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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这押运屈元之头儿虽在吃喝,却总是朝那老翁那边看过去。那老翁倒也罢了,基本上只是偶一回眼致意,便低头慢慢吃喝。那小女孩却似是极感兴趣似的,不时朝马车这边张望,然后便凑到那老翁耳边耳语几句,那老翁却也不置可否。那小女孩似是很是没趣,忽然跑到这头儿面前叫道:“喂,你老实说,里面究竟是什么?”
    那头儿猝不及防,却居然也温言回劝道:“小姐开玩笑了。在下说过,里面不过是我一个染了风寒的内侄,年纪又小又不懂得说话,还能是别的什么?”他看那官差服色,知道他们乃是王宫近卫军兵,品级职位虽然比自己差得远了,但毕竟是大王亲兵,最好不要轻易去惹。而且他们如此护卫一位老翁和这小女孩,这一老一小定然身份极不凡,说不定便是奉命而来与自己碰头之人。这老翁虽精神攫烁,确实不凡,但若真说是会派这样一位老人来办事,却又似乎有点不大合情理。他思前想后,仍是猜不准二人的身份,但毕竟还是不敢得罪。是以虽是这么一个小小女孩发问,他却也恭恭敬敬地回答。
    那小女孩不依道:“你们这么多人,好象也很凶的样子,怎么偏偏就对这么一个马车这么敏感?爷爷说没事,我才不信呢!你们肯定是在里面偷运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再说就算真是风寒,你们也能总不掀开帘子不给他饭吃?我偏要看!”那头儿又待推辞,那小女孩忽然又转向那一桌已坐下吃喝的己方之人道:“我就是要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别让里面藏着强盗刺客!你们快叫他乖乖开窗!要是不听话我回去告诉阿姨,看你们怎么办!”
    那些人本来还一直以为这不过是小女孩一时吵闹,但一听她嚷“要回去告诉阿姨”,立刻人人大惊失色,全都拔出刀站了起来,恭敬答道:“云小姐吩咐,我等哪敢不听?”内中一个老成些的人向那头儿道:“便是风寒病人,看一眼也无大碍。阁下如此推阻拦,难道是里面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等既是官差,碰上了这事那便不能不管。”这人口齿伶俐,竟然把一件本来只是小女孩一时兴起要做的事,说得大义分明,居然还句句成理。
    那头儿一看情势,见这小女孩一幅不依不饶的样子,明显不好哄转。而那些官差更是一个个吓得半死,全然不敢有丝毫违抗的样子,其势显然两相选择之下,一定要拿自己开刀的。他转眼一看,见那老人似乎也并无阻止之意,不免更是暗暗叫苦。他知这些官差虽然是饭桶,但看了这么许久,越来越觉得那老人不可能似普通的糟老头子:其偶尔一看过来,眼中精光隐现,令人不寒而栗,竟然都能令人不由自主地害怕。
    他估算形势,知道若真要动起手来,只怕自己这边十几个都加起来,也都还不够这老翁一把抓的。况且他和这小女孩得王宫亲兵如此护送,必定还是大有来头的人物。若是自己不小心得罪了,便最终好好将这小子带去见了大王,只怕这一件大功也会给抵消没了。
    这头儿想来想去,终于略一沉吟,拱手笑道:“本来只是一件些微小事,不料却是让各位官差大哥误会了,没准还以为我等真在干什么通匪坏事。我这就叫人唤醒他,让他来回答小姐问话。”说着一使眼色,身后一个人直奔马车前掀开车帘,立刻便解开了屈元身上的绳子。他动作极是迅速,解绳之际,却又极隐蔽地出手重又加重点了他哑穴。接着他便又退了开来,高高掀开了车帘,大大方方请那小女孩观看。
    那小女孩神气活现地来到帘前,伸头朝屈元看了一眼,脸上却露出了厌恶的神情,伸手捂住了鼻子。屈元见她朝后退开,立刻便醒悟到自己这几天来失手被擒,被擒前还在荷塘边沾染了一身烂泥,再加上几天并未洗澡,自然是使得车中气味不佳。只听那头儿笑道:“久病之人,形容萎顿;而且久不通风,气味有异,自然是让小姐不喜了。”
    那小女孩没发现什么大盗藏在里面,实在也没什么奇异之处,甚是失望,正要转头走开,忽然又向屈元道:“喂,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病了还不听话去打架受伤?……又为什么没有爹爹妈妈陪着你?”屈元哑穴本来就未曾解开,后来那头儿为防他乱说又加了一记,那许多极想说的呼救之话,自然是说不出来。但他转念一想,这小女孩如此骄傲无礼,肯定是王宫中人,还不是楚王一系的?自己还向她呼什么救?待听得她后面一句,更是象是被触动了隐痛,几乎立刻就想回上一句:“你不也是没爹爹妈妈陪么?”只可惜说不出来。
    但屈元转念一想,却又是心中一痛,自思:“你虽然也没爹妈相陪,可是这么多人唯命是从,何等的逍遥快活,跟我又哪里能相提并论?又哪里会理解象我一般沦为阶下之囚的人的心情?”当下他神情落寞,闭目合嘴,故意摆出一幅不愿意理她的样子。
    那小女孩见他不愿意答理自己,心中生气,忽然踢起地面一个小土块,朝屈元砸了过来。屈元活动不开,无法闪避,这一下正中面门,一时间土块散开,灰土蓬得满面都是。屈元心头大怒,心道:“这小姑娘真是岂有此理!想我当初也象你这么大的时候,待人接物已是何等的谦恭有礼,哪里象你这般没教养?”但苦于穴道被制,无法回骂,只得睁开眼睛朝她怒目而视。那小姑娘看他情形甚是狼狈,拍手欢叫起来。那头儿陪笑道:“我这乡下内侄,感染了风寒,可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再说乡下小孩,又哪里见过小姐风仪?想来不敢说话也是有之,但却不是有意冒犯小姐。……小姐还看吗?”
    那小女孩一个土块报了屈元不回答之事,心头大快;又见他瞪眼朝自己怒视,心下又有些害怕,当下便道:“不看了。这么一个小白痴,见我问话也不回答,活该!你们一定要多打他屁股!哼,哼!”那头松开拉住帏幕的手,陪笑道:“是,是。小姐既然如此吩咐,以后他要是敢不听话,我们定然好好地教训于他。”众人都哄笑了起来。
    那小女孩被众人笑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一红,连忙连蹦带跳地跑回了那老翁身旁,凑在那老翁耳边耳语了几句。那老翁伸手在她头顶摸了几摸,呵呵一笑。
    那头儿倒也拿不准那老翁是不是未起疑心,但无论如何,这小女孩一关毕竟已经过了,心下也自宽慰。不多时,两拨人都已吃完。那头儿收拾之际,见一众闲杂人等已然走开,那小女孩也早早跑到了车上不知玩什么去了,便忽然走到那老翁身旁,躬身低低问道:“老先生是郢都来人?不知道来此何事?”那老翁回头一瞥,也轻声道:“老夫正是来自郢都,来此一带倒也没什么别的事。阁下似乎也曾自称乃是官长?不知那个小娃娃到底是何人?”
    那头儿心道:“果然是姜是老的辣,没两句就反问回来,还一眼就看出那小子不是我内侄。”当下便低声道:“那人身份现在却是不忙说出。……却不知大人可持有印信?”那老人朝他看了一眼,道:“你要印信何用?”那头儿不答,只是看着那老翁。那老翁忽然从怀中摸出一样铜质之佩,在他眼前晃了一晃,缓缓道:“你要的可是这个?”
    那头一眼便看出,那正是楚国临时颁布的印信,乃是给出外办秘密之事的最高级侍卫或大臣临时用的,上面有“所至之处,官民皆助;所在士马,尽听调度”之字。当初自己还是另一人跟班的时候,跟那长官去都中办事,曾经见过一次。那头儿知道绝非虚假,心中大喜,连忙拱手低声道:“原来果然是侍卫大人。却不知如何称呼?”那老人道:“我……姓宫。你却是有何使命?”
    那头儿笑道:“既然是尊使到来,在下便可轻松了。我等上次飞鸽传书,说是有了反贼景子职的消息,看来大王是收到了。”那老人似乎甚是惊奇,但脸色迅即回复正常,道:“……嗯。那事到底进行得怎样?”那头将那老人之神色看在眼里,心中一惊:“莫非这人不是来做这事的?”但心中一想刚刚所见那令牌绝非虚假,若不是这等机密之事,又怎会得授?何况这人武功极高,若是敌人,真要来抢,自己还能挡得住?若确实是侍卫,那么肯定也至少是领头之人;其既然得授令牌,显然更是楚王亲信,肯定也还是知道一些此事的。自己既然已经说了一半,那便不妨先继续说上一说,想来便不是管这事的,也无妨害。于是他便又道:“宫老爷子是不是派来管这事的?”
    那老翁道:“我接到命令出都,说是可便宜行事。”那头儿心中一宽,道:“如此那便最好了。我们知道了那景子职的消息,立刻便飞鸽传书报于大王。但我们又怕郢都内有其内线,是以不先请示,便先行出发去杀了那景子职一个措手不及。现在已捉得其子在此。那景子职也已受了重伤,正在被兄弟们追捕,想来不数日便当授首。只是未经请示之罪,却是还得请大王海涵。”
    那老翁沉吟道:“嗯……其实大王还不知此事,因为大王还正在云梦泽游猎,并不在京。我是奉王命陪小姐出来玩的,只是可便宜行事而已。象这等大事,还是应该迅速禀报大王知道才行。这样吧,你将这人交于我,我带回云梦泽见大王,你看如何?”
    那头一惊,心下暗暗叫苦:“闹了半天,你居然也不是专为此事而来?这下你却还要我把这人交给你,由你去跟大王说,那我怎么知道你会怎么说?大王既不知此事,你说不定便独抢了功劳他也不知道。嗯,好你个老家伙,本来任务只怕就是来陪着这小丫头游山玩水的,居然开始一直含含糊糊,弄得我还以为就是你来分管此事。这下既被你知道了,以你之手段,又哪有轻易放过这一块功劳肥肉的?他妈的,以后这一招故示神秘、不劳而获的本事,老子可得好好学学!”
    他心头甚是郁闷,道:“宫大人有护送小姐游玩之要务,那更是了不得的大事,我们这不过是小事,怎敢劳宫大人接手?”那老翁看了他一眼,微笑道:“大人过谦了。这护送钦犯,正是劳苦之事,怎么可说是小事?本来呢,我也是公事繁忙,累死累活抽不开身的,只是此番责任重大,兼这钦犯又有同党潜逃,不可谓不危险。所谓多一个人便多份力,我既然见了,也就只好百忙中抽抽空来帮帮忙了。还望大人不要嫌弃老朽不中用才好。”
    那老翁说及此事“劳苦”,却又偏偏不说“功高”,而且还大谈他是出手相助,便如义薄云天帮这头儿大忙一样。这头儿肚中早已把这老翁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但毕竟也不敢翻脸,转了转眼,笑道:“老爷子如此慷慨相助,下官自是感激莫名。只是小姐身份尊贵,伺候甚是不易,跟这囚徒同行,只怕更是生气。”那老翁笑道:“云梦泽乃是天下秀丽之处,本来小姐也是迟早要去玩的。这个还请大人放心。”
    那头儿气得七窍生烟,可眼见这老翁既说什么也不放弃分这份功劳的机会,心中也就只好打算让他分上一份。他想了想,道:“既然老爷子肯出手相助,那是再好也没有的了。我们正好也可抽出几个人手,去相助还在南郑追捕那景子职的兄弟。”说着便站了起来。那老翁似也知道他是绝不肯放弃这一块肥肉的,于是也点了点头,站了起来。二人对视一眼,似乎都很明白对方心中所想,都是哈哈大笑。
    那小女孩听众人都极口称赞云梦泽风光秀丽,甚是欢喜,当下两队并作一队,都朝南行去。一路上屈元总是头目森森,精神甚是萎靡不振,那小女孩却还是不时来挑衅,看他是否服了自己。然而每次屈元都无法说话回嘴,兼又心情凄凉,只得都给她来个闭目不理。那小女孩见他总是不理自己,更是恼怒,老是变着方来整治他,经常拿土块砸他。有的时候,甚至还叫人捉些古怪小虫放到屈元身上,要他求饶服软。可是屈元却仍是咬牙硬受。
    慢慢的,那小女孩也渐渐知道,屈元不但不是那些人的什么“感染了风寒的内至”,而恰恰就是自己想发现的“大盗”、“犯人”一类的人物。同时,也知道了他名叫“阿元”。她心中虽然奇怪,何以屈元这么小就已经这么坏,去当了“大盗”,怎么也无法相信,但却也折腾得更加起劲了。
    那头儿和老翁见他二人如此,知道这是因为旁人年纪跟她相差过大,想欺负也没意思,只有着跟她年纪相仿的屈元,才能让她折腾得起劲,所以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老翁虽然偶而说上几句,但却也并不阻止,只是始终不跟她说屈元不说话,乃是因为被点了哑穴之故。当然,小女孩老来,对屈元却也有一样好处,那就是为了让云小姐折腾他的时候不闻异味,每天便有人来给屈元擦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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