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唐时的诗人们总喜欢以凉州入诗。王之涣作《凉州词》曰: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但是凉州的河流大多不是流向黄河的上游,尤其是祁连雪山北麓的雪水汇成一条长河,却向北方沙漠流去。王维曰: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此“长河”正是向北流向的谷水(石羊河),它伴着不朽的古乐《凉州曲》,舍弃浩瀚的黄河,义无反顾地注入沙漠中的白亭海。那白亭海是谷水注入沙漠中形成的两个巨大湖泊的一个,附近是沙漠中一块重要的绿洲,唐时亦有白亭军驻扎在此(今民勤地区)。
据说汉时的苏武正是在白亭海附近牧羊,留下千古慷慨悲歌,当地亦有山名为苏武山。
盛夏的谷水仍然滋润着河谷沿岸的土地,但沿岸的草地在烈日下显得有气无力,贵由和拜答儿两人率领着军队顺着谷水河往北方沙漠中行进,烈日晒得众人如发瘟的羊只。
他们二人率领的轻骑军并畏兀儿军在凉州前止步,无法再前进一步。秦国陇右军在凉州阻挡,安西军在身后攻击,甘州义勇军也利用熟悉地理不停地骚扰。他们二人起初对战事存在幻想,人一旦存在着幻想,那就会犹豫不决。
当战事陷入了困境的时候,贵由与拜答儿两人为争夺对军队的主导权而闹得不可开交,拜答儿坚决执行自己父亲察合儿的命令,过凉州沿黄北上,扫荡沿途,但是陇右军像一座大山一样挡在面前。相持下去对他们没有好处。况且他们的军队已经开始节食,士气低落,贵由便主张绕道与察合台的主力会合。
两人正相持不下时,终于得到了察合台的命令,察合台对他们地进展极为不满,命他们举军绕道与他会合。所以拜答儿只好听从贵由的主张,顺着凉州外的长河北上,往白亭海方向进军,心中却想将责任推到贵由的身上,正是因为贵由在肃州城下浪费了太多的人手与时日。让对方将甘州百姓全部转移,而凉州又得以有时间准备好阻击。他看了看身后的贵由,心中冷笑。
贵由行在对伍的中间,他瞪着前方不远处拜答儿的背影,心中却很想将拜答儿拉下马来,狠狠地揍一顿。作为前可汗之子。贵由对现可汗之子拜答儿内心是看不起的,他已经习惯于昔日人人巴结他迁就他的生活,现在他沦为家族中一个毫不出奇地人,这怎能让他甘心呢?拜答儿是这一路军队的最高首领,贵由也不得不听令,贵由每当看到拜答儿颐指气使的姿态,心中就十分地怨恨。
“总有一天,我会当上可汗的,你们所有人都要听我的命令,服从我!”贵由举目望了望正在烈日下炙烤的大地。暗暗发誓。
身后二十里,一支军队追踪而来。拜答儿立即命令贵由阻挡,贵由强按住心中地怨气。只好率自己的部下转身迎击,而敌军见势不妙又一哄而散,然后又阴魂不散地尾随而来。这种战事让贵由不得不疲于奔命,他甚至担心自己既使不死于刀箭,也会被累倒。
安西军萧不离、罗志与陇右军卫慕、汪世显合兵一处,正在不紧不慢地追击。甘州义勇军的陈同顺着河谷。从前方疾驰而来,报告道:
“报诸位将军。敌军正在前方二十里处。已经人困马乏。估计他们今晚必须在白亭海过夜。”
萧不离也抬头望了望无垠地远方。抹了抹脸上地汗渍。那风刮来地不仅是热浪。也有沙尘。和汗水混在一起在众人地脸上形成一道道污垢黑线。
“罗兄弟以为我等如何?”萧不离转脸问副都督罗志。
罗志却将脸偏向卫慕。自从秦九在肃州城下壮烈而死。罗志与萧不离两人就心存芥蒂。虽然不致于延误军机。但两人之间地话语越来越少。
陇右军总管卫慕连忙道:“国主地使者说。郭侃已经率领黑甲军八千人驰援。与我等夹击敌军。我估摸着时日。他地人马大概就在前方不远处。”
汪世显道:“汪某以为。敌军虽仍有两万人马。但人困马乏。又缺少粮食与箭矢。呈强弩之末。已不耐久战。我等不可离着敌军太远。一旦敌军与郭侃所部遇上。我等立刻举军强攻。敌军地末日就要到了。”
“既然如此,我军应该节省体力,各部交替追击,勿令敌军得到喘息之时!”萧不离立刻做了决定。麾下将士们虽然疲惫不堪,但是战意却高涨,一扫一月前的颓势,人人都意识到战事将会很快结束,自己属于胜利的一方。
汪世显是新归附秦国不久地前金国将领,赵诚让他做了陇右军的副总管,这次随卫慕守凉州功劳不小。眼下见敌军已经穷寇之势,便主动请命道:
“汪某新入秦军,未立尺寸之功,眼下正是我军反击之时,汪某愿接替甘州义勇军追击!”
“那就有劳汪副总管了!”萧不离点点头,“但事骚扰,勿与敌酣战,以使敌不敢松驰懈怠为要!”
“是!”
当下汪世显便领着本部两千骑军顺河而下,往前方追去。贵由见秦军追来,不得不又转身阻击,汪世显稍退,又举兵去追,反反复复六七次,让贵由伤透脑筋。
待又一次击退了秦军的追击,已是太阳西沉时分,风也有了几分凉意,贵由终于赶到了拜答儿扎营处所在的白亭海。
贵由见拜答儿坐在地毯上舒服地躺着,全身铠甲都被丢在一边,赤着膊子,一边还在饮着清水,贵由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拜答儿。明天我来做前锋,你来殿后!”贵由一屁股坐倒。
拜答儿皱了皱眉头,虽然心里也极厌恶,但不想因这件事再和贵由产生口角:“那好吧,不过你别领错了路才行!”
“我保证能将你送到你父亲那里去!就算是迷途的羊羔,我也可以办到!”贵由暗讽道。
“贵由,你最好对我尊敬一些!”拜答儿忽地从地上坐起来,“要不是你在肃州城外耽搁了那么长时间,我们早就趁凉州无人防守,拿下凉州城。一路北上了。”
“哼,我是在肃州城相攻了几日,可是你不是从西边来了吗?不也嚷着要是不拿下肃州城便永不退兵吗?”贵由怒喝道。
“我不跟你计较,等到了我那英明父汗面前,你我再争辩,是非曲折。我父汗自有公论!”拜答儿有恃无恐地说道。
“这个可汗之位应该是我坐才名正言顺。”贵由低头轻说道。他地话声音极小,没有人能听到他在说什么,侍卫们只能从他的眉眼中看到一丝怨恨。“不知父汗那里地战事如何了?”拜答儿像是自言自语道,却无人回答他的问话。
一时间,拜答儿与贵由两人都在想着心事,连日来的大小战事令他们疲惫不堪,却对战事的结果不太看好。他们本指望着察合台可汗能挥军南下,哪里想到察合台却让他们绕道北行与他会合,信使也带来那里不太好的消息,这令他们如坐针毡。
再看看身边的部下们。各个神情倦怠,肚子里的食物却日见稀少,有人已经开始煮食身上地皮革充饥。他们是轻骑兵,本就没有携带太多地食物,本指望着劫掠获取食物,因粮于敌,但实际所得相当有限。
太阳越来越往下沉,白亭海泛着洁白的浪花。在落日地照耀下却闪着金子般的色彩。四周的牧场上牧草在疯长,看不到一个牧民,而开垦的良田上杂草丛生,小型野兽在其间出没,往日这里却是一个农牧发达的地方。
蓦然,角号声又响起,该死的秦军又来攻了。拜答儿与贵由两人从地上爬起来,飞快地跃上战马。
“儿郎们,杀了这些讨厌地家伙!”拜答儿挥舞着弯刀。命令道。秦军永无休止的骚扰令他气急败坏。
这次是罗志率军来攻。他的两团骑军飞快地将敌军最外面的一支百人队冲成几截,罗志的双眼之中只有敌军的头颅。一杆铁枪在左右飞舞着,突刺着敌军喉咙。敌军又奔来一支千人队,甘州义勇军陈同率军赶到,将那支千人队截住。
双方的各支骑军在白亭海边广袤的原野了纵横驰骋,双方的呐喊声在天地间回荡,一时间难解难分。
萧不离率大队人马赶到,罗志等人已经陷入了苦战,欲罢不能。
“这个罗志,想一口吃成大胖子啊?”卫慕笑骂道。
“传我命令,全军出击!”萧不离只好命令道。
战马长嘶,秦军两万人马带着无畏的气势奔向前去,敌军见秦军大部来攻,来势凶猛,连忙收缩起来,罗志等部趁机抽身。
短暂交战之后,双方重整旗鼓,准备再战。秦军在西,蒙军在东,萧不离地目光越过敌军的阵线,却看到了一个奇异的景象。
只见落日地余辉洒在地平线的另一端,一条黑线在金色的沙丘地蠕动,缓缓而来,间或有耀眼的光芒反射过来,数而赤色的旗帜正迎风招展。
郭侃的军队终于赶到了。秦军中不由得出现了骚动,他们爆发出最热烈地吼声:
“万胜、万胜!”
秦军的变化令蒙古人惊异,他们回头看去,方知自己已经处于不利位置。拜答儿与贵由两人选择了同样的道路,那就是逃跑。
“贵由,你留下阻挡敌军,我去找父汗请求援军来相助!”拜答儿道。
“什么?”贵由怒睁着双目,似乎不敢相信这话能从拜答儿口中说出来,贵由还是接受了,“那你快去快回!”
贵由答应得痛快,这里与贺兰山相隔数百里沙漠,贵由哪里真相信能有援军及时赶到?这不得不令拜答儿感到很意外。拜答儿迟疑了一下,便点齐本部人马往东南狂奔而去,秦军立刻分出一部前去追击。
贵由心思飞转,对着拜答儿的背影冷笑了一声,便率自己的军队往北而去,却与贺兰山方向背道而驰。
“殿下,我们往哪里走?”侍卫问道。
“废话,当然是回封地了,这一仗我们已经输了!”贵由喝道,“想活命的,就跟着我!”
蒙古军这一变化,令秦军一时不知主追哪个好。
“当然是追往贺兰山方向奔逃的敌军!”萧不离很快做了决断道。
拜答儿恐怕做梦也没有想到,贵由会不战而逃。拜答儿的人多,又是往贺兰山方向奔逃,也就是往秦国国境之内跑,当然就会成为秦军的第一目标了。
萧不离与郭侃两部很快碰了头,来不及寒暄,郭侃命神策军去率军去追贵由,自己率大部人马与萧不离与卫慕等去追拜答儿。
面以人数、士气、体力与粮械皆占优势地秦军,生存地本能让拜答儿与贵由选择逃跑,而不是拼力苦战。这就令部下陷入了崩溃的边缘,部下仅存地战斗意志荡然无存。拜答儿这一路人马成了秦军众矢之的,趁你病要你命,秦军狠狠在身后痛击,拜答儿一路上丢盔弃甲,死伤众多,等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逃出了生天之后,他的身边只有不足百人,相当多的人却是在沙漠中迷失,再也找不着回家的路。
贵由身边仍有三千人马,他们拼着一口气急速往北逃窜。在这一刻贵由的心中,可汗的命令不过是过眼烟云,他从来就没有真正承认过察合台汗位的合法性,相反他认为自己那个亲叔叔的汗位是趁火打劫得来的,如果察合台此役没能活着回到草原,贵由将十分高兴。
“这个汗位应该属于我贵由的!”贵由总是反复地提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