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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姨妈
    第二天是五月三日。
    明天张盈就要回S城了,她原本打算明天去县城坐火车时再去看望姨父姨妈的,可是张盈临时改变了主意,决定在姨妈家过一晚再走。
    头一天吃晚饭时,张盈接张忠仁和妈妈一起去S城住,张忠仁没有想到张盈会接他,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的,可以看出他很感动,但是他婉拒了她的请求。说句实话,张盈当时心里确实也觉得松了口气。后来她仔细想想,认为那可能是因为她终于把接他去住的话说出了口,但更重要的应该是因为她觉得她还不知道该如何与爸爸和平相处,所以,当听到他说“不去”时,张盈露出的是真心的笑容,尽管她表现得似乎很惋惜。
    告别了妈妈,张盈坐上了开往县城的班车。小开心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兴,尤其是听说回去见爸爸时,小开心更是归心似箭,这让王竹清既伤心又无奈,在泪眼朦胧中看着汽车越走越远,心情也越来越凄凉……
    县一中的变化挺大的。以前那张丑陋的铁门被气派的不锈钢自动门代替,宽敞、现代化了许多。门口穿制服的警卫告诉张盈,汤达云现在已经是县一中的校长、县委常委之一,他家就住在教师宿舍楼8栋三楼东间。
    按照警卫的指点,张盈抱着小开心摁响了姨父姨妈家的门铃。不一会儿,防盗门打开了,门背后露出了一张年轻帅气的有一些熟悉的脸。
    “请问,汤达云校长是住在这儿吗?”张盈有些紧张拘谨地问。由于她从小生活的环境与姨妈家相差太远,在面对姨妈家的每一个成员时她都会有一些拘谨,只有面对姨妈时好一点,毕竟姨妈是妈妈在这世上惟一的亲姐姐啊!
    “是的,请问你是?”对方露出了狐疑的神色。
    张盈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她对着他笑了笑,说:“你是沁和吧?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张盈,你表姐。”
    汤沁和瞬间就欢叫出声了:“啊,盈姐!我都不认识你了!快进来!”他边打开门让张盈进门边回头大叫,“妈、妈,盈姐来了!妈、妈——”
    从卧室里走出一位满头白发的中年妇女,正是王镜清,她姨妈。姨妈也老了许多!这是张盈的第一感觉。
    王镜清已经认出了张盈,欣喜地快步走过来,一把抓住了张盈的手臂,颤抖地说:“盈盈、盈盈,你终于来看姨妈了!快进来坐!这是你的女儿吗?”
    “小开心,这是姨外婆,快,叫姨外婆!”因为姨妈没有女儿,只有三个儿子,所以从小姨妈就把她当成自己女儿般看待,而且姨妈从来就对她和妈妈关照很多,因此她对姨妈也很亲。
    “姨外婆。”小开心又有些不情不愿了,她觉得“外婆”实在太多了。比“外公”还要多。
    王镜清笑着抱起小开心走向客厅,说:“就叫姨婆吧!你叫什么名字?可以告诉姨婆吗?”
    “我叫小开心。”
    “那今年几岁了?”
    “4岁。”
    “上学了吗?”
    “小开心上学了!”小开心坐在沙发上骄傲地说。
    正在这时,汤沁和端了两杯茶过来了,一杯递给张盈,一杯递给小开心,说:“小开心,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开心反身把身子藏进妈妈的怀里,撒起了娇。
    张盈推开小开心,说:“这是三舅舅,叫三舅舅,说谢谢三舅舅泡的茶,快说!”
    小开心抱着妈妈的手臂说:“谢谢三舅舅泡的茶。”
    汤沁和高兴得什么似的,眉开眼笑地说:“不用谢、不用谢!小开心真乖!三舅舅喜欢小开心这样乖的孩子。”
    小开心放开妈妈的手臂,也高兴地说:“小开心也喜欢三舅舅!”
    张盈知道表弟是无意之中触到了小开心的软肋了。
    听了小开心的回答,在座的所有人都笑了。汤沁和更是高兴地抱起小开心,带她去参观房间,把空间留给了这娘儿俩。
    张盈笑着问姨妈:“姨妈,姨父呢?豫哥和成哥都不在家?”
    王镜清说:“你姨父现在更忙了,有时候一天到晚见不到人影,今天可能是到县委开会去了。你豫哥在省政府工作,家也安在了省里,去年年底刚做爸爸,根本没空回来。”
    张盈惊喜地插了一句:“豫哥已经有小孩了?!姨妈,恭喜您做奶奶了!”
    王镜清开心地笑了,说:“是啊,姨妈老了,盈盈的孩子都这么大了,姨妈怎能不老?!”
    不等张盈反驳,王镜清又接着说:“你豫哥的爱人是他高中和大学的同学,也是C市人,他们俩的关系挺好的,我很放心。你成哥在S城一家外资公司工作……”
    张盈惊喜地打断姨妈的话:“成哥也在S城?!我现在就在S城教书,他在什么公司?我去找他!”
    “是吗?那太好了!”王镜清也喜出望外,“可是他的公司名字我没问,可能问了成和也没说,我只有他的手机号码,我去找给你。”
    趁王镜清去找号码的空档,张盈从包里拿出纸笔,然后记下了姨妈报出的那11个数字。
    “盈盈,你什么时候去S城的?结婚生孩子怎么也不告诉姨妈一声?姨妈最疼你了,难道你不知道?”
    张盈低下了头,轻轻地说:“姨妈,对不起,是我不对。”
    王镜清轻叹一声,一只手抚上张盈的头,说:“算了,过去的事就都不讲它了,今天你能来看姨妈,姨妈就已经很高兴了,说明你还没有忘记我这个姨妈。快告诉姨妈你的一些情况吧!”
    “我是5年前去S城的,我大学时代一位非常要好的室友在S城F镇的一所高中教书,我就在那所学校谋了一个职位,一直到现在。”
    “那你结婚生孩子都是在那里吗?”
    “嗯。”张盈又垂下了头,有一些迟疑地又补充了一句,“反正是在S城。”
    王镜清当然不会没有注意到张盈的反应,但是她当然也不会去刨根问底,因为她深深地了解张盈的人品和性格,她信任她。“那他是哪里人呢?也在你们学校教书吗?”
    张盈故意忽略第一个问题,直接回答:“他不是我们学校的,他在S城一家公司里上班,每个周末他会来接我和小开心去市区,其他时间小开心和我就住在学校。”
    “你幸福吗?盈盈,这是姨妈最关心的了。”王镜清有些担忧地轻声问道。
    张盈脸红了,视线有些扑闪不定地移开了,不太确定的声音飘了过来:“呃——幸福——”
    王镜清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见汤沁和抱着小开心边走边说的走了出来。
    “……小开心不怕三舅舅的刀。”小开心看见了妈妈,大声叫道,“妈妈,三舅舅的家比爸爸家还要大,三舅舅有一把好长的刀呢!”
    这张盈不难理解,这三个表兄弟中,只有沁和从小就调皮,小时候打架斗殴是常有的事,幸亏姨父姨妈管教很严,家风也很好,豫哥和成哥从小就好学,也给他带了个好头,所以沁和最终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但“英雄”这两个字在他心目中的分量一定还是很重,因为刚读大学时,他就买了一把长剑挂在他的床头,看样子这把剑一挂就是6、7年啊!
    “沁沁,你还挂着那把剑呢?”张盈笑着问,接过了小开心,心里有些高兴他们俩打断了姨妈的问题。
    汤沁和有些不高兴地说:“盈姐,我都这么大了,不要再叫我的小名了,怪难听的!”
    “呵呵呵呵,好、好,沁和,你应该已经毕业三、四年了吧?现在在哪里工作呢?”张盈又问。
    汤沁和也笑了,边坐下边说:“大学毕业快四年了,我又接着读了三年研究生,去年刚毕业,留在了北京。盈姐你呢?”
    “我在S城教书,4、5年了。”
    “二哥也在S城啊!”汤沁和叫了起来。
    “是,我刚听姨妈说了,还给了我成哥的手机号码,我明天回去之后就与成哥联系。成哥去S城几年了?在哪家公司上班呢?”
    “以前是在一个叫‘亚林’的有限公司上班,不过前一阵子他说他会跳槽到一家更大一些的公司,最近还没与他联系过呢,不知道成功没有。二哥在S城可能也是4、5年的样子吧。今后你们俩可以相互之间有个照应了。”汤沁和凑上来一些,故作神秘地接着说,“盈姐,我妈总是担心我二哥找不着女朋友,说他太老实太死脑筋,可依我看啊,二哥是挑花了眼,不知道该挑谁,所以干脆不急。我妈一定会要你帮她看看我二哥到底工作怎样、生活怎样,外加女朋友找的怎样了,最好能尽快带个媳妇回来她就更高兴了。对不对,妈?”
    王镜清笑着斜睨了他一眼,骂了一声“贫嘴”。汤沁和指着她对张盈说:“盈姐,你瞧,我说的不错吧!”
    张盈笑了,说:“这次回去之后我一定注意帮你们留意一下,充当一回‘特务’。”
    大家都笑了,小开心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看见他们都笑了,她也“呵呵”的傻笑,惹得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中餐时间姨父没有回来,他们四个人边说边笑吃完了饭,沁和带着小开心睡午觉去了,张盈和姨妈在客厅里拉家常。
    “盈盈,你妈妈还好吗?和你爸爸没有再吵了吧?”王镜清首先提起了张盈想切入的话题。
    “我妈还好,只是老了许多,她和我爸的关系现在挺出人意料的,这次回家,我没看见他们俩吵过架。”
    “你妈妈都告诉我了。唉,年纪大了,过去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沉默了一小会儿,张盈对王镜清央求道:“姨妈,说说你和我妈小时候、年轻时候的一些事吧。”
    王镜清听见张盈提出这样的要求,看了她一眼,想一想,然后就陷入了回忆之中:
    “你外公死的早,是得淋巴癌死的。那时候我刚十岁,你妈妈七岁。你外婆是一个很坚韧、很要强的女人,她一手把我们姐妹俩拉扯大,在那个年代里,这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但她做到了!可是,由于她过度操劳,在我们姐妹俩长大嫁人之后没多久,她也离开了人世……小时候我们姐妹俩过得很苦,比别人家的孩子要苦的多。冬天别人家的孩子有鞋子穿,我和你妈妈却只能打赤脚,我们不知道苹果、梨子、桃子长什么样,别人施舍的东西没经过你外婆允许我们从来不敢要,我们也很少到别人家去玩,你外公的兄弟姊妹在日本侵华时都死光了,你外婆也是日本侵华时期从北方逃难一路乞讨到这里的,途中她也与亲人失散了,所以我们没有亲戚帮衬,而且那时大家都穷得叮当响……你外公在解放前是个教书先生,解放后就在公社办的一个小学里当老师。你外公死后,与他同在学校教书的临村的何伯伯对我们关照很多,这个何伯伯就是何逸维的爷爷、你何宣宏伯伯的爸爸。他是一个好人,总是尽自己所能的帮助我们,我们姐妹俩读书的学杂费不够的部分都是他给我们填上的,家里烧的柴也是他或者你何宣宏伯伯偷偷给我们送来的,他还经常支使你何伯伯来我家帮着做挑水、浇粪、担谷、犁田之类的活。那时候,真是感谢他老人家对我们一家的关照和恩情啊!……我和你妈妈都读到了初中,我初三,你妈妈初一。然后,‘文化大革命’烧到了我们那里,书读不了了,我和你妈妈就辍学在家,一直到我们姐妹俩相继嫁人……唉,那一段时光真是不堪回首啊!”
    直到今天,张盈才知道她家与何逸维家还有这么一段往事,难怪小时候何伯伯对她总是那么好,有好吃的总会留一些给她,原来是因为她外公与维哥的爷爷之间的友谊被延续了下来啊!
    可仅知道这些还不是张盈的目的所在,张盈必须继续往下深挖:
    “姨妈,我爸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王镜清一下子警觉了起来。她有些明了张盈的意图了,问:“盈盈,你到底想问什么呢?你爸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
    “不,姨妈,我不是问我那个瞎子爸爸,我是问我的亲生父亲!我从小就知道瞎子爸爸不是我亲爸爸,别人都说我妈是被强奸生下的我,说我是个野种,我不敢问妈妈,怕惹妈妈伤心。昨天我偷听到妈妈与瞎子爸爸的谈话,从他们的口中我觉得他们俩都知道我亲生爸爸是谁,我想姨妈也一定知道的。姨妈,你就告诉我吧!我爸爸到底是谁?”
    看见姨妈还在迟疑,张盈继续企求:“姨妈,我都已经快三十岁了,从来就没想过我可能会找到我的亲生爸爸,我不想一辈子背负‘野种’的骂名,姨妈,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你知道吗!?……”张盈抑制不住自己内心深处的悲痛,伏在王镜清的腿上哭了起来。
    王镜清也双眼含泪,怜爱的抚摸着张盈的头发,说:“盈儿,我可怜的孩子!别哭,盈儿——呜呜呜呜……”
    等到彼此都慢慢平静下来之后,张盈慢慢坐起来,噙着满眼的泪水期待地、可怜巴巴地望着王镜清。
    王镜清移开视线,轻轻叹了口气,无奈地说:“盈盈,其实我也不是太清楚。那时候我已经嫁给你姨父并且还生了你豫哥,那一年多时间我很少回娘家,经常是你外婆和你妈妈来看我。我只记得有一天黄昏时分,我正在家里带着你豫哥洗澡,你妈妈冲进来,抱着我就哭,把我吓了一跳。你豫哥也哇哇大哭。我把你豫哥交给我婆婆,扶着你妈妈去了我房间。在那里你妈妈告诉我,她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个人对她也很好,可是那个人已经结婚了,而且还有了个孩子。前一天晚上你妈妈对那个人表白,被那个人拒绝了。那天上午你妈妈跑去找他,他却见了你妈妈就跑。你妈妈一气之下就跑来找我。我问那个人是谁,她死活不肯说,但是她承认我也认识那个人。那次你妈妈在我那里住了好几天,后来被你外婆叫回去了。”
    “大概是两、三个月之后吧,那时我已经发现自己怀上了成和。又是一天黄昏,你妈妈也是哭哭啼啼地跑来找我,告诉我一个惊人的消息:她怀孕了!我被她吓得不知所措,我可以肯定孩子是那个人的,可是那个人既然已经结婚生子,他又会怎么处理你妈妈呢?果然,你妈妈告诉我那个人说他不能抛下他的妻子和孩子不管,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跑来找我。”
    “你妈妈从小就大胆、任性、美丽大方,认定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我当时劝她把孩子打掉,可她似乎还心存幻想,不同意我的建议。第二天一早你妈妈就离开了我家。不久之后就听人传话给我说你妈妈要嫁给你瞎子爸爸了。我赶回娘家左劝右劝,你妈妈横竖不听,你外婆不明就里,气得躺在床上一病不起,那阵子我家里几乎可以说是鸡飞狗跳的。最后你妈妈还是嫁给了你瞎子爸爸,在我生下成和后不久就听说你妈妈也生了你。后来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吧?”
    “那你也不知道我亲生爸爸是谁?”张盈不敢相信的问。
    王镜清沉重的摇了摇头。
    张盈一下子气馁地瘫坐了下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难道谜底真的只有妈妈一个人知道吗?可是妈妈又会不会告诉我谜底呢?我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哪?!!”
    心情沉重的张盈并没有注意到坐在一旁的姨妈欲言又止的样子,气氛一下子显得更沉闷了……
    那天晚上,姨父打电话过来向张盈表示歉意,县里有事,他已到L县辖下的一个镇视察工作去了,不能赶回来看她了。张盈觉得心里有一种轻松的感觉,不必要面对姨父,不必要面临又一次问题考验,不必重复撒谎,这让张盈感觉很好。
    第二天一早,告别了姨妈和沁和,张盈带着小开心在县一中、县城逛了几个钟头,然后坐上了开往C市的班车。傍晚时分,她们俩坐上了返程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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