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老是怎么死的?”
“祝老汉累死的,他老婆子不清楚,听说是饿死的。刚死不久呢。祝达回来后,愣是连封棺前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吓!真够惨的!”
“那可不,祝达回来后就怨上他媳妇啦。看在儿子的份上总算没休妻。结果前段时间他也做了那个梦。祝达孝顺啊,非要各买三百只鸡鸭祭祀父母。”
“呵,三百只,这可是大手笔。小门小户的,也难怪他妻子要和他闹了。”
这些人说着话,祝达媳妇已经冲到了巷子口。她好像是发疯一样,一把将祝达手里的板车掀翻在地,喷香的鸡鸭肉滚的满地都是。
祝达脸色变得铁青,狠狠给了他媳妇一耳光。那婆娘被打得往后倒去。
四郎看得皱起了眉头,媳妇再怎么不好,也没有当街动手的道理吧?
那婆娘十分泼辣,被祝达打了之后,就赖在地上嚎哭起来。她后头正是一个商户人家的大门,门口有个大门柱,那妇人便哭着用头去撞门柱,不停地大声嚎叫:“没天良的东西,我给你生了个儿子啊~没功劳也有苦劳,如今这是逼我去死吗?”
祝达也不搭腔,只蹲着地上把那些鸡鸭捡起来,吹干净灰,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回车上。那婆娘看他这幅样子,抱着门柱哭得更大声了。
就在这时,变故忽生。这是一栋二层小楼,小楼是砖木一体构造。二楼外侧不知谁放了一个填了土的花盆,那婆娘不停用头去撞门柱,楼上的花盆便一点点往外移,最后猛地落了下来,正正好砸在祝达媳妇的头上。
那婆娘的头颅霎时间就像是个西瓜一样,崩裂开来,红的白的、淋淋沥沥撒了一地。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情景吓得目瞪口呆。街面上霎时静了一静,等这些人回过神来,就更加起劲的议论起来。
有的说:“早听闻这女人精打细算,进门后就不怎么孝顺公婆,要不祝老汉能累死!听说祝老汉死的那天,她还抱着孩子找娘家和她隔房表哥眉来眼去呢。有今日这事怕也是她的报应啊,报应!”
旁边的一个人说:“嘿,听说祝达可是从军队里偷跑回来的,身上的钱来得不明不白。如今扯上官司可有他好果子吃!”
这语气里有些酸溜溜的,前头那个人就反驳道:“扯上官司倒未必。祝达不过是打了她一巴掌而已,又不是杀人。这事就是个意外。”
也有人不赞同:“我看未必是意外。这户人家已经搬离了河市,如今里头是空的。祝达媳妇这是冲撞了鬼神啊。”
众人对这句话倒是深以为然,各个都捂紧了自己手里的鸡鸭,深怕落到地上沾了灰,给自家招来杀身大祸。
四郎有些疑惑的看着对街,刚才他分明看到那边的二楼有个瘦削的黑影一闪而过。
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因为月娥的死的确是个意外,所以祝达也平安无事。除了月娥娘家来找了几回麻烦之外,官府并没有追究祝达的责任,街坊也都支持理解他。
又过了几个月,四郎忽然听说祝达新娶了一门媳妇。是外地逃荒来的女人,长得十分秀美,人又温柔能干。黄十三娘作为新娘子的娘家人,还去参加了婚礼呢。回来给四郎带了好大一个西瓜,西瓜原本该在夏天吃,谁知那新娘子却有一手绝活,能在冬天里种出翠绿的西瓜来,凭着这个,祝家又渐渐发达起来了。
听黄十三娘说,她家这个义妹也是和祝达有缘。先是祝老汉拿了人家陪嫁的金钗,后来祝达又在城外亲自把人领进了家门。原本黄十三娘的义妹没想过要做祝达的媳妇儿,只是她心善,想趁机替那些没有过桥费的亡灵骗一些祭奠而已。倒也不算是骗,她的金钗子给了祝老汉,祝老汉虽然后来又给了道长,但是苏夔最终还是还给了祝达。所以,十三娘的义妹就认为,这一只金钗刚好抵了那些鸡鸭钱。她却不知道,如今物价上涨,鸡鸭各三百只,还是有味斋的大厨亲手炮制,的确不是一根金钗能抵过的。
后头祝达的媳妇刘月娥实在是乱来,不仅在六月初五吃了守桥使的西瓜,还把给孤魂野鬼准备的过桥祭品都弄到地上,因此惹恼了那些鬼魂,头就被取了去作为替代。
整件事下来,倒是祝达并没有什么过错,不但无端端花了冤枉钱,更因为这件事没了媳妇。所以她义妹就变成了美女,来偿还这段因果。
黄十三娘说着又要来谢苏夔这个媒人。
苏夔冷笑道:“我原本袖手旁观,的确是为了给那些过不了桥的野鬼一个方便。谁知却被女鬼钻了空子。住处无端被掘的确可怜,可是,可怜并不是去侵占别人家的借口。她也算是好手段了,如今有功德在身,谁也不能怎样她。呵呵,既然费尽心机和那个祝达在一起,那就好好过吧。若是以后再害人,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黄十三娘无比尴尬,连连说:“是我义妹不懂事。她下葬时年纪小,见到祝达便动了春心,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宁愿放弃。再说,祝老汉收了她的金钗,才引出了后头一大摊事情,这可不是两人累世的姻缘吗?”
四郎如今方才明白过来,原来,那个女鬼因为自己活着时没有嫁人,所以不知从何时起看中了祝达。她假装祝老汉,骗了祝达的鸡鸭,的确是为了帮助和她同样身世的弱小鬼怪。但同时又未尝不是想要挑起月娥和祝达的矛盾呢?月娥在六月五日吃了西瓜,又不敬鬼神,头自然会被亡灵挑了西瓜。
只是,四郎想起那天看到的那个黑影,分明是个女人的样子。她将花盆放在了二楼上,亲手制造了这场意外,最后得到了一个如意郎君。又因为她帮助那些孤魂野鬼过桥,有功德加身,所以道长在没有她害人的确凿证据时,也不能奈何她了。
月娥这个不孝自私的泼妇,说起来是该死也真该死,无辜确也真无辜。至于黄十三娘的义妹嘛,鬼若是披上了人皮,你又哪里知道她皮子下的心肝呢?
☆、105·一滴香1
从去年四月开始,到今年的六月,已经有整整一年没有下雨了。江城就像是一条被抛到岸上的鱼,艰难的躺在淤泥中挣命,靠着洄河沾底的一点水源支撑着苟延残喘。听说连洄河的某些河段也已经断流了,若是再不下雨,江城这个水乡泽国将会面临着断水的危险。
天气干热,在大毒日头底下走着,时不时就有一两个行人腿脚一软,晕倒在路边。等被人发现的时候,都已经没气了。
请大夫来诊断,也只说是中暑。中暑居然也会死人?众人都不信,可是全城的大夫口径一致。便只能归结为这种奇异的苦热了。
坊间渐渐也有些不好的传言,说是城里发了人瘟。但是在上面那些大人们的强力压制下,这种说法也只是在暗地里流行,谁也不敢拿到台面上说,生怕自己一说就应了验。有豫州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看戏不怕台高的江城人这回都打心眼里希望传闻真的是空穴来风而已。
去年大旱,整整半年滴水未落,田地里都龟裂出一道道口子,秋天自然颗粒无数,而今春刚种下去的稻苗又都干死在地里。粮油的价格,已经比去年高出了三四倍。便是没有闹人瘟,也有许多底层百姓被饿死在路边。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现在的人和以前的人,从本质上来讲似乎没有多大差别。所以每到灾年人相食,也是常态了。因此,江城的路上总能见到一些黄皮寡瘦的人,和一群野狗一起徘徊在尸身周围,一个不错眼,这些死人尸体上就会被割去一块肉……
四郎在厨房里炸蜜麻花,这是前几日将军府上的七夫人派人来预定的。说是请四郎做些好吃又容易存放的素点心,她要带去城外大佛寺斋僧。这位七夫人就是烟雨楼的云仙姑娘,夕颜死后不久,她便被冉将军接进府中享福去了。因为年轻漂亮性子好,很受冉将军的宠爱。
有了去年的经验,今年一入伏天,城中的贵族们便陆陆续续去城外的田庄里避暑。城外的山里有山泉绿荫,还有得道高僧守护,简直是世外桃源、人间仙境。江城里百姓们的日脚虽然有些不堪,暂时也还波及不到深宅大院里的贵人们身上去。
说起来云仙也的确受宠,这次冉将军去城外避暑,除了自己的夫人,就只带着这么一个宠妾而已。云仙夫人虽然曾经流落风尘,但是现在吃斋念佛,对下人又慈和,在将军府中风评极好,冉将军常常陪着她出席城中的各种宴会,一时风头简直要压过正牌的将军夫人了。乱世里,纲常啊法纪啊都已经崩毁颠倒,冉将军兵权在手,他夫人虽然出身不凡,但是娘家已经败落。他要宠妾灭妻,也没人敢嫌命长去指指点点。
这位来订的点心,又是斋僧用的,四郎自然是要认真对待的。
厨间各种馅料都是现成的,有桂花,香油,麻仁,冰糖,桃仁,瓜子仁,青梅,青丝,白糖,红丝,姜糖共十种。虽然不甚新鲜了,但是保存的很好,过了一年也没有变质。于是四郎用发面包馅,一口气炸了十种馅料各异的麻花。这种大麻花香甜酥脆,夏天吃虽然有些过于甜腻,但是久放不绵,所以云仙用来斋僧也是可以理解的。
若是挂单的僧人远行时备上那么一袋,不仅携带方便易于保存,还十分顶饿。
四郎做好麻花正要装盘,旁边的槐大就提醒他和尚吃不得姜,四郎便把姜糖的捡出来一些留着自家吃,其余的都分门别类给云仙派来的小丫鬟装入食盒。
送走了客人,四郎叼着一根姜糖麻花去看自己新酿的荔枝酒好了没。
如今粮食珍贵,卖酒的和买酒的人都少了起来。有味斋店里这些酒,也是华阳和青溪等女妖爱喝,四郎才特意为她们酿的,所以基本都是度数不高的果酒,有荔枝酒,也有梅子酒,山楂酒,还有五月桃酿造的蜜桃酒。
四郎打开其中一个坛子,舀出一勺闻了闻,酒液是微带棕红的半透明,带着鲜荔枝特有的果香。荔枝酒是用山猪精送来的岭南鲜荔枝榨出果汁,然后和陈酿米酒配制,并以红曲调色而成。
“好香好香。”山猪精抽动着鼻子走了进来。经过一年坚持不懈的努力,这位已经成功登堂入室。
如今山猪精在有味斋和槐二一起做个跑堂的,也负责外出采购食材。夜里他就自己拱在槐树下面睡觉。山猪精现在天天被槐二监督着洗澡,被槐二吆喝着做事,被槐二压着欺负,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借华阳姑姑的话来讲,就是白长那么大的个头了。
四郎挺喜欢这个傻大个,顺手递给他一根瓜子仁馅的麻花:“累了吧,快过来歇歇。”
山猪精肩上扛着两个大罐,他把罐子放在厨房地上,接过大麻花几口就塞进嘴里,吧嗒几下嘴便吞进肚里。这要是叫槐二见到,有的教训他吃完没个好模样了。
罐子里是四郎去年十月间做的槽油。槽油是一种别具风味的调味品,有解腥、开胃生津的作用,夏天做菜时,少不得要放一点进去提味。
四郎以白糯米为主料,经浸泡、蒸熟,加入甜酒药,入缸发酵,酿成酒浆原液之后,滤去渣滓。装入大罐子里,每斤酒浆放入炒盐五钱,炒花椒一钱,趁热洒下去密封罐口。到今年夏天正好对一年。
所以今日四郎取出来开封,罐子里的槽油果然已经酿成。于是四郎便叫山猪精将浮在上面澄清的槽油一勺勺舀出来,装入小坛中备用。
山猪精舀完上面清澈的槽油,还剩下的一点油渣底子留在坛子底,四郎接过来顺手放在厨房台子上,打算存着槽油底子,好做今年的新槽油。
刚才炸麻花把厨房里的油都用完了,四郎就叮嘱山猪精注意着街面,走街串巷的卖油郎来了之后,一定要提醒自己去打一桶回来。
吩咐完店里的事情,上半天不知不觉过去了。长日清闲少客人,四郎就坐在厨房的椅子上,头一点点的打瞌睡。
自从去年境界提升之后,听说自己有随时暴体而亡的危险,四郎这一年都沉迷于各种术法之中,基本都是在白天晚上连轴转,修炼的很是辛苦。不修炼的时候做做饭,倒成了难得的休闲。
据道长所言,他现在废寝忘食还不算什么,等修到了一定境界,忘记寒暑也不是什么难事。修道者对于外界时间流逝的感受,总是要比凡人来的迟钝很多。修炼的事情博大精深,很容易便叫人沉迷进去。
算起来四郎已经有一年没怎么睡过觉了。
今日午后忙里偷闲,四郎就打算重新温习一下打个小盹的乐趣。修炼道术一久,他都快忘记美美睡一觉后醒过来的愉快感受了。有些事情看似没有意义,但是却是很舒服的体验,是属于人类才有的、微不足道但是又十分奢侈的享受。
睡眠和死亡一样,是造物赐予人类的独有的礼物。一觉醒来就是全新的一天,死亡一次就能清零重来转世重生。有生有死的鲜活轮回,有时候比寂寞无趣的不老不死要好多了。
厨房的地下深处被殿下大手笔的埋了一快巨大的寒玉,因此抵消了些外面的暑气,厨间虽然日日燃着火炉,但是身处其中,倒比室外要凉爽一点。
厨间靠墙的桌上放着一个空空的白瓷酒杯。四郎喝完一杯柔和的荔枝酒,正在幸福的微微眩晕中打着小盹。
快要睡熟的时候,四郎忽然听到厨房里有什么东西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接着就是杯盘哐当哐当作响。午睡本来就不沉,于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四郎虚着一只眼睛,从睫毛的缝隙里往外看。
有一个浑身漆黑的干瘦人形正蹲踞在厨房灶台上,把头埋在槽油坛子里舔舐其中剩下的油滴。厨房里的杯盘响动,正是那个东西翻找食物的动静。
四郎睡得有些迷迷糊糊的,还以为自己又在做梦,半晌才反应过来,惊出了一身冷汗。
有味斋里什么时候跑来了这么一只怪物?
四郎正要起身过去查看,手上的辟邪镜便先他一步,发出一道火光直射过去。那个漆黑干瘦的小鬼似乎受到了惊吓,猛地从油坛子里拔出脑袋,化作一个火团从敞开的厨房窗子飞了出去。
“怎么回事?”殿下感到这边异常的波动,闪身进入厨房问道。
四郎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好意思说自己在偷懒睡觉时,被个偷吃的小怪吓了一跳:“没事,一个偷油的小鬼怪而已。主人,你饿了吧?我这就给你做饭。”说着,四郎走到另一侧的柜子旁边,将不同口味的麻花各捡了一羹放在殿下面前,又转身给他倒了一杯用白菊花,槐花,绿茶冲泡出来的茶汤。
这种小鬼怪四郎自己都能应付,所以殿下也不甚在意,坐在椅子上,端起四郎做出来的简易茶汤就喝。
四郎炮制的这种茶汤虽然算不上多风雅,但是夏日的午后喝上一杯,十分清凉解暑,即使是挑剔的殿下也说不出一个不好来。好吧,其实无论四郎做什么,殿下都会很满意。
“如今天气大,你也不要日日在厨房里烤着。江城苦热,城外的山里却很凉爽,明日你就跟我去山上住着吧。正好你最近看的那本密宗体术上有些问题不懂,可以顺道去看一看大佛寺里的藏书。”殿下也是很心疼自家小狐狸的,舍不得四郎不仅要辛苦修炼,还要在厨房里忙碌,操心店里的琐事。
“今日不要开火做大鱼大肉了,就简单做些清淡小菜,前几日那个凉粉很不错。我记得冰鉴里还有现成的,拿出来凉拌一下就好。这些事叫店里的妖怪去做就好,别把他们宠坏了。你是站在万妖之主身边的人,不要累着自己。”殿下越想越心疼,总觉得委屈了自己的小狐狸。
“才不累,做几个小菜而已。”四郎边使劲搬出铜冰鉴,边笑着摇头。
每天虽然很忙碌,但是四郎却过得很满足。尤其是每次亲手做菜投喂殿下,他心里都会生出一种饲养者的满足感。
投喂自家的大型犬是我绳命的意义所在!四郎在心里握拳,很坚定的表示自己一点都不觉得委屈。当然了,四郎也不会傻到跑去和殿下说,我觉得你眼巴巴等投喂时最可爱,我是饲主我自豪之类无厘头的傻话。有些感觉自己一个人珍藏就好。
不过,如果主人不给表示出亲近之意的狗狗回应的话,听说狗狗是会很沮丧的。所以四郎很开心的感谢了殿下对自己的体贴。并且再次严肃的重申:能够服侍主人是我的荣幸啊一点都不累。哄得殿下龙心大悦、心满意足。
既然殿下说了要清淡小菜配凉粉,四郎也从善如流的从冰鉴里取出来前几天用淀粉加了姜黄做出来的凉皮,佐以油炸辣椒,蒜泥,麻酱,韭菜和醋等调味料,正想往里面放点芝麻油,却发现厨房里的油罐子都被刚才的妖怪吃了个底朝天。
“槐二,街上的卖油郎来了没?”四郎大声朝外问道,心里有些懊恼自己没有早点驱赶走那个偷油的妖怪。
“来了来了。”山猪精提着一罐子油跑进来。
四郎接过来,打开罐子一闻,微微皱起眉头。他转头问山猪精:“是在街上常来的卖油郎那里打的吗?”
山猪精点点头:“是啊,不过不是那个卖油昌,是他弟弟。说是卖油昌走街串巷中了暑,所以这几日都由他的弟弟帮着卖。”
四郎提着油桶走出去,那个卖油郎还没走。
“你是卖油昌的弟弟?”四郎问道。
卖油昌的弟弟有些显老,看着足有三十多了。满面风霜,留着两撇老鼠须,十分精明的样子。“是的,我是。这……可是卖给您的一滴香有哪里不对吗?”
四郎揭开盖子闻了闻,也说不出有什么不对。不过有味斋里用的素油向来是芝麻油和菜籽油两种。芝麻油都是自家炒制打磨出来的小磨香油。菜籽油却是在卖油郎那里买的白纹油。
南边的人做菜爱放菜籽油,白纹油就是精制过的菜籽油。卖油昌一贯和有味斋打交道,卖的白纹油虽然贵一点,但是品质很好,而且从不缺斤少两。今日忽然换了一种没见过的油,四郎难免有点不放心,想要问个清楚。
“你这是什么油啊?闻着倒是挺香,但也不是芝麻油吧?”四郎嗅了半天,依然分辨不出来究竟是什么油。
卖油郎见不是自家的油出了问题,松了一口气,他解释道:“去年大旱,油菜花都枯死在地里,所以今年没有菜油。我卖的这些油啊,全是自家秘制的小磨香油。那个香啊,只要调味时加上少许,就能香味四溢,所以又叫一滴香。一滴香,香掉牙,包客人你吃了一回还想买第二回。”
四郎被他夸张的语气逗乐了,笑道:“这么说,你这还是家传秘方了?怎么不见往日那个卖油昌用?你哥哥可总是一五一十的卖些白纹油而已。”
卖油郎很认真的说:“客人别以为我是在胡吹法螺。其实一滴香也不是什么家传秘方。我以前在北边做过一段时间的油坊学徒,现在回来了,用师傅传给我的秘方磨芝麻油。江城里的客人用了我的油,都说苦夏里吃饭都能多刨几碗。”
这个卖油郎显然比他哥哥能说会道,四郎被他说服了,就不再多说,收下这瓶一滴香回到厨房。
卖油郎并非吹牛,他这种油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却有种奇怪的浓香。四郎只倒了一滴在凉粉里,本来稍嫌干涩的凉粉立时油浓汁足,连带着色泽也艳丽起来。
四郎举起筷子想要尝一口,窗子外忽然飞进来一个泥巴团,正好打在他的手腕上,把四郎手里的碗撞翻了,险些撒他一身油渍。四郎跑到窗边一看,只见院墙上蹲着那个黑漆漆的偷油鬼。它一看到有人出来,立马吱吱叫着跳下院墙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