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麟这才敢伸手整理好衣衫,跪直了身体。
玉麒迎上几步,欠身施礼:“侄儿见过三叔,惊动三叔。”
玉麟垂头略带哽咽地道:“玉麟不肖,让三叔担心。”
龙晴问玉麒道:“因为在抱龙山庄的事情,责罚玉麟?”
玉麒微欠身:“是。是玉麒督导不严,请三叔责罚。”
龙晴微摇了摇头:“玉麟的错处,你自该教训,只是也多宽慰他些,别让他太自责了。”
玉麟在抱龙山庄见到上官小童。
当日玉麟奉师兄之命,将上官小童送回上官家,向上官家主告罪,上官无伤丝毫没有见怪,只说是一场误会。
上官夫人却冷冷地道:“世家弟子皆是礼法传家,哪有教唆别人家的孩子忤逆父母的道理,这事情,无论是公是私,你傅家都不占这个理吧。”
上官夫人所说“公、私”是指官府和武林盟规。
“当父母的,管教不得子女吗?”上官夫人冷哼一声:“你傅家也是江湖世家,这当长辈的,罚不得晚辈吗?晚辈若是被罚,都敢逃家不归吗?”
上官无伤则道:“夫人何必把话说得如此严重?许是玉麟世侄,真得心仪小童也未可知啊?”
上官夫人这才轻轻一笑道:“若真是如此,倒也是小童的福气了?那莫非两位小公子是来向小童提亲的吗?”
他们夫妻两个一唱一和,自说自话,也不知是戏谑,还是真心,倒演起逼婚的戏码来了。
玉麒和玉麟坐在客位,实在有些尴尬。玉麟更是窘迫得满脸通红。他还是懵懂少年,对情之一事,并不甚懂,他当初要救小童,只是想行侠仗义,但细想想,与小童也似乎并非完全没有情意。可是婚娶之事,依旧还是很遥远的。
玉麒也是好生懊恼,被人“逼婚”的感觉果真是尴尬无比。况且,玉麟的婚事,玉麒虽然还没有考虑,可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就是萧家绝对能和上官无伤这样的人做亲家,
玉麒只是端茶,当没有听到,放了茶,再次替玉麟致歉:“多谢上官前辈美意。玉麒兄弟惶恐。上官姑娘总是上官前辈骨血,又失亲慈,虎毒尚不食子,上官前辈和夫人当然更会加以怜惜,为其考虑。”
“舍弟鲁莽,思虑不周,误会了上官前辈和夫人,多有冒犯,已为家法重责。此次玉麒兄弟奉师命前来,一是将上官姑娘安全送回,再就是向上官前辈亲自赔罪。”
玉麒说到这里,起身深施一礼。玉麟也站起来,对上官无伤躬身失礼。
上官无伤笑道:“令师实在太客气了,年轻人率性而为也是常有的事情,教训几句也就是了,还动什么家法。况且,如今小童安然回到家中,还要多谢两位一路护卫,就更不要提什么赔罪一类的话了。”
玉麒再谦谢几句,便带玉麟告辞。
慕容家与上官家的亲事已经告吹,上官小童在上官家的日子未必会好过,但是每一个大家族中,亦多是如此,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回到上官家之后,上官小童就被上官夫人命回房去休息。玉麒、玉麟与上官家辞行,上官小童换了新衣过来,与他们两人辞行。
上官小童的眼圈很有些红,只是上官无伤和夫人在座,到底也是不敢与玉麟多说什么,只福了一礼,算是别过。
玉麟瞧着小童很是可怜,可是小卿师兄的吩咐就是师父的吩咐,他当然不敢违背。也只能是对小童抱拳还礼,就随大哥转回大明湖了。
回到大明湖后,玉麒领玉麟向小卿复命,小卿又让玉麒当着他的面,再罚了玉麟三十板子。
玉麟本还想给小童写封信问问境况的,到底也是不敢写了。从此之后,一个字也不敢再提小童的事情了。
可是,想不到,玉麟竟会在抱龙山庄再遇到小童。
玉麟本是奉命出去端茶,却在门口遇到丽儿。丽儿说她进去奉茶,让他帮忙去偏厅取个掸子过来。
曾丽儿虽是丫鬟,却是燕文师兄喜欢的。在血池派时,玉麟听燕杰抱怨过,他哥被这个丫鬟害惨了,却不许燕杰管,反倒拍了燕杰几顿。
玉麟倒是不讨厌丽儿,又很怕燕文师兄,对丽儿让他帮忙去拿掸子的事情,也没有太在意,便进偏厅去拿了。
玉麟刚拿了鸡毛掸子要步出偏厅,外面忽然闪进一个人来——上官小童。
小童眼泪汪汪地看着玉麟:“玉麟,你救救我吧。”
玉麟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小童,小童已经扑了过来,想要扑进他的怀里:“上官家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那个阮氏,更是处处虐待我。”
玉麟往旁侧微闪了闪。他是很同情上官小童,可是,他确实没有办法。
阮氏是上官夫人,是小童名正言顺的娘,你说是虐待,她可以说是管教。为人子女,却遇到暴虐严苛的父母,真是不幸中的大不幸了。
“她真得是虐待我。”小童的眼泪扑簌簌掉落:“你瞧我这身上,都是她命人打的伤。”
小童说着,忽然宽衣。
玉麟大惊:“小童,你不要这样。”
小童的衣裳已经被她一把拽落,玉麟忙闭上眼睛。
所以他没看见,小童的嘴角掠过一丝狞笑,她手里一把闪着蓝芒的匕首,猛地刺向玉麟前胸。
玉麟离小童极近,又慌乱之下闭上了眼睛,小童武功不弱,手里匕首全力刺出,玉麟根本躲闪不及。
可是玉麟还真是福大命大,这生死攸关之际,燕月正闪身到偏厅门前,玉麟背对于他,小童正对于他,燕月瞧见那柄寒芒,轻斥一声:“玉麟小心!”手里的铜钱已经电射而出,正打中小童手里的匕首尖部。
“啊!”一声惨叫,匕首被打得滑出小童手中,匕首柄撞在她的腰部,她痛得一弯腰,用手按住了腰部。
玉麟睁开眼睛,移步后退,小童已经倒了下去。
“小心些,不要碰她,匕首上有毒。”燕月说了这一句,人已经离开了偏厅。
燕月和玉翎是奉师命过来照看。玉翎去了后面石牢,燕月来正堂侯命,正巧救了玉麟。
小童倒地,脸上已经蒙了一层黑雾。匕首上有剧毒,匕首划破了她的手掌。
“小童。”玉麟轻呼。
小童嘴角也流出黑血来,泪落涔涔:“玉麟,你怎么在这里?”
小童被人迷失了心性,来杀玉麟,如今中毒将死,神智终于有了一丝清醒。
“我真得不想死。”小童对玉麟伸出了手:“你可不可以救我。”
“我去请三叔来。”玉麟就要动身。
“不用了。”小童喊玉麟:“你帮我采些荷花来吧,那是我最喜欢的……”
小童死的时候,眼睛还睁得大大的。
小童喜欢荷花,是因为逐星喜欢荷花。在姊妹宫时,小童和小宫主逐星,最是交好。
逐星说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是最美丽的花朵,比她们幸运多了。她们生长在姊妹宫,如同生长在淤泥里,却不能似荷花那样,出淤泥而不染。
她们一生,都只能在泥泞里挣扎。
小童也想变成荷花,可以美丽优雅地摇曳在清风里,而不是受人摆布,只能在泥泞中苟延残喘。
玉麟看着小童的尸体发呆,想起一年前,也是在抱龙山庄,玉麟见到小童,儿时的玩伴,命运却如此不同。
玉麟觉得,是他害死了小童。如果,当初他没有奉师兄之命将小童送回上官家,也许,小童就不会死。
玉麟随燕月等师兄弟回到大明湖家中时,心情依旧还是沉重。甚至对哥哥玉麒,他也有一种说不出的埋怨,他告诉玉麒:“小童死了。”
玉麒自然也很惊讶,也有一些难过,毕竟也是一条年轻的生命。
但是玉麒还没来得及多问,龙裳就带着了无大师跑回来了。
玉麒忙着先招待七叔和了无大师。
龙晴回来后,又陪着龙晴和龙裳去看了无大师。等龙晴领龙裳回房,玉麒才有空,想问问玉麟细节,玉麟却跑到后面荷塘去了。
这一池紫荷是小井引自打理,精心培育。龙晴也很喜欢。
玉麒来时,却见玉麟正站在白玉石桥上,将那些开得正盛正艳的荷花一枝枝折断。
玉麒不由蹙眉,斥玉麟“住手。”
结果玉麟听了,反倒将手里的四五只荷花扔到了石桥上:“在哥眼里,便是这几只荷花也比小童的性命来得珍贵吗?”
这是哪跟哪啊,玉麒轻斥道:“耍什么小孩儿脾气,有话好好说。”
玉麟就更委屈:“对,我就是小孩儿脾气,我做的事情也是莽撞任性,所以才听你们的话,将小童送回上官家,结果小童却死了,都是你们害的。”
玉麟说到这里,还不解气,道:“都是大师兄,最是冷血无情,他若肯帮小童,小童也不会死。”
玉麒这回怒了,你发我脾气,我可以不计较,竟然还敢数说起老大的不是了。
抬手一个耳光,打得玉麟踉跄了一下,然后命他:“去取藤条来。”
玉麟当然知道哥说“取藤条”要做什么用,可是他二话不说,蹭蹭蹭,几步跑回自己的院子,取了哥打他常用的藤条,又跑回来,递给他哥。
玉麒在这里看了会儿荷花,本来还想饶了他呢,瞧他那气哼哼的模样,塞藤条过来的架势,若是不抽他一顿,还真应不了这个景呢。
“跪下。”玉麒冷冷地道:“我还没责你在抱龙山庄对敌不利之错,你倒还拧上了。”
跪就跪,玉麟扑通跪下:“哥要打就打,玉麟绝不求饶。”
玉麒再是好脾气,也被他气着了。不怕打是吗,行,我成全你。
“裤子褪了,跪好!”玉麒拿藤条点玉麟。
玉麟听了这句话,才觉出不妙来,可是已经晚了,他哥冷着脸,已经站到了他的身侧。
玉麟只能咬牙褪衣,伏地跪好,在这样一处极美的精致里,听着藤条落在肉上“啪”“啪”地响声,品味臀腿上火烧火燎地痛楚。
总算,这回玉翔长了些眼力见,他知道玉麒师兄要找玉麟师兄,也知道玉麟师兄在后院荷塘。所以,过了一刻钟的时辰后,他发现两位师兄都还没有回来,就觉得好像情况不妙。
玉翔偷偷走到后园辕门,透过墙上花转的缝隙一瞧,果真,玉麟师兄正在被玉麒师兄教训呢。
玉麒师兄也没有训责,玉麟师兄也没有应错,就只藤条抽得劈啪作响。
玉翔不由心慌,思来想去的,便去找三叔求救了。
玉麒听了三叔的话,去看弟弟,玉麟的眼圈已是红了。方才玉麒抽玉麟,力道极重,玉麟强忍着一声不吭,更不曾落一滴眼泪,如今再止不住委屈,眼泪也掉了下来。
玉麒心里也有几分疼惜,恭送三叔离去,走过去对玉麟道:“起来吧,这次饶了你了。”
玉麟勉强站起来,眼泪还是在掉。
玉麒将周围散落的几枝荷花拣起来,递给玉麟:“这些不是你的错,是哥的错。”
“哥,对不起,玉麟不该跟哥发脾气。”玉麟低头,又抬头:“我一定会为小童报仇的。”
玉麒揉揉玉麟的脑袋,忽然想起逐月。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看文。
最近去了几处荷塘观荷,荷花实在是太美,太美……
☆、第167章 自求多福(上)
傅青峰在傅家的院子依旧整洁温馨。傅青峰再次踏进这里,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院子里,回廊下,屋子里的每一处景致,每一处摆设,每一个物件,都承载着他无数模糊而又清晰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