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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贺兰好儿郎㈣
    府州城外,萧不离正在忙着主持安置渡河而来的中原流民。
    在他的身后,一字排开十多位小吏在他的主持下登记造册,更远处露天堆积着成小山似的粮食,让流民的心稍定。流民在他前方不远处如流水一般往前涌,伸着双手讨要刚出锅的麦饼,一双双饥饿的双眼让萧不离生出敬畏之心。
    “姓甚名谁,何方人氏,家中几口人,有何技在身?”萧不离坐在一张从破败的府州城内好不容易找来的一把椅子上,有些机械地问道。
    “小人姓张,打小就没大名,因为是铁匠,所以人家都管我叫张铁匠!”一老头点头哈腰地回答道。
    “嗯,到我左手后方甲字号登记!”萧不离道。
    “大人,小人听说贵处管饭吃,还有地可分?”张铁匠问道。
    “你不是铁匠吗?”萧不离瞪了他一眼,“铁匠就应该打铁,用来种地就是大材小用了。”
    “什么材不材的,小人就那么一把式,若是大人可怜小人,能给一口饭吃,小人愿给大人做牛做马。”张铁匠有些受宠若惊之感,还从没人曾将自己视作人才,想了想又补充道,“小人还有老妻,两个打下手的儿子。”
    “这很好啊,我保证你们一家会被送到中兴府,三个劳力,每天给米四升五合,若是干得好,还有银钱可拿。”萧不离道,“若是还有闲田,授你家几亩田。”
    “大人真是活菩萨啊,敢问大人尊姓大名,我一家老小一定会在佛像前许愿,愿大人长命百岁,多子多福。”张铁匠拍着马屁。
    “呵呵。”萧不离乐了。转而正色道,“张铁匠注意了,我是贺兰国王的属下,你们这些中原来的百姓从此就是我贺兰国王的百姓,要记住你们能得到粮食。是因为贺兰国王的仁慈和宽厚之心。”
    “是、是!”张铁匠点头附和,心说这贺兰国王是谁不重要,那是天上的大人物。咱小老百姓又无缘相识,重要的是眼前这个人还算不错,县管也不比现管好使嘛。
    “你识字吗?”萧不离又问下一个。这一位看上去像是个秀才,他的嘴角还残留着一些大饼地碎屑,他穿着长衫站在一群短衫者中间,实在是鹤立鸡群,那一双露出几个脚趾破鞋表明主人十分落魄。如今秀才最不吃香了——连抢吃食都抢不过别人。
    “大人有礼了。鄙人姓周。名鹏,字万里。石州人士,还认识几个字。”秀才谦虚地回答道。
    “哦,那里还是金国的治下,你怎么也来这儿了?”萧不离好奇地问道。“前些年,周某参科举,奈何屡试不第,家中又无半亩田地。如今这世道,人总得要吃饭。在下听说河西正招纳百姓耕种。特意辗转来此地。”周鹏拱手道。
    萧不离撇了撇嘴,不悦地说道:“考过科举就说考过呗,又不是人人都得是状元,为何还如此谦虚,非说什么还识得一二?让人牙酸。不过呢。你这样的人我怀疑你能否拿得动锄头?”
    “大人。我拿得动、拿得动。”周秀才一听萧不离置疑的话就急了,见萧不离坐在椅子上。脚上正踏着一袋粮食,连忙道,“麻烦大人请抬贵脚,让在下试背一二。”
    萧不离移开自己的脚,那周秀子向前走几步,抓住那袋口和袋脚,嘴中猛吸了一口气,腮帮子鼓得圆圆地,使出吃奶的力气,竟将这百来斤的粮食扛上了肩。
    “大人,你看,我都扛起来了。”周秀才扛着粮食,在萧不离面前走几步,展示着自己地威猛虎步。
    萧不离想笑,却笑不出来,这周秀才在扛起百来斤的粮食的一刹那间,眼神中流露着不甘与羞愧。
    “到丁字号去登记!”萧不离摆了摆手。
    “敢问大人不知如何安排在下?”周秀才小心地问道,唯恐萧不离不高兴。
    “你想种地,那是不可能的。”萧不离斩钉截铁地说道。
    “大人,不能啊,鄙人有几份力气,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之辈。”周秀才急得面红耳赤,“大人明鉴啊!”
    “放心,你会被安排到适合你的地方,一定会比种地强。不过,你给我听好了,以后不准这么太谦虚太酸腐,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萧不离道。
    “是,大人!”周秀才连忙点头,不敢申辩。萧不离瞅着周秀才萧索的背影,若有所思,目光却被耳边的一声炸雷给拉了回来:
    “大人、大人,轮到小人了吧?”
    大嗓门地主人是个壮汉,身高七尺有余,愣愣地立在坐在椅子上地萧不离面前,让萧不离感到有一座大山扑面而来,只是壮汉身上的气味不太那么友好。
    “退后点,退后点,靠这么近干什么?还有,麻烦你说话声小一点,我还没到耳背的年纪!”萧不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壮汉感到有些尴尬,挠了挠头道:“小人孙虎,大人你还是收下我吧。我比那酸秀才有力气。像这样的一袋粮食,我能背俩一口气跑出十里地,决不含糊。”
    “力气大,你怎不投军去?”萧不离问道。
    “大人说得对,我是吃过几天兵粮,先是金国官军,然后是刘家军,不过小人饭量大,他们都不管饱。所以……”孙虎不好意思地回答道,“不过小人骑术精湛,武艺超群,大人若是留小人做跑腿、护卫什么的,一定不会后悔,只要大人每顿管饱!”
    孙虎自吹自擂。
    “你还挺诚实的嘛!”萧不离乐了,“不过,饭量大不是罪过,马养肥了才有冲劲,人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
    “大人真是英明啊,您老一看就是英明神武。大人答应留下小人了?”孙虎面有喜色。挺着胸脯道,“大人尽管放心,小人一定管好自己的肚子,不多吃!”
    萧不离强忍住心中的笑意,吩咐道:“去丁字号报道。登录!”
    “大人,为何要我跟那酸秀才一处凑合?”孙虎觉得自己应该比那周秀才高一阶。
    “别废话,要你去你就去。问那么多干嘛!”萧不离佯怒道。
    “是,大人,小人知错了,您别生气,小人这就依您的吩咐,马上就去。”孙虎连忙转身飞奔,还不忘回头扯着大嗓门。“大人。您可别诓我,一定要管饱哦!”
    萧不离强忍着要将这位孙大嗓门暴打一顿地冲动,又问下一个人:“报上名来!”
    “这位大人有礼了,在下郭侃!”来人短暂愣了愣,自报家门,声音极年轻,却是中气十足,隐有慷慨豪迈之气。
    萧不离的目光正好落在出现在面前地一对靴子上,这是一双做工很不错的鹿皮快靴。他的目光不由得从靴子由下往上移,只见靴子地主人却是戎衣在身,贴上地铠甲让此人显得英气逼人,眉如宝剑离鞘出,正是高大英挺地好儿郎。
    萧不离眼前一亮。起身好奇地问道:“在下萧不离。乃贺兰国王属下中兴府提刑官。不知将军从何而来,有何公干?”
    “萧大人言重了。在下乃都元帅史天泽史元帅一百户而已。”郭侃见萧不离满脸疑问,顿了顿补充道:“郭某家祖名讳郭宝玉是也!”
    “哦,原来是郭大人之孙,失敬、失敬!”萧不离一抱拳,“不知郭百户来此,是为了公事,还是……”
    “我祖父随成吉思汗征战多年,家父家叔也长年在外征战,难以脱身,郭某身为孙辈却也无缘在先祖身边尽孝道。蒙贺兰国王高义,将我祖父葬于贺兰之巅,家父得知此事后,嘱咐我一定要亲赴贺兰祭拜,并向贺兰国王大驾当面致谢!”郭侃道。
    “郭百户有心了,我家国主若是听说您来了,一定十分高兴。阁下地祖父生前与我家国主可是忘年之交。”萧不离道,“郭百户远来是客,萧某愿鞍前马后效劳,为郭百户引路。”
    萧不离见这郭侃少年英俊,仪表堂堂,心中欢喜,刻意地表示亲近之意。至于郭宝玉与赵诚是不是忘年交,他并不敢确定,不过赵诚对郭宝玉身后事是极为用心的,那贺兰之巅地坟茔还是赵诚亲自挖掘修建的,那郭宝玉死前也只有赵诚一个人陪伴在他身边。
    “如此,有劳大人了!”郭侃彬彬有礼地抱拳道。
    “萧某斗胆请郭百户暂歇息片刻,等萧某将俗事了安排一下,再赔百户大人共赴中兴府如何?”萧不离看了看四周闹哄哄的情景,有些歉意地说道。
    “不敢、不敢!”郭侃连忙道,“大人公务要紧。”
    萧不离引着郭侃及他的三十名从人,从府州出发向西,越过屈野河,映入眼帘的就是无尽的沙碛之地。然而这里并非是不毛之地,行不多久,就是一片面积较大的湖泊、草地与沙地相间地区域。广袤地湖泽四周及低洼之地上,生长着红柳、沙柳、酸刺和成片的油蒿丛,这些灌木组成了一个天然的绿洲,阻挡着沙丘的移动,调节着滩地的水场,保护着一片十分不错的草场。
    正是春天草场刚长成的季节,间或可以看到蕃人或好奇或慌张地打量着萧不离这一行人。大大小小的湖泊碧波荡漾,白色的羊群和奔腾地骏马点缀其中,风吹草低现牛羊,组成了春日里的一番好景致。
    这里名叫地斤泽。
    “萧大人,夏国故土果然别有一番景致,让在下过目难忘。”郭侃驱马上前一步道。
    “郭百户一向居于中原,对外地的风物感到新奇也不奇怪,正如萧某对中原很是向往一般。”萧不离回头道。
    “萧大人不是中原人士吗?”郭侃问道。
    “在下生于西域,家祖则是中原关外契丹人。”萧不离道。
    “那萧大人为何出现在此地?”
    “我家国主于我有恩,所以我就来了呗。”萧不离目光注视着前方,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郭侃见萧不离的神色有些悲伤,以为自己不小心触到了他地伤心事,便乖巧地闭口不再言语。
    前方突然传来了喊杀声,萧不离心里一惊,连忙拍马跃上了一个一道沙梁地。沙梁之下两拨人正在厮杀,进攻地一方是蕃人的打扮,他们将一个运粮队围在当中,不停地在四周游走放着冷箭。居中防守地一方处于劣势,一个汉子赤着胳膊挽着弓,那古铜色的肌肉坟起,如标枪一般站在中间对着蕃人怒骂:
    “兔崽子们,有种过来啊,老子大号叫秦九,告诉你们,就是怕你们到死也不知死在何人的手里。”
    秦九是从灵州押运粮食去府州的,不巧在经过蕃人的地盘上被盯住了。这里的蕃人不种粮食,只能去与外地交换才能得到粮食,因此当秦九的运粮车队经过此地时,蕃人们就做起了打劫的买卖。
    秦九也发现了这支蕃人不怀好意,只好命令运粮队弓箭手将粮车围成圆阵,阻挡着骑手的冲杀,一边躲在粮车下交叉射箭还击着。蕃人一时找不到办法,相持了一个时辰。站在圆阵中间自然成了蕃人的首要目标,但是因为圆阵足够大,箭也没法够得着。秦九站在中间用汉话痛骂,蕃人虽不大听懂但却知道他嘴里不会有好话,气得哇哇叫。
    但是蕃人的耐心是有限的,有胆大的策着马一段冲刺,借着地势竟越过车阵,向圆阵当中的秦九冲了过来。秦九眼疾手快,毫不犹豫地冲着骑手怒射,那骑手在空中躲闪不及,惨叫一场栽倒在地。另一个蕃人从背后冲了过来,举着马刀劈头砍了过来,秦九一侧身让过了一刀,电光火石之间竟将那人拖下马来,直接用箭头刺入对方的胸膛,再狠狠地朝对方的脸踩了几脚,将那人的大好头颅踩进了沙地里,对方挣扎了几下就一动不动了。
    “好!秦大人再教训他们几下!”趴在粮车之下的弓箭手们高呼,“让他们尝尝我灵州人的厉害。”
    “哈哈,还有谁来试一试!”秦九唾了一口唾沫,肆无忌惮地大声嘲笑着。蕃人面面相觑,面有惊惧之色,犹豫了一下。
    秦九内心中并非是他表面上看得那样自信,因为运粮队大部分人都是临时征发来的灵州百姓,虽然灵州百姓无论蕃汉大多会骑射,有些人的骑射功夫相当不错,但临时改变角色还是有些勉强,箭矢总会有用尽的时候,相持下去的结果会很惨。
    不过当他的目光越过了围攻的蕃人,他看到了沙梁之上的萧不离刚刚做完一个十分有力的手势。
    秦九笑了,笑得如同头顶上的春日一样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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