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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昭元忽道:“渡元指?我怎么从没听说过?”但一说出此话来,就心头后悔:“我算什么?我没听说过的多着呢。”杜先生果然微微一笑,道:“渡元指是我自创,亦是我自己的叫法,没怎么张扬。知其者,可说少的可怜,远不如蜀中其他武功名声大。便是武林名家门下,见多识广如公孙贤,却也未必知道。当时我既然已想传位于君万寿,便也渐渐传了些他武功。只这渡元指甚为深奥,需要时间来领悟,是以一时还没传他最深处的奥妙。”
    昭元见杜先生并未取笑自己,心下稍安,但立刻又是心头一动:“杜先生似早就知道我的一些事,是不是根本就知道我出自公孙贤门下?”想到这里,不由得脸上通红。忽然又想:“他说起师祖时并无尊称,而且年纪又象同辈,那我只怕只能算杜先生的徒孙级。这样说起来,我与天昭还真成了同辈。看来那天我逼她叫我‘叔叔’,倒也还真是让她委屈了。嗯,怪不得杜先生与我有师生之实,却始终不让我行师徒之礼,总是让我杜先生杜先生地叫。”
    只听杜宇又道:“那君万寿挣脱了手,察觉到我功力已失大半,立刻便有恃无恐,哈哈大笑起来。我心情激动,喝问他明明知道我早已心如止水,他为什么还要害我。他自道我虽无复位之心,但我一日不死,众臣中便会有人一日不死心,他便一日不能放心坐这个王位。我心知他必然不能放过我,便趁他最得意之时,拼尽残余功力,突然扑灭了满厅灯烛,只身逃出。由于我经常游山玩水四出采药,于三星王城周围各处甚是熟悉,当下便找了一处隐蔽山洞疗伤。过了一天,这鹃儿竟然也不知怎地找到了我的所在,飞了过来。”
    昭元心头一叹:“这等争位之念,的确是人世间第一凶残无耻之发源。无论多么寡淡的人,都难以被人相信。”忽然又心头一动,惊道:“难道鹃儿是那厮的探路先锋?”
    杜宇摇摇头道:“我当初先也是这样想,几乎想杀死它。但我内力已极衰弱,勉强运功疗伤之余,已经连蹒跚出洞都有困难,又如何能杀得死它?但它象是知道我伤重,居然为我衔来山野松果以果腹,让我在山洞中安心疗了十余日伤。而且在这其中,却也并无人追来。显然,它没有飞回去报信什么的。我这才知道这鹃儿倒确实是真心待我,所以后来我一路行走,便总是带着它。”
    昭元想了想,道:“这鹃儿想来也是遇到了知己,见你待它恩义,不似那些俗人一样拘束于它,便知道报效。那君万寿狼心狗肺,实在是连这一只鹃儿都不如了。”
    杜宇苦笑道:“若是论起奸谋,那君万寿可实在是深谋远虑。我后来东躲西藏,远徙吴越,甚至曾经一年里换了三个住处,可总是不多时便被寻至。若不是这鹃儿警觉,我只怕早已死了十几次了。直到现在,我有时还会莫名其妙发作的内伤,便有好几成是那时的原因。君万寿见多次被我逃脱,便索性规定国中一见不熟之人必须举报,否则一人不报,全乡连坐。这时他根基已稳,手段严厉凶狠,甚至其他诸国也都驻有亲信暗访。一时间不但蜀中阴风惨惨,人人自危,便整个天下,也是无我容身之处。我思前想后,觉得这人如此欲得我而甘心,何不遂他心愿,也免得蜀中百姓跟着我受罪?”
    昭元惊道:“莫非杜先生想自己去见那君万寿?”杜宇道:“不是。我虽有些迂腐,却也没到那种程度。当时我便找了一个与我相象、刚病死的人,修了修形,搬到一处山洞中,挥动功力造成他诸般病痛伤痕模样,让他穿上我的衣服。我的想法,乃是想让君万寿的人几天之后发现,想以此瞒过他,也让百姓都安心。”昭元道:“他便上当了?”
    杜宇叹息道:“一半一半吧。当时那尸体已有所腐烂,君万寿当时虽然不甚相信我已死,但见那人身上确实又有我当日受伤的独一无二的伤痕,自也不得不信上七八分。我便趁这间隙,安然隐入了这里,从此专心研究毒理医理。初时我还时时怀着一腔愤恨,虽然……虽然并不太想复仇,但也想借毒虫之属,好好研究一下如此很毒的心肠到底是怎么形成的。但久而久之,我发现这蛇虫之属大有奥妙,竟然真的沉迷了进去。”
    昭元道:“难道他就从没放下过这份心?居然直至今日,还遣人四处寻找先生的下落?”杜先生道:“他自然还是有些半信半疑。不过后来我确实多年没有出现,他王位又早已坐稳,我便真的再出现,其实也已不怎么能对他王位构成威胁了。于是,那些连坐告密之刑法,自然也就松弛了些。本来他原来为臣之际,所展现出来的治国才华便已胜我十倍,要不然我也不会看中于他……”昭元道:“莫非……现在蜀中百姓生活比以前好了?”
    杜宇苦笑道:“好什么?听说现在反而是远不如原来,只是我没能亲自去看。我原以为他去了我这心病,自然便能专心治理国家。不料听人说我这威胁去了大半之后,他竟然立刻便骄奢淫逸起来。先前我还在宫中的时候,他还甚是勤俭节约,不喜奢华,但现在早已是一扫而空,什么坏习惯全都露了出来。”
    昭元叹道:“他伪装的本事,可还真是了得。”杜宇摇头道:“也不全然如此,我看还是因为人多半都有惰性,压抑过分可能会适得其反。当初他有压力,自然要勤奋努力。后来他无人能对他构成威胁,原来那些被抑制的心性,自然也就没必要再抑制了。为了补偿原来的压抑,他确实很可能会加倍放纵。我原来也是料到了一些的,可是却没想到他会放纵得那么快,不到十年,便将一个好好的天府之国,给弄得贫病流行,饥民遍地。而且听刚刚这黑衣人说,他似乎连武功也荒废了些。当初我与他交手时,他的渡元指功大约已是不浅了。这么多年后,我本以为他也许已经领悟到了很深的境界,不料他却还是那样看重我的什么秘笈。”
    昭元道:“那刚走的黑衣人会不会是虚言,好让先生放松警惕?”杜先生道:“那也未必。那人并非这君万寿之死党亲信,况且又是全家被制,不得不听他驱使。此番既然得了解药,定然不肯为他继续卖命。更何况这几年中,我也曾听众多往来商人说起过,说是君万寿之宫殿倍极奢华,二十年里建起的宫殿,其豪华程度便已超过了洛阳数百年经营的天子之都。便连他建的那座装着我的一个假尸体的王陵,也极是豪华。嘿嘿,只是后来他一觉得我至少有七八分死了之后,便再也没祭拜过了。”
    昭元道:“他人心已定,自然不用再伪装了。不过如此看来,他沉溺于享受之中,武功进境不快,却也是符合常理……杜先生,您当年武功便胜于他,现在你多年来您肯定未撂下工夫,自然也还是胜过于他。我看其实也不用担心他来。”
    杜宇苦笑道:“唉,说起来这些年我虽然并未沉溺享乐,但多是潜心研究毒理药理,又要多带族人出外。这武功进境与他比起来,只怕也是五十步笑百步。再说了,武功比他好,便能不担心吗?需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当年我还不是武功高过他,结果却还不是被他追杀得几乎无处可逃?”昭元不服气地道:“可是这次却不一样。当年一来是你没防备,二来是你尚在国中,他便于布置。现在这两样可都不一样了。”
    杜宇摸了摸他头,笑道:“你就是要争个明白。其实我已经老了,什么都看穿了,还怕什么死?你想啊,我反正……”昭元忽然激动地道:“不,杜先生,你不怕死,可是我怕,我真的很怕你死。我一生之中从来没有象在这里这样快乐,要是你死了,我……我……”说着已是话声哽咽,几乎说不下去。
    杜先生见他真情流露,叹了口气,过了许久才勉强一笑,道:“其实我也不一定死,甚至他也未必再有心情来追杀我。他现在已知道我在此潜心药理,而且我现在都已经快七十岁了,难道还能跑回去跟他争位不成?再说,他也不愿意这件事被天下人知道太多,未必犯得上千里迢迢地又跑来,死活要追杀一个我。再说了,我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防备。”昭元一怔,忽然一拍脑袋,道:“那个放奇蛇的小洞!”
    杜先生道:“正是。那个洞中储备粮草,当然不是只为了粮仓之用。日后若是他果然来犯,我未必犯得着跟他硬拼,只需退入山洞中。洞中阴冷通风,食水充足,又是通风,只要能耐寒,便呆上几年也是无妨。他若想强行入洞,我只需放几条蛇出来,谅他们吃几次亏后便不敢再进来。你们与他无仇,在他们眼中又是本地之人,自然也不会来难为你们。何况异域他乡,他也不能劳师动众长久在此相逼。他一见其难,也许就会熄了这个念头。”
    昭元大喜,立刻笑道:“既然如此,自然也就不必怕他们了。我们日后就还是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吧。”杜宇道:“正是。你近来在教天昭那丫头,据说已经把她教得很是通情达理……”昭元见他忽然提到天昭之事,还说“很是通情达理”,脸上顿时微红。
    幸好杜宇似乎并未注意到这个,只是续道:“这个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她父母早死,又无兄弟,所以说起来她可是一身兼了全族人的命运。你可得好好教导于她,莫让她走到邪路上去。……嗯,你与琴儿以后,干脆就常住在她那里吧,也好就近教导。这里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我以后有事会让人去叫你们的。若是有比较急的什么事,也还有鹃儿可以报信。”
    昭元心中却想:“杜先生忽然要我们离开,定然是为了我们的安全着想。看来他方才说不甚担心的话未必是真,可能只是为了让我们放心而已。”他想到这里,口中便道:“那却又何必?我们……”杜宇忽然沉声道:“听我的话,叫你们去就去。”昭元对他的话实是敬若神明,又兼刚才已知道他身世甚惨,此时见他声色甚是凝重,不敢再行争辩,低头道:“是。只是日后我们还会天天回来看先生的,毕竟这里也是去喂蛇的必经之地。”
    杜宇见他已猜到自己心意,况且神色坚决,知道阻他不动,只得叹了口气。过了一气,杜先生终于慢慢道:“也罢。但我这里并无多少事,我又时常不在家,你们只需稍微收拾一下即可,不必在此久留。”昭元点头答应。
    杜宇呆呆望着那幽深黑远的夜空发怔,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昭元知他心情不好,想起自己被伯父苦苦追杀的遭遇,心中也极是难过。过了好一会,杜宇忽然转过头来,两眼紧紧盯着昭元,一动不动地注目细看,就象是要看穿昭元的一切灵肉。昭元不知他为何要如此,但觉自己也反正没什么可心虚的,也就平平直视于他。
    杜宇看了他许久,慢慢道:“这次回来,我心情很乱,身体也有些不适。看来,我精力可能会有几天不济,需要多调养调养。这次的火把节,后面的大祭当然还是我来主持,但前面几天小的祭祀,却也甚耗精力。我看你便替我主持一下罢。若是不明白,便可去问族中灵官和长老们。天昭那丫头虽小,但因为她父母早亡,历来也都是她代表,想来也知道一点。你也可以去问问她。”
    昭元点了点头,心想:“看来杜先生确实心情太差,连直接告诉我都没劲了。”忽然又想起一事,忙道:“我去替您,他们会认么?”杜宇慢慢道:“你只要敢去,做的也认真,他们自然会认。你敢不敢去?”昭元热血一涌,立刻将胸一挺,道:“敢!”
    杜宇点了点头,又道:“我点琴儿的是最简单的昏睡穴,现在又已过了好久。你不妨用我教你的那几招点穴解穴之法,去帮她解解看。若是能成,那你便是又学到了一点本事了。你喂完蛇回去睡罢。鹃儿你也要好生照顾,不要老让那丫头成天逗它瞎玩。我……病了,你就是一家之长,这很多很多的烦恼事,都要归你打理。你要能够承受。”
    昭元一一点头称是。杜宇叹了口气,起身进自己居室。昭元不敢跟随,待他掩门之后,才折腾了一气,将琴儿点醒。他胡乱搪塞了琴儿几句,说是琴儿今天劳累过度,幸好琴儿倒也没多问。待到喂蛇练功结束,回去时天都已蒙蒙亮了。
    次日一早,天昭听说昭元将要代替杜宇,主持前两天的预祭仪式,还要来问自己有关事宜,顿时神气活现地摆起了“师父”的谱儿。昭元无奈,只得乖乖讨好,折腾好久之后,才渐渐知道了这火把节的一些细节。原来这里风俗,每年的这个时候都要举行一次大大的火把节,是一年中最大、也最正式的。全族所有村寨的男男女女都要手持火把,载歌载舞,以拜万神。当然,本村寨是主寨,自然规模最大,各村寨也都会派代表来献歌献舞。
    本来这节的本意,乃是若当年是荒年,便要向神赎罪,请求原谅。若是丰年,便要感谢上苍。但多少代以后,这节已不再仅仅是为了这个,更多的乃是为了成就一年难得的一次大大休息,同时也是能让男女老少齐聚一堂,取皆大欢喜之意。
    另外,刚刚成年的少年男女,也多半趁此节日互诉衷肠,往往火把节一诉,来年便会下聘行礼,从而成就姻缘。不过不管怎么样,这祭文却还是得按照古礼,中规中矩,不可乱写。同时,除了那最根本的一篇外,其余的每年还得不一样。因此,杜先生家中,还有神宫之中,都是有满满几大柜帛书竹片,上面全是历年的祭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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