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中原群雄是喜,狂喜。
修罗教众人是惊,大惊。
任逍遥怎么会来!?
他不是被玄清秋拖住了吗?
西门无泪怎么会死!?
偷袭少林的计划该天衣无缝啊!
所有人都是一头雾水,完全弄不明白。
的确,玄清秋连番用计,大大延迟了一行赶往巽风城的时间,按照她的估算,行程最少要晚十天。
玄清秋冰雪聪明,计算不可能出错,但她却忽略了至关重要的一点。
听雨轩是天下首富!
天下首富有钱,有的是钱。
有钱就能买马,买好马。
连人带车一共需要十二匹,双倍就是二十四匹。
二十四匹清一色的大宛良驹,匹匹神俊,匹匹完美,匹匹价值千金,纵然及不上任逍遥的坐骑风火闪电驹,但也是世间罕有的极品。
这样的宝马,一匹已是可遇不可求,听雨轩却买得到也买得起二十四匹。
所以尽管刚上路时考虑到任逍遥的伤势,众人走的并不算快,一来二去又浪费不少时间,最后虽仍然赶不及,但大概也就晚个三天。
三天?比武是在英雄大会的次日,那还有两天哪去了!?
没有看到当时的情形,恐怕谁都无法想象任逍遥他们会来的如此迅速,更预料不到西门无泪竟会身首异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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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西沉,残霞满空。
春色阑珊的江陵道上,草已深深。
沉重的暮色山雾,早自空中降下,大地宛如被淡墨所染,巍峨群山,看来彷佛在似有似无间。
茶亭里,树荫下,行人歇脚,三五成群。
蹄声渐缓,铃声清悦,陪着路畔隐约的松涛叶影,前方迷蒙的锦绣关山,平添了几分奇趣,衬着漫天残雾,望之宛如图画淡淡地撩人情思。
远处道上,突地传来一连串清悦的鸾铃声!
十几匹神骏的健马,驰骋而来,配着鲜明的鞍鞯、华丽辔头,最前的那匹更系着双金铃,疾驰时叮当作响。
马已令人为之夺目,马上人更是神采飞扬。
当先一匹马上,枪也似笔直地端坐着一位玉树临风、气宇轩昂的俊硕青年。
他满身白衣,紧贴着修长英挺的身躯上,皮肤闪亮着一种独特的古铜色。
乍眼望去,他的衣饰不见鲜明华丽,但全身上下,都看不出丝毫瑕疵,更能衬托着他的高华之气,顾盼之间,自有威仪,道旁歇脚的百姓们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第二眼,只因自己对人家相形之下,实觉汗颜。
他目光顾盼自雄,但即使匆匆一眼,已足够令世间少女为他倾心!
他右手控缰,左手持鞭,频繁击打着马股,但豹子般既充满爆炸动力、又是线条优美的虎躯端坐在马鞍上,却是丝纹不动,显见得骑术必定惊人。
“横竖来不及了,何必赶的这么快。”易天寒追了上来,低声抱怨道,“反正参加不了英雄大会,早到一天,晚到一天没啥区别。
“是啊,这样紧赶慢赶,我们几个熬得住,车里的几个姑娘未必受的了啊。”
骑在最前的自然是任逍遥,他轻叹口气,苦笑道:“我的伤才好不久,何尝愿意终日奔波,连吃饭都在马上,只是……唉,这两天我眼皮一直乱跳,总感觉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所以想早些回去。”
“哈哈哈,所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是愚夫百姓们才有的认识,你也会信。”邓磊拍拍他肩膀,哑然失笑道。
“说得也是,近来边关太平,十万天极军已尽归总坛,想来出不了事。”任逍遥微微一笑,自我解嘲。
闲聊间,前方路旁突然看到一间食店。
说是食店,其实就是几间供应茶水饮食,让商贩们有个歇脚打尖处的糊泥的木棚,外边围了一圈栅栏,一个没有门板的木框,显得十分简陋,毕竟这里是官道,每隔十里就有官府开设的驿站,普通百姓开的小店是很难生存下去的,加上附近就是一处密林,郁郁葱葱的看不到边,估摸着有山贼盗匪出没,客商就算路过也不敢停留,故生意十分萧条,只开着一个门脸,里边还没有客人。
付龙渊忽然发话:“既然不急着赶路,休息一会没问题吧。”
易天寒笑道:“哈哈哈,付小子,路过家乡地界,嘴巴馋了吧。”
“你不馋?”付龙渊没好气的顶了句,心中勾起遗忘已久的回忆,“那时我们跟着师父学艺,手头紧得很,几乎没有余钱,难得凑到几文就带师妹来路边小店尝鲜,大碗清汤、肉馅馄饨、豆豉油茶……啧啧啧,那滋味现在都忘不了啊。”
“嗨,你小子不是说以后有发达了,要天天吃、顿顿吃,怎么我在赤尾屿没见着会做的厨子啊。”
“你懂什么,这几样东西酒楼食肆的厨子做出来也不好吃,只有到当地的街边小店才吃的着最正宗的——哎呀,这一去巽风城,不知几时才有空闲,得得得,大伙停下,让我和易老鬼吃个饱再走。”
两位前辈开了口,任逍遥岂敢说不,告诉众女暂且修整,用过午饭再行赶路。
眼见十几骑奔驰而来,食店老板不禁喜出望外,连忙迎了上来,满脸陪笑地道:“诸位客官,你们用点什么?”
任逍遥还没说话呢,易天寒斜瞥了眼他背得大铜壶,抢着道:“油茶热的么?用的羊油还是牛油,面粉掺了小麦不。”
老板一听是行家,堆起笑脸道:“热的、热的,别看小店扑面简陋,油茶啊是用九成面粉、一成麦粉,炒香后加入上等牛油,胡椒、豆豉、葱、姜、盐、蒜苗、花生米一样不少,包您吃啦暖胃润肺。”
付龙渊接口道:“煮锅清汤,用牛肉馅,多撒葱花,厥菜切碎了别撒装盘子送过来,馄饨皮子用精粉捏,鲜猪肉的,再拌点油渣,另外来几壶烧酒。”说罢扬手就是一锭十两重的银子——小时候受穷,现在也该摆摆阔了。
食店生意清淡,一月能赚一两已经翻天了,十两那得干一年啊。
老板拿着银子,目不转睛的看了半天,塞到嘴里一咬“咯嘣”差点磕掉大牙,确定那是真银子,顿时眉开眼笑,飞也似的冲进后面,大喊道:“孩子他妈,别管你的针线活啦,出来包馄饨;拿些豆麦麸皮出来,给几位客官把马喂啦,快!”
任逍遥、易天寒、付龙渊、孟飞、邓磊和女扮男装的龙菲芸进了棚子,众女嫌里面脏乱,围着马车坐下,玄清秋、南宫凤仪、苏涵碧索性呆在里头没出来,多亏如此,不然那五十好几、鬂发花白的店老板光看一眼恐怕就舍不得走了。
付龙渊靠门坐着,夕阳的余晖洒落下来,照在身上暖烘烘的。
吃着家乡的小点,遥望远处炊烟四起,华灯初上,付龙渊忽然涌起无尽的乡愁,放声高歌起来,高亢的歌声,穿越入云,但却像是冲不破撩人的情思。
任逍遥忽地面色一变,叱道:“住口!”
付龙渊愕然顿住歌声,问道:“什么事?”
易天寒笑道:“这小子习惯了轻歌漫舞,听不得……”
“别吵!”任逍遥又是一声大喝。
“臭小子,你连我……”
“易兄,你听。”孟飞按住他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易天寒凝神而听,只听歌声余韵刚歇,浓雾山林中,却隐约传出了一阵惊悚的哀呼救命之声,再看任逍遥、易天寒、邓磊见他们个个神色凝重,沉吟道:“这里是官道,什么人敢在附近放肆。
“附近常有山贼出没,估计又是走林子、抄近道的商贾着了道啦。”老板娘陪着笑说,“客官们甭去管,这里的山贼只截商贾,不伤百姓。”
“不,不是山贼。”老板娘才走开,任逍遥眉头深索,断然道。
孟飞点点头:“嗯,听这脚步声应该……应该是长于轻功的绝顶高手。”
“我去看看!”易天寒性子最急,端起碗“咕嘟”“咕嘟”搭口把清汤喝完,嘴巴一抹,就往外冲。
“伯父且慢,他们已经朝这来了。”任逍遥微微一笑。
哀呼声已变哀嚎,一声声刺激着人的耳鼓,从密林深处不断迫近。
在场的都是高手,甚至除了龙菲芸外都是宗师级的绝顶高手,但听着凄厉的惨叫,隐约的痛哭,感觉竟宛如妖魅呼魂,连胆大包天的任逍遥也敢心头微凛。
易天寒爆喝道:“什么人在那里,滚出来。”
呼声惨厉,弥漫在山林群木间,山风凛冽,吹的枝叶左右摇摆,彷佛变成了鬼魅的影子在望着他们,发出这阴恻恻的诡笑。
“妈的,搞什么名堂!”易天寒大发雷霆,若非付龙渊硬拽着,才不管任逍遥说得什么,早便冲过去了。
没多久远处的树林里果然狼奔豹突般冲出一人,披头散发、满面污浊,浑身衣衫沾满血迹泥点,袖袍、领口、下摆等部位给撕成一道一道的,模样看起来虽比乞丐还要狼狈,但那纵掠的速度放眼丐帮上下绝无一人能与之相比。
听着从他嘴里发出的那鬼哭狼嚎似的哀嚎,众人全傻眼了。
谁有本事把这等高手追得像丢了魂似的拼命逃跑!?
答案很快揭晓,追他的是个老和尚,白胡子、白眉毛,边追在那挤眉弄眼,神情甚至古怪,一身明黄色袈裟几乎已被染成黑灰,不知多少天没有换过。
“这、这不是……”同样的一句话从六个人口里冒出。
易天寒、付龙渊、孟飞、邓磊看的是前面逃跑的那人,任逍遥、水芙蓉看的则是追他的老和尚。
“西门无泪!?”
“智障大师!?”
两声惊呼连串响起。
“修罗教副教主西门无泪!?”
“六十年和师父、独孤老头并称为中原武林十大高手、‘一僧、二侣、三剑、四圣’中的少林罗汉堂首座智障!?”众女齐齐愕然。
“不会错的,我和逍遥在少林寺见过。”
“当年汴梁一战,智障大师不是已经圆寂了么。”
“对,师父说起过的。”
“是他,肯定是他!”易天寒猛地一拍大腿,断然道,“西门无泪修为若何,你我知道的清清楚楚,除了独孤老头和已经作古的肖玉孙、熊磊,连我和晓尘老鬼都不是他对手,把他逼成这样……除了智障大师还有谁能。”
“按年岁看,应该就是他。”
“不是应该,是肯定。”瞧着那张虽只见过一面却无比熟悉的苍老脸孔,任逍遥不由泛起满心疑窦:“西门无泪和智障大师,两个完完全全不相干的人怎么会一追一逃的出现在这里!?”饶是他聪明绝顶,这时候也百思不得其解。
那日西门无泪亲率修罗教部分教众会同恨天坐下五大杀手焚日、绝月、夺魂、摄魄、追命及数百绝杀死士攻打少林寺,里应外合加上夜袭,真个势如破竹,轻易攻破了山门﹑甬道、碑林、天王殿、大雄宝殿,一直打到藏经阁。
藏经阁乃少林圣地,除了藏有无数珍贵佛经,武林中人引为至宝的七十二绝技秘籍也在此处。
西门无泪一心抢夺秘籍,不等五大杀手打来就迫不及待的冲了进去,可惜他忽略了一点,是除任逍遥和少林五大神僧外任何人都不知道的一点——曾经叱咤江湖、威震天下的十大高手之首的智障大师已在藏经阁隐居了六十年。
他头部遭到重创,虽侥幸未死,却落下痾疾,每隔半日便心神恍惚,行事作为与幼童相差无几,待在葬经阁的六十年来,他每逢清醒便勤研佛法,荡涤心智,精神恍惚时则不自觉的去修炼武功。少林七十二技,每一项功夫都能伤人要害、取人性命,凌厉狠辣,大干天和,是以每一项绝技,均须有相应的慈悲佛法为之化解,须知佛法在求渡世,武功在求杀生,两者背道而驰,相互克制,只有佛法越高,慈悲之念越盛,武功绝技才能练得越多,但修为上到了如此境界的高僧,却又不屑去多学各种厉害的杀人法门,故少林寺创立数百年来,只有晓尘一人练成七十二绝技中的十三门,余者通宵七八门已足威震江湖。
智障每日半昏半醒,早存慈悲布施、普渡众生之念,夜习伤人致命、杀生夺魄之武功,体内戾气尽得化解,一无阻碍,神功与日俱进,六十年间竟把七十二绝技一并融汇贯通,加上他原本就有的深厚修为,对付西门雾泪自然绰绰有余。
他一“发疯”,寻常僧侣哪个看得住,所以寺里的前辈高僧一旦从首座位置退下来都会主动到藏经阁负责照看,间或有人因病老死,方丈也会另调武功高强的僧侣过来递补,绝杀安排的奸细未曾查知此节,故全然没有准备。
西门无泪另人杀过来时,里面一乍乎冲出来仨“智”字辈、九“晓”字辈的高僧,个个武功了得,起初西门无泪和手下还能暂时抵挡,盼着五大杀手赶来支援,等犯病的智障一加入,他立刻知道:完了,今晚的计划全完了。
武林泰斗就是武林泰斗,居然在藏了这么些个老鬼。
他西门无泪自忖武功高绝,除鬼冥神君、恨天、独孤宇,再无一人是他对手,哪料得遇见智障,被他双掌翻飞、如穿花蝴蝶般使出来的几十种少林拳、少林掌、少林爪打得狼狈不堪,毫无还手之力。
五大杀手赶过来时,修罗教众人已经死伤枕藉,焚日老奸巨猾一看情况不对,急忙招呼手下退却,西门无泪内拒强敌、外无援助,最后就他一个突围出来。
偷鸡不成折把米,少林没忘自己却搞了个全军覆灭。
西门无泪那个火啊,发誓日后少林和尚遇着一个、杀一个,手下决不留情,冷不丁的见智障追了过来,吓得撒腿就跑,誓言立马给抛到爪哇国去了。
智障潜心修佛六十载,昨晚却杀了五六十人,杀戒破得没有边了,再不能待在少林寺,一怒之下索性追了过来,要去西门无泪性命给同门报仇——这是他清醒时的想法,迷糊时就当西门无泪当成难得找到的高手,非要和他较练较量。
两人打打停停,逃逃追追,越走离嵩山越远。
智障的武功虽在西门无泪之上,但对方一味逃跑,要伤他性命,却也大非易事,何况只有清醒时才想杀他,几次要得手了忽又变浑,一变浑反不舍下狠手了——难得有这样好的对手陪我练武,杀了怎么成。
西门无泪的轻功本十分了得,否则任逍遥也不会光听脚步声就判断来人是一等一的高手,但智障无论一苇渡江的步法还是易经筋的轻功都已达至最高境界,除任逍遥外恐怕连孟飞都别想从他手中走脱。
西门无泪千方百计难以摆脱,万般无奈之余,心想,“老和尚要追是吧,好!那我就把你带去巽风城,你武功再高能对付得了教主。”狠了心的往西北逃。
就这样日复一日,两人来到了江陵,西门无泪吃不好,睡不好(智障一旦犯浑,便把他当练武的靶子,不会下手杀他,西门无泪只要躺下睡觉,坐下吃饭,或是大便小解,决不上前侵犯,自己也就跟着照做,一旦清醒就穷追猛打,不杀他决不罢休)不论如何行奸使诈,智障终阴魂不散,纠缠不休,使他的精神衰落到了极点,终于忍受不住鬼哭狼嚎般大呼救命。
孟飞一个箭步冲出食店,目视逐渐跑近的西门无泪,眼中燃烧起熊熊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