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腐5
此时房门一开,一股甜腻的香气就从里面传了出来,是肉桂一类浓香掺杂着丝丝缕缕血腥气的味道。
那扇黑气弥漫的大门刚被斩开,从里面出来一个翩翩佳公子,对着门外的人拱手笑道:“贵客上门,明玉有失远迎。”他仿佛站在宴会外面等待久候不至的客人一样,热情又不失矜持,然而配上后面黑气弥漫,鲜血遍地的背景就显得十足的诡异。
赵宣本来是打算找道士来收冤魂张鲁的。此时见了这么一个温柔有礼的小公子,担心他也被冤魂所害,还问他:“你没有遇到什么怪事吧?对了,何昌呢?”
那道士可不是赵宣这样的蠢货,一见此人出来,心里就明白:恐怕这个才是闹鬼的元凶。
明玉公子见那道士瞪着他,知道被看出了原型。他也不惊慌,反而笑道:“看来大家都到了。道长和这位公子都请进来说话吧。”说着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他一让开,那道士就见到了房里血腥凄惨的情景,还有被挖了头盖骨,一时半死不活的郭成,心下十分厌恶这只害人的妖怪,就冷冷道:“不必装模作样了。在汴京城中也敢如此胡来,真是欺我道门无人。”
他不领情,明玉公子也不生气,反而好脾气的问:“道长宅心仁厚,出身玄门正宗,没见过这种做菜的法子,一时吃惊也是有的。”
道士皱了皱眉,显得整个人更加老相:“你生挖人脑,算什么做菜的法子。”胡乱杀人莫非还有道理不成?
明玉就笑了:“怎么猴脑猪脑挖得,人脑就挖不得?人自称是天地灵长,将其他动物都当做盘中餐。弱肉强食,原本也没什么可说的。可是,既然现在我是强者,人类做我的食物,又有什么不可以?”
那道士是个言辞上笨拙的,虽然知道他这是歪理,也反驳不得。只是双眉拢在一起,于是眉间那道刻痕更深了些。
这时候,一直没搞清楚状况的赵宣才反应过来面前的小公子也是妖怪,听了他的话就斥道:“胡扯,猪没有知觉,人有灵窍有知觉,怎么能一样?”
明玉道:“那么依这位公子而言,只要开了灵智的动物都不能吃了?”
赵宣是个认死理的,就道:“当然,只要开了灵智的,就不能去吃。我不是佛祖,做不到众生平等,但起码对所有有灵智的东西,都应该一视同仁。”
隐身在一旁的胡恪听了这话,心下大赞这个读书人见识不凡。恨不得立刻跳将出去与他结交结交。
四郎真不知道这位表兄哪里来的勾搭书生偏执症,赶忙死活把他拽住了。
他认得这个道士,不久前在古道村婴灵作怪案中遇见过么,是个厉害而且有分寸的人。胡恪此时跳出去,说不定就被道士当成山魈的同党一道给灭了。
明玉听了赵宣的话就笑:“公子宅心仁厚。我虽然只是妖怪,也愿意守规矩。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这几个人喜欢吃脑花,吃了别人的脑花,人家肯定是要来找他要回来的。道长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不等那道士答话,明玉就自顾自的笑道:“我的确杀过许多人,其中肯定有人觉得自己是无辜冤死的,把我当成个胡乱挖人脑子的妖怪。于是就自觉很有道理的要除魔卫道,是不是?”
“可是道士有道士的正义,妖魔有妖魔的正义。人类觉得我血腥残忍,我也觉得人类血腥残忍。”
说着他转头对着那个道士行了个礼:“我听人说起过苏道长,您是茅山派出身,对妖怪也从不滥杀。这一点我们都很敬佩,今天就请道长听个故事,然后告诉我,这三个人究竟该杀还是不该杀?”
说着,他就讲了一段往事。
四年前,何昌在松鹤书院读书,有一次在山里的老松树下捡到一只受伤的小猴子,就将其带回去细心包扎伤口。
那猴子感念他的善举,变成了一个叫沉舟的少年。何生向来有龙阳之好,见了这个活泼天真的小少年,虽然知道他是妖物,也贪一晌欢愉把来报恩的沉舟拖上了床。
此后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了两年,可以说的上两情相悦,
讲到这里,明玉公子的脸上就露出一个甜蜜的微笑。然后叹了一口气,对那边的呆若木鸡的何昌道:“我忧心何郎夜夜读书至深夜,不惜去山间猎取一些小猴子的脑花,给你做状元腐。谁知道人心叵测,你贪心不足,竟然把主意打到了我的头上。”
何生原本不过闭目等死,此时听了这话,忍不住弱弱的辩解:“是张鲁告诉我的,说是他无意中得来的秘方……沉舟,我对不起你,当时我被鬼迷了心窍,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一直很后悔那么对你。”
何生这话倒是真心的。他的出身不好,读书是唯一的晋身之道,所以就尤其的拼命。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做的文,自己读来很好,偏偏入不了考官的眼。眼看着自己的同窗纷纷榜上有名,自己却连个秀才都考不上,不由得整日忧心忡忡。
每当何生想起母亲日日纺纱织布供自己求学的辛苦,想起父亲屡试不第之后的穷困潦倒,就五内俱崩,痛苦的发狂。
直到有一天,他喝醉了酒,把沉舟和自己的事情说给了同住的郭成听。
这之后,郭成就常常劝何昌要当心,说些“沉舟毕竟是个妖怪,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类的话。
又说何昌是被妖孽迷惑了,没有全副心思的读书,才会屡试不第。
其实郭成原也没有什么大的恶意。不过是人有亲疏,何昌是他的同窗,自然过错全在妖怪沉舟身上。
积毁销骨,这种话听得多了,何昌渐渐就有些疏远沉舟。
一个人若是长期处在担忧恐惧等负面情绪之中,性子难免会古怪一些。所以沉舟见何昌待他一日不如一日,只以为自己做的好一些,让何昌少些烦恼,早早考中状元,一切就都会好起来。反而对何昌更加体贴。还四处替他找些补脑益智的秘方。
有一天何昌十分开心的回到家,对沉舟说张鲁得了一张秘方,他们几个把其他药材都凑齐了,唯独缺个药引子。
沉舟听了虽然不相信世上有什么秘方吃了能叫人忽然聪明起来,但是看何昌难得这么开心,就陪着他多喝了几杯。
谁知自己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现出了原形,还被锁了起来。
原来何昌所谓的药引子就是灵猴脑。而且要成精百年以上的灵猴。
一再落榜的打击,对前途暗淡的恐惧,以及郭成说的那些话结合在一起,何昌就鬼使神差的把自己的枕边人交给了张鲁,谎称是自己买来的灵猴。
而郭成知道那是何昌的枕边人,可是他从不把妖怪当成人来看,反而认为吃猴妖的脑子和吃根千年人参并无区别,只是怕张鲁知道要宰杀的是常常见面的沉舟下不去手,于是他也选择了沉默。
然后,他们三个终于凑齐了秘方。吃后果然都变得极为聪明,下笔如有神助,一举成为书院里的佼佼者。
讲到这里,沉舟便对何昌道:“那天你趁我醉酒后,给我喝了药,叫我不能变回人形,然后把我交给不知情的张鲁,让他替你动手,挖了我的脑花入药。你知道吗,何郎,当初我也是被锁在这么一个桌子里,被张生敲碎了天灵盖生挖了脑花出来。无论我怎么哀叫,他都不予理会。何郎,你知道我有多疼吗?”
四郎听到这里就明白了,原来是山魈复仇记。难怪要把张鲁变成一头猪送去宰杀,又挖出脑子给何昌吃,还把郭成变成只猴子揭了天灵盖。这些手段说来残忍,在这只山魈的心里,也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赵宣和道士听了他的话一时也有些恻然。
但是,道士君的三观显然十分的端正,而且是个非常理智难为外物所动的男人。他听了山魈的话,沉默片刻便道:“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见死不救。今天我是一定要带回何昌和郭成。”
胡恪在一旁听了就替这只山魈不平。引得四郎也连连叹气。
唯独饕餮殿下在一旁冷笑道:“自从人族掌了天地气运后就是如此。”说是这么说,他也丝毫没有动手救这只山魈的意思。妖族历来如此,同一族的尚且弱肉强食,更别提不同族的。
那明玉公子听了道士的话就笑了:“道长要除魔卫道,把宰杀妖怪当做是天经地义。可是妖怪被人骗了害了,又该找谁诉说冤屈?我确实杀了不少人,可是被杀的都是不义之人。这就是我的正义之道。这世道,看着是个正人君子的,越可能心肝都是黑的。你说是不是?何公子?”
话音刚落,他就一个闪身,露出利爪向一旁站着的何昌头顶落去。
那边的道士一直在警惕他的动作,此时见他忽然发难,立马把一进门就攥在手里的一把附骨钉打了过去。这些钉子是他的师傅传下来的用具,他用朱砂、黑狗血浸泡过,看着不打眼,一扔出来,就见万道金光齐射。
隐身在一旁的四郎看的十分入神,见那山魈拼着被道士扎几个洞,也要去杀何昌,也跟着紧张。但是他心下也明白:这个道士实在说不上坏,山魈也说不上好,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是魔鬼,也有魔鬼自己的正义标准。
道士见他宁可挨上一打附骨钉也不肯停手,就祭出了竹剑,凌空飞过去格挡山魈的利爪。
他自己也手持拂尘,和那只山魈斗在一处。
姓苏的道士是茅山这一代的大弟子,很有能为,食脑山魈看着凶残,也只是对普通人而言,对上苏道士就完全不够看。
眼见打不过道士,自己复仇无望,这只山魈就有些发狂,看到赵宣站在一旁,就向他扑了过去,打算挟持赵宣好逃跑。
道士立马口中念诀,操纵着竹剑向他后背斩落,要逼得山魈不得不回身自救。
谁知那边一直呆若木偶的何昌却忽然扑了上来,替这食脑山魈挡了后背的竹剑。但是被他这么一扑,赵宣也顺势后退,躲开了山魈的利爪。
( ⊙ o ⊙)!都打算捂住眼睛的四郎被这一出神转折惊呆了。
山魈此时已经化成了个猴身的怪物,浑身长着灰色的毛,面部青紫,嘴角裂到耳朵根下面。
即使何昌扑过来替他挡了道士的一击,他也毫不留情的当胸给了何昌一爪子。他的爪子泛着幽幽冷光,一爪子下去,何昌当场肚破肠流。
见他要痛下杀手,何昌又不知道犯了什么魔怔的扑过来,那道士只能指挥竹剑再去格档山魈的利爪。
何昌在一旁本来垂垂欲死,见那道士举剑要削山魈的手臂,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力气,对着山魈的利爪冲了过去,替他挡了一剑。又对着山魈大叫道:“沉舟,快走!”
那山魈本来就受了些伤,此时也不敢恋战,把替他挡剑的何生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扔到地上,就想往外逃去。
谁知道一直附在何生后脑勺的张鲁见着了机会,立马化成一缕缕黑烟缠在它身上,把他困住不叫他跑。
那道士指挥着竹剑一闪,就把山魈的脑袋取了下来。剩个身子倒下去,只流出一点点紫黑色的血。
濒死的何生发出一声惨叫,仿佛被砍了头的是他一样。然后他就拖着肠子爬了过去,也不嫌弃山魈的样子狰狞,扑到山魈灰扑扑的身子上,缓缓滚出两滴眼泪,和山魈那一丁点紫黑色的血迹混在一起。
沉舟,我是个不够彻底的坏人,所以,我很后悔。
☆、千日酒1
无论人间有多少悲欢离合,河水不会因此倒流,月亮也不会因此不再盈亏。“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只是无可奈何下的自我安慰而已。
尽管清河坊之事叫人唏嘘,饕餮殿下和四郎依然准时赴中秋的仙人宴去了。
青溪给准备的都是穆王八骏一族后裔,四匹挟翼长着漂亮的肉翅,翅膀张开的时候,如同翱翔万里的大鹏。
四郎是个妖界土包子,以前从来没坐过这种足不践土、乘云而奔、日行万里的马车。
刚飞上天的时候太兴奋只顾着东看西看,结果看了一会儿觉得和坐飞机也没什么区别,就开始摆弄他带来的小礼物。
把华阳给整理好的小藤筐打开又盖上两次之后,四郎假装不在意的问饕餮:“主人,我们是去月宫吗?”
饕餮还以为他能憋多久呢,心里暗笑,脸上却一点端倪不露:“不是月宫,是月母宫。”
“月母宫?”土包子表示没听过,“我只听过广寒宫和月中仙女——嫦娥。”
饕餮就给他解释:“真正掌管月宫的是妖族天帝的妻子常羲。可惜自巫妖大劫后,帝俊便陨落了。如今广寒宫里的嫦娥不过是个可怜可笑的叛徒,哪里配称为司月之神呢?”
四郎奇道:“所以嫦娥真是为了长生不老,偷了后羿的灵药后飞升的吗?”
饕餮想到这次要去月母宫中做客,也担心四郎到时不知底细而犯忌讳,他虽然不怕月御和紫皇,可是妖族也确实不宜再起事端了。于是给四郎讲了一段仙界旧闻:
“嫦娥的丈夫是大羿,而非后羿,远古十二大巫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