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任顿时面红耳赤,道:“晚辈……晚辈……”那老人正色道:“成家立业,也是人生正事,用不着太去回避。以老夫来看,那小姑娘对你已有青睐。但是不是能娶她进你家门,却还要看你的造化,不能一定,更不要太勉强。不过你要注意,她也许太过优秀,老夫反而有些担心你会沉迷于她。因此,你若娶她,虽然定是上佳之选,但未必就一定是最佳之选。若是你真的沉迷温柔之乡,再无雄心壮志,你这一生可就又颓废了。老夫不是在危言耸听,你这人不怕压,但凡不怕压的人,便可能极怕温柔之捧。你可要小心。”孔任想起自己前几日的胡思乱想,心头越来越惊,毅然道:“是。晚辈一定小心在意,从今之后,绝不再见她。”
那老人皱眉道:“老夫是让你小心,不是让你回避。嘿嘿,她便是天仙下凡,论起配不配来,你却也还是配得上她。你爹一向精益求精,从生到养,从育到教,无不想求最好,你最好还是顺着老人心意一些。你若能和这位小姑娘生子,定是世上最优秀的。你只不要太过沉迷于她,也就是了。”孔任面上又红,呐呐不答。要知在他心中,那位少女就象真的是天仙一样,自己连看一看她都觉得是在亵渎她,又怎么能去想什么“跟她生子”?但他心头也莫名其妙地极是感激这位老人,因为他不知怎么回事,虽然只是得到了这个老人对此事的放任,却似乎已经得到了父亲的默许一样,身心都感到了极大的解脱。
那老人忽然正色道:“你难道现在就沉迷了?”孔任吓了一跳,急道:“晚辈该死,该死。”那老人笑道:“其实也没甚么。年轻人初次如此,也是难免。”他顿了一顿,又道:“老夫虽然说了这么多,但这一切真正如何,却是你自己来选。老夫不是你,跟你爹一样会早早老死,实在不愿勉强于你。”孔任道:“是。晚辈已决定了。若是老人家有闲,顺便过周时若晚辈还未回去,便请代晚辈传一声话如何?家父最喜德高明性之人,定能与前辈诗剑论交。”
那老人点了点头,道:“老夫正有此意,要不然也不会来提醒你不要错过这机会了。”他忽然又微笑道:“你这趟随景子职前去,若是机缘巧合,小心相处,或许还能为楚民再立一大功德。只是这乃是一笔烂账,可说是更大的一个挑战。你能成便成,若实在不能成,也就算了。真那样的话,你最好两相中立,不要太过牵扯其中。”孔任奇道:“这话却是怎说?”
老人道:“楚国与它国之君位继承略有不同。中原诸国多是嫡长子继承制,而楚国却是由先君于众子中,择最有贤德者为嗣君,并无嫡庶长幼为制。这两种办法,前者易于稳定国本,但却易出昏君。后者有利于选择贤能,但却易使诸子相争,不甚利于国家稳定。而且,相争易生暴戾之气,虽不易出昏君,却是很容易出暴君。这暴君昏君夹在两端,实在也是两大难。今楚王已立了长子商臣为太子,本来国势已定,但现在楚王又觉商臣过于傲慢好战,又有些有意于次子。这两个儿子也都知父意,各自都在培植部曲,以备争夺王位。摇摆不定,从来都是动乱之源。今楚王意有犹疑,二子又皆有能,若是相争起来,楚国极可能兵连祸结,便打上数年亦有可能。那个时候,黎民百姓之祸,可定然不轻啊。”
孔任也觉甚是难办,便道:“那老人家的意思,是让晚辈如何?晚辈也觉得此事甚是难办。这二人晚辈似乎都见过,若是一定要选,晚辈是略略倾向这景子职。但王命难测,且商臣之意难料,若是一个不慎,弄不好反而更糟。”那老人叹道:“我现下也无良策,但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若用心去排解令他们和好,或许有转机也说不定。你看,景子职已来了。”说着一指,孔任顺着一看,果见景子职举着火把朝自己走了过来。孔任连忙回头,想问老人如何认识景子职的,却见身旁已是空林寂寂,老人已经不知去向了。
景子职边走边道:“孔兄,在下遵循约定,已经按时候来了。银钱已发给在场之乡民,孔兄茶铺取用之物也已两清,人人皆赞孔兄德隆。”只见他换了身衣服,越发显得跟上次茶铺中所遇之人相象。孔任还不及答话,就听景子职喜道:“孔兄好象顾虑尽去,神态间已隐现飞黄腾达之意。想来是我景某人有福,孔兄愿意屈尊庙堂了。”
孔任微微一笑,道:“职兄猜的不错。我想了许久,觉得还是居庙堂之高,更易造福更多百姓。”景子职大喜,回头向随行兵卒高声叫叫:“今日大喜,有贵人愿意助我大楚之民,赏钱加倍!”又回过头来道:“我今得与英才同治楚国,实在是人生之一大幸。求贤之人,得才若渴。孔兄若无要事,何不就此随在下入都授职?”
孔任想自行在路上打听一下他的为人,不甚愿与他同行,便道:“此间鳄患不知平也未平,况我尚有些许杂事需要处理些时日。不如景兄先行回都,我随后尽快便至。我辈中人,一言九鼎,想来景兄还是信得过在下的。”景子职听到他说不能即时同去,微觉失望,待听到他后半句,连忙截口道:“哪里哪里。孔兄人中龙风,一言既出,胜于他人万千契约,在下怎么会信不过呢?”说着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双手递上,道:“此是我随身携带信物,无论我手下众部曲,还是门丁下人,个个皆识。孔兄请带在身边,异日也能省去好些麻烦。”
孔任见那玉佩光洁圆润,触之微温,通体翠绿欲滴,可比自己家传宝玉,知道确是王侯常用信物。若是要传甚迅息,运用资财,有此为凭,便会方便许多。孔任伸手接过,对景子职笑道:“如此多谢了。在下还有要事,便恕先离之罪。”说着二人相揖作别。
孔任走了数十步,忽然提气急奔。初夏之夜,和风甚是清凉,他不由的奔性更高,须臾已到了杨老爹之栈。他进屋卸下渔人装束,待找出旧衣重新换上,一眼又见那件绣衣仍在自己床上,不由得叹了口气,暗道:“此地终于还是不能久留,看来与此衣此人终是无缘。”
孔任想到这里,不由得愁肠大起,又想了几想后,却忽然又念:“此地尚有名山未游,怎么能就此离开?何况我也说过要晚些再去的。”当下打定主意,明日当好好去云台之巅好好赏玩一番。但他所想的虽甚是单纯,心下却是烦乱之极。这一夜,他简直可说是怎么也睡不沉,这梦便少说也做了五六十个。脑海中翻来覆去的,都是那少女一闪即逝的影子,以及那种沁人心脾的淡淡清香,
次晨孔任起得甚早,带剑登山,果见云蒸霞蔚,山色甚是秀丽,心下连叹不虚此行。一路上偶有樵夫野老,因昨日之事多识得孔任,也都一个个上前来问好。再登片刻,樵径渐没,人迹已稀,而景色却是越来越秀丽。孔任心情大佳,脚步更是不停。
不一会已经到了一处突崖之处,却见这突崖之上居然有一野院。孔任心下甚奇,暗道:“方才所行之处已几无人迹,何以此处仍留的有院落?嗯,是了,杨老爹说他原来还曾爬上过峰顶,看来原先这上面还是有人常来的。那么留下院落,又何足为奇?”这时候离山顶已是不远,孔任略有休憩之意,于是便踱到院前细看。此院甚是破落狭小,似是已久无人迹,但抬头一望,上面的三个大字“云台观”却甚显苍劲有力。孔任心想:“没想到这小小野岭之上,也有名士曾来题字。这‘观’之一字,居然可用来指一处院落,当真甚奇。”
孔任慢慢踱到后院,却见“飞云殿”残墙之外,便是一片山崖。那崖虽不及百丈,但此时自上而下逆光下视,但见崖边百草丰茂,衔云为伴;崖底群林幽暗,承虹而居,还有一条小小河道贯穿其中,却也着实让人有心旷神怡和不俗之感。孔任暗想:“如此美景,有前辈雅人置院于此,后人竟不知传承观赏,以至荒废如此,岂非暴殓天物?”
忽然,一阵轻轻的琴音随着微微松涛传了过来,似乎是在嘲笑孔任刚才所叹之浅薄。孔任大是惊奇,暗道:“原来这崖顶却也还有雅人闲居。看来这庭院虽然荒败,焉知不是高人爱陋之故?我是把别人看得小了,却也难怪被如此嘲笑。”转头细听,却觉那琴音若隐若现,时有时无,但每一段飘来,皆令人有浑然出世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