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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会盟㈠
    苟梦玉已经回到了临安府,满身疲惫。
    在他踏入大宋国境内不久,离着临安府还有一千里地,就察觉到整个大宋国的气氛发生了诡异的变化。有人欢呼雀跃,有人上窜下跳,有人愁眉不展,有人惶惶不可终日。原因是十月乙末史弥远死了。
    无论是生前如何的大权在握和权倾朝野,史弥远终究抵挡不祝宏月的流逝。他这一次无疑是一次强烈的地震,一时间从临安府杭州到帝国的每一个角落,人人都在揣测着未来。
    当权者惴惴不安,树倒猢狲散,害怕被反攻倒算。
    在野者或者不得志者,兴高采烈,他们要将压在他们头上的人打倒在地,并且踩上几脚。
    在这个时候,恐怕没有人注意到苟梦玉这一行人的回归,也更无人关注着边境以外发生的事情——那里对临安朝廷的文武官员们来说,是个很遥远的地方,眼前才是最重要的。
    皇帝赵昀终于大权在握,要说他对两代权相史弥远没有一点怨言,那也不尽然。只是他与史弥远是一体的,没有史弥远就没有他的今日,维护史弥远死后的“清誉”,也就是维护自己帝位的正统。所以,赵昀在史弥远病入膏肓的时候,接连曾下诏奖赏史弥远,封郡王加食邑,史家诸子的赏赐也一个不少。史弥远死后,赵昀还赠他中书令,追封卫王,谥忠献。
    但是史弥远的党羽们就没有好下场了,并且他们在失去靠山之后窝里斗。著名的“三凶”之一莫泽,揭发另外一“凶”梁成大暴狠贪婪、苟贱无耻,莫泽本人当然也没有好下场。痛打落水狗,其他如袁韶、陈、郑损纳等也相继被罢职、流放。
    赵昀真正摆脱了史弥远的控制,真正成了帝国地唯一主宰,也很想做出一番大伟业来。在史弥远病重无法视事之时。他就以郑清之为右丞相兼枢密使,以薛极为枢密使,乔行简参知政事兼同知枢密院事,陈贵谊参知政事兼签书枢密院事。史氏死后不久,也属于史党的薛极也被派到京师以外。
    这郑清之也属于史党的,不过此人也是赵昀的老师,又有拥立的大功。况且他不像史弥远那样专横。至少在对待山东李全的事情上,他与史弥远就恰恰相反。他不是大贤,也绝非大恶。
    在打击了史党,巩固了自身权力,又选好了宰相。赵昀宣布明年改元,年号曰:端平。
    苟梦玉抵达临安府时。赵昀和那些大臣们正忙着打击史党,清理朝纲。他一别临安十余月,再一次回到临安府让他有种物是人非地感觉。临安府仍繁华喧闹无比,海外胡商怀揣着宝物在街市上叫卖着,临安人照样悠闲地在街上闲荡,文人们仍在在酒楼里寻欢作乐,尤其是新年就要到了。
    跟随苟梦玉出使西北的三位大学生,此时已经没有了重回临安府的喜悦,他们心头油然而生出孟子的告诫: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苟梦玉先回礼部报到。然后又去枢密院报备。对方派出了一个绿衣小官接待了一番,苟梦玉说了大半天。那小官敷衍地说了几名无关痛痒的话就将他打发了。
    没有人有功夫过问西北秦国的事情,更何况马上就要过新年。苟梦玉写了一份篇幅极其浩大的奏折,赵昀并没有很快回应,苟梦玉归国上朝时赵昀也没有问起。大概是皇帝太忙了或者看到了装作没有看见。这样地一份奏折无疑问冲淡新年热闹地气氛,也会打击皇帝想做一番伟业的雄心。
    正旦节转眼到了,从淮东传来消息,说是金主完颜守绪想派使者来朝庆贺佳节,这是旧例。令人意外的还有秦国的使者,金、秦两国的使者这次是联袂来访。这种事情,赵昀找不到一个理由来拒绝,伸手不打人笑脸。
    所以,赵昀在正旦节来临之前,不得不将苟梦玉地奏折摊在当朝重臣的面前。郑清之、乔行简、陈贵谊,一直在淮东为帅地权工部尚书赵范也在场。很显然,他们都看过苟梦玉的这份洋洋洒洒万余字的厚厚奏折,却莫衷一是,这份奏折所蕴含的力量过于沉重。
    “诸位卿家,秦主欲与我朝约盟,共修太平。诸卿以为如何?”赵昀问道。
    “回陛下,秦人方击败蒙鞑,其军战力惊人,野战实属难敌。今秦主欲与我朝交好,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是……”郑清之道。
    郑清之在赵昀愤怒的眼神逼视下,不得不低下头,不敢再言语,将下半句话吞到肚子里。
    “回陛下,臣原以为那秦王也是爱书之人,言必称儒门大贤,却不料此人乃无耻勒索之辈,此等劣主,我朝岂能与之为伍。”乔行简体贴上意,说道,“不如驳回!”
    “乔大人稍安勿躁,军国大事岂能意气用事。陈某以为朝廷对外之策,在于进退之间,进一步失之过刚,退一步也未尝不是海阔天空。秦主挟此大胜,天下侧目,故我朝不可当其锋芒。如何不未弱于人,又能让彼方不敢犯边,才是当务之急。”参知政事陈贵谊道。
    “陈大人的意思是以为我朝应当与秦国约和?”赵昀道,“彼方提出要我朝输银三百万两,此等贪婪之辈,朕岂能与其为伍?朝廷若是未战先怯,岂不令天下人耻笑我中国无人?秦主以为我大宋如此可欺乎?”
    赵昀自称中国,完颜守绪也自称中国,当然秦王赵诚也自称中国,不知谁是中国?赵昀的音量越来越高,他激动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已经出离愤怒了。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陈贵谊惊出冷汗。赵昀表现出来的愤怒令他吃惊不已,以往的赵昀总是一副温文尔雅地言谈举止。
    赵昀也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了,这也难怪他激动,换作任何一个人面对秦王赤裸裸地勒索也不会无动于衷的。
    苟梦玉敬陪着末座,胆战心惊,只要皇帝没问起。他宁愿自己是个哑巴。
    “苟梦玉,你此番出使河西苦寒之地,长途奔波,辛苦有加。”赵昀脸色稍缓,压抑心中地不满,“依旧例,每逢佳节。朝廷要赐臣子们棉衣布帛。朕已命有司给苟卿多赐一件棉衣。”
    “臣多下陛下厚爱!”苟梦玉有些受宠若惊,躬身谢恩。
    “苟大人,你此番了使秦国,又说那秦军势不可挡,怕是有些虚夸吧?”一直没有说话的赵范问道。军人总是对外军瞧不上。尤其是当别人不吝溢美之辞时,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这倒也是人之常情。“河西多健儿,自古皆然。那里的百姓向以忠实为先战斗为务,弓马娴熟者极多,少年六岁即可骑马持小弓。秦主又知人善用,喜爱豪杰之辈,赏赐有功之人从不吝啬财物,故而秦军士卒皆愿奋勇拼杀。”苟梦玉道,“中兴府被围时,臣正在中兴府内,彼时城内不过有四千禁军。五千府兵及乡勇。还有少量溃兵。然官府号令之下,城中精壮悉数从军。同仇敌忾,那王后亲令守军将皇宫外墙拆了以便提供守城地石料。故蒙鞑十多万大军急攻一两月有余,无所不用之极,却奈何不得,损兵折将,失了锐气而致大败。”
    “……”殿内众人沉默了一会,他们此时了想到辛卯年蒙古人在川蜀的一番烧杀抢掠,相较之下,武力对抗秦军绝讨不了好处。
    赵范这才说道:“秦军虽勇,但经此大战元气怕是已损,岂敢侵犯我朝?”
    “臣也是如此想。不这,秦人与我朝不同,举国实行府兵制,又效仿我朝之保甲制,平时务农,秋末召赴军府训练。一旦征召,应者云集。”苟梦玉想了想又道,“臣回朝过陇右时,自兰州而下,正值秦国朝廷征召府兵,秦、凤一带府兵络绎不绝,臣过秦州时,见彼方正在准备大型攀城器械,有军伍像是专事攻城训练,其用心叵测!”
    “卿是说秦主真有南侵我朝之心?”赵昀闻言有些吃惊,向前倾着上半身,开口问道。
    “臣不敢妄言!”苟梦玉将责任降到了最低点,“不过,秦王数次与臣言,说是极慕我朝风物繁华。由此可见,他觊觎我朝已久,我朝不可不防,更不可将其言视若无睹。”
    在苟梦玉的眼里,赵诚就是一个唯利是图之人。
    “军国重事,死生之道。对外是战是守是和,朕当然不会小视。”赵昀道,“那秦主先前来我临安府时,朕也与其有过交谈,却小觑了他。以今日之状观之,其人心机甚深,纵是蒙古人也落入他的算计之中,致国之不国。防人之心不可无,此人怕是我朝心腹大患。”
    “陛下圣明!”众人点头称是。
    “但秦主公然派使来我临安,定会是再提约和之事,我朝总应有一个持中之策。”郑清之有些头疼。
    “秦与金约为兄弟之国,则是最要紧的事情。”乔行简道,“金人与我乃世仇,亡我之心向来炽烈,彼恃秦军强势,怕是居中挑拨,与我朝不利。尤其是此次金秦两国使节联袂来贺正旦节,其中必有串谋。”
    若是只有秦国一国对大宋不利,倒还可说得过去,若是金国与秦国联手,从淮东至川蜀数千里南下,大宋国的君臣们纵是百般强硬,也不敢想像这个后果。赵昀感到有些泄气,尤其是自己想在明年开始一番大动作的时候。
    然后郑清之却又说道:“臣以为那秦王不过是想得到一笔钱财罢了。”
    郑清之见皇帝与同僚们面现愤慨之色,连忙接着道:“昔日秦主亲至我朝,游遍临安名胜,贪慕我朝繁华,纵是青楼之所,他也不曾错过。陛下曾回赐其财物,秦主虽然面无喜色,但亦不曾有半句谦让之辞,此后又三番五次致信我朝,要我朝开榷场,彼以良马贸易我朝,千万言亦不过一个钱字。尔后其谋反自立,更是直言要钱!”
    “我朝缺马,枢密院往年求马而不可得,西南大理倒是有马输入,却不耐作战。上月,秦国还有人在关外以马与我朝贸易,可见秦主不过是求财罢了。”乔行简亦点头称是。
    “国之帑币,民脂民膏,取之于民,当用之于民,岂能轻赐他人?”赵昀地火气又升了上来,“况乎三百万?先帝时,北伐失利亦不过如此,朕……朕……”
    赵昀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嘉定年间输金国三百万两,大宋皇帝又以侄自称,奇耻大辱,那也是战败不得以而为之。赵昀可不想未战先输,白白给别人钱,那样做无异于授民以口实,以为自己太软弱,纵是他有心如此,也不得不考虑这样做地后果。
    “三百万太过了,若是能减少,也罢了。不过,朝臣及百姓们怕是不答应。”乔行简的声音极小,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臣揣测,秦主欲南侵我朝,怕也有些举棋不定,金人在其中也担些干系。秦主曾说要生擒的蒙酋可汗解送我朝,其言下之意,我朝应有所回报。”苟梦玉奏道。
    众人眼前一亮。
    “外使转眼即至,事已至此,臣以为不如等金秦两国使节赴阙,当面试探其用意,再做计较?”郑清之见皇帝仍不高兴,低头小心地奏道。
    众人只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再抬头看去,只看到帷幕之后皇帝龙袍的衣角一闪即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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