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绕着魏国国都大梁城的鸿沟北起大河南岸的广武,经过敖仓等军事重镇,随即向东南方流经大梁城,之后急转,折入正南方,经过已经被王贲最开始攻下的楚国项城,最后汇入颖水之中——只要王贲掘开大河,那么按照地势,大河之水必然狂放的涌入鸿沟之中,再将鸿沟掘开,这些河水便会彻彻底底的倒灌入大梁城中。
唯一的问题是,这场灭国战并非要杀光其他国家的百姓,而是希望将他们变成秦国的国民,唯恐水势过大,会造成远超预期的伤亡!
而王贲——王贲这个年轻的将领,他甚至没有独自领到过一场大战——却在开口讨要郑国前往协助的时候,连如何最大限度保存大梁城中百姓的性命都考虑到了。
启用新的将领,果然为秦国带来了更多惊喜!
嬴政脸上透出些许喜悦的神色,语速略快的开口道:“武安君当年水淹鄢城,王贲今日准备水淹大梁,不愧是‘小白起’!寡人心中快慰!”
王绾最重稳妥,即使他明白王贲想出的办法确实是最快、也是让秦军伤亡最小的办法,可王绾明白过来“水淹大梁”含义的时候,仍旧忍不住皱眉。
他打断了嬴政的喜悦,粗眉皱起,不满的说:“水攻如同火攻,那么一战而胜,可其中危害根本不是人力能够控制的。当年武安君一战,大水冲毁鄢城,房舍坍塌,百姓也不能幸免于难,死者数十万,满城飘着尸臭,此后连经过的河水都充满臭气。大王怎能允许王贲轻易使用会带来这样惨烈结果的战法?若是此计付诸行动,大梁城中的百姓哪怕活下来,此生也必定憎恨秦国入骨,绝无臣服之心了。万望大王三思!”
李斯虽然是秦国统一天下的计谋提供者,可他并非一个屠夫,听到这个机会也忍不住频频皱眉。
眼下王绾首先出声反对王贲的计划,李斯立刻跟着阻止道:“大王,大梁城建成百年,哪怕不能说富甲天下也绝对是富庶的国都,而且魏王假前些日子更下令囤积了整个魏国的粮草财物聚于大梁城中。大水过后,哪怕城中百姓性命无碍,难道还要咱们出财货来养活他们吗?邯郸郡中的百姓今年已经消耗了不少存粮了,大王,王翦上将军与楚国的大战还未开始呢,国内禁不起这样的消耗。”
嬴政之前光顾着平灭魏国而喜悦,却没做如此深入的考虑,听到李斯的分析也抿紧了嘴唇。
李斯一见嬴政犹豫,立刻追加了更加有利的理由:“大王,当年武安君水淹鄢城之后死伤过多,楚地百姓因此而对秦国很值入骨,之后更是毫不犹豫的加入连横阵营抗秦,为大王统一天下增加了许多难题。眼下若是真的水淹大梁,魏国的国民难道就会不计前嫌吗?虽然有百万雄师,大王却不能不顾民心。”
嬴政点点头,却没直接应下李斯和王绾的劝说,而是曲起指节敲着大案,发出一声声“咚、咚”的沉响。
如今的六国城池,日后便是大秦的城池;如今的六国百姓,日后便是大秦的百姓;如今的六国财物,日后便是大秦的财货,若是今日强攻硬战,屠戮六国百姓,日后谁敢向大秦臣服?王贲的战法果决得近乎酷烈,其狠辣不下于当年武安君长平之战斩杀四十万赵国战俘。
嬴政面色微沉,可当他看向蒙毅和蒙恬相似的刚毅面容,忽然眯起一双锐利的眼睛,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被李斯和王绾的话套入了一个怪圈,进而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无论发生什么,秦军首先得征服了大梁城才行!
若是王贲一直对大梁城围而不下,或者径自攻城,得到的结果不过是空耗粮草,甚至会因为攻城而导致大军死伤无数,进一步说,若是攻打不下魏国,那么与它紧紧相连的楚国便会与之结成盟国,左右相望,让秦国接下去灭楚的计划艰难百倍,甚至可能就此切断秦国粮草辎重的补给线,让秦国统一天下的计划功亏一篑。
鑫缇悄悄走到嬴政身侧,捧上一枚封泥的信件,轻声道:“大王,这是长公子从边疆随蒙恬将军的战报一同送来的。”
嬴政脸上冷硬的神情软化了些许,转变成了混合着焦急和期待的神色,他直接伸手接过鑫缇送来的信件,敲碎封泥,取出其中的锦帛,仔仔细细的将其上书写的内容咽下,不由得皱紧了眉头,眼神透出不满的神色。
只听到低声自言自语道:“竟然一字未提寡人现如今的身体如何,只顾着国事,真不知道该如何说他才好。”
语毕,嬴政脸上短暂的温和神情消失无踪,当他抬起脸的时候又恢复了冷血帝王的神色,抓着手中的锦帛,一锤定音:“扶苏也认为水攻之法上佳,让王贲按照他的心意做吧。”
李斯见状还要反驳,嬴政却一摆手,阻止了他开口,直白的说:“攻其国而爱其民,攻之可也。寡人心意已决。”
李斯叹息一声,虽然不能认同酷烈的战法,却没有再次反驳嬴政的决定,他直接说起战后的修复工作:“大王,水淹大梁城后,大梁当地必生疫病,请大王现在起着手准备医药。”
“此事如何办理,便交由廷尉与国尉府协商。”嬴政直接把工作派到李斯头上,让他能者多劳。
咸阳宫中的近臣今日动作频频,无一不为了激动人心的灭魏大战而激动,身在雁门关的扶苏也身披战甲,随着秦军士卒们一同操练,曾经一身奶白的肌肤,早已被边疆的风沙磨砺成了充满剽悍之气的棕色,饱满并且充满了力量的肌肉在灼人的阳光下闪烁着油润的光泽。
蒙恬挥着长剑,分心同扶苏聊天道:“灭魏之战一直没有进展,可以我对王贲的了解,也该到了他想出办法的时候。扶苏你往咸阳宫送信是想出什么办法了?”
扶苏爽朗一笑,停下之前与士卒们相同的动作,直接挥剑朝着蒙恬直刺而去,两人霎时缠斗起来,四尺青峰交错的瞬间溅起火花,同时口中回话:“并非如此。我与王贲上将军在军中相处过一段时日,也猜到他该有计划了,只是在信中表示了对王贲上将军的认同之意。此番去信,主要是想向父王询问一下胡亥的情况——他有些顽皮,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认真读书。”
蒙恬趁着扶苏开口,气息不足的时候,猛然翻身转了半圈,弯腰直攻下盘,可扶苏像是猜测到了蒙恬的动作似的,未等他横腿扫到自己,已经一跃而起,飞身向着蒙恬再刺一剑。
“叮!”的一声,扶苏剑尖正好落在蒙恬胸甲上,碰出轻微的声响,原本操练的近卫们早就在扶苏和蒙恬比试的时候停下动作,围着他们观看起来,眼下扶苏获胜,立刻爆出一阵阵喝彩的叫声。
扶苏勾唇一笑,将长剑入鞘,昂首挺胸的站在风沙之中,高大健壮的模样已经完全是个青年的身材了。
他向蒙恬一拱手,笑着说:“承让。”
蒙恬不当一回事的摆摆手,爽朗的说:“我可没留手,长公子剑术又进步了。”
说着话,蒙恬在扶苏肩膀锤了一拳头,直白道:“说也奇怪,长公子身量未成、力量不足的时候,我也觉得长公子对我一举一动熟悉得很,让蒙恬有一见如故之感。现在长公子壮实有力气了,蒙恬果然不再是你的对手了。”
扶苏看着蒙恬心想:自然是这样,上一世我跟在上将军身边尽十年,一招一式皆由您教导,您的剑招我当然烂熟于心。
可扶苏只是笑了笑,他直接抬手抹去额头的汗水,口气平淡的说:“上将军每日与扶苏切磋,帮我磨去宫中教导的那些华而不实的招数,扶苏当然早就摸透上将军的进宫方式了。”
蒙恬点点头:“说得也是。”
他脚下步子忽然一停,凑到扶苏身边,压低声音道:“对了,听说长公子今年准备深入草原?末将这里倒是有个合作多年的商队可以让长公子混在其中。”
扶苏想了想,到底摇头拒绝了蒙恬的好意:“匈奴单于曾与我有过一面之缘,他会认出我来的,到时候凭白给商队惹麻烦。胡人都杀人不眨眼,没必要让他们为了我枉送性命。”
蒙恬闻言皱紧眉头,不赞同的看向扶苏道:“既然如此,长公子为何偏要一意孤行,非得去见匈奴单于一眼才死心?”
扶苏笑了笑,平淡的说:“我有自己的理由,上将军无需为我担忧。我要用自己的名义约见匈奴单于,他不会取我性命的。”
蒙恬一愣,随即惊讶道:“长公子,你不能这么做!若是一个处置不好,便要受到万人唾骂,说你通胡卖国。”
扶苏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并未因为蒙恬的劝阻而改变心意,他的眼神褪去温和只剩下冰冷的算计,沉声道:“东胡和匈奴之战一触即发,我要的便是他们两败俱伤——赵迁,也该被抓回来了!”
第87章 我有特殊的磨人技巧
扶苏从未如此明确的展现出自己的攻击性,一直表现得宽容温和,蒙恬此时竟然被他的气势所震慑,半晌说不出话来。
沉默了许久之后,蒙恬才抹了一把脸,褪去了平日下令的口吻,对着扶苏商量道:“长公子若是想把赵迁抓回来,还有许多其他办法能做到,何必非要以身涉险呢?”
扶苏周身锐利的气质不变,语调却十分平静:“上将军平日里虽然关心边关的军情变化,却没注意过商旅发回来的许多小事——赵迁身边的胡人姬妾已经接连为他生下好几个儿子了。而且这几年,赵迁似乎腻烦了热情如火的胡女,之前随着他千里奔逃的后宫姬妾重新回到了赵迁眼中,听说其中几人已经怀孕了。有一个赵迁已经足够麻烦,若是他的姬妾再产下许多男孩,日后指不定多少人举着‘赵王血脉’的名义在我大秦边疆建立小朝廷,虽然这些小玩意儿不成气候,却都很烦人。”
蒙恬闻言点点头,沉默下来深思了片刻,随后赞同的说:“确实如长公子所说,赵迁的儿子们确实都是大问题。如此说来,长公子是打算同匈奴单于联手,逼迫东胡首领将赵迁母子押送过来?”
扶苏勾唇一笑,意气风发的说:“胡人并不缺乏智慧。父王对魏国和楚国动兵的事情并不是秘密,胡人对此一清二楚,无论匈奴单于还是东胡首领想必都很清楚秦国不可能重兵压境,因此这时候仅仅是对其中一方的示好并没有特别大的威慑力。哪怕我们真的与匈奴单于联手,东胡首领也不会将自己心爱的女人交出来,这不光是贬低了东胡的实力,更会让他损失身为男人的尊严。”
扶苏说着眼中闪过一道寒芒,沉声道:“何况以栾提顿的本事,若是我大秦给他提供好处,必然会养虎为患。因此,扶苏与他见面并非为了与他联合,而是希望造成一种匈奴已经倒向我大秦的假象,让东胡首领着急。”
蒙恬闻言皱起眉头,不赞同的说:“东胡首领能纵横草原数十年,实力稳固,他绝不是一个莽夫,怎么会仅仅因为一丁点假象就被长公子做出的姿态迷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