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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祝二公子:“……”
    赵明传继续道:“不过我这次来,是有件要紧事想同贤弟说,武林盟的队伍里像是混进了内鬼。”
    祝燕隐一愣:“是谁?”
    “不好说,我也是前几天才意识到这一点,还在查。”赵明传道,“有时两个门派头天还好言好语,隔日突然就争得红脖子绿眼睛,跟中邪没什么两样。可按理来说大家都经历过大风大浪,此番又有要事在身,实在不该如此冲动,除非有人恶意挑拨。”
    “万盟主没有发觉吗?”
    “武林盟那头怎么想,我就不清楚了。”赵明传如实回答,“待过上几日,要是我真能查出眉目,再去禀于盟主也不迟。”
    祝燕隐点点头,又道:“我还有一件事想请教明传兄,与沧浪帮的谭少主有关。”
    “谭疏秋?”赵明传放下茶盏,“怎么,贤弟也听说了?”
    祝燕隐不解,听说什么?
    赵明传叩叩桌子:“听说他借用贤弟的名头,招摇撞骗的事啊!”
    祝燕隐吃惊,怎么还有这种事,你详细展开讲讲。
    事情其实并不复杂,起因就是当初在凤凰台的那场闹剧,祝燕隐因担心谭疏秋会想不开寻短见,便去茶铺子里陪他坐了一阵,被不少江湖人看在眼中。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再经过加工与夸大,逐渐就演变成了“祝府二公子与沧浪帮的少主私交甚笃”,听起来甚至快要穿同一条裤子。
    而谭疏秋的态度也挺有意思,虽没有承认,却也从来没有否认,一直含糊其辞极尽暧昧,后来祝燕隐因病暂时留在白头城,他就更胆肥了,旁人问起,还能呜呜嗯嗯应上一两句。
    赵明传在金城时,曾听祝燕隐亲口说过并不认识谭疏秋,对这一切自是冷眼旁观,但其余人不知道啊!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想法,对谭疏秋的态度都好了许多,甚至还有人刻意巴结,对他卑躬屈膝极尽奉承,将人情百态演了个淋漓尽致。
    祝燕隐:“……”
    赵明传道:“我本想制止,又觉得应该先将这件事告诉贤弟你,再加上谭疏秋的行为虽可恶,到底也没做过大恶,左不过给他自己挣些小面子,就暂且忍下了。”
    祝燕隐听得哭笑不得,自己在江湖中的面子尚来得莫名其妙、不清不白,这下倒好,还冒出来一个更莫名其妙、不清不白的。不过他要问赵明传的不是这件事,而是与迷阵有关。
    “我听说他后来离开队伍,去拜访禅机大师了?”
    “是,可那也是靠贤弟的面子,否则小小一个沧浪帮少主人,哪能混进那群趾高气昂的名门子弟中。”赵明传不知谭疏秋正在这农户大院里,还当他依旧在禅机大师处。
    祝燕隐又问了那几个名门子弟的姓名,有崔巍、刘喜阳、赵鸿鹄与葛长野,这四人是与谭疏秋一起离开武林盟队伍的,至今未返。
    赵明传又与祝燕隐聊了一阵,直到夜很深了,方才起身告辞。祝燕隐亲自送他离开,转身就去敲西侧小门,开门见山地问:“听说你打着我的旗号,在武林盟里招摇撞骗?”
    谭疏秋实打实已经担心了整整一路,生怕祝燕隐知道后会生气,甚至还揣过美梦,觉得如果自己在这短短几天里抓紧机会,真的与祝二公子发展成歃血为盟的莫逆之交,是不是就能安然度过难关。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却瘦得只有一副骷髅架子,这一路别说是莫逆了,就连话都没能成功搭上几句,现在被当面戳穿,躲是躲不过的,只有老老实实地“嗯”一句,又很没有底气地解释:“我没有说过,从来没有,都是那些人自己胡乱推测的。”
    祝燕隐没有理会他这文字把戏,疑惑:“你哆嗦什么?”
    谭疏秋牙齿打颤:“我我我害怕。”
    祝燕隐头疼:“怕成这样你为什么还要骗?”
    谭疏秋继续颤:“因为我我我虚荣。”
    祝燕隐:“……”
    谭疏秋哭丧着脸看他。
    一个武林中公认的受气包,突然在一夜间飞上枝头变凤凰,成了人人追捧的金饽饽。整日里谭兄来谭兄去,叫得心都飘了,哪怕明知这一切都是水月空梦,却迟迟舍不得醒,总想着再多蹭一天光也是好的。其实直到被带往枯林丢进迷阵,他也还没想通,自己可是祝二公子与厉宫主的朋友,怎么还有人胆敢陷害?
    祝燕隐心情复杂:“你真是……”
    谭疏秋吸溜了一下鼻子:“我下回不敢了。”
    祝燕隐坐在桌边:“当真不敢吗,你下午就知道武林盟已在山脚下,却始终不肯去见谭帮主,反而一直待在这里,是不是又想利用我?”
    谭疏秋一口否认,没有!
    祝燕隐:“那你回去吧。”
    谭疏秋十分悲切:“祝兄,求你,就这一次!”
    祝燕隐指着他:“不要过来!坐下!”
    谭疏秋只好放弃现场抱大腿的想法,重新坐回去,蔫了吧唧地承认,自己虽然已经打定主意要瞒着迷阵的事,但先前想的那个“因为迷路与其余人走散,不得不独自折返”的理由实在太愚蠢窝囊,不仅父亲会大发雷霆,旁人也会当成笑柄,所以才磨磨蹭蹭的,想要同祝燕隐、同厉随一起回到武林盟,这样就能说成是路遇万仞宫的队伍,听起来要威风许多。
    祝燕隐问他:“难道你就打算一直这么靠着旁人的面子混下去?”
    谭疏秋没吭声,他也没想过。
    “还有报仇的事情呢。”祝燕隐说,“那四个人险些害得你命都没了,多少得讨公道吧,既然不准备告诉谭帮主,就只有靠自己,总不能连这个也指望厉宫主。”
    谭疏秋大惊失色,连连摆手,我可不敢!
    厉宫主替自己报仇,做梦都不敢想啊!
    祝燕隐毫不留情:“你不敢想就对了,你若是敢想,才是真没得救。”
    谭疏秋被噼里啪啦地训斥着,没话说,继续维持霜打老茄子的倒霉姿态。
    “反正你今晚必须得回去,将所有事情处理好。”祝燕隐警告,“还有,不许再打着我的名号。”
    谭疏秋不死心,声音嗡得像蚊子叫:“那、那万仞宫的名号呢?”
    祝燕隐斯文与他对视,你自己说?
    谭疏秋悲痛更上一层楼。
    但再悲痛也没办法,祝二公子看起来没有一丝通融的余地,还凶得很,他也只好吩咐弟子收拾行李,准备连夜下山。
    祝燕隐站在门边,看着他垂头丧气地飘来飘去,活像个被抽空精气神的魂,时不时还要哆嗦一下,像是怕极了即将要面对的事,又不大忍心,便提醒了一句:“那四个人还没回大队伍。”
    “我知道。”谭疏秋点头,“武林盟此行餐风宿露,他们都吃不得苦,所以在路上就商量着要去喝花酒,再乘游船沿白龙江东行,最后骑快马自临州官道北上,与其余人汇合。”
    这样确实会快许多,舒服许多,但花费也要高上许多,银子都是谭疏秋付的——没错,他就是传说中那个被卖了还要帮忙数钱的傻子,简直越想越悲从中来。
    祝燕隐见此人居然还不开窍,只好继续教:“你只想瞒着谭帮主,免得他知道真相后伤心,那有什么必要非得说自己迷路,在迷路和万仞宫之间,难道就找不到第三个借口了”
    谭疏秋:“啊?”
    祝燕隐:“好了,你走吧。”
    谭疏秋似懂非懂,可又不敢:“那万一他们四个回来呢?”
    祝燕隐噎了一下,也是服:“那群人将你丢进枯林迷阵中,说到哪里都不占理,现在你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却还要怕他们,难道不该是他们怕你?”
    谭疏秋一想,好像也也也对。
    于是他提出新要求:“不如祝兄先假装成我爹,听我排练一遍借口,就说他们结伴去狎妓喝酒,我不屑同流合污,所以愤而折返,如何?”
    祝燕隐被这天降儿子雷得不轻,迅速打发家丁将谭疏秋塞进马车,轰隆轰隆送走了。
    厉随突然在屋顶轻笑一声。
    祝燕隐停下脚步,抬头看他,眼底有些惊讶。
    厉随已经在那里坐了好一阵子,也听完了两人的对话,此时看着月光下雪白的一蓬,突然就有了闲情逸致,问他:“若谭疏秋回去还是假借你的名号呢?”
    祝燕隐很笃定:“他不敢。”
    厉随眉梢一挑:“为何不敢,你还真能杀他不成?”
    祝二公子心想,我是不能,但你能。
    厉随猜出对方的想法,也未多计较,反倒继续笑起来。
    他的五官其实生得并不凶悍,相反,挺英俊周正,是个走在街上会被婆婆婶婶夸赞好看的年轻人,但平时就是太没有表情了,又总是一身漆黑,杀气腾腾的,所以整个江湖才会将他与凶神恶煞联系起来。此时在月光下一笑,怎么说呢,竟然还有那么一点好看,不再像话本里的杀人大反派,像某种妖怪,只在黑天半夜出现,唇红齿白,专门勾人心魄的那种。
    厉随问:“你在想什么?”
    祝二公子总不好说我在感慨你的色相,万一被打了呢,只好扯一句:“我在想武林盟。”
    厉随点点头:“上来。”
    祝燕隐差人去找梯子,攀上房后才发现,屋顶上还散滚着几个小酒坛:“你喝酒了?”
    “没醉。”厉随本想丢给他半坛,后来想起江南阔少毛病多,便自己饮了,“这是今夏最好的霜染。”
    祝燕隐很喜欢这两个字,霜染,烟凝远岫列寒翠,霜染疏林堕碎红,是有意思的。
    厉随看了他一眼:“你喜欢武林盟?”
    祝燕隐想了想,回答:“我喜欢书里的武林盟。”
    至于现实中的,山脚下那个,总觉得有些乌烟瘴气。
    厉随将空坛丢到一旁:“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但若想铲除魔教,就必须与他们联手。”
    祝燕隐心想,这人果然喝醉了,否则按照大魔王的行事作风,难道不该是一脸轻蔑地“武林盟只会碍手碍脚,我独自一人就能用大招铲平整座焚火殿”吗?
    厉随的眸光掩在月色里,看不出醉没醉,继续淡淡道:“我猜山脚下的那群人里,至少有八成想杀我。”
    祝燕隐赶紧说:“没有没有。”大家虽然都怕你,但我看内心还是很仰慕的,攀附都来不及,怎会动杀机?况且估计也没谁有那个胆。
    “无所谓。”厉随闭上双眼,“杀了赤天后,我也会死。”
    祝燕隐不解,这又是从何说起?他小心地观察了一下身旁的人:“杀了赤天,中原武林就安稳了,就算厉宫主不愿意再混迹江湖,至少也能金盆洗手继续过日子。”话本里都这么写,归于田园度过余生,怎么就扯上生死大事了。
    厉随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又笑,伸手捏住对方脸蛋,搞得很熟门熟路:“你当赤天是那么好杀的?那得用我的命去换,武林盟此番愿意一同北上,其实是该我说一声谢。”
    祝燕隐越听越糊涂。
    厉随叹了口气,像是疲惫得很,整个人靠过来,就那么睡着了。
    没有一丝顾虑地睡着了。
    天上月亮红得诡异。
    今晚发生的事情也诡异。
    雪白雪白的祝二公子抱着大魔头的脑袋,完全没理清前因后果。
    也完全不敢动。
    第26章
    听到消息后的祝章与江胜临匆匆赶过来, 两人看到坐在屋顶上的祝燕隐,以及躺在祝燕隐腿上的厉随,都感觉很震惊, 不过震惊的方向不大一样——一个是“厉宫主为什么不回他的卧房屋顶哪是正经睡觉的地方这夜深露重的万一我家公子着凉了那该如何是好”, 另一个则是“我没看错吧我没看错吧我没看错吧”。
    祝燕隐把食指竖在嘴边轻“嘘”一声, 示意众人不要吵,又将正要上房的家丁打发回去。
    厉随睡得很熟, 眉头难得舒展,长长的睫毛垂覆下来,像是卸下了所有防备。虽然他平时看起来也没有多心事重重吧, 甚至还很让别人心事重重, 但祝燕隐总觉得, 像这样完全的轻松时刻, 对厉随来说应该是很难得的,便没让人打扰,继续让他枕着自己的腿休息。
    霜染的酒味已经被秋风吹散了, 空气中只余一阵梅兰清香,自如雪衣袖中散出,很淡, 却有安神的效果,能让疲惫的旅人梦到遥远的、从未去过的五月江南。
    祝章又孜孜不倦抱来一床薄毯, 就算不愿下来, 那至少得裹上吧,万一着凉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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