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56-60章
    第五十六章军事威慑
    兹事体大,第二天傍晚时分,严嵩派儿子严世蕃悄悄送来了兀良哈三卫的《求贡书》及蓟辽总督陈敬然的奏疏。黄台吉看过盖有三卫印信的《求贡书》之后不再怀疑,派人星夜兼程,赶回塞外向俺答报告。
    未蒙皇上特别恩准,将朝廷公文从内阁带到私邸就是死罪,更不用说是将军国机密要事泄露给夷狄外寇,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的严世蕃可不能白跑这一趟,毫不客气地敲诈了黄台吉五千两银子。加上前一天送给严嵩的五千两谢礼,黄台吉一共花了整整一万两。
    可惜,黄台吉万万没有想到,一万两银子买到的消息,其实是明朝有意要泄露给他的,就在他主动提出要出兵讨伐兀良哈三卫的前一刻,严嵩还在苦思冥想该如何把话题不露痕迹地引到三卫身上。
    事情倒还真的确有其事。兀良哈三卫撤回辽东的消息被边镇侦知并上奏朝廷,明朝上上下下都意识到俺答纠结起的各部联军已分裂,立刻指令蓟州、辽东两大军镇通过各种渠道与兀良哈三卫联系。三卫与鞑靼公开决裂之后,也有心投靠明朝换得庇护,双方一拍即合,正在秘密商议封贡之事。当然,在将此事告知黄台吉时,严嵩是否夸大其辞,就不必深究了。
    说起来老严嵩也不容易啊,既要让俺答心生畏惧,还不能让他太害怕,这一番唇枪舌战,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每一句话都在他的心里反复斟酌,甚至每一个字都经过了反复推敲,所花费的心思不亚于当年与夏言争宠……
    为了进一步窥探明军战备情况,黄台吉提出要参观明朝新组建的禁军,这又正中明朝下怀,朱厚熜不但同意了他的请求,特地安排明军最精锐的营团军为远道而来的鞑靼贵客演武,还明确指示绝对不能藏私。高拱等人知道皇上的用意,很识趣地将无法与蒙古铁骑一较高下的步兵、骑兵雪藏,只调动了神机营参演。走在最前面的,是扛着短粗火铳的火枪队。
    火枪队采取了在军事史上堪称划时代的革命的线形队列,在北京保卫战中德胜门之战初次登场亮相便取得了不俗的战绩,疾冲而来的鞑靼骑兵一排一排地倒在密密麻麻的枪弹之下,给所有鞑靼军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更留下了挥之不去的梦魇。因此,黄台吉铁青着脸,死死地盯着排着整齐的队列,迈着雄壮的步伐,走过阅兵厅的营团军火枪队,似乎要用犀利的目光将这三千名火铳手全部杀死,为战死在德胜门外的草原健儿报仇雪恨。
    不过,渐渐地,黄台吉的目光由仇恨变成了疑惑——明军火铳手所扛的火铳与往日他所见过的火铳有所不同,短粗枪管上插着一尺多长的利刃,在阳光下泛着清冷的寒光。他实在按耐不住好奇心,便试探着开口问陪同他站在阅兵厅上观看演武的高拱和俞大猷:“塞外野人孤陋寡闻,敢问高大人和俞将军一句,这些兵士手中所持的火铳之上,怎么还插有尖刀?”
    高拱解释道:“二殿下有所不知,这是皇上特为火铳手设计的军器,钦定名曰‘刺刀’。”
    尽管朱厚熜经常会莫名其妙地做梦,然后赐下“得之天授”的图谱、秘方,使明军的火铳已由以前的火绳枪悄然进步到了燧发枪,火药也改成了威力增大数倍的黑火药,火铳的射程和射速都大大提高;再加上看似简单却十分实用的线形队列,明军单兵火器的威力有了质的飞跃。但是,由于黑火药燃烧之后会发出大量烟雾,影响火铳手的视线,且放铳之后有大量的残渣留在药室,甚至还会堵塞点火的尾銎,因此一名火铳手最多只能发三铳,极大地限制了火枪队以及线形队列的威力;而且,火枪队在战时必须排在本阵最前方放铳,当敌人骑兵冲来之后,却要撤到盾牌手和长枪手结成的坚壁阵之后,容易造成阵型的混乱。元旦演武之时,荣王阿宝看到火枪队往阵营后方撤退,说了一句外行话:“为何不给火铳手发上刀枪,让他们也留在阵前杀敌?”遭到了英国公张茂、成国公朱至孝等军中硕勋的耻笑,却令朱厚熜突然想起了后世大行其道的刺刀——步兵最重要的辅助兵器之一。
    随后,他便颁下圣谕,并赐下图谱,命令兵工总署突击为火铳加装尖刀。这种尖刀被赐名曰“刺刀”,长逾一尺,宽约寸许,两边开刃,可劈可刺,平时卸下来装在皮套之中随身携带,战时将刀柄安装在一个紧箍在火铳短粗枪管上侧的卡座之上。交战之时,火枪队仍排成线形队列,远来之敌发铳射击,待敌欺进之时还能与之近战,甚或在面对高速冲击而来的骑兵之时,还可以在盾牌手的掩护下结成坚壁阵迎敌,既使火铳手能在战场上自保,战斗力也有很大的提高。
    此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困难。朱厚熜根据在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三八大盖”的制式画出的刺刀图样简单,工艺并不复杂,选用精钢打造也只是稍费时日而已,只是那枪管上的卡座却很不好办,令兵工总署军器局一帮专家大伤脑筋。后来经过多次实验,还参考了古代常用的机枢暗扣的设计方式,才勉强达到了皇上提出的“不能影响瞄准射击,且要拆卸自如”的要求,开始定型生产并装备部队,目前唯一拥有成建制的火枪队的营团军神机营自然也就最早换装了这一新式武器。
    俞大猷感慨地说:“皇上天纵睿智,赐下御制图谱,为我营团军神机营众将士平添一大克敌制胜的法宝,将士们试用之后,无不感怀圣恩,欣喜若狂!”
    俞大猷说的一点也不夸张,所有人第一次见到这项由皇上亲自提出的革新技术,都是无比诧异,继而便啧啧称奇,随即更是赞不绝口。
    黄台吉自幼随父征战,时常与明军交手,对明军火铳的厉害知之甚详,不过,他自认为蒙古铁骑骑射本领天下无双,强弓硬弩的射程也未必就输给火铳,远战之时可一面从四方簇射,一面高速冲锋,只要冲入敌方火枪队的阵前,孱弱的明军士兵凭借火铳上只有一尺多长的刺刀,如何能与蒙古骑兵的斩马刀近战?因此,听高拱和俞大猷这么自吹自擂之后,尽管他的心里也暗暗为之担忧,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凑趣说了几句恭维的话。
    火枪队之后,是长蛇一般蜿蜒而来的战车队。起初,黄台吉看到一辆辆滚滚而过的箱形大车,还以为是明军运送军需粮秣的辎重队,便半是试探半是打趣似地问道:“这可也是贵军的新式军器?”
    高拱笑着说:“呵呵,二殿下猜得不错。这也是皇上特为我营团军神机营赐下的新式军器,是名‘战车’。”
    方才火枪队的刺刀令黄台吉觉得输了一阵,听明军又装备了战车,便笑道:“若塞外野人记得不差的话,战车也曾在贵国历史上兴盛于一时。可是,自贵国春秋战国时代的赵武灵王胡服骑射改制之后,便被各国弃用了。”
    听出他话里隐藏的锋芒,高拱和俞大猷对视一笑,高拱说:“二殿下博闻强记,令人佩服。不过,此战车非彼战车也。”
    俞大猷做了个手势,战车队停了下来,一个士兵将覆盖在大车上的油布拉了下来。在那辆大车旁侧的箱体之上开有一门,一门大炮的炮管从那木门中显露出来,黑洞洞的炮口微微翘起,正遥指着阅兵厅。
    黄台吉只看了一眼,竟吃惊地站了起来,指着那辆战车,嘴角抽搐了半天,才咬着牙,声音颤抖着问道:“这……这可是神龙炮?”
    “不错。”俞大猷解释说:“神龙炮每门重逾千斤,搬运极其不变,如今改用车载,以骡马畜力拉动,可在战场之上移动自如。”
    黄台吉听得胆战心惊,此前北京城下激战之中,鞑靼也曾缴获了十几门神龙炮。其后退兵之时,俺答本想命人将它拉回蒙古,可是因为过于笨重,影响大部队的行军速度,他担心明朝得知收复大同的消息之后撕毁和约,派兵追击,关系全军安危,只好将那十几门神龙炮全部砸毁。没想到明朝这么快就解决了神龙炮的运输问题!
    或许是为了考验他的神经,俞大猷又说:“御制战车装备我营团军神机营之后,戚将军还特创出相应阵法,名曰铁桶阵,端得是威力非凡啊!”
    一直沉默地站在阅兵厅上,不肯与黄台吉说话的戚继光这时开了口,冷冰冰地说:“威力不威力,还得有人试过之后才能说得准!”
    黄台吉不明白为什么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将那要杀人的目光投向自己,便说:“塞外野人有一不成之请,可否令贵军将铁桶阵阵法演示一番,让我开开眼界?”
    高拱笑着说:“二殿下客气了,这有何不可!不过,神龙炮威力过大,就无法实战演示了。”
    等到战车队遵命移动到了军校场,指挥部队演武的戚继光手中令旗一挥,一长串的战车随着旗语和鼓声,迅疾向中间猬集,首尾相连结成了一个圆形的阵营,将步骑士卒都拱卫其中,炮口自战车箱板的洞口中伸出,直指阵外。%R^北京_爱书#yt
    俞大猷指着已结成铁桶阵的战车队说:“二殿下请看,这三百辆战车之上,装着三百门神龙炮,如此结阵,可拱卫四方。任尔四面来,我军只需安处阵中,发炮轰击,便可将敌击溃,我军已先立于不败之地。二殿下再请看,火枪队已集结阵后,来犯之敌若拼死强攻,还可以密集发铳,杀敌于阵前。此时我军步骑之卒也已集结完毕,蓄势待发,待敌锋芒被挫之后,可尽数掩杀而出。如此以逸待劳,定可全歼敌于阵前。”wql北京爱书gpW
    黄台吉听得面如土色,头上冷汗也潺潺而出,喃喃地说:“贵国皇上睿智无双,奇思妙想层出不穷,真令人叹为观之……”
    虽然黄台吉并不知道战车上装的并不是威力巨大的神龙炮,而是佛朗机轻炮,但他也知道,明军采取这样的战法,其实是凭借战车组成坚固的防御工事,利用梯次配置的火器反复杀伤敌人,最后再以步骑之卒解决战斗。而这样的战法,分明是专为克制蒙古骑兵高机动性的特点而设计的,任凭蒙古骑兵骑射本领如何天下无双,近战之力如何强悍,在这样的铁桶阵前,也会碰得头破血流!
    第五十七章好事成双
    兀良哈三卫与明朝秘密议和之事传到塞外,引起了鞑靼各部的一片哗然,主和派再次占据了优势;黄台吉又奏报俺答,明军并未准备整军南下,却在为防备北方边患进行着周密的军事准备。俺答终于放弃了趁火打劫的念头,解散了各部联军,并再次通过大同军镇呈上言辞更为恭顺的《求贡书》。为了稳妥起见,明军派出多路斥候一路跟踪俺答部主力,一直等到延绥、宁夏两镇奏报俺答已经回师河套地区,散军休整,放马草原之后,朝廷上下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一等就等到了四月初,誓师出征南下平叛被再一次提上议事日程。就在这个时候,重建的锦衣卫江南情报网带回来了一个天大的喜讯:江南那帮谋逆作乱的藩王宗亲和勋显重臣又闹起了“亲”“贤”之争,前南京刑部尚书顾璘带着十万兵马进驻南京,要为辽藩争夺大位,与支持益藩的南都勋臣贵戚手下的兵士对垒于城中,南都局势一触即发!
    内阁及兵部判断,猬集徐州的靖难军或许会回援南京,建议朝廷密调一支精锐劲旅潜至徐州前沿监视敌人,禁军主力则暂时不动,以免打草惊蛇,等南都那帮乱臣贼子陷入内斗不能自拔之时再命将出征,一举荡平逆贼。
    尽管内阁和兵部诸位大臣异口同声地说:“此战胜负关乎大明国运,不可不慎!”但朱厚熜心里很清楚,这只是他们的借口而已,其实无论内阁还是兵部,都对猬集徐州的八十万靖难军心存惧意,生怕战事不顺,国破家亡。
    这也难怪,既然叛军打着“清君侧,正朝纲”的旗帜,那么此战就不但关系到他这个皇上的龙椅能否坐得安稳,更关系到各位朝廷重臣的荣华富贵甚至身家性命能否保全,一旦战败,他这个皇上或许还能作为逊帝得以苟全性命肌薄庋慕峋侄杂谀切┮还岜臧褡约汗姨骞氖看蠓蚶此担人酪睬坎坏侥睦锶ァR虼耍切┐蟪济钦刚降幕员人飧龌噬匣垢哒恰庑┨炖铮诟笕煲环菁钡荩逄煲环萃⒓模煌5囟酱俦ぷ苁鸺咏羯淦髯氨福酱偕蕉⒑幽霞氨敝绷サ仁〖忧渴乇浮⒍诨覆荩环止鼙康难坷畲悍己捅可惺樵掣呛薏坏锰焯焓卦诮降几骶霞硬倭罚蟾乓彩钦飧鲈颉?
    这也不能怪那些朝廷重臣怯敌畏战——要知道,叛军虽然是匆匆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但毕竟有八十万之多,又背靠坚城以逸待劳,战力也不容小觑。若不调动九边军,朝廷手中可以使用的兵力只有刚刚经过了北京保卫战,或多或少都有一定损失的京军和各省勤王之师,以及新近从难民之中招募从征的新兵,总计不过四十万,能否战胜两倍于己的叛军,谁的心里也没有底。
    既然如此,再等几天就再等几天吧,即便叛军不会因为内斗而自乱阵脚,刚刚编练成军的禁军能再准备的充分一点也好——俺答可不是那种肯吃亏的主儿,一旦平叛之战旷日持久,或者明军损失过大,一直虎视眈眈的他肯定就不安分了……
    因此,他同意了内阁和兵部的建议,一面要求继续加强战备,一面指示将江南拥“益”派和拥“辽”派互相攻讦的那些公启刊登在《民报》上,充分揭露那些逆天作乱的藩王宗亲的丑陋嘴脸,深入批判他们虽然打着“克己复礼”和“维护祖制”的旗号,却一心谋求私利的丑恶行径——据厂卫密探报告,尽管朝廷为争夺民心采取了一系列的安民兴农政策,但由于江南叛军攻讦新政“变祖宗之成法,乱春秋之大义”具有很大的欺骗性,在全国各地的官绅士子中,同情他们的人仍不在少数。因此,平定江南叛乱,不但是一场军事斗争,更是一场政治斗争。占据了道义上的制高点,进而掌握舆论的主导权,对这场战争的胜负能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江南那帮乱臣贼子为争夺大位而狗咬狗,恰好给朝廷提供了发起舆论攻势的武器,看来,这场仗不用打,已经胜了一大半!
    这两年里,朱厚熜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可还有句话叫做“运气来了山都挡不住”,当他还在为江南那帮乱臣贼子起内讧狗咬狗的消息心花怒放,就又得到了另一个好消息:被派到江南搞粮食的徽商回来了,他们通过海路运来了三十万石粮米!
    年前为了缓解财政危机和筹措军费,朝廷发行了五百万的国债,晋商贺兰石眼光犀利,秘携厚礼贿赂严嵩,请其帮忙上达天听,表示晋商集团愿意为皇帝解忧,不但乐输朝廷二十万两银子,还包销三百万国债,以换取朝廷与鞑靼开设互市之后民市的特许专营权。正在为国债发行不力而大伤脑筋的朱厚熜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的要求。但是,算帐之后,他又觉得太便宜了那小子,便提出了一个额外的考验条件,让他从江南搞回来十万石粮食,可以赏他六品冠戴。贺兰石不辱圣望,花重金买通了徐州靖难军,直接将十万石粮食从靖难军的军粮库搬到了通州。朱厚熜啧啧称奇之余也不食言,当即授予他六品内官的官职,同意他在大同和宣府择地开办民市。
    贺兰石谋求民市特许专营权的消息一出,长期与晋商在生意场上明争暗斗的另一大商人集团——徽商集团怎能容忍他独得这么大的彩头?他们在收买官员攻讦贺兰石“商人干政”未果之后,不得不改变策略,重金贿赂荣王阿宝,向皇上提出乐输五十万银两并包销五百万国债,以此为条件要求朝廷开放海禁,准许民间商人参与海外贸易。发展海外贸易是朱厚熜回到明朝之后最想做的一件事,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但因为此事违背了明太祖朱元璋“寸板片帆不得下海”的祖训,为了堵住那些迂腐的朝臣们的嘴,他也同样向徽商集团提出了更加苛刻的考验条件,让他们从江南为朝廷搞到三十万石粮食。徽商集团也不辱圣望,顺利地完成了任务。同时,为了节约成本,更为了向朝廷证明海运的优越性,他们选择了海路运输。
    徽商集团的成功为朱厚熜提供了说服朝臣的有力武器,让他十分高兴。不过,更让他高兴的是,徽商集团为了运送这三十万石粮食,不但调集了上百条千石大海船,显示出强大的海运实力;还聘请了盘踞在舟山群岛的武装海商集团——许氏集团为其提供保护,带领护卫船队的人,就是后来在明朝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海盗、倭寇头子汪直!
    汪直因为勾结倭寇为祸东南,被人称为汉奸。但在朱厚熜看来,这个定义或许有点问题——跟着曰本鬼子做有损于国家民族之事的人是汉奸,汪直却和一般的汉奸不一样,不是他“跟”着曰本鬼子做帮凶,而是曰本鬼子“跟”着他讨口饭吃。在他势力鼎盛之时,不仅手下聚集了几万名倭寇,对他俯首帖耳,惟命是从;还占据了曰本九州南部偌大一块地盘称王称霸,自号“宋国”,曰本各位战国大名都得尊称他一声“五峰先生”。古往今来,当汉奸当到他这个份上的,大概也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此外,在当时横行一时的海商集团之中,汪直不但势力最为庞大,被海盗、倭寇尊称为“老船主”、“静海王”、“徽王”;而且比之其他人,他更希望归顺朝廷,甚至还想通过“平定海上”的功劳,请求朝廷开海禁,使海外贸易合法化,尽管因此被胡宗宪以招安为名诱杀,在临死的那一刻,他还大呼:“吾何罪!吾何罪!死吾一人,恐苦两浙百姓!”
    果如其所言,汪直一死,他的手下便四分五裂,与其他的海盗、倭寇一起疯狂地烧杀抢掠;而那些原来商人色彩浓重的海商武装集团彻底断绝了请求朝廷开海禁的念想,被逼成了真正的“寇”,导致大明王朝沿海江、浙、闽、粤数省万里海疆处处狼烟,数以百万计的居民再无宁日,而明朝将当时两大军事奇才俞大猷、戚继光相继调到东南,前后用了十几年的时间,耗费军饷数千万,才将倭患彻底消除。
    那么,趁现在倭患还没有恶化到无法收拾的地步,开放海禁,大力发展海外贸易,象汪直这样的海商武装集团是否可以归顺朝廷,并且成为中国发展海外贸易的先锋?更进一步想到,如今曰本正处在战火纷飞的战国时期,利用汪直在曰本的势力,是否可以做点文章呢?比如将那个外号叫“尾张的猴子”的家伙给“喀嚓”了,让曰本各诸侯国打得更热闹更久一点,省得那帮小曰本一统一就开始对外扩张,侵略明朝的藩属国朝鲜不说,还狂妄自大地图谋中国?或者把所有姓“德川”的人统统移民到吕宋岛上种胡椒,不让曰本出现一个强有力的统一的中央集权zf?
    想起了吕宋,又使他联想到正在疯狂瓜分世界的两颗牙——老子的神龙炮比你们的佛郎机牛X多了,哪能容你们猖狂到老子的家门口?别忘了,吕宋那一带可是老子的地盘,从明太祖朱元璋那时候起就是我大明的藩属之国……
    想法太多,一时间根本理不清头绪,反正朱厚熜已经激动得不能自持,急不可待地拍着御案,大声喊道:“快传徽商汪直见驾!”
    第五十八章恩威并施
    朱厚熜看着跪俯在脚下的那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冷冷地问道:“你就是汪直?”
    “是。”赫赫天威之下,那个人在簌簌发抖,声音也因紧张而颤抖了起来:“草民……草民正是汪直。”
    汪直此次进京,身负两大使命,一是受许氏集团的二当家许栋所派,带领船队为徽商粮船护航;二来也是因那些同乡徽商说朝廷有意要开海禁,引起了盘踞海岛的几大海商集团的浓厚兴趣,许栋特地派他来打探消息。可是,船队一抵达天津港,就被官兵团团包围起来,不许那些带有武器的护卫登岸,让他和众多党羽心里十分害怕。他不得不化装成普通商人,与那些回京复命的徽商一同进京,花重金贿赂与徽商集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荣王阿宝和当道达官大僚,可此事毕竟关系到太祖圣训,谁也不敢给他打保票。随后,他又想出了一个主意,通过徽商向朝廷进献了一百支从葡萄牙人手中购得的新式火枪。可兵工总署的人试验之后,认为无论射程还是威力都不及皇上赐下图谱御制的火枪,就对此不屑一顾,让他十分沮丧。正在他心灰意冷,准备收拾行李灰溜溜地回去继续当海盗之时,突然接到了皇上宣他进宫见驾的谕旨!
    跟大部分的徽商一样,在下海经商之前,汪直也读过几天圣贤书,虽然没有读出什么名堂,但君臣父子上下尊卑的观念已经深深地渗透到他的骨子里。因此,从接到宣他进宫面圣的谕旨那一刻开始,他便如同梦游一般,听不到身边那些徽州同乡充满了羡慕甚至嫉妒的赞叹之声,也记不住传旨的那位“吕公公”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讲述的一切朝觐礼仪。尤其是当他被内监引进这间恢弘庄严的偏殿之中,看到端坐在御座上的那位大明王朝的最高统治者、天下百官万民的君父嘉靖皇帝之时,更感到一种巨大的威压自心底油然升腾而起,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行过三跪九叩的跸见大礼,便趴俯在地上,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了。
    “汪直,徽州歙县人,号五峰。少时落魄,有任侠气。及壮,多智略,善施与,以故人宗信之,若乡有徭役讼事,常为主辩,诸恶少因倚为囊橐。曾因贩私盐被官府拿问,对同伴说‘国中法制森严,动辄触禁,孰与海外逍遥哉’自此决意出海为商。嘉靖十九年,变卖家产远赴广东,倾资造巨舰,收带硝黄、丝棉等违禁之物抵暹罗、西洋等国,往来互市,获利甚巨。嘉靖二十一年,首航曰本,货殖生丝、棉帛等物,获利当在十倍之数。嘉靖二十二年,带三名葡萄牙商人从暹罗抵曰本九州种子岛,岛主时尧从这三名葡萄牙人手中购买西番火枪,并习学制造技术,日人称之曰‘铁炮’。嘉靖二十三年,率千余人投奔大海商许氏集团,任管库之职,以经商才略经验得到许氏兄弟老二许栋的赏识,不久即升为管哨,兼理军事,统管内外,成为许氏集团重要头目。”
    朱厚熜象背书一样,缓缓地说了这么一大段话之后,又问道:“汪直,你的经历大致就是如此,朕可有说错之处?”
    汪直不敢应声,心中惊恐之余,又感到无比的激动:皇上对自己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竟会如此重视,不但将自己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言辞之中还颇有嘉许之意……
    侍立一旁的吕芳厉声呵斥道:“大胆刁民,皇上问你话,怎不回答?”
    汪直这才如梦初醒,赶紧叩头说:“草民……草民该死……草民该死……”
    “看来朕没有说错。”朱厚熜又说:“朕还知道,你平生最欣赏一副对联:道不行,乘槎浮于海;人之患,束带立于朝。”
    汪直浑身如同雷击一样:方才听皇上说起他的那些经历,或在官府有存底,或有旁人佐证,朝廷无孔不入的厂卫番子暗探费点功夫就能为皇上搜集到,大概也只能说明官府的势力何等之庞大,但自己喜欢的对联皇上居然也知道,这实在是匪夷所思之事!他不顾礼仪地抬起了头,怔怔地看着御座上的朱厚熜,喃喃地说:“皇上天听若雷,神目如电,草民行止,难逃皇上法眼……”
    见他诚惶诚恐的样子,朱厚熜心里十分得意:你以为我是靠遍布天下的东厂锦衣卫特务搜集你的黑材料啊!告诉你,我穿越到你们明朝之前,曾经有几个好事的小曰本跑到你家乡给你这个有重大汉奸嫌疑,在历史上臭名昭著的人修坟树碑,惹得全中国的热血青年在网络上和一帮想为你翻案的哈日派吵得不亦乐乎,连你小时候在村里偷鸡摸狗的那些糗事都给你翻了出来,更不用说你曾干过的那些诸如走私军火、扩散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等等威胁世界和平的勾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得意归得意,朱厚熜的心里也明白,皇帝的招牌可以让那些饱读圣贤书的官绅士子俯首帖耳,却未必能使汪直这样从小就不遵纪守法,长大之后更下海为寇的江湖中人心悦诚服,要降服他,让他对自己死心塌地地效忠,光靠一身黄袍大概是不够的,必须恩威并施;而故弄玄虚为自己披上一层神秘的光环,不但十分必要,更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因此,他故作平淡地一笑,说:“朕膺天命为九州之主,国事、家家事、天下事,朕不可不知,也不敢不知啊!”
    汪直战战兢兢地说:“草民恶言秽行,有辱圣听……”
    朱厚熜将脸色缓和下来,和颜悦色地说:“也算不上什么恶言秽行。你徽州多山少田,百姓无以为生,遂行走四方,货殖南北,百十年间已遍布天下,有市镇之处皆有你徽州商旅的足迹,也可谓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吧!只是你与旁人不同,看不上针头线脑的小买卖,直接就盯上了海外贸易那块大肥肉。海禁国策、朝廷律法再严,也挡不住你发财之路嘛!”
    汪直头上的冷汗潺潺而出,“草民干犯国法,罪不容诛……”
    朱厚熜突然又板起了脸,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话:“不错,朕确实想过要杀你。不是因你私商海外,触犯海禁;而是你勾结倭寇,逞凶海疆!”
    通倭是灭门的罪,情急之下,汪直也顾不得君前礼仪,喊了一声:“皇上!”膝行两步,想更靠近御座。
    皇上提出要召见海盗头子,吕芳当时就吓了个半死,苦苦哀求劝说,皇上却十分坚决,他只好命锦衣卫副指挥使杨尚贤专门调来几名太保拱卫左右,保护皇上的安全。此刻,大太保杨尚贤见汪直稍有异动,便怒喝一声:“大胆刁民,再敢近前一步,格杀勿论!”
    汪直吓得一哆嗦,赶紧趴在地上:“草民不敢……草民不敢……”
    朱厚熜摆摆手,对杨尚贤说:“何必如此紧张。他从万里之外的江南跑到北京来,大概也不会是想谋刺朕的吧!”
    汪直松了一口气,说:“草民不敢。皇上是天,是万民的君父,皇上要治草民的罪,草民不敢不从。但草民从未勾结倭寇,祸害百姓,请皇上明察!”
    “未曾勾结倭寇?”朱厚熜冷笑一声:“江浙、闽、粤等省沿海百姓依海而生,靠海而活,或从事渔业生产,或从事海上贸易,朝廷颁行禁海之令,百姓断了生计,不得已货殖走私,这也就罢了。可你们盘踞海岛,与倭人做生意之时不讲信誉,经常拖欠货款。倭人索讨迫切,你们便怂恿官兵前去围剿,却又事先通知倭人,以此卖好于倭人,意图赖帐不还。久而久之,倭人愤恨,便四处侵扰沿海各州县,江北淮安、扬州,江南松江、苏州、常州,浙江杭州、嘉兴、宁波、绍兴、台州,福建福州、漳州、泉州、兴化,广东潮州、澹州等地数十州府都有倭寇出没,我大明东南万里海疆,几无一寸净土!远的不说,嘉靖十八年,大股倭寇流窜至宁海石所庄,占据村镇数十日,当地数万百姓被迫抛弃家园,迁徙内地以避倭祸。嘉靖二十年,更有数万名倭寇、海盗分乘百余艘大船齐聚宁波、台州近海,耀武扬威,不时派遣数千人登岸抢劫,围攻州府,攻占县城,烧毁官衙民房无数,残杀守备官军及沿海百姓无数,掠走财帛子女无数。如此嚣张狂悖,简直视我天朝上国威严如无物,朕及百官万民不胜愤慨之至!”
    朱厚熜越说越激动,从御座上站了起来,疾步走到跪俯在地上的汪直跟前,厉声说:“十室之邑,必有忠信,我泱泱中华,岂能任人凌辱!沿海百姓不堪忍受倭祸之苦,纷纷组织乡勇民团,奋起抗击来犯倭寇,与各地官军戮力同心,并肩作战,舍生忘死,保家卫国,忠义英勇之壮举感天动地!可你们这些海商、海盗都做了些什么?你们不但不思为国尽忠,反而助纣为虐,为之通风报信、引导带路,更伙同其烧杀抢掠,分赃而肥。这难道还不算是勾结倭寇,祸害百姓吗?你们之罪,罪恶滔天,朕不杀你,朝廷不杀你,上天也要收你,收你们这些贪财无义、勾结外寇的汉奸卖国贼!”
    第五十九章恩威并施
    皇上一番义正词严的指责,如黄钟大吕,回荡在庄严恢弘的大殿上,令汪直心神俱丧,只得死死地趴在地上,不停地叩头,说:“草民冤枉,冤枉啊皇上!草民违反海禁之令走私贩私,货殖海外都是有的,但草民只载货往曰本,未尝引人来犯我大明,请皇上明察……请皇上明察……”
    朱厚熜冷笑道:“笑话!朕若不察你并未有通倭之情事,早就命人将你身送东市明正典刑了,何必要召你觐见,与你费这番口舌!实话告诉你,朕前日曾做一梦,梦中有一仙人对朕说,欲平东南万里海疆,只须一人之力。此人姓汪名直号五峰。仙人还说,此人一向桀骜难训,不遵法令,嘱咐朕能用则用之,不能用则杀之。汪直,你说对于此人,朕是杀之还是用之?”
    再蠢再笨的人也知道该怎么回答,何况汪直这样混迹江湖,见过识广的海商。他闻言如蒙大赦,赶紧又叩头说:“草民少不更事,多行不法,至今思之,痛悔莫及。皇上当杀草民以正国法、儆效尤。但草民尚有一不成之请,万望皇上恩准草民暂留此身戴罪立功,草民誓为皇上效死用命,平定倭乱。”
    朱厚熜说:“朕也不想杀你。可朕不杀你,不只是指望着你为朕平定倭乱。我大明雄兵百万,战将千员,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即便你一意孤行,勾结倭寇对抗天朝,朕也能将为祸东南的倭寇剿灭,保我大明万里海疆之安宁,更能取你项上人头以谢国人!上天有好生之德,朕行事也一向功过分明,有功即赏,有过则罚,今日留你的性命,一是念你还有一份忠君爱国之心,未曾引倭寇犯境,更不惜远蹈万里海波,为朝廷护送来如今北方最急需的粮食,还进献了西番火枪一百支,也算是为家国社稷立下一大功劳;二来念你还算是个有才之人,曾多次南下吕宋,北上曰本,精通商旅之事,熟知海情地理。如今朝廷有意要开海禁,除了官营朝贡贸易之外,准许民间商人货殖海外,与西番诸国互市,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朕想让你留下有为之身,为朝廷效力,你可愿意?”
    请求朝廷开放海禁,是无数徽商的共同愿望,更是汪直多年来的一个梦想。抵达京城这几天来,他终日奔波于各位当道达官显贵家中,忙得脚不沾地,银子水泼一样花出去,却连一句准话也没有得到,令他十分沮丧。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当今天子竟然亲自召见他,并在严词斥责了他之后,亲口说出了许开海禁,准许民间商人参与海外贸易的话,如此浩荡圣恩怎能不让他喜出望外?当即跪俯在地上,一边将头在地上叩得“咚咚”作响,一边哽咽着说:“皇上圣明,皇上圣明……”
    到了此时,朱厚熜也觉得将汪直揉搓得够了,便缓和了语气,说:“起来吧!吕芳,赐坐,看茶。”
    汪直慌乱地抬起头来:“天子驾前,草民万死不敢僭越就坐……”
    朱厚熜笑道:“扬帆远洋、纵横四海的人,竟也如此拘谨吗?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只要你一心为着我大明,为家国社稷做些有用之事,朕必以礼待你。别说是赐你座,许你位列朝班、封妻荫子也未尝不可!”
    汪直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怔怔地看着皇上,喃喃地说:“草民……草民是有罪之人……”
    朱厚熜看着汪直,温言说道:“佛家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是有才之人,只要幡然悔悟,迷途知返,难道就不能成就一番事业吗?”
    汪直已经激动得无以复加,喊了一声“皇上!”禁不住泪流满面,再也说不出话来。
    尽管对皇上如此礼遇这么一个“草寇”很不理解,但吕芳最不能容忍有人违抗圣命,当即生气地说:“汪直!你是大明子民,也是读过圣贤书之人,岂不闻‘君有赐,臣不敢辞’?皇上命你坐,你就坐,对皇上忠不忠,不在这上头!”9LE北+京&爱=书&YW
    汪直猛然醒悟过来,又重重地叩头,慷慨激昂地说:“天在上,皇上在上,草民汪直在此立誓,今生若有半点不忠于皇上之事,天打雷劈,万箭穿心,永世不得超生!”
    发过毒誓之后,汪直这才起身,老老实实地侧身坐了下来,嘴里还在喃喃地说:“折杀草民了……折杀草民了……”
    朱厚熜摆了摆手:“客气话不必再说。朕以前曾看过户部浙江清吏司主事唐枢的一份奏疏,上面说‘寇与商同是人也,市通则寇转而为商,市禁则商转而为寇;始之禁禁商,后之禁禁寇。’对此深以为然。今日特地将你这亦商亦寇之人请来,你且安心坐着,好好与朕说说倭寇,说说你们海商之事。”
    朱厚熜一边听着汪直讲述,一边在心里与自己记忆中的资料相对照,对倭寇的情况大致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
    长期以来,明朝有两大边患,即北虏、南倭。东南沿海的倭乱起于元末明初,当时群雄争霸,逐鹿中原,削弱了海防;而曰本正处在南北朝分裂时期,诸侯割据,战乱不休,战败的武士、浪人便沦为海盗,经常流窜到我国沿海地区走私抢劫。明朝开国之后,高度重视海疆安全,一方面遣使至曰本责问执掌大权的幕府将军足利义满,令其约束日人不得来犯,准许其与明朝开展“勘合贸易”,即由曰本天皇颁发勘合,“诏曰本十年一贡,人止二百,船止二艘,不得携军器,违者以寇论”;另一方面派军围剿骚扰海疆的倭寇,取得了望海埚大捷,倭乱由此渐渐平息。
    到了嘉靖年间,由于朝政浊乱,武备废弛,海防力量受到极大削弱,而当时的曰本正陷入战火纷飞的战国时代,各战国大名为谋求暴利,争相胁迫天皇出具勘合,遣使入贡明朝,引发了“争贡之役”。明朝震怒,却错误地认为倭患起于市舶,罢撤宁波市舶司,中止曰本朝贡贸易。曰本商人断了财路,转而在中国海上与海盗、奸商勾结,从事武装走私活动,并在中国沿海烧杀抢掠。因与中国的走私贸易获利很大,一些战国大名、土豪、寺院也暗中支持手下武士、强盗参与其中,倭寇侵扰日渐频繁,使中国沿海数省百姓深受其害,苦不堪言。
    不过,来华贸易的倭人也并非全是海盗。事实上,在为祸海疆的倭寇之中,“真倭甚少,不过数十人为前锋。”其中很大一部分,是中国的海商、海盗。
    明朝的海盗与通常意义上的海盗有所不同,由于明朝zf厉行海禁,残酷打击海上贸易,一些海商为了生存和发展,不得不武装起来,组成武装海商集团,以对抗官军的追捕和残杀,因此被称之为“寇”。而这些所谓的海寇并不同于当时到东方来从事侵略、掠夺的西方海盗,他们大多是从事海外贸易的商人,只因冲破海禁樊笼,触犯了海禁律法,而被朝廷视为海盗。当然,亦商亦盗是这些海商的本色,他们在纠番诱倭的商贸活动中往往是华夷相纠,彼此间称贷互市,其中货价莫偿或诓骗财物者比比皆是,而民间海商为争夺行商地盘,也往往纠结同伙,彼此间兵戎相见,互相残杀者也不乏其人,甚至于沿海兼行劫掠。比如如今占据宁波海外双屿岛的两大海商武装李光头集团和许氏集团就是如此,尤其是许氏集团,他们在贸易活动中不但经常诓骗曰本商人,抵赖货款,还派人到南直隶、苏松等处地方诱人置货,往市双屿,然后暗中唆使海盗抢夺商船。这些被抢的商人有很多是借款从事贸易,血本无归之后不敢还乡,不得不跟从许氏兄弟下海贸易,“图偿货价而归”,许氏海商集团的势力不断得到扩大。
    尽管坦白地承认许氏集团在海外贸易过程中干过许多不讲信用,明赖暗抢的勾当,但汪直还是为许氏兄弟辩解说,其实真正与倭寇勾结的是福建海商李光头集团,而许氏兄弟并未勾结倭寇。许氏集团的几个头面人物许一,后于该地逐步起家。因此,他们的主要贸易伙伴则是葡萄牙人和南洋一带如马来、越南等国的商人,很少与曰本人打交道。
    汪直如今已经坚信皇上的确曾在梦中得到仙人指点,对他过去的经历了如指掌,因此他丝毫不敢隐瞒什么,向朱厚熜坦白承认,许氏集团与曰本的贸易始于嘉靖二十三年,也就是他加入许氏集团之后。在他的引导下,许氏集团的船队才第一次载货远航曰本,与曰本的贸易也是由他从中牵线搭桥。但他赌咒发誓,这次与他以前单独带船远航曰本一样,只是单纯的贸易,并未引一名倭人来华。至于皇上曾说的拖欠货款激怒倭人,或引诱倭寇来犯,利用朝廷与倭寇之间的矛盾左右逢源,两边卖好的那些丑陋之事,也都是福建海商李光头集团干的。而他知道自己手下的弟兄多有桀骜不逊、横行不法之徒,干得又是将脑袋拎在手上讨口饭吃,在远洋大海中搏击风浪的买卖,因此,自下海为商第一天起,就给他们下了不许擅自登岸的禁令,违者当众刺穿双耳,再犯立即处死。即便是率众加入许氏集团之后,这条禁令也在他自己的船队之中得到了很好的执行,他的手下从未伙同倭寇烧杀掳掠……
    第六十章危机临近
    见皇上闻言不动声色,也没有追究自己罪责的意思,汪直越发地放心了,更加大胆地陈述自己知道的一切,也敢于坦率地说出自己的看法。他承认确实有许多倭寇长期盘踞中国海外,骚扰海疆及沿海各地的安宁,但他却说,事实上如今在东南沿海地区最大的海外势力,不是曰本人,而是佛朗机人。自嘉靖十九年起,葡萄牙人就在宁波双屿和福建浯屿两处海岛建立了较固定的临时居留地,在那里搭棚交易、存栈、过冬,并建有堡垒房屋。长期居于双屿的葡萄牙人有1200多,浯屿则有500多人,还有其他西番诸国近千人,尤其是双屿岛,已俨然成为一个国际贸易的中转站,来自曰本的,还有西班牙人从美洲运来的白银从这里源源不断地运到内地,换取中国的丝绸、瓷器、棉布和茶叶,全球的商品、财富在这里交换、中转、集散……
    对于倭寇及中国海盗相互勾结的情况,朱厚熜大致有所了解,明朝的官方资料里,也曾记载有葡萄牙人前往中国,要求通商贸易,并与明军发生武装冲突之事,却没有想到葡萄牙人的手竟然伸得这么长,他们的触角不但深深地伸到了东方,更已经来到了大明王朝的家门口,让他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看来,随着哥伦布、麦哲伦、达。伽马的航海冒险相继成功,欧洲地理大发现的浪潮已经席卷全球,西方航海贸易商人的势力开始疯狂地向东方扩张。而明朝长期以来奉行的闭关自守的海禁政策以及固步自封的朝贡勘合贸易制度,已经远远地落后于时代发展的需要。尽管中国目前还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并且会沿着历史的惯性继续长期保持这种优势地位,但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总有一天,中国会被飞速发展的西欧诸国远远抛在脑后!三百年后,当西方新的海上霸主英国凭借着坚船利炮,再一次来到东方,要为他们的鸦片和工业革命之后的各种廉价商品打开市场之时,中国,这个有着五千年悠久历史,曾创造出无数辉煌的文明古国,再也无力抵抗明火执杖,用军舰开路,用机枪敲门,横冲直撞,杀人放火的强盗。于是,紧闭的国门轰然倒塌,昔日辉煌无比的天朝上国成为列强争相侵吞蚕食的一块肥肉,中华民族开始了一百多年屈辱和苦难……
    看着朱厚熜脸上的表情异常愤怒,甚至还隐约流露出一丝痛苦,汪直以为自己方才说的佛朗机人占据海岛,私开互市之事触怒了皇上,生怕皇上因此而改变了开放海禁的主意,忙又解释说,那些来中国的西番商人与倭寇不同,他们都是正经本分的商人,“未曾侵暴我边疆,杀戮我人民,抢掠我财物”,而是以胡椒,苏木,象牙,苏油,沉、东、檀、乳诸香等中国稀缺之物与边民交易,价钱很公道便宜,并以数倍的高价向沿海百姓购买米、面、猪、鸡等日用饮食之物,故边民乐与为市,“三岁孩童亦知双屿为衣食父母”……
    沿海百姓对于葡萄牙人的友好态度,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让朱厚熜大为震惊。这与他以前所熟知的郑成功收复台湾、鸦片战争、三元里抗英等等中国军民团结一心,抵御外侮的历史事件实在差别太大。看来,棍棒打不跨经济规律,大力发展海外贸易,不但是历史大势所趋,更是广大人民群众的意愿,如果还是象那个时空的明朝皇帝和封建官僚阶级一样死抱着“寸板片帆不得下海”的祖制不放,那就真的是逆潮流、背民心的大蠢蛋了!
    既然今日之中国,是当之无愧的世界贸易中心,更有着西方诸国无可比拟的经济实力;那么,如果开放海禁,主动去拥抱世界,利用中国压倒性的贸易优势,富民强国,中国的世界中心地位,是否还能再保持500年?鸦片战争以后所有的民族灾难,是否都可以避免?
    虽说历史无法假设,更无法推倒重来,那么,在这个时空,就让我这个莫名其妙闯入历史的人,来创造属于我们中国的辉煌,让这个时空的历史上,永远记得我们伟大的中国,永远记得大明王朝,让我们伟大的中华民族,永永远远屹立在这个时空的世界强族之林吧!
    想到这里,朱厚熜感慨地对汪直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们海商违抗禁海之令,私商番人,货殖海外;还有那些沿海百姓迫于生计,输送粮米给西番诸国商人,都是为着求财。看来,朝廷许开海禁确是安民兴邦之善举。”
    听到皇上这么说,汪直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他由衷地说:“皇上圣明!其实许开海禁,货殖海外,更对皇上富国强兵之大政大有裨益。”
    虽说一回到明朝,朱厚熜就打定主意要靠大力发展海外贸易来推动中国资本主义萌芽和发展,实现他富国强兵的理想,但毕竟是凭借着自己的记忆纸上谈兵,如今老天有眼,给他送来汪直这么一个长期从事海外贸易,既与葡萄牙人做过买卖,又与曰本人有过交往的行家里手,他顿时来了兴趣,忙说:“你有何想法,不妨细细道来!”
    听得出来皇上对海外贸易颇感兴趣,汪直十分高兴,便说他曾听闻朝廷财政紧张,不得已发行国债以筹措军费,其实在他看来,只要朝廷开放海禁,大力发展海外贸易,当可缓解财政危机。以对日贸易而论,明朝的丝、丝棉、棉布、锦绣、红线、水银、针、铁锅、瓷器、古钱、古字画、古书、药材、毡毯、马背毯、小食箩、漆器、醋等,都是曰本所喜欢的。这些货物从中国运到曰本后,价格都相当昂贵,比如丝绵匮乏时每百斤银至200两;红线每百斤价银70两;水银的价格10倍于中国,缺少时每百斤银300两;针每根价银7分;川芎每百斤价银60多两等等,每次运货到曰本,至少可以获得五、六倍的利益。正因为有如此高额的利润,才引得许多中日商人不顾朝廷禁令,不怕惊涛骇浪,往来其间,货殖中外。这些人当中难免鱼龙混杂,确实有不少海盗倭寇混杂其间,多行不法,往来劫掠,但大多数都是正经的商人,“富而淑者或登贡舶而来,或登商舶而来。凡在寇舶皆贫与为恶者也”,这些倭国商人以及在背后支持他们的战国大名们“他无所望,惟愿进贡互市而已”……
    而如今占据南洋的葡萄牙人及西番诸商,则对中国的丝绸、瓷器、茶叶等物十分感兴趣,一匹上等丝绸在内地卖6两银子,运到宁波百里之外的双屿岛卖给葡萄牙人,就可以卖到15两银子。由于海路不靖,往来商船或没于巨浪,或遭海盗抢劫,若是运到南洋,每匹更能卖到30至50两银子,其他货物也都有数倍之利,而且贸易规模比对日贸易只大不小,他曾为许氏集团管库,知道许氏集团只是邀请葡萄牙人来华交易,每年所获利润已经接近浙江一省赋税的一半,若是直接与满刺加的葡萄牙人贸易,利润更会翻倍剧增……
    朱厚熜听得血脉贲张:乖乖,难怪朱明王朝一直严厉实行海禁,大概就是担心海外贸易容易聚敛巨额财富,以至于“富可敌国”吧!浙江向来为国朝财赋重地,每年赋税收入相当于大明王朝的七分之一,若是本着“上门服务”的原则,将中国货物直接送到东南亚,仅此一项,明朝就相当于多了一两个浙江省!再加上对日贸易,每年朝廷财政收入增加一半大概不成问题!
    妈妈的,老子知道海外贸易赚钱,可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有这么大的利润!早知道这样,老子何苦搞什么官绅士子一体纳粮,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不说,还差点让人把大明王朝给灭了!尽管开放海禁跟官绅士子一体纳粮一样,都违背了朱元璋当年的祖训,但毕竟没有触犯全天下官员集团和士大夫阶层的既得利益,甚至还便宜了江浙、福建和广东等沿海省份那些和海商、海盗有勾结的官僚豪富之家,大概也只有一帮死抱着朱元璋的牌位不放的迂腐书生和清流官员对此不满吧,怎么说也不会引起如此强烈的反对,更不会引起江南那帮藩王宗亲、勋臣贵戚起兵造反,要打到北京来靖老子的难!看来,嘉靖新政从一开始就应该从开放海禁,大力发展海外贸易开始。唉!想当初我既然已经提议复设市舶司,怎么就没有想到再进一步呢?还是没有经验啊!下一次再穿越到另一个时空,再穿越到明朝当这个混蛋嘉靖,老子一定痛改前非,一心一意开海禁,聚精会神搞贸易,再也不学清朝那些留辫子的家伙搞什么官绅士子一体纳粮了!
    后悔归后悔,可朱厚熜也知道,即便是在这个时空,大概也没有什么后悔药可卖,如今再说这些无济于事,不如脚踏实地地做点补救工作为好。因此,他直截了当地问汪直:“朝廷如今要开海禁,准许海商货殖诸番,又该如何行事方为相宜?”
    皇上一下子抛出了这么大的问题,既是对自己的信任,更是对自己的考验,令汪直不胜惶恐,不禁有些踌躇了……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