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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那两条蛇一左一右,大摇大摆便游到了蛇堆旁边。那些缩成一团的蛇身体纷纷后仰,蛇信伸缩更是急促,惊惧的声音似乎连人的耳朵都能听见,极是惊惶。那两条鲜艳之蛇仍不停身,只是一力前行,其中一条径直便向离它最近的一条蛇咬去。
    那被咬之蛇见已无可后退,突然迎上前去,狠狠咬了那鲜艳之蛇颈项一口。可是那鲜艳之蛇浑不在意,仍是游前,突然一口把那条蛇之蛇头咬住,其势竟然是快逾闪电,那被咬小腹蛇根本无可抵御。鲜艳之蛇得手后,立刻便回身后退。那腹蛇虽然身体仍是死死盘住其他蛇的身体,想不被拉走,但终于还是不敌这一条比自己小得多的小蛇,硬是被那鲜艳之蛇拉至另一边慢慢吞食。再看另一条蛇,却也是这样。
    屈元看得目不转睛,完全忘了周围之人之事,心头只是想:“难道它还能把敌人整个吃下去不成?我是听说过蛇能吞比自己粗的东西的,但还从没听说过蛇能吞比自己体积大得多的东西。”然而那小蛇却象是就是要出他意料一样,硬是在他眼前,硬生生将那大点的蛇给全数吞了下去,连尾巴都没漏在外面。若非亲眼看见,那是说什么也不敢相信,这么一条小蛇,居然能吞下一条比它大得多的蛇来。
    这时那小蛇身体已是涨大了几倍,身体外部的皮已被撑得象是要透明、要爆炸一般。这小蛇吞完之后意犹未已,又慢慢游动到放食之处,这次却是吃了些药材。直到这时它才象是心满意足,慢慢游至石后藏了起来,想来是要好好体验这顿佳肴。
    昭元松了一口气,回转身来,却见杜先生已经不知何时立在了自己身后。昭元感慨道:“这蛇如此之小,却有如此之威势,真是想之不到。”杜先生一笑,道:“不光是蛇不可貌相,人更是可貌相。你避难来此,对这想必也已有切肤之痛了。”昭元心想:“这话确实是再也正确不过。爹爹当初给人的形象,先是何等贫苦?后来又是何等厚道平和?可是谁又能相信,他竟然是一直在图谋夺位的楚国二王子?便是这杜先生,一身清高文士模样,其实也是身负上乘武功。”但转念一想,自己还不是一副小厮模样,实际却是王子王孙?
    杜先生又道:“不过天生万物,总有克制之物,从来不会让其过度得意。这些小蛇虽然厉害,但却有一个致命的毛病,那就是其繁殖力似乎极其低下。即使是在我这么小心喂养之下,到现在居然数量也还是没几条,便连他们族中之人也没见过。而且它们天生习性挑剔,一定要住极阴寒之处。我曾经在石头旁边,无意中略略升了一堆火烤了烤,不料这些小蛇竟然不一会就死了好几条,现在这里只剩下两条而已。当时我简直是后悔不迭。而且它们吃的药物也甚为讲究,甚是不易伺候。漫山之中,只有这个山洞是什么都符合。你且想想看,若是这种蛇没有这些缺点,那现在世上还能有别的蛇存活的可能吗?”
    昭元深以为然,连连点头,道:“要是那样的话,不要说没别的蛇能活下来,只怕世上根本没有别的活物了,那样它们自己也还是得饿死。……嗯,对了,我看刚才那腹蛇曾咬了这小蛇一口,这小蛇却似浑不在意。莫非抗毒能力也与毒性强弱有关,越强便越不怕对方?”
    杜先生摇头道:“虽然我也有这等猜测,但至今也没能确定到底是不是都这样。据我观察,蛇类之间,似乎很少看见被对方毒死之事。又比如那些无毒大蟒所居之洞,即使甚大,足可容无数其他小毒蛇同住,也从来没有小些的毒蛇与之同洞。我有时有些疑心,怀疑蛇类之间是不是不管有毒无毒,最重要的还是吞食,对对方毒性不见得有多敏感。不过这多半也只是想当然耳,实际是否如此,却也说不定。我现在有了你,我闲下来了,日后也许会想办法做这方面的尝试,看看到底如何。”
    杜先生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忽然又道:“其实,巨蟒居住之处少见毒蛇,本身应该是个很难说清的问题。虽然说形体大的动物,确实比较不容易被毒死,但也未必就说明巨蟒完全不在乎毒蛇。说不定是因为巨蟒所喜欢的地方,毒蛇并不喜欢,即使我们以为它们会喜欢。不管怎么说,起码我们不是它们,不能太自以为是,对吧?”
    昭元笑道:“是啊。这样说来,我等要更努力,才能早点明白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不过杜先生,我有个疑问不明白。其实这些蛇都已经被先生管束得如此之好了,喂养时除了多些药物,再加小心一些外,似乎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可是琴儿他们,却为什么总是死活也不敢来帮忙呢?”
    杜先生忽然一笑,道:“一件事在敢于做的人看来,自然是实在没什么可怕的,可是在不敢做的人看来,却又实在是无异于洪水猛兽。这便如会游泳的人,看见不会游泳的人,怎么也难以理解一个道理。他们好多人世代墨守成规,只敢死死记住祖宗传下来的事情才敢去做,不敢去尝试新的东西和路数。日子久了,他们的胆子也跟着变小了,只要我一说还是不能说完全没有危险,他们便不肯来。这些不独那些山民,中原之人更是如此。其实……其实我说别人,我自己也有些这样。你看你一来,初生牛犊不怕虎,乱试乱摸之下,居然试出几种诱鼠良方,而我自己却这么久也没去多想。”
    屈元一笑,想起自己当初,也曾听公孙贤说过类似的话,言及高手有时太容易有定式。但屈元才想到这里,立刻又是心头一痛:“我怎么又去想那让我痛苦万分的公孙门?”
    杜先生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思绪,续道:“琴儿虽然也是外地流浪而来,到底是个女娃娃,胆子自然不能与你相比了。再说了,你自小劳苦,压力之下,学会了去面对本来不愿面对的东西,自然也就不会太怕接触蛇虫。后来,你又一直想留在这里,学习起来自然比别人用心百倍。虽然时日短暂,其实论起对蛇虫的实际胆识,你只怕已不在那些终年只敢摆弄几种普通蛇的族人之下了。另外,你又年轻气盛,乃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再加上还有我在侧指点保护,自然就更加敢来了。”
    昭元听他说到“又一直想留在这里”,不禁脸上微红。杜先生忽然返回身来看着昭元,似乎在看一件极奇特的事一样,将昭元看得很是窘迫。杜先生目光闪动,慢慢道:“更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些奇异之蛇无一不是一山一地之王者。它们傲气自天而生,不喜欢群聚,亦不喜受人摆弄,是以无论怎么养,也难以达到大洞内只要时间养久、众蛇就会温顺就食的情形。因此,每次喂这些奇蛇,都要提起十二分的小心,回回都如打仗一般。而且这些蛇天生王气之下,都情不自禁地就威势甚重,举动特异。人说‘龙行虎步’,便是由此而来。常人一见,多半莫名其妙地便先已在心里被其气势所摄,心先就低了半截,又哪里还敢来常常摆弄?只有自身也有天生傲气、行事不输于王者之风的人,才能以平常之心待之。”
    昭元心道:“这小蛇游动之际,确实与常蛇有异,全然不是一副四处乱窜乱寻乱觅之象,的确有些象天生就知道自己是王者一般。……嗯,对了,杜先生自己长期养蛇,不怕它们那是自然,可是他忽然转身对我说,‘只有不输于王者之风的人才会不怕’,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已经猜透了我的身份?”可他抬头偷看时,却见杜先生脸上并无异色,心头不免更加惊疑不定,不知是不是该主动去跟他坦白。
    过了一气,杜先生忽然笑道:“不过凡事都有好有怀,有长处则必然有弱点,不然就无法可制了。你虽然胆子不小,但还是有极大之软肋。”屈元垂头道:“是什么软肋?我可是觉得我全身上下处处都是软肋,就只一项长处,就是胆子大,能吃苦。”
    杜先生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我还真是没看错了你。”他笑了一笑,却并不回答屈元所问,只是又把食笼于交到昭元手中,道:“这些蛇其实还不是最厉害的。来来来,我们到这里来看些真正的奇异之蛇。”
    昭元跟着杜先生一路走了过去,却见路边有好几种极是奇异的蛇,而且头部并不象那些普通毒蛇一样呈现明显的三角形。然而当他疑惑地望向杜先生时,杜先生却又说它们都是真正的奇毒之蛇。屈元心头感叹,不禁又回忆起了洛阳时,公孙贤对自己说的“大智若愚,大巧不工”的道理。
    再往里走,湿气顿重,却到了一个水池,其中竟然隐隐约约似有几条斑纹海蛇。杜先生说,他是以大批的蛇皮蛇胆跟海边之人换来的,将它们活着运回来也费了不少心血。回来后,杜先生还叫族人在这洞里凿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水池,里面注水,再加上本地所产岩盐,模仿海水给它们居住。按照杜先生的说法,海蛇其实大多比陆地上的还要毒,但性情似乎没它们暴烈。通常的海蛇本产自很热的地方,但这些海蛇是异种,却能勉强生存在这里。
    接下来又有来自极西之地的怪蛇,因其背上有两个大黑点,似乎象是有些大户人家用水晶石磨成的眼镜一般。这些蛇自然也是极毒,甚至还会主动攻击大型人畜;有的种类还会朝人或动物的眼睛喷射毒液,需要特别警惕。山民们不敢来,有一原因就是因为这。还有的蛇弹跃之力惊人,据卖蛇之人说,若无阻碍,有时居然能凌空顺风飞行十数丈之远,人称“飞蛇”或是“跳蛇”,但并不甚毒。
    昭元听得津津有味,而杜先生那边,似乎也是从来没有人如此有兴致也有胆略,敢来这里听自己大侃蛇经。他兴奋之下,不知不觉已是说得眉飞色舞,条理分明,一个个如数家珍,生怕漏了任何一样辛辛苦苦搜集来的宝贝。
    到得快到洞壁尽头的一处小小石壁之上,杜先生面色忽然又凝重起来。他非常郑重地观察了许久,才飞快地将一些食饵放了进去,其势比前面喂养那些毒蛇的时候还要谨慎得多。
    杜先生见昭元不解,边做边道:“这里面只有一条蛇,可是这条蛇却实在是非常之蛇,即使是在这里面,也是王者中的王者。当初我发现它出现于此处时,身体甚小,不到一尺,但却极是灵动,若非机缘凑巧,我也封不住它。而且即使在封住它之后,我还险些被它钻进皮衣咬伤过。不过这蛇有些奇异,经常好长时间不出现,我虽然通常三四天来喂上一次,但平均起来,却只怕要半年才能见它出现一次。今天不知道它是否会出现。”
    他说着,便以皮手套连扣铁丝网,想激其出来。但嘘了半响,却仍是毫无动静。杜先生笑道:“看来今日你我运气不佳。”昭元也笑道:“先生不必试了,以后我常常来喂,我便不信它不会出来。只要它出来,总会见得到的吧。”
    当下二人收拾出洞,外面已经是日影偏西。昭元这时候才觉得腹中饥饿,道:“洞里不觉时辰变化,没想到已过了大半天了。”杜先生笑道:“其实这次有你在旁边递送东西,已经算是比以前快得多了。”昭元道:“经过今天这一次,我想以后我至少可以帮上一半的忙。假以时日,全做也不是难事。那时候先生就可以专心去研究蛇性了。”杜先生道:“确实如此。不过喂养之事亦是探蛇之道,也不能说是完全白费力气。”
    自此之后,昭元每几日便跟杜先生入洞喂蛇。这喂蛇本是苦活,既危险又枯燥,比长途跋涉还要让人郁闷无趣。但昭元胆子甚大,又是少年人心性,自是好问。杜先生喂蛇之际,有这么一个小娃娃在旁边有问有答,却也是甚是轻松。何况昭元小孩子思维,经常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虽然可笑,但却也有趣,有的时候,居然还对杜先生有另类启发之效。
    过不几天,昭元对那洞里的毒蛇也已是了如指掌。他好动逞能之下,后来喂蛇时反而是昭元直接去喂的多,杜先生只是在旁边看看而已。再到后来,杜先生见他已是极熟练,喂起来也远比自己更快,不免大有青处于蓝之叹。而且更奇怪的是,那些蛇居然对昭元并不如何避忌。于是到后来,杜先生便不大亲身来,昭元常常一人前往。那条奇异小蛇虽然仍是没有见到过,但放进去的食饵,却常常很快消失。
    在这几日里,昭元也渐渐从琴儿等人那里,得知了些杜先生的情况。原来杜先生是二十多年前便已来到了这里,他精通医药和毒蛇之性,族中许多本来按照土法许久才能痊愈的伤病,只经他一治,痊愈之速倍增。久而久之,他自是立刻便被人奉为医神,族中不论什么难的医事,即使是妇幼之病,都来找他指点。由于巫医不分,他又精通卜巫之学,这族中久已无大祭师,自然渐渐被族中之人认为是百年前大祭师的转世化身。再到后来,更正式尊他为大祭师。大祭师地位超然,连过世的族长对他也是客客气气,普通山民就更不用说了。
    杜先生喜欢研究毒物,说是要好好研究毒物之理,才能明白抗毒救人之理。因此,他养了许多毒蛇怪虫之类以供研习之用。同时,他也专注于药理,因为他常说“药毒本一家”“研毒为药”。于各项之中,他尤其专精与毒相关的病,以及外伤、孕育之类怪病。同时,他也教会了村人许多养殖之学,每隔月余便能准备好些蛇皮蛇胆等物,带到山外千里的市集上去为村人换回日常之物,全族上下无不感激。只是他性喜清静,不喜居住神宫,村人便在他选中的那几个山洞说远不远处盖了一座洪荒别院,作为他平日居住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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