纵深向内突击,没过多一会儿,李氏兄弟和杨任又在混乱的战场中心汇合了。
一座又一座的空营被点燃了,盾牌的天棚被冲得七零八落,魏军在乱糟糟的战场上晕头转向地到处乱撞,就像一群没头的苍蝇,我看出,魏军总共不过五千人,他们兵力和战力远不及我军。这时,城门处那队坚强的人马在这种情况下也迅速退却了。我大胆的指挥城下的人马重新散成两路,李氏兄弟向敌人的纵深突击,杨任则向敌人队列的侧后包抄。这场厮杀已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喊叫和拼杀的声音渐渐稀疏,站在城头俯视,战场上到处是死尸,还有数不尽的兵器铠甲被胡乱丢弃散落一地。敌人的溃败只在顷刻之间了。
我没有想到这场攻击会这样顺利,季汉白耳精兵的战力连我自己都吃惊,在城头占优势也就罢了,可在野战里,一个战斗小组强至可以轻易击溃两三倍的魏军,我在心底里赞叹着,雄兵啊,这才是真正的雄兵啊,而这样一支雄兵,却是从我手中练就的。我感到极大的自豪。
既然是这样,那就执行第一套方案,全歼城外魏军!
我下令普法护送廖立迅速离开城池,向西前往沙南,自己依旧指挥。心下却在想,眼下城下引军的会是谁呢?若是邓艾就好了,我一定活擒他。
这时,战场上又有了些变化。突然,敌军中闯出两人,我眼尖,一眼认出,那是司马望和阎焕。原来,司马望中毒未愈,阎焕前几日被全身烧伤,也在静养。司马懿觉得这司马望头脑较清楚,派他做疑兵比较放心。而这两人的身体都不适合跋涉,所以留他们两人在此。此时这二人都已是狼狈不堪,司马望只顶了个头盔。身上还是文士打扮。而阎焕身上则还缠满了绷带,连匹马都没骑,烧伤给他带来极大影响。我挥动令旗。指挥汉军向他们包围。此时,两名白耳精兵发现了他们,挺矛策马冲上前去,阎焕就地一滚,一刀斩在其中一骑的马腿上,将骑士掀了下去。阎焕冲将上去,一刀将落马的白耳精兵刺死。另一名白耳精兵挺矛去刺,被他劈面将环首刀掷去,正中面门,倒撞下马。我的白耳精兵与父亲时又有所不同,他们可真正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每个放出去都是百人将以上的角色。又配合默契,有八阵图为辅助,此时竟被他连杀两人。旁边人见到这一幕,又有八名白耳精兵围了过去,隐隐已成八阵之势。阎焕夺过一匹马。精神大振,将环首刀舞成一团白光,突然冲入人群,乘八阵未成,再次连杀五人。剩下三名精兵竟然不敢相逼。
我见状大声吼道:“传令下去,谁能诛杀司马望与阎焕,一律赏百金,升三级!”
城下诸军齐声大喝:“诛杀司马望与阎焕者,赏百金,升三级!”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汉军本就气势不弱,此时更是声势大震,一齐向他们涌去。司马望当机立断,根本不做反击,与阎焕两人转身便走。
我哪里肯放他们走了,下令急追。一时又想起司马懿夜里围我的事来,当下立即指挥一队轻骑抄近路加速前行,超到魏军前面,圈祝蝴们,挤祝蝴们,就算是没办法阻住,也不能让他们顺利地走大路。同后军死死的咬祝蝴们,拖祝蝴们,一口口把落队的人吃下去。
白耳精兵的追袭令魏军吃尽了苦头,在狂奔出十里地之后,魏军与汉军白耳精兵的差异完全显现出来。一则季汉军队的素质要比魏军高上一段,二是魏军多配的是沉重的铁甲,而季汉则以轻便的藤甲为主——这当然不是为了节约,事实上,为了打造这些藤甲,花费的力气远在同样的一具铁甲之上,藤甲军的甲胄,再加上季汉的防火措施,哪里是那么容易成形的。
终于,魏军被我们逼上了绝路,被挤在一处悬崖上,再也无路可逃,原来的五千多兵也只剩了不足一千人。在包围圈里是一群绝望而沉默的可怜人。他们一个个衣衫破烂,弃甲丢盔,为了逃命,他们有大半人连兵器都丢掉了,否则根本逃不到这里来。
我在八阵的护卫之下,走上山来。司马望和阎焕的最后一面,我是一定要亲眼看到的。阎焕矗立在残兵的阵头,披头散发,已换用左手持刀,右臂不知什么时候被伤到了,垂在一边还在淌血。由于烧伤,身上一条长长的绷带,裹得有如棕子。模样要说多狼狈就有多狼狈。而司马望则脸色发青,胸前喷溅着几滩血渍。他中毒之后,本已极弱,此次拼命奔逃,更是元气大伤。若再奔逃,不用人动手,他自己就得倒毙了。
大约是见我的麾盖来到了阵前,对面的敌人一阵骚动。我纵声道:“阿望,你我自幼相识,一师之徒,可是你屡次害我,伤我大将,害我百姓,今日你被困险地,身临绝境,更有何话说?”
司马望缓缓起身,向我走来,平静了好大一会儿,这才能说出话来,喘息说道:“阿斗,你我两国交战,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不错,我曾数次进攻于你,也曾杀你大将,杀你百姓,在长安城外,我甚至以百姓性命相要胁,逼你投降。这是你我之命,今日我被困于此,只怪我一时大意,未料你突然发疯,也没甚多说的。我之首级,你尽可取去,何必多言。”
看着阿望,我一时百感交集,与他之间的一件件事涌上心头。能把他逼到绝地,是我日思夜盼的,但这样就把他逼到绝地,却也是我没有想到的。
想到幼时一起偷桔子的情景,一句放过他就在口边,我险些心软说出。可是,我们之间的大仇,又怎能不雪,他在敌营,我又怎能纵虎伤人。
“阿望,是非对错,恩怨情仇,朕也不说了,你自尽吧,朕放过你手下的性命。”
司马望放声大笑,血顺着他的口角涌出:“想不到,你小时就傻,到现在还是那么傻,傻得可怜。我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我这样的聪明人,却一切没占到你的便宜!苍天不公,你凭什么当皇帝?你不就是有个好父亲么?算了,事到如今,一切都不用说了,我本已身中巨毒,性命只在顷刻之间。或许,世事真让那个老不死的崔州平猜对了,我杀人过多,难得善果。但是,死后有季汉君主为伴,我知足了。”
“什么?”我不由一惊,他在说什么胡话?
“你还是傻啊,居然为了报仇,举全军之力与我相拼,若是你只求逃走,我又怎能拦住你?可是现在,你虽然吞了我五千人马,可你自己损伤也不会低于三千吧,你总共也不过七八千人,这下损伤一半,还拿什么来抵抗我的叔叔,告诉你一个消息,我不怕你知道。我叔叔已诛杀了李严和魏延,正向此处赶来呢!”
听着他的话,我已是脸色铁青。我把手一挥,众军围上,司马望横刀自尽而亡。魏军俱各伏地投降。只余阎焕一人。
我说道:“你家与朕累世之仇,眼下你又欠了朕几笔血债,朕不会让你自尽。你过来吧!”
阎焕此时身上烧伤严重,身上兵器也只余一口环首刀,难有相拼之力,他后退几步,来到崖边,高声叫道:“刘阿斗,你想抓我,想瞎了你的眼,我一定会报仇的!”说完一翻身,竟从崖上跳了下去。
我想不到他也自尽了,不由感叹。却听追上前的李晟叫道:“这里挂着条绷带!”
我大叫道:“斩断它!”
可是已经晚了,阎焕已*着身上的绷带挂下了最险的一处,我赶到崖边时,只看到一条断带随风飘远,而阎焕却站在谷底抬头向我大叫着什么。崖高风大,人声嘈杂,我没听清他说的是什么,他已经一转身,消失到树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