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号已立,赵诚成了秦王,贺兰国王的名号已经走入历史。
新朝新气象。赵诚命耶律楚材、王敬诚、刘翼、吴礼、高智耀五人修官制、定爵位,这五人兴高采烈地一同来找秦王赵诚讨旨,想知道自己的君王有什么旨意。
如果不出意外,这五人将是朝中职权最重的几位大臣了。
“孤五年前入主中兴府,诸事从简,总管府官吏自总管王从之以下不过数十人,各地州府所任牧臣亦大多是前朝官吏,可用之人捉襟见肘,又未给之名份、品秩与晋升之道,纵有不肖之人亦难以揭发、惩戒。今国家草创,又新拓关中、河东南路等大小数十州府,国家幅员益大,百姓亦增,不可循旧从简。
京师中枢须有中枢之臣,为孤治国分忧,参赞军国大事;在外需有牧民之官,厘清百姓丁口,查清闲田,教民耕牧,治理地方,修整沟渠,修法度,正国纪。俗话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孤未闻建官而不任以事,位事而不命以官者,所以,我国国号已定,朝廷及地方官制须尽早确定,国家方能称之为国家,非为不治、散漫。”赵诚道。
“国主之命,臣等自当殚精竭虑,为我主分忧!”王敬诚道,“只是臣等想知道,国主是欲周详之制,还是权宜之制。”“禀国主,若是周详之制,则需费日旷久,一切名器礼乐制度需有出处,须体贴古制,又合今世。”耶律楚材道,“政权、财权、军权与监察之权各有归属,亦一个不能少,还需律典、礼、乐、仪卫、舆服等等。至于权宜之制,即是从快、从简。”
赵诚也很明白,如今家大业大了。再也不能像以往那样可以直接控制官吏治理各地,事事亲为。身为上位者,就须依靠一整套官僚系统来治理国家。因事设人,有什么要的事情要做,就得需要相应的官吏去施行,并且必须有相应的品级、俸禄、鉴衡、监察与升降等等。而弄得不好。就成了无数弊政的来源。让国家疲弱,百姓受苦,亡了国也不算什么。
“自古为人君者,都希望自己的国家内政清明。官员各司其职,忠于职事。士农工商诸人归心。外敌不敢窥视。”赵诚道。“宋国虽典章齐备,煌煌皇家气派让孤也为之叹服,当今天下,诸侯林立,孤虽有心完善内政百事,但却不愿让繁文缛节掣肘。”
“国主莫非是想要行权宜之制?”高智耀道。
“对,正如晋卿所言,一个简字。一个快字。”赵诚点头道。“有敌来攻,千钧一发。孤欲亲率大军迎战,难道还要孤先祭拜天地,选个黄道吉日亲征?至于穿什么衣服,孤爱穿什么就穿什么,百姓能买得起丝绸就让他们穿,尔等将来承平之时可以定下个舆服之制,规定其等级服色,但也不必再去与百姓计较。孤前些年的宋国之行,孤观宋国百姓除了龙袍,如今官绅与士人、百姓衣着也没太多分别,尤其是妇人,与宫中无异,大概是朝廷虽有定制,民间总是屡禁不止,徒耗心神而已。古人行冠礼,至今冠礼已简易至极,听说司马光曾仿古制穿深衣,以为复古,有人则说今人当服今时之衣,对司马光颇不以为然。可见古制亦并非定式,后宋国大儒朱熹也穿深衣,却被人骂怪服,此何其冤也?”
五位臣子心中暗笑,均知赵诚其实是不愿被礼乐制度给束缚了,虽然有些强词夺理,却也有些道理。
“由此知之,世易事亦移也!”赵诚道,“诸位给孤讲讲历朝历代官制的沿革故事,孤再计较一二。”
“昔武王克商,史臣纪其成功,有曰:列爵为五,分土惟三,建官制惟贤,位事惟能。后人曰爵、曰官、曰职,分而任之。”刘翼道,“然周初之制已经不可考,考据家所言恐名不符实。古文所言,又恐多假托之作。吾王欲定官制,需审时度势,因事设人,而非因为设事,也不必拘泥于古制或外国官制。”
刘翼是个绝对的文人,他没有当官的料和心思,而是沉迷于做学问,醉心于考据学。那些诸如《尚书》、《周官礼》地古人作品,实在难以令人信服。正是因为如此,后人厘定制度,附会夏商周的古制,往往与事实并不符合。
“秦汉之制,至其时官制已尽完备,先秦三公九卿有也,丞相、御史大夫、太尉为三公,分掌国家大权,其位主权重,以下设九卿管诸曹事。自武帝始据《尚书大传》、《礼记》等书以为三公指司马、司徒、司空,又增御史中丞,行监察百官之权。至后汉,正式发号施令的是尚书台,三公之权削弱,只能办理一些例行公事。汉末,曹操为了掌握大权,自任丞相,并一度恢复御史大夫等官职。曹丕称帝后,以为东汉尚书台权力太大,便另设中书省,掌握机要,起草和发布政令,逐渐成为事实上的宰相府。尚书台自此成为执行机构,其事务日益繁忙,开始分曹治事,设侍郎、郎中等官,综理各曹工作。
晋代将汉代的侍中改为门下省,作为皇帝的侍从、顾问机构,长官为侍中。侍中地位虽不高,但因接近皇帝,故很有权势。至南北朝,凡属国家重要政令,皇帝都征求侍中地意见,这样,门下省便成为参预国家大事地部门了。到了隋唐时,朝廷高中书、门下、尚书三省,有吏、户、礼、兵、刑、工六部,各部首官称尚书。中书主取旨,门下主封驳,尚书承而行之。然李世民任过尚书令,自他以后无臣子再敢任其职,故尚书省的首官就只设左、右仆射,但不久,左、右仆射成了听令执行的官员,不能参加大政。至高宗时,则用其他官员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或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头衔参预朝政,行宰相之职。中书令、侍中就不常设了。五代除沿袭唐制外,又设枢密院参预大政,长官称枢密使或知枢密院事。”耶律楚材道。
他地一番长篇大论,让赵诚听得头皮发麻。有国家,就有国君,还有为国君办事的人。历代设官极多。又时有变迁,此变迁并非审时度势改变,其中杂乱无章反复,于时有有其名而无其实地。亦有有其名而无其实地,繁琐几乎难以厘清。
“三省之制。本意自是极好。臣以为历朝历代官制之本意未尝不善。然总会有人尸位素餐,不肖者绝年劳序迁之觊觎,外戚干政、宠臣专权等等,让朝廷威仪与官制名存实亡。任事者无权,不任事者掌权,遇名利则争相邀功,遇祸事则推卸责任,则官制往往几经变更就是件常见事了。”高智耀道。
“显达此言极善!”赵诚称赞道。“但这只并非是官制的不好。而是选举、考核、监察的不好,甚或是上位者地昏庸。”
“但有时事起权急。也是不得以而为之的事情。譬如前朝,党项人即效宋制,又有蕃制,契丹、女真也大抵如此。”吴礼道,“紧要的是,官制要易于政令通达,无论是国主旨意与朝廷决议,还是百姓之所想所怨,均能上达下听。”
“宋承唐制,但宋制繁复无比,简而言之,一为集权,宋为防唐末以来藩镇之大权,守内虚外,州郡的兵权、税权和监察刑狱之权都收归朝廷,京师禁军占天下兵马大半。二位削权,设参知政事、枢密使及三司使以分宰相之权。”耶律楚材继续道,“国用殚竭,民力空虚,徭役日繁,率敛日重。官吏猥滥,不思澄汰;人民疾苦,未尝省察。因而有范仲淹之庆历新政与后来的王安石变法,朝政混乱反复。”
“此事孤也知道一些,宋国官职不分,名为某官地人,该官地职守与其无关,仅以官表明他所食地官俸有多少,而别以差遣问政。”赵诚道,“如此一来,虽颇为自由,可以密合事情,但冗官及其所食俸禄亦太多,还不能保证人人勤于公事。”
“此前车之鉴,我国不得不防也!”王敬诚道。
“当今之下,孤所关心地却是军事。”赵诚道,“诸位回头商量出一个办法来,此事要快。”
“臣等恭请国主示下!”众人躬身道。
“其一,先易后难,诸位先定出爵位品秩的高下,孤要先行赏赐三军将士。”赵诚道,“其二,礼乐制度暂放在一边,待以后再议。”
“其三,军事不问,值此用兵正酣时,孤独揽军务。朝廷中枢,中书、门下、尚书三省,暂设中书省,废门下、尚书三省,以中书令行宰相之职,总揆行政诸事,孤付予中书令以大权。中书门下设六部,分管诸曹,另设参知政事为副相,以分宰相之权。大约参照宋制,设转运使司、铁盐使司、度支使司等三司掌财政;设御史台行监察之权,以监察百官;将来还要设枢密院总管军务。京师以外地方,设府、州、县三级首长,及因应财税、监察与刑律诸官。明法度,定规则,因事设人,不因事人设事,使各有品级、各有升迁黜陟之序。以爵定禄,毋设虚官,使名副其实。”
“遵旨!”众人齐声道。
赵诚感到轻松了不少,这种事情太过复杂,他只能让五位臣子们去卖力办事,从故纸堆和历朝历代中绞尽脑汁地找出一个切合实际的良法来。
几个臣子都出去了,而且都是躬身倒退着走了出去。这也是所谓地礼,赵诚既感到虚荣,也感到有些无聊,但他并不拒绝,正如他如今自称“孤”也一样。
“从之,你留下来。”赵诚忽然开口让王敬诚留了下来。
“国主还有何吩咐?”王敬诚道。
“你与孤相识有不少年月了吧?”赵诚问道。
王敬诚点了点道:“已满十五年了。”
“时日过得很快,转眼都十五年了。”赵诚笑着道,“孤能走到这一天,大半因你相助而起。若要评功,你当居首功。”
王敬诚回忆着往事,颇有感触地说道:“臣若未能识得国主,如今早已经尸骨无存。今虽有功,然国主还未一统天下,臣岂能贪功?”
赵诚站起身来,抚着王敬诚的手臂道:“从之之心,孤深知。如今尔等议定官制,从之有何心愿,孤定当成全你。”
赵诚这意思很明白,朝堂就要正式建立,总会有各部首长及当朝宰执。王敬诚当然是赵诚手下地第一心腹,为赵诚地崛起立下汗马功劳,按理说中书令之职非王敬诚莫属了。
“臣听说国主欲用耶律晋卿为中书令,耶律晋卿之才,臣不及也。臣愿意辅之!”王敬诚道。
赵诚惊讶地张了张嘴,他虽说要让耶律楚材当宰相,并非要他当正相。在他的眼里当正相就要全面负责,劳心又劳力,做得不好要被人骂,做得好却要被副相分去一部功劳。
“从之岂不是要陷孤于不义吗?”赵诚道,“这个中书令的职位非你莫属!”
王敬诚却道:“我国初创,军事尚可,然文治稍差。以往国土较狭,臣尚可勉力而为,独断专行亦不为过也。如今,国土增倍,新拓之地又不比河西简陋,需要的正是历练贤达之人。耶律晋卿……”
赵诚却摆摆手道:“孤虽看重晋卿,但他是新投之人,恐不能服众。孤若是让他成了中书令,岂不是让追随孤的下属们失望?眼下并非承平之岁,孤欲付宰相一职全权之责,为孤治理全国州府百姓,若是换了他人,岂能让孤安心在外征战?况且,孤以为让耶律楚材分担你一部分政务,也多一份助力。况且,耶律晋卿也多次言及此事,他言下之意,唯恐遭人诟病。”
“遵旨!”王敬诚只好躬身道。
王敬诚告辞出了宫,在宫门口,耶律楚材正含笑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