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昨夜铁木真金口玉言,要赵诚做所有皇孙们的伴当之后,赵诚的毡帐又热闹了不止一个等级。
不仅是铁木真的嫡亲孙子们,还有许多千户长们的子孙也加入了说书会。赵诚命何进守着自己的毡帐门帘,进来一个,收一个人钱。这些少年幼童们哆哆嗦嗦地从怀中掏出自己的零花钱,掂量着份量,不情不愿地付款,还不忘跟赵诚讨价还价。那些新来的,表示很不理解很不高兴,纷纷去找家里的有权势的人物来理论。
“想进来,就得付钱,天经地义,拔都、蒙哥、贵由、昔班这些殿下们不都是慷慨解囊吗?你们凭什么白听我的故事。”赵诚振振有词。
人分三六九等,这都是听书的,收费的标准还不一样,王子们每人每次一个铜板,其他王公大臣的子女每人两个铜板,其他千户、百户们的子孙却是三个铜板。没铜钱不要紧,但可以拿其他东西换,金子最受欢迎,一次性交足三十天,还可以优惠。赵诚也知道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漫天要价了,那会将所有人都吓跑了,要讲究细水长流,看上去每人交的钱不多,可架不住人多和每天两场,一天下来也颇为可观。
那些大人物们虽然对赵诚这种贪财的做法很不爽,但是也没法子,欺负不得。赵诚说的书实在太好了,抑扬顿挫,曲折新奇,每每“且听下回分解”也让所有少年人心里恨得直痒痒,却生怕赵诚下次不愿接着讲下去。
当然也有外地千户长的儿子或者孙子们,看不惯赵诚那一副作威作福之态,居然压在所有大人物的子孙上面,几句不和,便找赵诚动拳脚,想教训赵诚一番。每当这个时候,拔都等人纷纷下了赌注,赵诚也没让他们失望,让他们都赢了几把,将被赵诚刮去的钱财从其他人身上赢了回来,一来二去,没人再敢找赵诚麻烦了。拔都等人很可惜发这种财的机会越来越少,所以每当有新人加入进来的时候,他们都故意挑动这些新人对赵诚的不满,好从中渔利。
有人将赵诚的所作所为报告给铁木真,铁木真当然一笑了之,这不过是少年们的胡闹,又没闹出祸事来,再说自从赵诚的说书会举办以来,惹是生非的权贵少年郎少了不少,也少了负责治安与民间纠纷那颜们的不少麻烦,他们哪里知道,少年们虽不在外斗,却在赵诚的毡帐内争斗的如火如荼,外人不知道而已。
那耶律楚材来找过赵诚几次,很“不巧”地每次赵诚不是在说书,就是跟着拔都等人凑热闹,他真当自己是孩子王,尽管他有时也嫌拔都等人很烦,整天叽叽喳喳的,听多了也很讨厌。每当赵诚宣称不再说书之时,所有的少年们都出齐地一致表示反对,并打着他们爷爷的旗号,赵诚这才作罢。
王敬诚等三人再次见到耶律楚材,心里也觉得很别扭,他们都曾发誓永远也不会回大斡耳朵,跟蒙古人誓不两立,如今他们又回来了,心里当然很有些尴尬。
某日赵诚将他的忠实听众们送走,赵诚便躺在被窝里,随手抄起一本书来看。他的身旁一直有一高大的身影不曾离去。
“原来不儿罕喜欢看史书?喜欢读史的少年人,在下还很少见。”那位高大的身影等了半天,忍不住地出声说道。
赵诚好似才发现身旁有人一般,恍然大悟地说道:“原来是耶律楚材大人啊,光临寒帐,不曾远迎,失敬、失敬!”
赵诚冲着帐外,喝道:“蠢材,来了客人为何还不通报!”
帐外进来三人,正是王敬诚等三人,他们见赵诚这么一番做作,心中挺同情耶律楚材。
耶律楚材听了这话极为不满,自己这么一高大的身影,陪着众王子们听了半天书,这赵诚视若无睹。
“哪里、哪里,倒是在下不请自来,有些唐突了。”耶律楚材不动声色,指着赵诚手中的书故意问道,“这本《三国志》好像是在下所藏之书吧?怎么会到不儿罕手中?”
赵诚尴尬无比,口中却冲着刘翼喝道:“原来这是耶律大人所藏之书啊,明远兄为何不早说,真是暴殄天物,今早差点被我当成引火之物。”
那刘翼见赵诚这么说,心里郁闷到了极点,赵诚故意拿耶律楚材开心,却让自己背黑锅,去耶律楚材那里借书,还不是你吩咐的吗?不过,他还不能揭破这一层。
“不儿罕何必怪罪刘老弟呢?我身无长物,倒是收集了不少书籍,不儿罕若是没有引火之物,可随时去我那里寻来。”耶律楚材也看穿了赵诚的鬼把戏,脸上毫不介意。
这倒让赵诚有些不好意思了:“不儿罕出身阿勒坛,十岁方读书,所到过之处不过一箭之地,所识之人,也不过牧人、商人,不知礼数,倒让大人见笑了。”
“不儿罕这话倒是让楚材有些不懂了,你若不知礼数,却如何能说这么一通好书,单这份奇妙地构想,也让人叹为观止。”耶律楚材轻笑道。
“是吗?可是前次夜宴,有人口口声声说在下不知礼数,今日听了耶律大人这话,倒是放心不少!”赵诚嘴角笑吟吟的。
耶律楚材这才知道,这少年原来是报复他那夜的不敬,想寻回面子。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闻从之兄与明远兄说,不儿罕天资聪慧,有过目不忘之能,听说还能自创一家文字,今日又见你能将那唐僧玄奘西域求法之事,说得如此引人入胜,这份才情楚材自叹不如。楚材虽稍长几年,但也读过几年圣贤书,也知朝闻夕死可矣之典故,不儿罕若是对在下之过念念不忘,也让在下心中不安!”耶律楚材道。
“呵呵,大人言重了。若是大人不嫌弃,不妨称我直呼我名,我叫赵诚。不儿罕之名,由你口中说出,听起来挺怪的。”
“赵诚?为何姓赵?”耶律楚材惊讶道,他早就打听赵诚之名,只是他很不解赵诚为何一直声称自己姓赵。
“听说宋国皇帝姓赵,我自称姓赵,也可沾点贵气不是?”赵诚开开开玩笑道。
“就为这个?”耶律楚材大汗,他反问道,“蒙古一统天下,指日可待,不儿罕这么自称,难道有什么想法?你就不怕有小人向我汗告状!”
“你看、你看,大人刚刚还自称读过圣贤书呢,我随口这么一说,你就诬我有反意,看来是你念念不忘啊!”赵诚道,“要说这姓氏,大人复姓耶律,又是货真价实的辽国皇族子孙,大人在中原还有不少故朋好友,你才更有资格造反呢!”
耶律楚材被驳得哑口无言。
“你倒是好说辞,大汗招我入帐,若有要事,问计与我,对我也宠信有加,每每也多有赏赐,楚材自问对我汗之忠心日月可鉴,大丈夫立身处世,学得文武艺,卖于帝王家,楚材愿为我蒙古国殚精竭虑,死而后已。”耶律楚材道,“昨夜你口口声声说自己生在蒙古,长在蒙古,但却又自称是汉人,取汉名,读汉书,我便要问问若是我蒙古将来攻打宋国,不儿罕是站在哪边?”
“楚材先生言重了,我家公子只不过是一个少年人而已,年不及弱冠,好驯马,善角斗之儿戏,这等军国大事哪能轮到我家公子参与呢?”王敬诚插言道,“楚材先生为何抓住此点不放呢?”
“楚材先生,政务繁忙,来我等住处,不如多谈一些风物人情,饮酒唱和,谈这等俗事,岂不劳心费神大伤风景?”刘翼也打圆场道。
“呵呵,两位老弟所言非虚,倒是我太执着了!”耶律楚材笑眯眯地说道,像是有所心得。
他们几人便像是忘了刚才那么一出,谈起了风花雪月之事,耶律楚材还诗兴大发,当场作诗曰:“乍远南州如梦蝶,暂游北海若飞鹏”,还说“一圣龙飞德足称”,“良平妙算足依凭”,“华夷混一非多日,浮海长桴未可乘”。
这耶律楚材把成吉思汗比作“龙飞九五”的圣人,把自己比做胸怀“妙算”的张良、陈平式的良臣,希望完成成吉思汗的“华夷混一”的大业。他长髯及胸,随着他的摇头吟唱不停地飘动着,儒雅之景浮现在赵诚的面前,竟有种出尘的味道。
这几人谈性正酣,赵诚对他们吟诗作对从不感兴趣,自认也没那个能耐,就倒在被褥之中品着自己的《三国志》。
耶律楚材见赵诚毫无参与进来的兴趣,以为他还在为自己刚才之言生气,便转头问道:“不儿罕,听你说的一通好书,明远老弟所录之汉文《西游记》经过你的润色之后,也是文采斐然,其中诗作也有不少,但过于平实直白,今日难得大家高兴,不妨也做诗一首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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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这几句诗出自耶律楚材《湛然居士文集》,应为数年之后在西域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