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把它放下来,胖狐狸四处看一圈,没找见更衣的场所。这也是自然,墓道里的死物全都脱离了五谷轮回,压根不需要修建这种功能的墓室了。
“想要去就快去吧。我在这看着你。”二哥轻轻踢了一下胖狐狸的小屁股,像个鼓励儿子独立上厕所的爹。
去哪里嘘嘘呢?
离开二哥温暖的怀抱,墓室里阴冷的寒气就无孔不入的攫住了胖狐狸。他蹲在二哥脚边,呆呆地看着黑黢黢的墓道,总觉得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极其阴森恐怖,四面八方都有什么很不好的东西在无声的窥视着他,抬头看去,却又无迹可寻。
这怂包可真有点发憷了。但是在心爱的人面前,谁都想要表现出最完美的一面。胖狐狸自然不能免俗,他也想在二哥眼里做个硬汉!一点不想露出自己怯懦的一面!
怕黑,不敢独自上厕所,可算不上硬汉。于是胖狐狸只好鼓起勇气,朝着一间没有墓门的耳室走去。在这古里古怪的墓道中,四郎不敢放出神识查探,所以,他总觉得漆黑一片的耳室仿佛潜藏着某种极为可怕的危险。
刚走了没两步,忽然从黑暗中刮来一阵狂风,这股邪风叫人睁不开眼睛。
胖狐狸觉得有点不对劲,赶忙谨慎地窜回二哥脚下。
[我……我才不是胆小,我只是担心自己嘘嘘到一半,会从黑暗中跳出来什么未知的东西,从此被吓得尿失禁。再说了,说不定还有某种变态的怪物躲在暗处,偷窥我的小丁丁。]胖狐狸眼珠乱转,搜肠刮肚地给自己找借口,
“不过是吸血藤而已。今天怎么这样爱撒娇?若是害怕的话,我抱着你嘘嘘?”二哥冰凌般清冷的声音里满满都是笑意。
胖狐狸这怂包已经迅速蜷在二哥的脚掌上,正在试图把头钻进人裤腿里去。只是二哥打扮的实在利落,绑腿绑得很紧,钻不进去。
听了这话,他才犹犹豫豫地探出头,一看,果然只是吸血藤和食人花这对焦不离孟的好基友而已。
吸血藤仿佛多日不见的老友般,热情的伸枝条圈住胖狐狸的大尾巴。
看似无害的素白食人花也裂开一张大嘴,口水滴答着想要凑近胖狐狸的身子。可还没等它凑进,就被二哥一脚踩扁了。胖狐狸不喜欢被二哥以外的生物玩弄尾巴,也迅速抽回自己的大尾巴。
食人草发出一声啜泣,吸血藤那蛇一般的尖脑袋也耷拉了下去,仿佛被玩伴欺负的小孩子。可是,胖狐狸却深深明白它们的本性——吃人不眨眼——世上哪里会有这么凶残的小孩子呢?
“阿血和花花,你们不是在第一层吗?怎么今天下来啦?”胖狐狸转头四顾,这才发现两种肉食植物忽然之间爬得到处都是,便低头不解地问那朵被踩扁了小白花。
食人花嗖地一下立了起来,花朵晃动了三圈。
“哦,你是说自己本来就长在第三层,只是去第一层帮个忙,是吗?”
食人花愉悦的点点头。裂开锋利的牙齿,对着胖狐狸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或许是在笑吧。
胖狐狸继续问道:“那你看见有人来过这里吗?”
食人花的藤蔓上继续开出了一朵朵小白花,欢快的左右摇晃着身子。
“哦,你说那些人都做了你的肥料,所以你才长的这么好?”
食人花大力点头。四郎注意到,食人花身上淡淡地暗红色光晕比他上次看见的时候要更加明亮。吸血藤的藤蔓蜿蜒得到处都是,像一条条巨大的绿蛇,一时整片墓道的四面墙壁摇曳着一片墨绿色的浪潮。总之,两株墓生植物都是生气勃勃、营养过剩的样子。
对话间,吸血藤看似柔嫩无害的藤蔓再次拉住胖狐狸的大尾巴,将他轻轻往外扯,似乎想让他离开二哥陪自己玩。
胖狐狸这怂包只犹豫了一眨眼的功夫,就坚定的摇了摇头。
食人花撒娇般开出一朵朵我见犹怜的小百花。见胖狐狸依旧不为所动,那些小花便伤心的全都开败了。
虽然也不是很熟,可食人花那副黯淡的样子,依旧叫胖狐狸心里莫名生出一点愧疚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面对漆黑一片的墓道,总有种说不出口的焦虑和隐忧。
或许是因为越往下走,胖狐狸越清晰地感受到有股巨大的力量在压制着自己。不光是辟邪铜镜不灵光了,连自己有时候要动用体内真气都觉得吃力。不过,看二哥似乎并不受影响,莫非古墓里的禁止只针对玄门正宗的功法,并不针对妖怪?只是四郎从来没有修过妖族的功法,连狐珠都在道门绝世高手陆天机体内温养了很多年,所以无法验证他的猜想。
要不问一问二哥?可是该怎么开口呢?要面子的胖狐狸一边思考,一边情不自禁的抓挠着二哥的靴子。
二哥觉得胖狐狸今天特别依恋自己,特别乖巧可人疼,以为他是独自落入枯井里被吓坏了,便俯下身子打算将他抱起来。
恰在此时,一阵刺耳的呼啸声传来。不远处,有什么东西在长满墓道的食肉植物下面飞速的移动。
那东西来的速度异常的快,二哥来不及将胖狐狸抱起来,只好让他先避入一旁的耳室中。二哥早就用灵识搜查过那间墓室,确定里面绝对没有任何危险。
“呆在那里面,别出来。”二哥冷冷地命令道。
胖狐狸虽然想留下来帮忙,可是又害怕自己帮了倒忙,未及犹豫,便听话地跑进了墓室。
[如果二哥打不过这怪物,我还可以作为有生力量机动救援嘛。]虽然这种可能性几近于无,但胖狐狸依旧在心中如此安慰自己那颗总是受挫的硬汉心。
见胖狐狸乖巧的躲进了墓室,二哥放下了心,顺便把自己背着的一包食物也扔给了胖狐狸。然后,他站在墓室口,转身对着墓道目露凶光。
只是片刻的功夫,那东西已经从茂密的食人草中窜了出来,是一只半人半蛇的僵尸,向着二哥猛扑过来。
一条鲜红的舌头虽然分着叉,但是异常粗大,一伸就伸出来老长。二哥微微晃动身形,蛇僵一舌头舔在了墓道地面,地上立即被揭掉了一层皮。
胖狐狸躲在墙边,探出一个小脑袋,紧张万分的注视着外间的打斗。
即使是人首蛇身,那东西的脸部也完全没有了人样,皮肤、肌肉、血管全部裸露在外。四郎敢打赌,即使是在僵尸界,蛇人僵尸也算是丑出了新境界。
这种蛇人僵尸似乎和普通蛇人不同,半点都不受二哥对于他们与生俱来的威压影响。当然,即使这样,它依旧不是二哥的对手。
二哥取下背上背着的长剑,都不需要出鞘,直接抡起来,狠狠砸在蛇僵的头上。遭受这样的重击之后,蛇僵似乎已经晕头转向了,但居然摇摇晃晃没有立刻晕倒,只是一条舌头依旧耷拉得老长。二哥反手出剑,直接将它的舌头插在了地板上。
那柄剑自动冒出了火焰,火花顺着蛇僵的舌头,一路往里烧去,顷刻间就将其焚成了灰烬。
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火焰或者残影的特效都一级棒,胖狐狸躲旁边,从包裹里叼出牛肉干,一边吃一边看得津津有味。悬起来的心也放回了肚子里。
就在这时,不知道是谁在暗处启动了机关,墙壁吱嘎吱嘎的动起来,从两边向中心缓缓挤压,与此同时,阴暗而茂盛的草丛里忽然又窜出来只蛇僵。爬满墓道的吸血藤和食人花终于撕去了温顺友好的伪装,露出了狰狞的真面目。吸血藤的枝条像蛇一样朝着二哥袭来。食人花也伺机想要突破二哥的防守,进门去尝一尝某只胖狐狸的肉味。
“噗——”二哥一挥剑,砍掉一大片吸血藤,可是从藤蔓里流出来的不是绿色的茎液,而是暗红色粘稠状的物体。
是粘液怪!原来,它们是靠着这些食人植物来移动的。怪不得前几日会突然出现在了墓道口。
粘液怪飞溅到二哥身上,尽管它们天性畏惧二哥,急着想要后退,可是从二哥身上滚落的时候,也将他的衣服腐蚀的七七八八,露出一具古铜色的精壮身体。
机关,蛇僵,食人草三方夹击,加上粘液怪时不时捣乱,局势似乎瞬间倒转。起码在四郎看来,二哥能够活动的空间已经越来越小了。
胖狐狸着了急,可是他也知道,这时候自己窜出去也没用,没准还会打乱二哥的节奏。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饕餮在外面流血流汗的拼命,自己却在里面坐以待毙。
来不及思考,胖狐狸迅速放出飞剑,飞剑带着他勉强运转出来的一点妖气,一下子就将一只蛇僵钉在了一侧的墙壁上,许多巨大的绿色藤蔓透体而出。
“在里面老实呆着。”二哥半点不领情,反而呵斥了在耳室门口探头探脑的胖狐狸一句。
“哦,好吧。”四郎好脾气的答应了一声,往耳室的墙后头躲过去。努力不让自己拖二哥的后腿。
人贵有自知之明,虽然很想和二哥并肩作战,但是四郎也明白:在自己的能力受压制的前提下,贸然跑出去逞强,最可能的结果就是好心办坏事。
这么想着,胖狐狸回到了耳室,根据陆天机传授的机关术,选了一个最安全的西南角躲着。
尽管胖狐狸已经很听话了,可是他今日似乎运交华盖,霉运依旧如影随形的罩在他的头顶。出了枯井之后,那种隐隐约约的不祥预感终于成了真。
“狐狸也会这么胖吗!”一个童稚的声音从缩在耳室西南角的胖狐狸头上陡然传来。
正在专心舔爪子的小狐狸一抬头,顿时惊呆了。被他们追丢了的霸下就站在自己面前,低垂着一张不苟言笑的小脸,很严肃的问道。
来不及惊慌,胖狐狸下意识地回答:“当然。狐狸也有胖的,也有瘦的。”
“这样啊。”小男孩点点头:“我也有过一只小狐狸。他很瘦,抱起来都会膈我的骨头。”
胖狐狸隐约猜想霸下说的是胡恪。可是刚才狐狸表哥不是追着他跑了吗?怎么现在两个却不在一块?
四郎转头到处打量,想要找到狐狸表哥。
就在这时,墓室忽然轻微震动了一下,胖狐狸耳朵尖,便隐隐听到了机括嘎吱作响的声音。
霸下皱起眉头,嘀咕道:“凡人真是不识好歹……那怪物苏醒的越来越快了。”说着,他转头对四郎解释道:“因为你们这些闯入者,地宫即将苏醒,第三层的墓道已经活了。我先出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
“不行,你先待在这里。”霸下不愧和饕餮有血缘关系,语气里是一脉相承的霸道。
胖狐狸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他的身形原地消失了,连同他背后的墙壁,脚下的地砖一起,原地消失掉了。
想起二哥所在的墓道发动机关的模样,胖狐狸明白过来。那种机关或许就像是魔方一样,一动就会使一个平面上的所有墓室都会动。
这机关实在是精妙至极。四郎不由对修建者,那些几千年前的劳动人民佩服不已。
不过,霸下方才说墓道活了?难道……控制这些机关的不是人,而是墓道本身?
这么一想,胖狐狸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好吧,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了,必须要孤独勇敢的面对命运!]胖狐狸给自己打完气,忍不住傻兮兮的笑了起来。然后他仰起小脑袋开始环视四周,想要找出机关在哪里,好想办法破坏掉跑出去。
四郎记得,自己先前所在的耳室很小,里面只有几个破坛子,连棺材都没有一副,而这间墓室虽然也不大,但是家具却一应俱全——放在墓室正中的玉白色龟壳似乎是床,上面凌乱地扔着几个丑不拉几的草编人,墙角摆着好几个造型古怪的坛子,每一个都有一人高。
除开家具,墓室里还有装饰用的画像石。有女娲伏羲图,也有许多人首蛇身的人打仗的画像石,可是,最大最显眼的画像石上却画着一只狐狸。
一只非常奇怪非常瘦小的九尾狐。虽然古时候的画像砖之类全属于抽象派和野兽派,但是,四郎依旧被那只狐狸孔雀开屏般的尾巴惊呆了。
画像石上刻着一只瘦骨伶仃的狐狸。这只狐狸虽然瘦,身体的线条却十分流畅。狐狸的背后伸出树杈状的九条尾巴,十分古怪可笑。但是,稚拙的笔法里能够看出画者的用心。九尾狐的眼睛是用珍贵的黑宝石镶嵌的,而且身上的每一根毛发都被人用各色金银丝被细心的贴了出来,甚至于毛色渐变的层次感,雕刻者都尽量写实的还原出来。
一只屁股上长了个树枝桠的瘦狐狸纤毫毕露,活灵活现。
莫非,霸下这几千年来,都独自在暗无天日的墓穴底部做这件事?与之相比,跑到人间四处惹是生非,勾搭书生的胡恪实在有些欠揍和薄情啊。
胖狐狸把装干粮的褡裢捆缚在自己背上,跑过去仔细端详这块画像石。
墓室忽然传来更加剧烈的晃动,九尾狐一只宝石做的眼睛掉了下来,胖狐狸赶忙伸爪子接住。
“你在干什么?”
胖狐狸回头看,发现霸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墓室,就坐在自己身后的贝壳床上。
胖狐狸滚着宝石慢慢走过去,然后直立起来,艰难的把宝石往小男孩手心送去:“这是你的。”
说到这儿,他的话顿住了,宝石径直从霸下比雪还白的手心中央穿了过去。
胖狐狸顿时明白了,他对面的孩子,只是霸下的一缕魂魄而已。
“发生了什么?”四郎忍不住问道。
“大家都被骗了”这一缕残魂开始了诉说,四郎不明所以地听着。
“神祇得到了传承,本该属于我们一脉的传承!她说凡人实在太过肮脏,就想要清洗掉他们,创造出新的、更加优秀的种族。所以要收集凡人的血肉。”说道这里,小男孩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她不允许我把这些事情说出来。”他抖得更厉害了,如同有人抓住了他无形无质的身体。
随着霸下的叙述,四郎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幕幕栩栩如生的情景,霸下过往的经历如同放电影般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小霸下疑惑不解的看着女娲拆下伏羲琴的琴弦,锻造成一根又长又细的丝线。
大厅里,从远远近近部落中赶过来的壮汉与娲神宫里的侍女载歌载舞。大厅外,玄铁丝制成的机关被一只手慢慢启动。随着纹盘的转动,那根丝线缓缓的崩起,向前移动,越来越快,瞬间一道寒光在大厅中划过。芊芊素手弹奏出来的死亡乐章戛然而止。
那些赶来朝圣的凡人还没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他们的身体已经被活生生地割开。他们的面部表情一点点变得错愕和难以置信,喉咙中涌动着声音,但是却再也发不出那最后的疑问。
这么多人的血汇聚在一起,一粒暗红色的种子在一片血海中生根发芽。
娲神宫缓缓坠入地下。
与此同时,那个唯一幸存的族长被送到了安全的地方。他坚信自己是天之子,开始生儿育女繁衍后代。他的子子孙孙都必须谨记祖训——他们的家族是被上天选中的人,时机成熟的时候,他们必须去唤醒沉睡在地底的神,恢复家族昔日的荣光。
场景变换,这一次的时间是几千年前,楚国与秦国的交界处。
楚国的祭司是那位族长的子孙。他为了得到更大的权力,想要唤醒沉睡的神祇。结果因为时机并不成熟,被狐狸表哥和他的同僚中断了仪式。而早就有反意的霸下趁此机会给予女娲以致命一击。那一次失败的苏醒消耗了地宫极大的能量,娲神宫和女娲本人都遭到了重创,变成僵尸的伏羲更是陷入了沉眠。
可是,女娲也在那一次中发现了霸下的背叛。为了将自己的小狐狸平安的送出去,霸下被愤怒的女娲捉住了。
因为女娲的造物大计中还要利用到霸下,所以并没有杀他。受到天道如何对待饕餮的启发,她也将霸下的灵魂煅烧成了两部分。一部分驯顺的放出去替自己收集活人血肉,不听话的那一部分就关起来。这也就是为何同时存在楚昭王和小霸下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