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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王孙满暗想:“原来你也是身有武功之人,怪不得看我之际,眼中精光闪耀。另外,你言谈不俗,绝非只是粗通文墨之象,实是文武全才。这山野草泽之中,竟然也如此藏龙卧虎。”口中却只顺着屈明德的口风,接道:“这正是天道循环,老伯终于还是苦尽甘来。”
    屈明德摇摇头苦笑道:“对于我这年纪之人,什么苦呀甜的,都已经不大在意了,只是苦了我这元儿。他自能走路,便跟我干活,后来稍有改善,他也已经形成习惯,竟然改不过来了。我后来在乡里请先生设帐授徒,乡里少儿皆来就读。我这元儿也是学童之一。但是他每日放学之后,也还是会上山牧牛,日日如此。我先还叫他不必如此,不料他倒大背先生所言,说是一日不干活,便如心中有愧一般。我先还觉苦了他,待后来见他确实是不以为苦,当下也就不再劝说。那什么文牛文兽之说,其实大半乃是宽我自己愧疚之心。可怜我这孩子,一生下来就受苦,如今家境好了些,却还是要受苦。孩子虽小,但对我却是极知孝顺,大事小事从来没让我心烦过,反倒是当初困苦之时,我心情不好时,还没少训过他、骂过他、打过他。可怜的孩子,我实在是对不起他那苦命的娘亲。”说罢身子微动,竟已是微微失声。
    王孙满叹道:“这正所谓家贫出孝子,老爷子又何必自责?小公子历经苦难,知道时日艰难,又聪明好学,日后必成大器,高居庙堂。我看寻常富家子弟,只怕是难及小公子之万一。说起来,这也是老爷子的福气啊。”屈明德苦笑道:“什么大器?我只盼他日后平平安安一生便罢,又何必去庙堂之上招无妄之灾?”
    王孙满心中一动,但见屈明德并无异色,似是无心之语,便道:“恕在下直言,以老爷子这般人才,若是有志朝堂,出任大夫卿士,实是如探囊取物般容易。在下在洛阳也任有一职,虽然低微,但时而也能上达圣听。若是老爷子有意,在下及在下家父,还有家父的好友同僚,定会向天子引荐。小公子更是难得,若是早得培养,日后富贵不可限量……”
    屈明德似乎心中微有所动,但想了几想,却又叹道:“朝堂之事,终属太远。况且朝堂之上,勾心斗角之事过多,又哪里能如我等乡民逍遥自在?我是真的害怕了。”王孙满道:“话虽如此,但如有才不用,实在可惜。如若得遇明君,自能成就事业,于民有万世之利,于己有千古之名。至于保身……在下还有一问,老爷子武功不凡,令郎亦是习武之才,却不知为何不传他真正武功?若是小公子获传武功,自保之力定然能大增。”
    屈明德摇了摇头,道:“此事说来话长。当初我本来也想让他学武,还曾教了他些固本培元的入门法门,但后来却觉他似性喜学文,居然还说什么牧牛也能强身健体的话。我虽然好笑,但见他实在不甚喜武,兼又无甚明师,也就只好先放弃了。再说学习之道,也是在精不在多,若是能于文中一道大大发扬,亦是千古美事。”
    王孙满道:“当今之世,诸侯大都好武,若无起码的武功,势难登得大国朝堂。小公子乃是不遇之才,若是能好好蒙明师指点武学,日后文武全才,定能身居不世之高位,为利天下。这牧牛之事,不过利一家一民,且并非专为强身健体所设。若是小公子成天只以牧牛之事来强身健体,未免是以钝器磨明珠。”屈明德苦笑道:“庙堂之事,自有庙堂之人去做。我辈草民,又哪里配享那个福气?”
    王孙满心有所感,忽然叹了口气,道:“当今天下的庙堂中人,多半只会享庙堂之奉,其实做不得庙堂之事。若是有老爷父子居于庙堂,只怕其实是庙堂的福气。”屈明德道:“我看今各国王公大夫之子孙,却是大有才俊之人。如晋六卿世家,还有楚国小王子……不,小公子等,都是聪明才俊,勇力非凡。他们家世既好,又肯吃苦,我辈草莽野夫,哪里能比得上?”王孙满道:“各国贵胄子弟,虽也都颇有不凡之人,但说实在话,更多的毕竟都只是靠死人……先人吃饭。至于屈老爷所举的这些,自然都是难得的人才。但屈老爷却也不需有宁戚之叹。在下总觉得,令郎若是好好受教,不被埋没,日后成就决然不在他们之下……”
    王孙满说着说着,忽见屈明德目光渐渐有异,似乎是在想什么。王孙满忽然心下一惊,连忙住口,暗道:“不好!我一个劲地说‘若是受教良好’,那岂不是说,屈元现下受父亲、先生之管教并不好?我出使也不少了,怎的还犯下了这等口误?”想到这里,连脸上都渗出了冷汗,正待急忙解释时,屈明德却忽然笑道:“王世兄不必多心,老夫并非量小之人。王世兄所言亦是有理,只要老夫为他寻访得明师,他便不愿,那也不能太由他。今天王世兄既来,不知可否暂多留几日,指点一番?”
    王孙满暗道:“我说怎么回事呢,原来他想反过来招揽我?”忙道:“老爷子心胸开阔,小子实在佩服。说到这延请明师一事,在下却有个提议。在下来自王都洛阳,洛阳乃是天子之地,士民殷富,奇士众多,许多都是文武全才之家。在下家中也还有几分人脉,熟识路径,庶几可以领小公子拜入大贤门下。小公子爱文不喜武,其实也是美事,当可以文为主,以武为辅。只要不是太过文弱,日后依然可纵横世间,千古留名。”
    王孙满虽然从下午与屈元对答间,觉其胸中所学甚多,于天下事也似知之甚详,但已隐隐感觉屈元似是无朝堂之意。现在王孙满又见屈明德明明白白大有颓废之象,不免更加心忧屈元若是长久如此会消磨志气,于是便想拉屈元过去调教。若是能成,屈元日后便可什于周室,与自己同为一殿之臣。这固然对周室有利,便于自己,也能博得识人之名。
    屈明德闭目沉思,似乎心有犹豫。王孙满心头越来越急,忽道:“世上之事,贵在坚持。恕我直言,伯父教他纵论古今,显然也是盼他将来能有经纬天地之机才如此的。不然不仕朝堂,教这些又何用处?怎么屈伯父现在又改变主意了?这是何等可惜?”
    他说完之后,心头忽又甚是后悔,觉这话太过突兀。但屈明德虽微一皱眉,却终于还是不动声色,依然是闭目沉思。王孙满不敢再打搅,只在一旁默默相待。良久,屈明德慢慢争开眼睛,缓缓道:“王世兄此议甚好。只是元儿年纪尚幼,远游而学似乎尚为时过早,不如容我多想几日,慢慢再议。今日王世兄远游而来,且让老夫先尽一尽地主之谊。”说罢便向门外叫道:“旺福,且请贵客去略为休息,再通知厨房准备开席,好好款待客人。”说罢站起身来,对王孙满道:“王世兄且先请休息,老夫失陪一会,呆会儿再好好详谈。”
    王孙满无奈,只得深深一揖退了出去,心中自思:“看来这屈老爷还是不甚愿意让屈元去周都就学。说来也奇怪,寻常人家若是得此机会,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他却似乎不愿意?难道他认为我带屈元去,日后便会一定留屈元仕于周?其实今世从无强迫人仕于某处之说,屈元学成后若是不愿意什周,谁会拦阻于他?若说是父子情深,不忍猝离,或者倒是实情。可以他这种胸有天下、纵论古今之人,总不至于在这儿女亲情上太过拘泥,以致耽误儿子前途罢?嗯,我若多做劝说,晓以利害,想来还是有希望的。”他想到这里,便又放心下来。
    一位仆人过来道:“热水已经准备好了,王公子要不要先去洗浴一番?”王孙满点了点头,那仆人接手将王孙满带到一间静室,只见热水浴巾皆已备好,甚是殷勤。待到洗浴之时,蒸气缭绕、水雾升腾之际,王孙满忽然脑中一亮,暗道:“是了,是了!我这初来乍到,与别人家主素不相识,便如此突兀地想要带着人家唯一的爱子,远游数百里游学,谁能信得过我?要是我把这孩子给卖了,那可怎么办?再说现在路上多是盗匪隐现,我们大人出行还要小心,人家又如何能放得下心?王孙满啊王孙满,可笑你已受职一岁有余,竟然还在这么粗浅的人情世故上,犯这种幼稚之错。嘿嘿,人家屈老爷没直接指出,已算是客气了。”又想:“看来我还是在此多呆一些时日,让老爷子看清我的为人才好。”
    待得洗浴完毕,门口又一人道:“我家公子说,若是王公子早早沐完,便请王公子到他书房找他。小人这里带路。”几折之后来到一个小小隔间,那仆人敲了敲门,退在一旁。王孙满推门进去,却见屈元正盘膝坐在塌上,双目微微闭合,双手平摊在双腿之上,乃是武林中常见的打坐之势。屈元听得王孙满进来,缓缓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笑道:“王大哥来了?我虽然见王大哥不过半日,但相处之际,却是颇觉畅快。王大哥虽与我看法或有不同,但却也是光明磊落的人,是以我并没当王大哥是外人。想来王大哥不会怪我未远迎罢?”
    王孙满笑道:“何怪之有?小兄弟今天一天之内就练了两次,看来也还是常练武功的。可你怎么白天还硬与我争论,老说武功没大用?”
    屈元奇道:“这只不过是小时侯,我爹爹教给我的一些帮助恢复疲劳的法门啊。难道这便是你所说的武功?”王孙满点头道:“这其实是内功的一种。武功并不仅仅是你所想象的那样,只是拿刀剑砍来砍去。你现在正修的,其实也是武功,而且还是比那些更不好掌握的武功。打个比方说,你要用拳头打人的话,起码也要有力量才行。这武功一道,刀剑便好比拳头,乃是外功,这打坐乃是增强力量的内功。二者缺一不可。”
    屈元歪着头想了想,忽道:“如此说来,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练武了,却怎么直到今天,仍然连一头蛮牛都拉不住呢?看来武功还是没用。”王孙满失笑道:“你才多大年纪呀?要知身大力不亏,你才这么小,那哪里行?你天生力气就小,又不知道如何利用身上的真气,更不会‘四两拨千斤’之类的导引法门,一味去跟蛮牛硬拉,如何拉得过?就算是大哥我,也不肯去跟那牛硬抵啊。虽说硬抵起来,我其实也不怕,但……”
    说话间,外面那旺福已轻声叩门道:“饭菜已经摆好了。请王公子和少爷前去用餐。”王孙满道:“看来还是以后再跟你解释了,我们先去用饭。”屈元道:“嗯,那今晚你我砥足而眠,你告诉我。”不一会已到了正厅,屈明德满脸堆欢,已然端坐在席上。
    王孙满揖让一番,坐在客席上,屈元则在侧位相陪。席间二人都不提要到周都游学之事,倒是屈明德不断问起洛阳的一些风土人情。王孙满知他是想在不经意间,多了解自己的一些情况,说不定其心中已是略有允意,自然无不坦然作答。屈元在一旁作陪,却是绝不轻易插嘴,甚是守礼。这一席直吃到二鼓之际,方才散席,宾主都是尽欢。
    回到房中,屈元便又急着问武功之事,王孙满也趁兴一一讲解。王孙满问道:“你自多少岁的时候,就开始练习这个了?”屈元道:“我好象自刚会说话、刚会走路时就开始了。当时生活颠沛流离,爹爹整日里给人做工,我也只能跟着去帮些小忙,但身子瘦弱,特别容易累。于是爹爹就教了我这个恢复疲劳的法子。算算到今天,怕是已经十年了。”
    王孙满抓过屈元脉门,微微运力试了几下,感觉他脉博虽然尚弱,但起伏极为规整。其腕脉间,隐隐已似有真气流转,虽然尚不成股,不甚能成劲力,但却是非常明显的内功处入门之象。更难得的是,在王孙满力道相侵时,屈元的那股真气竟会自动反击。而且那内功丝丝纯正,远非普通江湖武师那些四五流的打坐之功可比,反而很象是上乘内功的底子。
    王孙满甚是感慨:“看我刚刚抓他腕脉,他一丝惊悚都无,显然确确实实是完全不懂武功。否则,哪怕是江湖上武功最差的强盗地痞们,也知道腕脉是绝对不能轻易让别人抓住的,一见别人趋自己腕脉而来,自然而然不假思索便会闪避开,就算闪避不及,也必会露出惊骇之色。如此一块浑金璞玉,竟然身负十年功力而不自知,真是好不可惜。”
    屈元见他沉吟不语,脸上神色怪异,问道:“王大哥,可是有什么不对?”王孙满忙放下他腕脉,道:“不是。我是在想,你其实武功已经很有根底,但却始终不知道如何去运用它。你爹爹只是教了你这些,后来就再也没有教你任何招式法门吗?”
    屈元偏头想了一想,道:“现在想来,其实也不尽然。爹爹后来也曾有一段时间,拼命逼我练习一些打树桩的事,说是长大之后可以去打坏人。当时我年纪还非常小,经常手掌都打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可是不久之后,爹爹又不让我练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连说‘没用’‘没用’,忽然间就很生气起来,我也不敢再问。后来又曾有一段时间,爹爹又逼我练习,再后来却又说‘没用’。再后来家境好转,爹爹就一直是叫我学文了。”孔任大觉奇异,心头忽然一动,隐隐觉得有些不对,道:“怎么会这样?你家当时,是个怎么样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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