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郎一脸严肃状:“我没说笑。”
“哈哈、哈、”看着四郎晶莹剔透的手温柔的划过一朵朵梅花,好像这些梅花也都是有生命的美人儿一样。男人再也笑不下去了,环顾四周,总觉得密密麻麻挤满了那些看不见的邻居,便不由的四体生寒,在隆冬清寒的空气里打了个哆嗦。
平时不觉得,现在看来,这有味斋的老板可真是邪的慌啊。
来的一路上猎户就在心里盘算过好几次了,从捂脸少年口中知道了王岩家那件事的前因后果之后,他便觉得那几个道士心术不正,不是什么好货,所以对两个道士的话半信半疑。经过山市那一夜之后,猎户隐隐约约觉得有味斋并不简单,心里便希望胡四郎能够出手相助。
此时一听四郎问话,猎户趁着四郎和那个男人对话的工夫,在心里理顺思路,然后将事情从头到尾,详详细细地给四郎解释了一遍。
“这件事说来话长。大约是从去年腊月间开始有些不对劲的。
先是镇上许多人夜里都能听到翅膀扑腾的声音,第二天出门一看,有细心的总能在自家院子不起眼的地头发现几滴黑血。若是哪家小儿的衣服夜晚露在外面忘记收进来,第二天必然会无端端出现几个血点。
年节里遇到这样的事情,虽然还没出什么灾异,也实在不太吉利,叫人心里堵得慌。
果然,才进正月间,这些人家就出了事,一开始是小儿夜哭不止,怎么哄都哄不好。折腾几天后,别说小儿,就连家里的大人都因为睡眠不好,成日里萎靡不振。
女孩儿我不是特别清楚,但不论是胖子家的猴儿,大柱家的小柱,还是别的男孩,以前都是上房揭瓦的捣蛋鬼,但是当我走亲戚拜年,再看到这些孩子时,几乎都认不出来了。
每一个看上去都木木呆呆的,大白天窝家里睡觉,偶尔清醒的时候,见到客人也不知道叫人,似乎不认识我了一样。而一到子夜时分,这些小儿却又来了精神,齐齐开始啼哭。
一户两户还能说是孩子生了病,可是镇上家家户户如此,可就有些诡异了。便有人说是闹妖怪,也有人说是撞了瘟神……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父母们自然心急如焚,也不知道哪个给出的主意,叫这些人家趁着上坟接年请回的祖先还没走,焚香扶乩请神,对着祖先牌位祭祷求助。
我们这里,每年请坟之后到元宵节送坟之前,若是家中有疑难事要问卜,则扶乩请神最为灵验。以往并没有出过什么很大的乱子。可是这一次却有些奇怪,不仅请神时用了很久时间,连神现身的时间也短,有的只在沙盘上留下几笔不成文字的图画,那支笔就疯狂的乱晃起来,甚至还有些人家里,祖先附在八字轻的家人身上,面带惊恐的催促着子孙快快送神。若是不听劝阻想要继续问下去,这家的男人就会被祖先在梦中杖责。
起先家家如此,后头就出了一个例外。
唯独荷香他们家里请来的乩仙说的最为详细,洋洋洒洒一大篇,请镇上的秀才老爷一看,只说是我们这里闹鬼鸟,此鸟滴血降灾,点血在小儿衣服上之后,很快便来摄取他们的魂气,因此家中小儿才会得病。问求解的方法,乩仙就说这妖物难以降服,只是最怕狗,所以叫我们多多养狗,并且去请高人来家里施法祛邪。
因请来乩仙的是荷香,他家男人出了事,儿子又是镇上最早得失魂症,同时也是最严重的,她就不敢自专,去找了些德高望重的乡宿耋老求助。
大家一合计,正好小盘山今年来了不少道长,不如就按照乩仙的吩咐请两位来试一试。成固然好,不成也没什么害处。
天一道的高人果然灵验,他们在这些人家里做法之后,又让家中未成年的孩儿都喝他们特制的符水,眼看着的确是好了许多,孩子们也都恢复了正常。问起来,也只说好像做了一场噩梦,都不记得具体梦见什么了。
原本以为至此可以安心过年,谁知从前天晚上开始,先是许多人家的小孩子又开始夜啼,并且尖叫不止,怎么哄都哄不住。而且像是被靥住了一样,家人怎么呼唤都不能醒过来。到早晨孩子自己醒来之后一问,个个恐惧非常,不敢言语,只嘤嘤哭泣说是又做了极可怕的噩梦。
接着,连一些年纪稍长的少年少女也开始不对劲起来,白天黑夜都没精打采的,有时候好端端站在那里,也会无缘无故睡着。
本地有正月里只能扶乩一次的传统,可是有小孩的人家都慌了神。
因为上一次请来的祖先亡灵根本什么都沒说,所以有些心急如焚的父母便私下商量好,不要惊动自家祖先,只在镇上的送子娘娘庙里悄悄聚集起来,大家一起再次扶乩请神,这回请的是白桥镇上供了许多年的送子娘娘。”
一听送子娘娘,四郎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白桥镇这送子娘娘庙不知是哪年哪月建起来的,又叫子孙堂。据说极为灵验,因此香火一直很盛,里面供养着一尊抱孩子的女神,旁边又站了四五个少年男女。如果四郎没有猜错的话,所谓的送子娘娘应该还有两个名字,一个叫做鬼子母,一个唤为九子母。
猎户是个马大哈,他并没有注意到四郎微变的神色,继续绘声绘色地讲道:“这回请来的乩仙倒是十分配合。因为不会写字,所以就用笔在沙盘上做图。
问是谁干的,画个鸟。
问是怎么解决,画个八卦……
一来一回,有问必答。山民暗自庆幸祖先显灵,可是问到最后,要请乩仙回去的时候,山民大汗淋淋的发现一件怪事——请来的神送不走了!
不管怎么求,怎么念咒语,乩仙就是不走,而作为扶乩道具的毛笔笔端好像饱蘸墨汁的一样,一滴滴落下粘稠的血液来!
扶乩其实和现代的笔仙碟仙类似,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本就有一定的风险,所以除非有大事要事难断,否则镇民们并不会随意行这类邪法。毕竟,若是送不走乩仙,或者请来的是某些凶灵恶鬼,问卜不成,家中还必然会有祸事发生。”
猎户说到这里,他旁边的镇民便连连点头。
一个矮瘦的中年人似乎想到了当时的场景,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他补充道:“这事说来真是邪了门,我从小在白桥镇长大,这么多年还从来没遇见过。最后送神时,我先是听到耳边传来极阴森尖利的笑声,那声音真是笑得我浑身发毛。然后我就觉得自己后颈脖子处毛毛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背后对着那里吹气……”
“没错,我也感觉到了。当时我直接被吓晕了过去。”旁边一胖子仿佛心有余悸地说。
“我说怎么出门的时候到处都找不到胖子了,还担心你小子出了什么事。原来是被吓晕在房间里……”虽然情况紧急,可是依旧有人忍不住发出了嘲笑之声。
胖子却不服气:“站着说话不腰疼,换你们去试试?我在子孙娘娘庙中一觉醒来,感觉自己一时恍恍惚惚,连自己究竟是怎么回家的都不太清楚。等我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满手鲜血淋漓,嘴巴上还沾满鸡毛。妻儿都一脸恐惧的看着我。我才知道自己回家后,居然把家里唯一一只雄公鸡活活咬死了。你们说,庙里的乩仙莫不是狐狸精或者黄大仙假扮的吧?我……我这是被它们附身了?”
猎户有些担心的看四郎一眼,赶忙训斥信口开河的胖子:“呸!狐大仙能看上你这种人?都说雄鸡是辟邪的,你必定是被什么东西弄迷怔后,那东西再借你的手杀鸡!”
旁边有个镇民附和道:“对。我也觉得自己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从庙里带回了家中。胖子这个不算什么。我当时一回家,亲手养大的猎犬就对着我狂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莫名就心头火起,拿起棒子就把自己的爱犬打死了。据我弟媳妇所言,当时我就跟疯了一样,将自己的爱犬打成了肉酱之后还在继续。然而在我眼里,自己打的分明是个缠在我背后的恶鬼!”
有人开了头,旁边的镇民便争先恐后的说起自己这段时间遇到的灵异之事。
根据他们的叙述,四郎了解到或是家养的雄鸡被捏死,或是黑狗无端死在井里,或是家里的门神被扣去了眼,那日一起扶乩的村民家里或多或少发生了这样那样的怪事。
这些事情说来奇怪,也只是小事而已,并没有死人,所以大家并没有很当一回事。镇民们只认为那是祖先怪罪他们没有听从教诲而已,好酒好肉在家里祭拜过祖先或者家神之后,就将其抛诸脑后。
白桥镇民这样粗神经,固然与本地百年来的风俗民情有关系,更因为有另外一件新鲜事吸引走了方圆百里所有居民的全部注意力——岳琴班要来了!
从正月初一开始,方圆几百里内最大的白桥镇将会举办盛大的社戏。这社戏要一直办到正月十五元宵节,年过完了之后才会结束。
今年社戏较之往年更为热闹,因为白桥镇将会请来本州最有名的岳琴班。
说起这岳琴班,和普通戏班子不同,这一家最擅长的就是表演木偶戏。因为是久负盛名的大班,自然架子也大。虽然被请来了,却说好只在白桥镇这种小地方表演一天。
因此,到了那天晚上,白桥镇上当真是万人空巷,大人小孩都去看。
因为观众太多,结果散场的时候人潮汹涌,许多人家都被挤散。回家之后,父母们就发现自家孩子不见了。因为这些孩子最小的也有十二岁,最大的已经十四岁,所以父母便以为是出门跟在岳琴班后头赶场子看戏去了,谁知道这些孩子自从那一晚后,就再没有音信。
村里派人去官府报案,官府一查,这岳琴班被南边一个富商请去府里给老母做寿去了,压根就不在白桥镇境内!
镇上的人都说是那只鬼鸟又来作祟,想去请高人做法除妖。可是,或许因为现在还是正月间,以前随处可见的和尚道士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直到昨日,镇上的赵老爷派人来说,有两位道爷在他府中,叫镇上组织壮年男子一起准备准备上山捉妖。丢失小儿的人家一听这个消息,吵闹着非要跟在后头,两位道爷都是好人,体谅他们爱子心切,就同意这些人家一起上山来寻找丢失的小儿。
可是精心准备了这么久,方才一场恶战之后,还是给那妖物跑了。道长回镇上给王岩家的孩子送魂,镇民们想来想去总觉得不甘心,便自己牵着狗来山中寻找受伤的鬼鸟,想要趁它虚弱的时候除掉它,救回丢失的小儿。
众人七嘴八舌的讲完这件事,就有人问四郎:“不知道胡老板有没有看见一只滴血的九头怪鸟飞过?或者一些十四五岁的少年男女?”
四郎觉得此事有些蹊跷,镇民们的叙述间也多有矛盾之处。
二哥说九头鸟喜小童,但村里却是少年男女失踪,而且又是看社戏的时候失踪的,感觉这事根本不像是九头鸟这种妖物能做出来的,若说是拐子所为吧,前前后后一通装神弄鬼又是怎么回事?
再一个,据山市见过的老鼠精所言,荷香家里可是有个连妖怪都看不出真身的东西在徘徊,说不得唤作阿牛的孩子就是被这东西惊了魂魄才导致生魂离体。而离体的生魂又被鬼车鸟捉了去,当成孩子悉心照料。所以才有前面的那一出。那么,其他人家的小孩子是否也都如此呢?
在四郎看来,第二次那些人家请来的必定是恶鬼无疑。那么,第一次扶乩时,荷香家请来的究竟是祖先亡灵还是贼喊捉贼的恶鬼?如果是恶鬼,却指点着山民找道士……如果这个前提是真实的,那些道士一定也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原本还担心鬼车鸟对小水下手,此时事情却越发的扑朔迷离,鬼车鸟究竟是夺人小儿的恶魔,还是思念儿子因此爱屋及乌的可怜母亲?
这么一想,四郎抬头对几个猎户笑了笑:“说起鬼鸟,今日我家也出现了诡异的血迹,家中小儿晾晒的衣物被点上了血滴。我心中和各位一样焦急担心。诺,你们看,梅花丛那里也有。”
“啊,连有味斋都留下了那妖物的痕迹?”猎户不可置信的问了一句。在他眼里,四郎就是狐大仙,而妖怪按理来说是不该为难妖怪的。不过,猎户转念一想,人分好坏善恶,并且也会常常去为难自己同伴,那么妖物大概也是一样的吧。
旁边的胖子却没有他想得这么多,他眯着小眼睛左右看了一圈:“以前没见过有味斋有小孩子啊。不过,镇上失踪的也多是十三四岁的少年男女。”说着,他上下打量四郎一番:“胡老板可要小心了,你这幅模样,说是十三四岁也有人信,可别被那只怪鸟捉了去。”山里人都长得老相,所以四郎虽然已经成年,可是因为皮肤洁白,面容清俊,眉目间又带着一点点可爱的憨气,若说他只十三四岁,倒还真能唬住几个人。
猎户知道四郎是个妖怪。妖怪么,自然是青春永驻的。便担心胖子的话惹四郎生气,赶忙岔开话题:“说起克制这鬼鸟的方法,我也听说了一个,不知道灵验不灵验。说是有小儿的人家最好养条狗,夜晚若是听到门外有翅膀扑腾的声音,就使劲敲击着床铺和房门,揪着狗的耳朵让它叫唤,家里各处还要点燃灯火蜡烛,照得明晃晃地来驱逐怪鸟。”想了一想,这个善良的男人补充道:“对了,家里人的衣服这段时间都不要晾晒在外面,也尽量不要剪指甲。”
这些似通非通,听上去有点莫名其妙的辟邪法门,都是在山市遇见的无脸少年偷偷来告诉猎户的。而猎户毫不怀疑的选择了全盘接受。他是真的相信少年的每一句话,所以现在才会如此振振有词的转述给其他人听。
有的镇民听完不以为然,但是四郎却很认真的听他说出每一个字,听完后连连道谢,又请这群猎人去前头大堂小坐。
这几个镇民昨天半夜就起床准备捉妖,早晨只胡乱塞了几个馒头下去,这时候早就饿到不行,可是有些人家中孩子走丢,实在着急的不行,众人便摆手谢绝了四郎的好意,只说请包一些干肉馒头他们路上吃。
四郎便进门去给他们拿开花馒头,又装一些卤好的冷牛肉和猪耳朵。
槐大正在厨房里用冻好的三鲜馅饺子做锅烙。
因为有包现成的饺子,锅烙并不难做。先把饺子立起来放在平底锅里,倒入面粉调成的少量水浆同煎。等待饺子的底部呈现出金黄色时,再往锅里浇油炸熟。
这样炮制过的冻饺比蒸饺酥脆鲜香,又是一种独特的风味。只是这样做出来的饺子容易腻口,而且也不好消化,见小水捧着一个嘎吱嘎吱啃得很欢快,四郎转头嘱咐槐大不要给他吃太多,以免中午吃不下饭,自己提着包点出门去。
前头大堂只有那面熟的猎户一个人,其他山民和狗都消失了。看见四郎出来,猎户赶忙迎上前说道:“胡老板,不好意思,刚才我们正在前面大堂等你,忽然看到一个小孩的影子从门外嬉笑着跑过去,大柱一见,就说是他家小柱。可是小柱分明还在家里睡着,怎么会跑到这荒山野岭中来?于是一行人赶忙跟着追了出去,只留下我在这里等候。”
四郎闻言,把手上的油纸提包交给猎户,自己掀开挡风帘子出去看。太阳刚刚出山,雪地上反射着刺眼的白光,是一种叫人很不舒服的白。远处是黄草枯树,进出也是枯树黄草,雪野里显得光秃秃的,唯有一些红纸屑夹杂其中,显出一种空落落的凄凉感。
枯树间能够看到风吹过的痕迹,四郎侧着耳朵,认真倾听风传来的讯息。
四下里很安静,除了山民们沉重的脚步混合着杂乱的狗吠之外,还有一种很规律很轻飘的脚步声。若是不仔细听,很容易和风声混淆起来。
听上去好像是小脚板的啪嗒声,难道又是一个被鬼车抓走的幼儿生魂?
“大哥哥,救我……”若有若无的声音随风传来。
放开神识追着这缕风声而去,四郎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先前那个缓坡上。
曾发生过激烈战斗的地方站在两个人。是陆天机和那个被唤作皇甫公子的锦衣人。他们正一起查看着树下的血迹。
[原来他们两个认识。看样子似乎交情匪浅]四郎思索着[也难怪,陆天机是天一道中的厉害人物,而皇甫公子虽然看着并不像修道之士,但是胖瘦道人都对他十分恭敬,想来也与天一道或者陆阀关系匪浅。]
只听锦衣人说道:“是鬼车。这么些厉害妖物纷纷现世,也不知道究竟想要做什么。镇上少年男女纷纷失踪,估计便是这妖物做的。”
陆天机在枯树间仔细查看,最后沾一点血迹对着阳光看了片刻:“若这妖物真是鬼车,事情究竟是不是它做的,一时还不便下定论。”
“九渊,你为何总是对妖物百般回护?若是一时纵情,养几个妖物玩玩我并不反对,可是你不该忘了自己的身份。更不该忘记,究竟是谁把我们害成现在这样的!”锦衣人的语气里带上了一点不悦和责备,但是又有一种对着极为亲近之人才有的熟稔和肆意。
陆天机忽然笑了出来,似乎对锦衣人的话并不以为意:“我当然知道,君瑞,我当然知道。”说话间,他忍不住轻轻咳了几声,便从怀中掏出一壶酒灌一口下去。
“最近你怎么咳得这样厉害?我那里有好的丸药,都是新炼制出来的,你很该听我的劝,多吃一点。”皇甫公子虽然刚才还在训斥陆天机,这时候却又担忧的拍抚着对方的背。他紧紧皱着眉头,似乎看着陆天机咳嗽,他自己也正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一样。
过了好一阵子,就在四郎忍不住要拉回神识的时候,陆天机终于止住了咳嗽:“君瑞,你知道我平生就这点爱好了。至于丹药那种东西,吃下去一时好,不过是在消耗人体的元气而已,留下的祸根也深,跟这个一比,我现在用酒止咳,也只能还说是温剂了。天一道中常和你来往的几个人都是急功近利之辈,他们对参同契中关于炉鼎铅汞的理解与我这一支不同,因此,他们的行事作风我也是不能认同的。只不过是看在您的面子上,勉强和那些小人共事罢了。君瑞,作为多年好友,我劝你一句,有些人是可用而不可信的。至于长生道术,在我眼里也没什么可追求的,春秋代谢,万木枯荣本是天地至理。”说完这么长长的一段话,陆天机忍不住又咳起来。
皇甫公子一把将他手里的酒抢过去,闻了闻之后骤然变色:“你开始剥离内丹了?你怎么能……怎么能将自己的内丹……那孩子……”不知为何,这段话四郎听起来断断续续的,好像有人故意把某些语词模糊掉了一样。
陆天机挥手将酒壶夺过来,仰头喝了一大口,轻笑着说:“那本来就不是我们的东西。再说了,公子日后若是要成大事,就不该太过于依赖道门这一类非常态的力量。平县被围,咸宁之乱,这些背后都有谁的影子?若不是佛道两家默许,几大世家哪里有胆子对付开国之君?先帝爷的死,陆家和沈家的鲜血,这些公子都忘记了吗?”
锦衣人被陆天机反问得无语可辨,他用手对着面前的大树狠狠砸了一拳,愤怒地说道:“九渊,你总是对的,你总是这样理智!孤说不过你!可……可是……你怎么能这样狠心得对待你自己?你怎么敢这样狠心……”说着,皇甫似乎想要去拉陆天机的手。
陆天机不着痕迹的躲过那只伸来的手,然后他低下头,面无表情又异常真诚地说:“为了殿下的万代基业,臣万死不辞。”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人长得帅,这句很普通的话被陆天机充满磁性的嗓音说出来,带着一种荡气回肠又深情款款的感觉,连四郎听了,都觉得自己的脊背麻酥酥的。
从四郎这个角度看过去,恰好可以看到锦衣人的脸上流露出一闪而过的痴迷。因为知道陆天机对自己的亡妻十分深情,于是,四郎不明缘由的不高兴了。
[陆大叔虽然很帅很迷人,但是人家已经有了会写诗的妻子!人家还有孩子!皇甫xx你这个无耻的小三!天天思念亡妻的中年帅哥什么的跟你没有一毛钱关系……额,虽然和我也没有关系,但是身为一个正义的路人,我还是要唾弃你!]
四郎已经很霸道的直接无视陆大叔的妻子已经过世这件事。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能接受陆大叔再爱上除了他亡妻之外的任何人,嗯,畜生也不行。
好在锦衣人愣了片刻,终究还是颓然地收回了手。四郎在一旁看得连连点头:[嗯嗯,不论男女,做小三都是不对的,很高兴你悬崖勒马,没走上这条人人喊打的不归路。]
皇甫公子自然不知道有个不着调的家伙在一旁不着胡乱腹诽他。此时,他背对着陆天机,声音里带上了几分不易觉察的凄然:“好,既是如此,孤便命令你,在我们约好的盛世未出现之前,你都不要去死。你不能死,九渊,你记住了吗?”说完这句话,锦衣人转身便走,他的脸上有什么晶莹剔透的东西在阳光里闪烁了一下,像是一颗珠子滚落在锦绣辉煌的华服上,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陆天机看着锦衣人的背影,面上的表情好像悬崖上的山石一样冰凉坚硬。
[果然大叔也很讨厌他!]四郎自作主张的对陆天机的表情做个注解。
“爹爹的小肉球,你要努力变强啊,这样爹爹才能放心去和你娘亲见面。”陆天机忽然喃喃自语道。
小肉球是谁?不会是陆大叔给自己儿子起的小名吧?这……这……替那位陆肉球少年点蜡!四郎一时幸灾乐祸起来。不过,转念一想,他又有点担心了:听陆大叔话里的意思,不会是看到儿子过得好,就要去殉情了吧?
正在胡思乱想间,四郎发现陆天机眯着眼睛看了过来,眼角微皱的鱼尾纹给他柔和的眼神增添了几分深邃。然后四郎就感到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轻柔地推了一下,站在有味斋大门前发呆的某只浑身一个机灵,终于清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