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哥和他的兄弟们正在磨着钢刀。旭烈兀甚至在帐中挥舞着闪亮钢刀,对着空气发泄着不满与愤怒,他似乎已经凭空将心目的敌人碎尸万段。
忽必烈与阿里不哥被他们的母亲派去参加忽邻勒台大会,他母亲审时度势并不在乎如今是谁当可汗,最重要的是秦军正迎面袭来。唆鲁禾帖尼希望以自己家族的退让,换取察合台率大军来救援。
眼下西方的亲戚们已经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正忙着忽邻勒台大会,对他们来说似乎选出一个可汗远比敌人近在眼前的刀箭更重要。南方汉地的豪强们在关键时刻全都靠不住,都是养不熟的狼崽,对来自北方草原的命令托辞种种,唯有刘黑马一再表示要忠诚于蒙古,还冒着风险送来兵器与粮食。
蒙古本部草原上所有可以上马参战的男子,不分老幼全都集中了起来,带着自己的刀箭汇聚在怯绿连河畔,他们要用自己的勇猛与血性来洗刷耻辱。身为拖雷之子,孛儿只斤氏中的一员,蒙哥对此责无旁贷,他的那些十多个同父异母兄弟们也责无旁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来不得半点含糊。
帐外走进一位全身披挂的武士来,带来了令众人能明显感觉得到的杀伐之气,正是年近六十的兀良哈人速不台——他也责无旁贷地担任着统军元帅。蒙哥和他兄弟们连忙放下手中的兵器,恭敬地将速不台请进帐中央来。速不台领军作战多年,战功赫赫,在年轻人当中他的威名更是如雷贯耳。人们看到他,就似乎看到了主心骨。
留着花白辫子的速不台环顾帐内,打量了在场的众位激愤的年轻人,唯有从蒙哥脸上看不出任何激动的情绪来,速不台抿了抿嘴,露出一丝嘉许的笑意来。这更显出他脸上铭刻的岁月地印记。
“马上就要打仗了,不儿罕这个可恶的敌人已经率领军队攻来,来势汹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速不台大马金刀地坐下,众年轻人们毕恭毕敬地站立在他的面前。
“速不台将军,我们都已经准备好了,请您尽管下令吧,我们对您的命令决不会有任何犹豫,否则不用您亲自拔出佩刀,我蒙哥首先会取下他的头颅呈到您的面前。”蒙哥领头躬身表示绝对服从他的指挥。
“遇到敌人射来的箭矢。尔等该如何办?”速不台点了点头,扫视了众人一眼。
“用自己的箭射回去!”众人回答道。
“遇到敌人砍来地利刀,尔等又该如何办?”速不台又问道。
“那就用自己的刀砍回去!”众人又齐声回答道。
“假如尔等手中失去了刀箭,那又该如何?”速不台接着问道。
“那就用我们的牙齿咬向敌人的喉咙,与敌人拥抱着跳进火海!”众人还是一样的坚决。
出乎意料。速不台却摇了摇头,众人大惑不解。
“尔等地勇猛之心,不比我蒙古最勇敢的猛士差,就是忽必来、者别这样的英雄还活着,见着了你们也自叹不如。”速不台称赞道,但话锋又一转,“不过,你们不过是逞匹夫之勇!如果有疯狗咬来的时候,难道你们也要像疯狗一样咬回去?”
“速不台将军,您说我们应该如何办。才能击退敌人?”蒙哥问道。
“击退?”速不台却瞪了他一眼。蒙哥感到心虚,却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速不台接着道:“击退?那不过是懦夫想要的结果。敌军曾经趁着我们离开草原家乡,胆敢冒犯我们高贵的蒙古人,曾经让我们的亲人以泪洗面,将我们亲人的尸骨抛尸荒野,现在敌人再一次来了,我们岂能让他们全身而退?凡是曾经冒犯过我们的敌人,哪怕只是抢了我们一只病羊,也要成百成千倍地找回来。否则,这个世界上将不会有人再尊敬我们。依我看。要全歼了敌人。才能解我等的心头之恨。”
“全歼、全歼!”众人地情绪似乎被速不台点燃了,心中曾经有过地一丝怯懦全都消失不见了。蒙哥心中赞叹。却在想自己什么时候也能达到速不台这样的威望和这种鼓动人心地技巧。
速不台抬了抬手,止住躁动的众人,满意地抚着胡须,缓缓说道:“敌军大举来攻,探马来报敌兵至少有五万之众,值此生死存亡之际,儿郎们勇于跃马为兵,奋不顾身地为家族而战,此举固然值得称赞。然而行军打仗与平日里狩猎相同,山林中的猛虎一个人不一定能对付得了,但是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各有分工,将猛虎赶入包围圈或者陷阱之中,就一定能擒得猛虎。**J首发**打仗也是如此,不仅要靠勇猛,也要讲究智谋,只要方法得当,任何凶恶的敌人也是可以降伏的。”
“速不台将军意思是说,我们不可与敌军硬碰?”蒙哥问道。
“说的好,蒙哥果然与众不同,一点即通,拖雷那颜在天之灵有望了。”速不台面有得色,“敌军最希望的就是我与他面对面的决战,我却为何要与敌军正面交战而顺了敌人的心意呢?我们草原上地骏马是最善跑地,或许没有花剌子模出的良马跑得快,但是耐力却最持久。我们每一个就是一匹蒙古骏马,要与强敌在草原上周旋,让他们跟在我们地身后奔跑,让他们跳上战马,他们就得跳上战马,让他们掉头,他们就得掉头,得不到任何喘息的时间,恨不得变成天上的飞禽。也让他们找不到可以饱餐的东西,然后累死、饿死、渴死,最后被我们一个一个地杀死!”
这下所有人心中还剩下的一丝忧虑也消失了,人人群情振奋,对战胜强大的敌人有了更多的信心。
“我会给你们每一个人一支百人队,以长生天的名义,以成吉思汗的在天之灵命令你们分兵合击,不停地去骚扰他们,激怒他们,让他们的鼻子被我们牵住。就像蠢笨的老牛一样跟在主人的身后!”速不台高声呼道。
他地手臂在半空中有力地挥舞着,让众人感受到他的必胜的信心与力量。
“是!”众人应道。
“凡是敌军经过的有水源的地方投毒,让疾病与他们作伴,让他们不敢随意地饮马,让他们的士兵口渴地举不起刀箭,跪地求饶!”
“遇到敌军时,见势不妙,立刻丢掉旗帜与兵器佯退,吸引敌军小部冒进。进入我军埋伏圈,如此伏兵四起,以多胜少,各个击破!”
“敌军若被激怒,必然会分兵。四处搜索你们,你们就跑到山林之中躲藏起来,让敌军无计可施。而他们只要一分兵,我军主力将会让他们护卫在侧的最凶恶的首领后悔莫及,他曾经施加给我们的屈辱,我们将原物送回!”高呼道。速不台地一番“妙计”让他们恨不得立刻就跳上骏马,与敌军周旋、交战,然后砍下敌军的头颅,再一次向世人证明他们是不可战胜的。
“都去准备吧,你们可以自己去挑选自己中意的百人队。然后准备出发!”速不台命令道。他挥了挥手。将众人赶走,似乎忘了这个大帐并不是他的帅帐。
蒙哥留了下来。他见速不台苍老地脸上出奇地映着红晕,似乎因为大战即将带来而激动不已,可是他又分明从速不台的双眼中看到了忧虑。
“将军似乎有些担心未来的战事?”蒙哥在速不台的身边找地方坐下。
“蒙哥,承蒙你母样看重,让我担当主帅。刚才因为是大家的面前,身为主帅,我岂能在敌军未到之前,就显露出自己的担心?”速不台道。
“是的,身为主帅就要藐视任何一个对手。哪怕是敌军的人数是自己的十倍、百倍。”蒙哥道。“但在自己的内心之中,却不要轻视任何一个对手。哪怕对手地兵力只是自己地十分之一。”
速不台赞赏道:“蒙哥真是长大了,可以负担起家族的责任了。”“蒙哥不敢劳将军称赞,我唯愿母亲、兄弟与族人都能一生康安,不愁吃穿,不受敌人地威胁。”蒙哥欠身道,“我从未遇到过比这更凶险的事情,将军一向德高望重,为全蒙古人所景仰,您所砍下敌人的头颅,远比我所见过的活人都要多,希望将军多多指点。”
“这是自然,身为长子,你早晚要独揽大局,替你那可怜的又令人尊敬的母亲主持家族大小诸事。”速不台点头道,“若是你那英雄的父亲拖雷还活着,何必需要我这个老人来领兵,只可惜野狐岭一战,我们失去太多太多的豪杰,要不然……”
速不台说到此处,脸上的神情便得复杂起来,既有无比地愤怒,还夹杂着亲者痛仇者快地悲愤,没有什么比骨肉相残更让他感到失望的。
蒙哥见他提到自己地父亲,脸色立刻为之一暗:“若父亲还活着,恐怕今天这样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父亲临死前曾说过,一个团结的大蒙古国,才是不可战胜的强大国家;一支团结的军队才是令百万敌人胆寒的军队。如今亲戚们各怀鬼胎,都盯着可汗的位置,却忘了敌人的凶恶。”
速不台忽然道:“你对不儿罕如何看?”
“什么?”蒙哥还沉浸在对亡父的追忆之中。
“不儿罕,这个人当年所有的人都看走了眼,包括你的爷爷成吉思汗,你爷爷唯有认为他既是一个智者和贤者的评价才是正确的!”速不台道,“不得不承认,不儿罕真是天神一般的人物,前年秋天你父亲奉窝阔台可汗的命令率主力取道宋境攻金国,不儿罕却说这是窝阔台的借刀杀人之计,后来果真是应验了啊。当时我要是多提醒一下你父亲,那该多好啊!这件事一想起来,我就追悔莫及!”
“这件事我也在场,当然也知道。”蒙哥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年你跟不儿罕也算是能谈得来,可是当年你可曾看透过他的真面目?”速不台问道。
“没有,那时的我又怎能看得透呢?现在想来,他实在比世上最阴险的毒蛇还要让人难以防备。”蒙哥沉痛地说道。
“所以说,不儿罕的可怕之处就在于此,当他弱不禁风时,他比一个奴隶还要恭顺,他只会在暗中寻找机会,狠狠地咬上一口,却让我们现在都因为太心痛而不敢回忆往事。”速不台道,“如今他手握雄兵,挟着前番大胜的士气,为人又多智……”
“将军担心无法阻止他的进攻吗?”蒙哥问道。
“不管如何,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不儿罕对我们实在是太了解了,我们在他面前没有秘密可言。最好的结果是,我们将他的大军拖住,然后西方来的援军赶到将他围住全歼,要么我们自己就击败了他。较次的结果是他知难而退,退出草原。最差的结果就是我们阻止不了他,相反损兵折将,从此恢复不了元气,不是被他杀死,就是今后要仰仗你宗亲们的鼻息。”速不台道,“但愿察合台能够以大局为重,先击败这个最大最可怕的敌人再说别的!”
旋即他又怕自己的话让蒙哥失去了面对强敌的锐气,蒙哥却道:
“将军不用担心,依靠别人援救,不如自己用刀箭自助。只要您指挥我们,定下计策,我们不分身份高低贵贱,一定会与强敌周旋到底,要让不儿罕这个逆臣有来无回。”
“好志气!蒙哥不愧为成吉思汗的子孙!”速不台感到十分欣慰,“那就让敌人再一次尝尝我蒙古勇士们心头的怒火吧,这一次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