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逊最后几句话只令丁奉呆若木鸡,半日才迟疑道:“伯言兄,你当真有退汉军之法?要知道,刘禅自为世子主政以来,从小小一个益州出发,短短十几年光景,就打下了雍、凉、司、并、冀、幽六个大州,收南蛮,平北疆,通西域,灭曹魏,其功业算起来远超乃父。他精于驭人,擅于纳谏,颇得诸大臣之心,当年在北疆,与司马懿正面对攻,亦未曾败北。他身边谋士如云,猛将如雨,又有孔明这样的天下奇才为辅,眼下亲统精兵来此,便集我东吴各部人马同时进攻,也未见得能有胜算,更何是以伯言兄一人——这话是不是太大了些?”
陆逊,抬头望在,半晌肃然道:“你放心,陆某虽然不敢说能及得孔明一般料事如神,却也绝非妄语乱言之人?季汉,并不足虑,你放心吧。”
丁奉疑惑半日,终不得解,道:“伯言兄,我算信你这一回,大吴天下,可就交到你的手中了。”
陆逊点头:“这是自然。下坯之事,就拜托你了。”
丁奉与陆逊相对拱手,告辞离去。
孙虑升殿之后,就季汉之事,与司马懿、徐盛诸大臣进行计议。
司马懿看看左右大臣,那些大臣无论文武,对他都极少有服伏之意。甚至一些人目光中还隐有敌意。司马懿心底里暗自发笑。对他来说,东吴举国与他为敌也并不可怕,因为他是与孙虑坐一条船上。不过,他也并不想长久的处于这种情势下。眼下他正红的发紫,还是低调一些为好。他想罢,却首先站出来,发言道:“陛下,眼下季汉来攻,形势不利于东吴,不如提早南下,以免受到攻击。”接着他指出,东吴虽初据北方数州,但是根基未稳,陛下又初登大宝,在东吴中威望不足,而季汉之主刘禅亲自统兵前来。假说为孙登洗冤,却欲将加害先帝之罪加在陛下身上,此是恃强而凌弱。眼下情况,不如暂时收兵南下,先回建邺,稳定朝局,再图大事。至于江北,可着一个熟知江北情势的大臣统领。则进可攻,退可守,不至遭败惨败。
此语一出,大出徐盛诸臣意料之外,本来朝中大臣,以司马懿归附未久,颇有怀疑之意,但司马懿初入东吴。数月间交出宛城,使东吴得到整个荆州,接着突袭汝南,帮东吴夺下豫州,北下青州,攻临淄时几乎将自己地人马全部拼尽,大部分人武将对他地忠心已不再怀疑。
不过当孙权死后,司马懿帮着孙虑控制局势。在很短的时间内宣布太子孙登为国之逆臣,害父之贼,又登上太傅的宝座,让人不得不怀疑他在其中是不是起到了什么不可对人言的作用。比如徐盛就总觉得孙权去世那夜,自己被派出城去追击太子孙登,其后下坯发生的好多事都有些蹊跷。但是作为一个武将,他很明白绝不可以涉入宫庭隐密过多。他所忠的是大吴,何况孙虑也一直是他所推崇的大吴继承人选,就算是得位有些不明不白,他也还是没敢多想。但是,出于本能,他一直对这个爬到自己头上去地司马懿有着深深的戒心。本来他以为,眼下汉军逼上来,司马懿肯定要求坚守,因为司马懿的势力都在江北,若到江南,他又成孤家寡人。
可是他没有想到,司马懿居然如朝中阚泽那些文臣一样,提出了退守。不过,略一思索,他随之明白,若是退守,那司马懿所言“熟知不江北情势”的大臣自然非司马懿莫属,他这分明是想当“江北王”了,自己怎能同意?其余武将更都是不想后退。为了激励他们,孙权经常把还没得下的土地封给手下,这些武将们眼下节节胜利,怎能后退?一时间,武将们一片反对之声。
而文臣们本来是想拥护司马懿退兵地决定的,但是一见是司马懿率先提出的,却不由迟疑。若是司马懿提出进攻来,他们肯定要反对,而且反对的理直气壮。可是司马懿提出后退,他们却耻于附和。
这样一迟疑,孙虑开口了。孙虑一开口就把司马懿批了个狗血喷头,他说东吴主力皆在江北,眼下又大获全胜之时,若非突然发起的疫情,东吴早取了青兖二州,兵临雒阳,又岂会为季汉所逼迫?此时自己若南下,岂不是将江北三州都交到季汉手中?整个东吴又有几州?而且,刘禅说什么洗冤而来,若自己直接逃走,那岂不是说自己怕了他,是心虚不成?孙虑骂到后来,声音越来越高,什么朕登基以来,一心要统一天下,兴盛大吴,眼下情势,比这当年曹操数十万大军阵兵赤壁如何?你想要朕当亡国之王不成?朕意已决,必要与季汉决战,谁也多言,有如此案。
说到后来,孙虑抽出剑来,一剑将桌案斩断,头也不回的去了。
群臣从没见过孙虑这样发怒,一个个胆颤心惊,就算原来曾想劝谏退兵的,也不敢再劝,个个退了出去。回头看看正在殿上发愣的太傅司马懿,心中又皆有幸灾乐祸之意。
让你狂,这回没得可狂了吧。
司马懿在殿下低头不语。表面上伤怀,其实心中只是冷笑。
一时群臣散尽,中宫来请:“太傅大人,陛下在后面待侯大人。”
司马懿随之走入后殿,见孙虑正抽着长剑在空中虚劈。见司马懿到了,急迎上来,道:“怎么样?我最后这一剑劈地怎么样?”
司马懿施礼道:“威风凛凛,气势如山,群臣丧胆,不敢直面陛下之威严!”
孙虑大笑,还剑于鞘,道:“还不是多亏了仲达的计策,看谁还敢小视于朕?不过,也委屈仲达了,当众被朕扫了颜面。”
司马懿道:“陛下一片关爱之心,司马懿粉身碎骨,亦不能报答万一。眼下强敌压境,必得统一群臣的心思,陛下在殿中此举,正是表达了陛下一战的决心,从此再无人敢心思浮动,意欲退兵了。至于臣所受的小小委屈,又算得了什么?而且,臣被陛下当众责骂,也正好给臣减些灾祸。”
“灾祸?”孙虑一愣,“此语从何说起?”
司马懿苦笑道:“陛下不知么?眼下群臣常言,司马懿乃是魏臣,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骗得陛下信任,窃居高位,实乃一个大大奸臣。陛下当众骂臣一顿,实是为臣解了好多灾祸。其实,陛下若将臣贬官,才更遂群臣之心。”他话音诚恳,却隐隐把话说成自己是因为孙权之事而被群臣猜疑。
果然孙虑大怒道:“说这话的人其心可诛!你能用什么法子?你靠的是真本事!满朝文武,谁肯如你这样真心为朕考虑?一见汉军来了,只恨不得早些逃走!朕听说还有人与陆逊那奸贼勾结,不论是谁,就算是官居极品,朕也绝不会姑息!”
司马懿道:“是啊,这些人虽无甚能力,却在朝中却有总不小的势力,若我与季汉决战,他们却背后搞些小动作,只怕要动摇了大吴地根基。”
孙虑点头道:“这些人,却是先帝留下的老臣,无罪加之,总是不妥。”
司马懿道:“陛下岂不闻,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孙虑点头:“不错。你说该怎么办?”司马懿道:“擒贼擒王,这些人,以阚泽为首。没有他的居中调度,便起不了什么风浪了。”!
孙虑一愣,随之睁圆了眼睛,半晌,他咬牙道:“着人请他,来宫中赴宴。”
司马懿道:“陛下当心,他或许会君前无礼,当面谤君的。”
孙虑转头看司马懿,嘴角一丝一丝的向上翘,露出雪白的牙齿:“他肯定会的。”
司马懿看着被自己一手教的越来越阴险地孙虑,面容肃然,不带丝毫表情。
是夜,阚泽赴宴,果然因为“君前无礼,当面谤君”,被打入大牢,并且不得任何人与之想见。
朝中文官,再不敢有任何动作,上下一心,皆为着抵挡季汉而开始运作起来。
丁奉悄悄入城,才入城中,就听到了阚泽被抓起来的消息。他有如当头挨了一棒。阚泽,是下坯的文臣领袖,也是他入城的目标。只有通过阚泽,他才能进一步联络其他的官员,才能进一步配合陆逊来揭发司马懿的阴谋。如今计策还未施展,就已功亏一篑,失了先机。下一步该如何进行呢?
“好一个司马懿,下手好快好毒,根本不给人留手啊!”
丁奉没敢停留,立即悄悄去见自己的第二个联络目标,虞翻。
虞翻见到丁奉的信物,吓了一大跳。他虽然也算是文臣领袖,但比起阚泽来,却远没有阚泽那样的胆略。他知道丁奉因接手陆逊的地盘被陆逊扣住了,也正因如此,陆逊被孙虑定性为叛逆。眼下丁奉从叛逆处归来,不入朝见陛下,反来见自己,其中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虞翻想想还在牢中的阚泽,摸摸自己的脖子,把信物交给家人,道:“对外面那个人说,我不认识他。另外,让他早早离开下坯,就说这两天阴云密布,只怕要下大雪,他这样的异乡人,当心会冻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