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外八十丈,树影婆娑的种着两排香樟。
树姿雄伟,冠大荫浓,宜人的香气既清沁肺腑更具驱蚊防虫之功效。
诺大的太极殿环境雅致、风景清幽,夏日里全无虫蚊叮咬,正是得益于此。
香樟树十分珍贵,在西北不宜养活,内卫们巡查时多远远避开,生恐不甚触碰,毁了这难得的宝贝。
现今就在这香樟林中,一双精芒电射、闪耀着凛冽的杀意眼睛正冷幽幽地盯着大殿一角——任逍遥的卧室。
八十丈远的遥距,两队内卫来回游走,两队内卫原地站班,看似并不紧密,却是处处皆防、处处皆守。
没有一等一的绝顶轻功和随机应变的超卓本领休想能闯得过去!
黑影静静等待着,过了许久都未妄动,直到丑时内卫换班。
任你再严、再密的守备,换班时总是破绽最多,最容易闯过的当儿,前一班的内卫以为同袍过来接替,精神上难免放松,后一班觉得尚未正式接替守备还有前一班内卫顶着,自然也不会凝定心神。
初出茅庐的任逍遥最喜欢抓这个破绽,三大轻功融括一身辅以忍影分身术创出“逍遥游”后则是穿墙入户、来去自如,只要是人间的地方没有他到不了的。
古往今来,只有一个任逍遥,所以想轻而易举的闯过这里是不可能的。
除此之外,孟飞、晓尘还有死去的龙吟啸和智障或有可能闯入,邪派那边屈指数来也就鬼冥神君、恨天两人。鬼冥神君践诺归返,恨天和任逍遥一样为三股内劲联力所伤,这时痊愈是痴人说梦,换言之……
黑衣人想入太极殿,通常情况下绝无可能。
通常情况!?
对,内卫忠心耿耿,绝无枉私,太极殿外就是一道铜墙铁壁。
偏偏新调来的两位伯长里通绝杀,恰恰好又被安排在今晚、在太极殿外负责戍卫,恰恰好在上、下两班,于是乎一个脚滑摔倒、一个突然肚痛,不大不小的弄出来点混乱,时间虽然短促,却已足够轻功甚佳、虽不及三大轻功却也相去不愿的黑衣人疾冲过来,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太极殿内。
太极殿装饰华丽,规制宏大,面阔二十四间,三十九架,三阶轩,柱大三十六围,画栋雕槛,雪楣秀柱,绮井垂莲,飞虹流彩,各处过道德大门皆为朱红色,缀以金钉,屋顶为铜瓦,镌镂龙凤天马图案,即使是在夜里,即使只有淡淡的月光,依旧望之眩目,足见修筑时的富丽和奢华。
殿内倒是无人驻防,须知任逍遥风流成性,往日夜御三女、四女都非奇事,半夜里时常披着睡袍就这房、那房的窜,或是和娇妻们四处乱跑,嬉戏打闹,全无往日的仪态威严,一则考虑面子,二则不能让众娇妻春光走泄,所以自任逍遥继任后内卫们便改成了只守殿外,殿内仅留婢女伺候,不过这会她们也都睡去了。
殿内无人,黑衣人的行动一无阻碍,轻易来到了任逍遥的卧房外。
房内亮着微微的灯火,倒非任逍遥仍未入睡,而是天极教一切成例皆为赵匡胤所定,他是皇帝,皇帝入睡殿内要燃两盏长明灯,传到龙吟啸时后者乃一字并肩王,按制可以享受皇帝仪仗,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到任逍遥继位依旧如此。
黑衣人武功不弱,伏在窗台听了一会,确定任逍遥里面没有异响,小心翼翼的推开门扉悄悄走了进去。
卧室很宽很大,中央隔了扇屏风,分成里外两间。
任逍遥就睡在里间的卧榻上,呼吸平稳安详,显然已经谁输。
黑衣人缓步以前,一步一挪走的很慢很轻。
即使睡熟,即使重伤,任逍遥还是任逍遥,修为精深、武功绝顶、天下奸邪谈之色变,闻风丧胆的任逍遥。
虽然他打定注意,今晚必取任逍遥性命,但面对这连鬼冥神君都能败,恨天偷袭都杀不死的煞神,仍不敢稍有造次。
总算越过了屏风,黑衣人已然汗湿重襟,连握剑的手都在颤抖着。
眼瞧不远处的任逍遥依旧合被而躺,睡态十分安详,黑衣人这才松了口气,探手入怀,旋又猛然扬起,几点寒星激射而出。
黑暗中,这几缕尖风闪着乌光,风声凌厉,去势极速,攻击的部位极是刁钻霸道,两袭前胸,一击面门,更有两点锋芒耀闪寒光,旋转打向卧榻两边的空处。如此一来即使任逍遥没有睡着,瞬间也避不开去。
发射暗器的手法极为高明,比起唐云鹤、孟雷恐也不遑躲让,而且暗器发着乌光,无疑淬了极其厉害的毒药,足见其手段之阴狠。
忽然,床上的任逍遥睁开了眼睛,他没有躲、没有闪,就那么坐将起来,五点乌光在触及他身体的刹那居然全部弹了开去。
九转归原劲!
完全没有受伤,完全没有迟滞,十足十的九转归原劲。
糟糕,中计了!
黑衣人面色骤变,转身便走,身后倏地响起任逍遥冷冰冰的声音。
“暴雨梨花钉!”
黑衣人脚步一滞,僵在原地。
出必见血、空回不祥、急中之急、暗器之王。
——他不是任逍遥,绝躲不开这制作之精巧,势道之强猛,速度之迅快天下无双的暗器!
“花萼谷外,我饶你一次,怎么,又想死了。”
黑衣人猛然一震,难以置信的转过身来。
“你……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和鬼冥神君大战一场,他教的身法会认不出来——陈亦希啊陈亦希,凭你也想杀我,简直自不量力。”
“你故意设计,诱我……”
“我想引的是恨天,却不料你自投罗网。”任逍遥冷哼一声。
“自投罗网又如何,大不了一死!”身份既已揭破,陈亦希反大胆起来。
“死?哈哈哈。”任逍遥仰天大笑,接着笑声攸止,冷然道,“你舍得死么,舍得鬼冥神君注定要创给你的修罗教教主之位,舍得你那如花似玉的漂亮师妹。”
陈亦希哑口无言,拔出一半的剑“啪”的掉落在地。
“我……我们做个交易如何?”半晌半晌他才回过神来。
“笑话,你已是砧上鱼肉,居然还敢和我谈条件。”
“你……”听着他充满鄙夷、全不把自己放在心上的淡漠语调,陈亦希怒火顿起,双目凶光大盛,似若要择人而噬的恶狼模样,好半晌后,忽然像变成斗败的公鸡似的,颓然道:“师父答应退走,从此……不再与中原武林盟为敌,你们的对手只剩下绝杀,如果……如果我能提供情报助贵教将其消灭,甚至活捉恨天,你……你是不是可以……”
“放了你?”任逍遥顺着他话茬道。
“对。”
“哼,绝杀行事机密,凭你能起多大作用。”任逍遥不紧不慢的笑道。
陈亦希唇角抽动了两下,强忍着对任逍遥的仇恨和厌恶,低声道:“这几年师父一门心思的修炼无妄血咒,和绝杀联络的事情一直是我在做……对于他们的情况了解甚多……我这有份名单,其中标明了关中、河北、河南三地十六处分舵的地点及成员,相信以贵教的实力只要名单到手一夕之内就能将其全部扫平。”
“哦,拿来看看。”任逍遥淡淡一笑,似乎来了兴趣。
陈亦希在怀中摸索了一会,取出一张短笺样的物事递了过来。
任逍遥伸手待接,冷不丁陈亦希袖袍一展,“砰”的爆起漫天红雾。
毒粉!
任逍遥反应快绝,口中劲气疾吐,霎时将面前毒雾吹散,定睛看时,陈亦希竟然不见,只有不远处的窗棱微微抖动。
“好家伙,连我也骗了,不愧是鬼冥神君的弟子。”任逍遥摇头苦笑,但并没有起身追击的意思。
“这样就放他走!?”房门开启,两抹骊影翩然而入。
龙菲芸、苏涵碧。
“以他的能力担当不了联络绝杀的重任,至于名单什么的……哼哼,绝杀组织极密,除了恨天恐怕连五大杀手都不清楚各地究竟有多少人,何况……哇!”任逍遥话未说完,张口突出一大摊鲜血,直直栽向床头。
“逍遥——”龙菲芸冲前搀住。
“没……没事,方才……妄动真气,内伤加重……加重了些。”任逍遥面色惨白,气喘如牛,眸中却隐者一丝无人察觉的精芒。
“我看看。”苏涵碧急忙为他把脉,隔了一会颦眉道,“逍遥,你怎么……”
任逍遥手一翻转,反过来扣住了她,动作之快哪像是有伤在身。
“我受伤的事千万保密,除了各位分盟盟主,不能让任何人知晓。”任逍遥神色凝重,一瞬不瞬的盯着两女。
“嗯。”龙菲芸、苏涵碧一齐点头。
任逍遥倚着枕垫,闭目养神,两女心有疑窦,静悄悄的在一旁侯着。
过了足足一刻钟,他才睁开眼,长长吁出口气。
“逍遥,你干嘛自断经脉,生生逼出口血来。”苏涵碧急急问道。
“还有,放走陈亦希不是让他明明白白地告诉恨天‘任逍遥完全没受伤么’,这样一来我们的计划……”
“陈亦希?哼!”任逍遥冷笑一声,压低声音道,“他不过是查探我伤势的诱饵罢了,殿外另有高手暗中盯着,我要是不吐血,不说那番话,不阻住涵碧的发问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功亏一篑,让恨天知道我是在诱他动手攻打六大分盟呢。”
“殿外?另有高手?怎么会!”龙菲芸面露讶色,惊道,“我和美奈仔细检查过,附近并无可疑人等啊。”
“此人轻绝顶,隐匿身形的功夫更是一等一,别说你俩就是我没有第六感也决难发现。”任逍遥说着,脸色忽然暗沉下来。
“陈亦希是靠内应帮忙这才混进来的,你说的那人……”
“轻功、纯轻功。”任逍遥直接了当的答道。
“不可能,除去鬼冥神君、恨天修罗教和绝杀里没有这样的高手。”龙菲芸胸有成竹的说道,“何况要想瞒过美奈的洞察之眼,除非你亲自出马,别的……”
“如果……”任逍遥虎目神光一闪,忽然截断道,“如果我不是在扶桑做了武林太阁,博览各派忍术密法,融汇贯通,单以轻功论……尤其是在夜里施展,未必及得上方才在门外窥伺室中情形的那人。”
“什么!?”两女面面相觑,俱各一惊。
“我敢断定,此人既非修罗教教众,亦非恨天属下,而是……”任逍遥一瞬不瞬的望着漆黑的窗外,呼吸不受控制的微微急促起来,双目精芒大盛,闪烁不停,喃喃道,“来自高丽鬼愁府,继恨天、鬼冥神君之后,又一邪道宗师级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