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1年初春时节,成吉思汗铁木真的心情还是十分不错的,只不过对于他征服的对象来说,却是毁灭性的。
去年春天,他的中军攻下撒马儿干之后,河中地区的战事基本上停止了,他本人在乌浒河附近的草原上度过了整个夏天与秋天,在秋高马肥之时就与拖雷离开了撒马儿干与那黑沙不的草地,经过碣石、铁门关进抵忒耳迷,向呼罗珊地区进行自己的征服事业或者说是摧毁事业。
那位算端摩诃末在者别和速不台的追击之下,去年底在宽田吉思海(里海)中一个岛上怀着屈辱与忧愤而死,死时只能用自己的衬衣包裹一下。他那不可一世的母亲不久也被蒙古军掳获,后来被铁木真带到蒙古囚禁。曾经的荣华富贵与权威都随着蒙古军的到来而消逝。
摩诃末在临死之前,终于废掉了真正的王储——一个软弱无能之辈,而是将自己的大位传给自己最杰出的儿子札兰丁,札兰丁立刻回到群龙无首的首都玉龙赤杰,汇合已经抵达该城的名将帖木儿-灭里整军备战。但是札兰丁也是不幸的,那些他祖母任命的将军与大臣对他十分畏惧,因为他们不想让自己的权力受到任何削弱,他们密谋暗杀掉札兰丁,所以札兰丁在1221年初不得不逃出玉龙赤杰,逃到了呼罗珊一带避难,帖木儿-灭里也追随他而去。
玉龙赤杰的命运也就决定了,只是早晚的事情。
如果说铁木真的军队在河中地区诸多行为称得上是暴行的话,那么他在呼罗珊的行动,简直就无法用更合适的文字来形容。根据“顽抗者一律消灭”的战争原则,在进攻呼罗珊之前,铁木真在忒耳迷进行了一次屠杀,无一幸免。在大屠杀过程中,有一位老妇人将珠宝吞入肚子,并向蒙古军请求饶命,她愿意将珠子献出来,于是蒙古军剖开了她的肚子,因为这个事例,铁木真命令军队将所有死者的肚子剖开,但这只不过是1221年战争的序幕而已。
呼罗珊,在波斯语中的意思是“太阳升起的地方”,指这一地区是波斯的东方,有四大名城:巴里黑、马鲁、也里和你沙不儿。
在此前的无数世纪中,这里的居民以苦涩的汗水和坚韧的耐心,不断垦殖着这片土地,使得这里的富庶程度放眼当时的整个欧亚大陆,也是数一数二的。建立于这丰富的物质基础之上的波斯文化更是自远古以来便大放异彩。然而,当纪元1221年的春天来临的时候,这朵娇艳绽放的文明之花将经受一场比严冬更加苛酷的冰寒风暴的无情摧残②。
1221年初,铁木真渡过了乌浒河,亲自攻下了呼罗珊的第一座大城市巴里黑(今阿富汗境内)。这个城市,当者别和速不台去年追击摩诃末经过时,已经投降,铁木真听说札兰丁逃入呼罗珊地区,并且已经收集了不少人马,现正驻军哥疾宁准备反扑。铁木真害怕巴里黑这个人口众多城墙高大的城市对自己不利,就以清查户口为由,将居民全部赶到城外,按惯例分为百人、千人一群,不分大小、男女,全部诛杀,并纵火烧了所有的园林,摧毁所有的建筑物。
王敬诚奉赵诚的命令,随着一队蒙古军押运着一批物资赴巴里黑,将赵诚从商人身上搜刮而来的物资去交给铁木真。当他回到撒马儿干时,就大病了一场,差点死掉。
“可怕,实在是可怕,自古至今从未有如此残暴的军队。”王敬诚刚恢复一点气色,对着担心他的赵诚等人说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现在已经见惯不惯了。”何进道,“铁木真若是不残杀无辜,那就不是铁木真了!”
“巴里黑,就在巴里黑,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到处都是平民百姓的尸体。”王敬诚躺在床上,盯着屋顶像是喃喃自语道,“野兽饱餐死者的尸首,狮虎与豺狼相安无事地共同嚼食,鹰隼与秃鹫无争地享用人肉,仿佛是聚餐。那就是地狱啊,光天化日之下的人间地狱啊,苍天哪,你为何这么残忍,非要让我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无用之人看见……”
赵诚等人脸色发白,他们可以想象得出那该是个怎样的场景,同是肉食性的野兽能相安无事,而不争食,那食物该是如何的丰富。
“怪不得,我撒马儿干城怎么忽然多了这么多的流民,原来都是来逃难的。”赵诚道。
王敬诚的眼光呆滞,失去他往日的神采,如同失了魂魄似的。赵诚的话音刚落,他不知从哪得来的气力,猛得从床上坐起,抓住赵诚的胳膊道,一双本已经失去色彩的眼睛也瞬间变得让人恐惧:
“你,你告诉我……”
“我什么?”赵诚被王敬诚可怕的眼神吓住了。
“你的心。”王敬诚道。
“我的心?”赵诚问道。
“对,就是你的心,你告诉我你的心到底是肉长的,还是铁木真拥有一颗同样的心,冷酷无情的心。”王敬诚忽然痴狂起来,指着赵诚的鼻子道,“是的,铁木真让你做了大官,将来还会让你做更大的官,蒙古的将军们也对你另眼相看,你已经不是以前的你了,你只知道你名叫不儿罕,而不是那个自称姓赵的汉人了!只要你珍惜目前你得到的地位和名声,荣华富贵算得了什么呢?”
赵诚苦笑了一下:“不,我的心跟你没什么不同。我承认是铁木真让我成了这么个大官,如果我不违抗他的命令,将来的宝贵前程不在话下,就是现在我也拥有了这些,而且我还很喜欢,因为当铁木真赞扬我时,我感到很得意,当下属们向我请示时,我很自得,当平民百姓向我鞠躬行礼之时,我也很自满。我为什么要反对这些装作不喜欢呢?我就是这样的一种人。”
“你变了!”刘翼激动地说道,赵诚这么说他很是不高兴。
“变了?不,这就是我。”赵诚道,“你以为我看到惨死在蒙古军刀箭之下的平民百姓,毫无知觉?不,我跟你们是一样的。只是我跟你们的不同之处,在于我这颗肉长的心之中,包裹着的也是冷酷无情,我更愿意将那些无辜丧命的百姓看作我的力量所在,死的人越多,我的心就更冷酷,我的意志就更坚定。此生此世,我将踏着敌人与百姓的尸骨向前,以杀止杀,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但是现在我能做什么,我不认为我站出来与诸位抛头颅洒热血有什么用处,与其做猛虎咬死数目有限的对手,我更愿意做毒蛇,而且是掩藏最好的那一条毒蛇,躲在最不容易被发现的角落里,等待一击即中的机会。这才是真正的我!”
“好一个‘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可是,何时才有这样的机会呢?”刘翼情绪低落,无精打采。
“公子只不过是一个民政官,又不干军政,哪里有这样的机会?”何进也说道。
“有,当然有。蒙古人暗地说我是长生天之子,甚至有人说我是得到了长生天的启示。他们这话不对,但也相差不远了。”赵诚道,“我从不相信有神灵的存在,但是我却有神灵也无法预测的东西,我的机会就在不远的将来。”
“公子这话让人难以相信你的心,不过托词而已!”王敬诚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古者英雄立事,必有基业。如高祖之关中,光武之河内,魏之克州,唐之晋阳,皆先据此为基,然后进可以战,退可以守。”赵诚想了想说道。
“啊?”刘翼大惊,面有喜色。王敬诚却道:
“那又如何?你能全盘掌握河中府吗?你手中只不过一队巡捕而已,没有蒙古人的允许,你的政令出不了这所大宅院!”
“若是有诸位相助,那又有何事不成呢?”赵诚道。
王敬诚点了点头,身心交瘁的他沉沉睡去。赵诚这么说虽然确实是心中所想的,但是他的本意却并非如此,只是这个理由让王敬诚三人有了相信他的理由。
安抚了三人,赵诚这才稍感放心了一些,他的眉头却是紧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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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碣石】今乌兹别克斯坦卡什卡河流域之沙赫夏卜兹。
【铁门关】从今布哈拉、撒马尔罕通往打耳班镇的拜孙山的帖木儿-合黑剌合狭谷,当时有一座铁门挡在山隘入口处。
【忒耳迷】位于阿姆河右岸,今乌兹别克斯坦境内铁耳梅兹市附近。
注②:这一小段引自(法)勒内-格鲁塞《成吉思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