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击掌定约
沉思了好一阵子,汪直才说,朝廷于前年复设市舶司,在苏、杭、泉州、宁波、厦门等处开府建衙,统管海外贸易,已是未雨绸缪。不过,仅靠这样还不够,因为许多海商并不会老老实实地前往这些指定的州府进行交易并按例通关纳税,大量本应收缴国库充补国用的税银被偷逃隐匿,并不能使朝廷从海外贸易中得到好处,因而也不能平息朝野内外关于是否开放海禁的争论。在他看来,朝廷应在宁波的双屿、福建的浯屿、月港等西番诸国商人云集的海岛设立官署,委派职官管理民政及中外商贸往来,严加约束西番诸国商人,只准他们老实经商,按例纳税,不准他们胡作非为,走私贩私……
对于朝廷如今最为头疼的倭患问题,汪直认为其实并不足虑,“倭国缺丝棉,必须开市,海患乃平”,除了开海禁,恢复倭人朝贡勘合贸易以示羁縻之外,还应从内外两个方面入手,双管齐下,一是加紧操练水师,整修战船,派遣官兵驻守沿海各州府、各处通商海岛以加强海防,抵御倭寇,围剿海盗,肃清海路,保护正经商人和正常的海外贸易,并严厉打击海上走私活动;二是敕令曰本国并宣谕诸岛,命其主各为禁制,倭奴不得复为跋扈。据他所知,曰本虽统于一君,名曰“天皇”,但近年来君弱臣强,天皇不过徒存名号而已,其国中尚有六十六国,各位战国大名互相雄长,攻杀不休。犯中国之贼,大致出于沿海九州。而他在早年的对日贸易过程中,与各位战国大名、岛主建立了良好的私人关系,愿意自请为说客游说诸国,要求他们自相禁治倭人不得为寇。这既是他之素志,更是为国效命报效圣恩的大好机会。他相信九州诸夷经他抚谕之后,必不敢前来攻犯,可收不战屈人之功。若有不遵天朝圣命之徒不思悔改,仍复侵扰海疆,冒犯天朝,他愿率本部部众配合朝廷兵马围而歼之,甚至不消朝廷动用一兵一卒,糜费一钱一粮,他愿以自家私财在曰本五岛征兵,以夷攻夷,剿之灭之,事犹反掌也……
此外,除开放海禁,招番诱倭来华经商之外,朝廷还应派遣船队直航曰本并满刺加等西番诸国,进行直接的海外贸易。船队可由朝廷专营;也可由官家具本,委派海商代办,比如可将南线与满刺加等国的贸易交由许氏集团打理,将北线与曰本的贸易交由李光头集团打理,宣谕各海商集团不得在海上抢掠其他商旅,并按船队出港所载货物及运回国内的货物课征商税,只要从源头上把住税源,当可为国朝开一大财源……
汪直侃侃而谈,朱厚熜听得不胜感慨:连海商走私偷漏国税的问题都想到了,还愿意破家舍财助朝廷平定倭乱,这哪里是一个大海盗、大汉奸,简直比明朝大部分官员的思想觉悟还高嘛!看来这个汪直还真不简单,不愧是历史上争议很大的人物!
兴之所动,他笑着打趣汪直说:“一南一北两块肥肉,你都给了别人,那你自己呢?莫非你甘心附人骥尾,继续为许氏集团卖苦力,就不想自己闯出一片天地,成为雄霸一方的五峰船主、静海王?”
本是一句玩笑话,竟吓得汪直慌忙离座跪地,忙不迭声地说:“草民素行不端,屡犯国朝律法,幸蒙皇上慈仁恩宥,赦草民万死之罪,使草民得效犬马之微劳以供皇上及朝廷驰驱。天恩浩荡,草民纵是粉身碎骨也难报之于万一,又怎敢不捐躯报效?如今草民一心只想为皇上尽忠,为朝廷效命,不敢有丝毫不臣之心,恳请皇上明鉴……”
“你能做如斯之想,倒也深慰朕心了!”朱厚熜亲手将汪直扶了起来,说:“朕方才对你说过,朕行事一向功过分明,有功即赏,有过则罚。你献上开海禁、通海市之策,助我大明国富民强,已为朝廷立下不世之功。若再能助朝廷平定倭乱,保我大明万里海疆安宁,即便碍于祖制,不能许你裂土分茅,朕也会封你一个‘静海侯’!”说着,他拍拍汪直的肩膀,说:“好好干吧!朕相信你定能干出一番事业,在煌煌史册上留下你‘五峰船主’的鼎鼎大名!”
“皇上!”汪直再次感动地大哭起来:“皇上如此待草民,草民若不能为皇上效死用命,就枉披了这张人皮了……”
朱厚熜笑骂道:“纵横四海的人,死也不会皱一皱眉头,哭哭啼啼象什么样子!把眼泪擦了!朕还指望着你为朕,更为我大明扬威异域呢!”
待汪直平静下来之后,朱厚熜说:“你方才说的南北两线交易之事,朕以为不甚妥当。李光头集团、许氏集团虽说实力雄厚,却不讲信用,在邀番引倭来华贸易之时多有欺诈行径,还经常抢掠其他商旅财物,犯了商家之大忌,纵能得逞一时,终归不是正经从商之道……”
汪直张嘴刚要说什么,朱厚熜摆摆手阻止了他:“朕知道你如今加盟许氏集团,颇受信用,不忍背弃旧主,就给你一个面子,将与满刺加等西番诸国的贸易交由许氏兄弟打理。但对日贸易却不能交给与倭寇有勾结情事的福建海商李光头集团,朕想把它全权委托于你,你意下如何?”
汪直颇为不安地说:“皇上如此看重草民,草民不敢违抗圣命。但草民势单力孤,恐贻误国事,更有负皇上重托……”
“实力不够,朕举全国之力支持你!”朱厚熜笑道:“要人给人,要船给船,要货给货,赚了算你的,赔了由朕来承担。只要能平定倭乱,还我大明万里海疆安宁,每年东南沿海便能省下数以百万计之军饷粮秣,区区百十条船、百十船货又算得了什么!”
汪直被皇上的豪情所感染,也慷慨激昂地说:“草民愿以全家性命担保,三年之内,不但要为皇上平定倭乱,更要为皇上赚出一支船队来!”
“好!好胆识!好气魄!”朱厚熜伸出手,掌心向着汪直,对他说:“朕闻说满刺加等西番诸国商人做买卖之时,有击掌定约的规矩。朕今天就效法此例,与你击掌定约。你说三年平定倭乱,可如今江南未定,朕也无法倾全力支持你,就以五年为期,朕等着你报捷归来!”
汪直惶恐不安地说:“草民……草民怎敢亵渎圣体……”
朱厚熜笑着:“莫非你不敢答应朕的条件?”
汪直只好伸出手掌,在皇上掌心上轻轻击了一下,接着赶紧跪地叩头,请罪不已。
朱厚熜又将他扶了起来,说:“朕既然将对日贸易交由你打理,也该给你一个名位,行走官府、与倭人交涉也方便些。但你大概也知道,朝野上下对开海禁尚有争议,对你等海商也颇多误解,骤然封你的官职过高恐招人物议。朕就授你锦衣卫千户之职,特加曰本宣慰钦使,食从五品俸禄。待你替朝廷尽除倭寇之后再论功行赏。”
锦衣卫是天子近臣,除了皇上和本衙上司,无论见到几品的官员都不需要行跪拜大礼,更不受各地文武官员的节制。汪直尽管知道皇上曾答应授予徽商官职,但却万万没有想到皇上出手竟如此大方,竟授予自己如此要职,当下感激地说:“皇上待草民……”
正在说着,突然瞥见皇上将眼睛一瞪,他立刻会过意来,忙改口道:“皇上待臣恩同再造,臣誓当披肝沥胆,以报圣恩……”
朱厚熜笑着说:“呵呵,食国家俸禄,就要为国家当差办事,朕就不与你客气了,眼下有这么几件事要交给你办。”
汪直出身商贾,当然知道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皇上既然下了这么大的本钱来招揽自己,自然是要让自己出力卖命,立即跪在地上,说:“臣愿为皇上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朱厚熜竖起了一根指头:“其一,福建海商李光头此前多有勾结倭寇之情事,朕本该杀之以告慰历年死于倭寇之手的官军百姓在天之灵。但因事由朝廷禁海而起,朕可既往不咎。朕会派人告诉他,若不痛改前非,定要将他明正典刑。日后你若知道他引寇来犯的消息,要及时奏报朝廷。”
汪直愤慨地说:“海商为盗,皆因海禁而起,如今皇上俯允商民之请,许开海禁,这是全体海商梦寐以求之事。李光头若胆敢不遵朝廷号令,勾结倭寇侵扰海疆,臣愿联合其他海商率部击之,定将他生擒活捉,献给皇上!”
朱厚熜摆摆手:“虽说勾结倭寇为祸祖国的汉奸卖国贼,人人得而诛之,但敲锣卖糖,各干一行。朝廷养着数百万军队,就是为了保家卫国,这样打打杀杀之事,是他们职分所在。你们海商还是好好地做生意,为我大明把外番诸国的银子多多赚回来才好!尤其是你汪直,你与曰本诸国大名颇有交情,朕派你通航曰本,宣谕诸岛,正是发挥你之所长,给倭寇来他个釜底抽薪,永消倭患。若是在平叛之时有什么意外,岂不是家国社稷之大不幸?!”
汪直感动地说:“臣遵旨。臣一定派人暗中监视李光头,他若有异动,臣即刻奏报朝廷。”
“如此甚好。不过也要让你的人注意安全,莫要让李光头察觉到才是。他如今势力可比你大,若是恼羞成怒,只怕会对你不利。”朱厚熜又竖起了一根指头:“其二,你给朕找一个人。”
“请皇上示下姓名,臣便是寻遍天涯海角,也要将他给皇上找出来。”
第六十二章未雨绸缪
朱厚熜缓缓地说:“此人姓徐名海,是你早年下海经商之时的同伴徐惟学的侄子,曾做过和尚,后舍佛入贾,跟随叔父徐惟学从事海上贸易。你可认得他?知道他如今在哪里吗?”5i+www.bj-ibook.cn0Mp
“徐海?”汪直一愣,不明白皇上怎么会突然提到这个小喽罗,更不明白皇上怎么连这个小喽罗的底细都摸得一清二楚。
汪直当然不知道,如今还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喽罗的徐海,在不久的将来,将成为一个和他齐名的大海盗、大汉奸,跟他一样要被钉死在民族耻辱柱上受后世之人的唾骂——如果没有那么一个家伙莫名其妙地闯入历史,成了混蛋嘉靖的话!
见汪直一副惊诧不已的样子,朱厚熜猜到他在想什么,心里苦笑一声:我敢不知道徐海吗?搞定了你,搞不定他,我不就跟胡宗宪一样,行百里而半九十了吗?!
徐海,徽州歙县人,少年时曾到杭州虎跑寺落发为僧,法名普净,称为“明山和尚”。跟随叔父徐惟学下海经商之后,因徐惟学自倭人手中借得大笔银钱,徐海被当作人质抵押于倭人手中,后徐惟学在走私货殖之时被明朝官兵所杀,倭人要杀徐海,徐海恳请引领倭人入寇,与倭寇分赃取酬,干了许多祸国殃民之事。靠卖国换得自由之后,徐海先是投奔汪直集团,成为汪直部下的大头目。后来,他自拉队伍,独树一帜,势力最强盛之时拥众五六万,有海船千余艘,成为王直集团之外的第二大海商集团,与汪直海商集团并驾海上,共同出没于江浙海面,进行海盗式的通商贸易活动。
比之汪直,此人没有任何道德底线,更没有请求朝廷开放海禁的“崇高理想”,他的眼中只有银子,而且为人狡诈,性格倔强,不但多次勾结倭寇侵入沿海州县烧杀抢掠,还率众四处攻城略地,将浙江和南直隶闹得天翻地覆,连苏杭二州也岌岌可危。尽管徐海集团只猖狂了两年时间,就在浙直总督胡宗宪离间与诱降策略之下,被分化瓦解而败亡,徐海也跟后来的汪直一样被胡宗宪诱捕杀掉,但他犯下的罪行可谓罄竹难书,简直比倭寇还倭寇!
按说象这样的人,应该趁他羽翼还未丰满之时,毫不犹豫地将他杀掉,但朱厚熜却踌躇了好久,原因很简单:徐海是个难得的军事天才,极具组织和指挥才能,尤其精通海战。
抛开武器装备、兵员素质不说,海战最能考验将领的指挥才能,以徐海的经历来看,似乎根本没有受过正规的军事教育,却能自学成才,带着一帮鱼龙混杂的乌合之众在浙江外海屡败明军,并能与明朝中期两大军事奇才之一的俞大猷斗个旗鼓相当,不分胜负,不能不说是一大奇迹。因此在评价汪直和徐海两位海上巨寇之时,有人曾说,汪直是一流的海商,二流的海盗;而徐海,则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海盗!
本着一点惜才之心,朱厚熜决定给徐海一次机会,希望他能象汪直一样,为朝廷所用——在家门口逞凶,祸害中国同胞算什么好汉!你不是喜欢当海盗吗?老子给你发“私掠证”,有本事你给老子抢外国人去,抢到加勒比海算你小子牛!还有,西班牙如今正实行“双船队制”,每年往来欧洲和美洲的船队都装满了成吨的黄金、白银,有本事你给老子抢回来,老子发个碗大的勋章给你!
见汪直还在犯迷糊,朱厚熜问道:“怎么,你从未听说过此人吗?”
汪直回过神来,忙说:“回皇上,草民……哦,臣认识此人。此人叔父徐惟学曾与臣一同下海经商,当日此人来投奔叔父,臣就将他留下了。”
朱厚熜顿时兴致大起,问道:“他如今在哪里?可曾与你一同护送粮船到京城来?”一边说着,他的心里一边乐滋滋地想:要是徐海跟着汪直一起进京就好了,先编出仙人托梦的鬼话把他给忽悠了,再留在军营之中学习训练——日后不管是当大明海军军官,还是当海盗,加强学习总是有用的,知识就是力量嘛!
可是,汪直却给正在兴头上的他泼了一盆冷水:“回皇上,臣入伙许氏之后,徐惟学不愿加入,便自行离去单干,徐海也随之而去。臣闻说徐惟学因向隅州倭人借贷白银万两作为本钱,将徐海留在倭人处充为人质。”
我KAO!居然还真的把侄子抵押给倭寇当做贷款担保了!徐惟学你个混帐王八蛋,你不但要害得你的侄子当汉奸,更要害得沿海上百万百姓过不了安稳日子啊!你个无情无义的禽兽,以后别让老子抓到你!
在心里痛骂了徐惟学一顿之后,朱厚熜说:“朕待会让吕芳从内库之中拿出两万两银子交给你,你去给朕把徐海赎回来。”
得到皇上召见、免罪、赐座、封官,更得到了莫大的信任和抚慰,汪直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皇上,就盘算着该敬献多少银子才能稍稍报答皇上对自己的恩情,可他下海的时间并不长,无法与那些出手就是乐输五十万两银子,还要包销五百万国债的同乡相比,正在懊恼之时,突然听说皇上要出钱赎回徐海,忙说:“皇上要此人,臣就把此人给皇上找回来,这是臣之本分,更是臣之荣幸。怎能劳烦吕公公从皇上内库中开支……”说着,他竟挤出了两滴眼泪:“臣虽远在江海万里之外,可也听说皇上这两年里,为着朝廷之事百姓之事,已将宫中用度一减再减,如今宫里一年花费尚不及往年之半,臣怎能让皇上再破费……”
不管是不是刻意奉承,连旅居海外的汪直都知道自己为了富国强兵削减宫中用度,看来自己这两年多来的辛苦总算是没有白费!朱厚熜大感欣慰,忍不住拍了拍汪直的肩膀,感慨地说:“我大明立国百七十年,恩泽教化自在人心,果然万里之外有忠臣啊!”接着,他又说道:“朕知道你有钱,可你的钱也是你蹈海踏浪冒着生死之险换来的,朕又不是落魄到缺吃少穿的地步,怎么忍心用你的钱?徐海是我大明朝的人,是朕的子民,如今身陷倭人之手,朕这个君父就有责任将他赎回来。此事朕意已决,勿复多言!”
通常朱厚熜说出这句“此事朕意已决,勿复多言!”的时候,无论是内阁学士,还是六部尚书,都知道这是皇上的最后决定,不敢再多嘴了,可汪直毕竟从未当过官,更未有机会御前奏对,不懂这些规矩,他哽咽着说:“皇上,还是让臣为皇上尽一份心吧……”
“有这份心就行了,朕掌管九州万方,你统领万里海疆,何必为一两万两银子的小事扯来扯去!此事就这么说定了!朕还有差事要交给你,”朱厚熜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仔细听着,当心误了军国大事,朕砍你的脑袋!”
朱厚熜又竖起了一根指头:“朕见了你向朝廷进献的西番火枪,虽说威力射程均不及我朝自制之火枪,但工艺技术方面颇有可取之处。朝廷如今成立了兵工总署,急需人才,西番之人精通奇淫技巧之术,正可为朝廷所用。因此,你此去曰本宣谕诸岛之时,不管用什么办法,也要将你去年从暹罗带到曰本九州种子岛的那三名会造火枪的佛朗机人弄回来。若倭人有学会造枪之术者,也不妨重金礼聘回来,多多益善。岛主时尧那边如不肯放行,你且告诉他,曰本缺铁,造枪多有不便,不如让他们到中国来。他若需火枪,朝廷保证供给,不取分文。”
通过那个时空的网络,朱厚熜知道汪直曾将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火枪走私到曰本。而且,正是通过汪直的推荐、介绍和翻译,种子岛岛主时尧从那三名葡萄牙人那里学到了西洋火枪和弹药的制造技术,这就是在曰本赫赫有名的“铁炮”。随后这种火枪和弹药的制造技术很快在曰本流传,最后为曰本战国天才霸主织田信长认识到了其划时代的意义,组建了火枪队,消灭了号称战国第一的武田骑兵军团,成就了他的一代霸业,并为丰臣秀吉最终武力统一曰本奠定了基础,也从此开始了曰本大兵团作战使用火枪的时代。不论是出于维护世界和平的崇高目的,还是从中国最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出发,都要把小曰本那些家伙的造枪技术扼杀在摇篮之中,最好能使他们的战国时代打得更久一点,省得那帮穷凶极恶的家伙一统一就开始四处侵略,折腾了亚洲近五百年也不消停!再说了,小曰本不是一直标榜自己有武士道精神吗?既然是武士,用刀砍人也就罢了,玩儿什么火枪啊!不利于你曰本大和民族保持武士道精神的优良传统嘛!
向朝廷进献西番火枪之事搞了个灰头土脸,让汪直在徽州同乡面前丢尽了颜面,没想到皇上竟如此重视此事,使他倍感荣耀,当即慷慨激昂地表示:“臣与种子岛岛主时尧私交甚笃,定能说服他谨遵圣谕,将番人及会造枪的倭奴全部送至我国!”
说这些话的时候,汪直的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光芒,牙关之处的肌肉也情不自禁地咬紧了,显然如果岛主时尧不“谨遵圣谕”的话,他就要谨遵“不管用什么办法”的圣谕了!
朱厚熜见他答应的这么爽快,反而不放心了,叮嘱他说:“此事关系重大,若是火枪落入倭寇手中,不但我大明沿海军民要身受其害,你货殖曰本之时也不大安全,你且不可掉以轻心。”
汪直很干脆地回答道:“臣遵旨!若不能将他们带回中国,臣当自裁以谢皇上!”
朱厚熜却又轻松地一摆手:“顺手牵羊的小事,也不必说得如此严重。其实方才说与你的三件事都不是当务之急,眼下还有一件更紧要之事要交给你!”
“请皇上明示。”
朱厚熜却不忙着说,而是转头问吕芳:“吕芳,他们可曾到了?”
“回皇上,都已赶到,正在殿外候旨呢。”
“好,让他们进来吧!”
第六十三章跨海远征
吕芳走到殿门口,扬声喊道:“皇上有旨,宣高拱、俞大猷、戚继光觐见。”
话音刚落,一文两武三位青年官员走进了殿内,跪下叩头:“臣高拱、俞大猷、戚继光恭请圣安。”
“免礼,平身。”朱厚熜笑着招呼三位心腹爱将:“来来来,肃卿、志辅、元敬,朕给你们介绍一个人,徽州海商巨子汪直汪大老板。”
京城保卫战中,营团军奋勇杀敌,立下了赫赫战功,三位主将高拱、俞大猷和戚继光也随之声名鹊起,名震天下,汪直虽远在海外,却也从前往双屿交易的商人口中听说了他们的许多英雄事迹,一听是他们三人,赶紧跪下,给他们叩头,忙不迭声地说着景仰的话。
高拱他们三人当然知道汪直的来历,对他这样的海寇视若仇雠,但一来不敢在御前失礼,二来也听说海商此次为朝廷送来急需的粮食,算是为国家做了一点有用之事,勉强压抑着心中的愤怒,却板着脸不理他。
见汪直跪在那里,一脸的尴尬之色,朱厚熜正色说道:“肃卿、志辅、元敬,朕知道你们对汪老板这样的海商颇有成见,但汪直本人虽曾触犯海禁,走私海外,却并未有通倭情事,更有心为朝廷效力。如今朝廷要开海禁,与西洋诸番互市通商,急需他这样精通经商之道,又熟悉海情地理之人,朕已赦免其罪,授予他锦衣卫千户之职,特加曰本宣慰钦使,让他宣谕曰本诸岛,助朝廷平定倭乱。所谓英雄莫问出处,你们可不能耿耿于前事,日后同朝为官,要多亲近才是。”
皇上此言一出,更令俞大猷和戚继光两人为之色变。要知道,俞大猷曾驻守金门海防一线,戚继光出身登州备倭卫所,他们都曾多次与海盗、倭寇血战海疆,与倭寇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根本无法接受昔日的海盗摇身一变就成为朝廷命官的事实,当下梗着脖子要说话。高拱生怕他们出言不逊,冒犯了皇上,赶紧抢先说道:“皇上求才若渴又包容万物,臣等愧不如也!”说完之后,随便将手拢到胸前一拱,算是给汪直回了个礼。
朱厚熜也不好强迫俞大猷和戚继光立刻就抛弃心中的固有成见,与汪直倾盖如故,只好安慰汪直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若要解冻,只怕也非旦夕可以奏效。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只要你为国家尽忠,为朝廷效力,何愁天下人不敬你重你!”
接着,他转头对高拱他们说:“你们都是大忙人,咱们就闲话少叙,开门见山。朕今日把你们三人召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与你们商议。江南叛军重兵猬集徐州,背靠坚城,是朝廷南下平叛的一大障碍,若不能诱敌分兵,只怕徐州城下少不了一场恶战。如今汪直的船队自江南而来,朕就在想,是否可以派遣一支精锐之师乘海船南下,自东南沿海登陆,直取南都。你们觉得朕的这个想法如何?”
高拱、俞大猷和戚继光三人对视一笑,高拱示意俞大猷回话,俞大猷却不好意思地轻轻摇摇头。
这一幕落到了朱厚熜的眼里,便笑着问道:“肃卿、志辅、元敬,你们三人鬼鬼祟祟的在做什么?莫非忘了朕说过,御前议事要畅所欲言吗?”
“回皇上,”高拱说:“前日志辅还曾对臣和元敬说过,既然徽商能自江南运送粮食至京师,朝廷便也能从京师运送兵马到江南。如今江南叛军重兵猬集徐州,南直隶及浙江必定空虚,他想恳请皇上恩准,带一支偏师乘海船南下呢!”
“哈哈,原来你们早就想到此节了。”朱厚熜得意地说:“志辅乃是我朝不世出的将才,朕也能与他不谋而合,看来朕也颇有军事之才嘛!”
俞大猷赶紧跪在地上,说:“皇上睿智天纵,臣粗鄙不才,岂能与皇上相提并论……”
朱厚熜佯怒道:“好你个俞志辅,竟也学会了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你竟不知道‘谦虚过头,便是骄傲’的道理吗?还不快快将你的想法从实招来,若有半点藏私,朕定不饶你!”
“皇上,臣想请教这个汪直……哦,汪大人一个问题。”
得到了朱厚熜的同意,俞大猷冲汪直抱拳道:“汪大人。”
汪直慌忙跪下,说:“草民……哦,下官在!”
俞大猷见他如此恭顺,态度稍稍缓和了一点,一边侧身避让,一边说:“汪大人快快请起,你我不相统属,不必行此大礼。请问汪大人,你手头上有多少条船?一次可以运送多少兵马?”
“回俞军门,下官有大船三十四艘,都是可乘五百人以上的战船。徽商另有运送粮食的货船共计一百一十六艘,每船可载千人以上。”
俞大猷还未说话,朱厚熜已高兴地说:“一问就问到了要害之处,看来志辅你确是早有考虑啊!不过,你大概也没有想到汪老板他们海商竟有这么大的实力吧!一次少说也能运送十万人,朕看就以你们营团军为主力好了。哈哈,神兵天降,威震南都,江南那帮逆臣贼子还不吓破了胆?即便不能挥师直捣黄龙,也可调动徐州之敌回援南京,为朝廷南下打开通道!”
正如朱厚熜方才所言,江南叛军重兵猬集徐州,紧紧地抱成一团,以朝廷现有的兵力难以一口吞下,让他十分头疼。此次徽商调集上百条千石大海船从江南运来三十万石粮食,显示出强大的海运能力,他就想过可以撇开徐州当面之敌,从海上运送部队南下,实施两栖登陆作战,成功登陆之后挥师深入叛军后方,直取南京。成功收服了汪直之后,海路的安全更有了保证,也不会走漏风声,可以收到战略上的突然性,他的这种想法就更强烈了,。而这一重任,自然非最精锐的营团军莫属。
俞大猷却没有皇上那么大的魄力,他向来老成持重,讲究“兵集而齐发,谋定而后动”,因此,他认为运力虽然可以达到那样的水平,但是存在着几大弊端,一来军需粮秣运送不便,无论是依靠海运,还是在江南当地征粮就食,都不能保证如此庞大的一支部队的供应,恐有绝粮败亡之险;二来目前鞑靼虽然已经散军休整,但以蒙古各部全民皆兵的传统,他们能迅速动员并武装起一支部队,可称得上是“招之即来,来之能战”,朝廷不可对此掉以轻心。因此,刚刚编练成军的四十万禁军不能全军南下,还应留下至少十万人马拱卫京师,加强戒备,随时防备虏贼来犯,并策应各边镇。如此一来,朝廷可用于南下平叛的兵力不超过三十万人,若是将三分之一的兵力海运至江南,势必削弱正面战场的力量,不但难以攻克叛军重兵防守的徐州,更有可能被叛军乘虚而入,威胁京畿;三是北方兵士多不习海战,将之海运至江南,长途跋涉,舟车劳顿,战力势必会大打折扣,能否发挥作用尚在两可之间,更不用说是攻克城高池深且有重兵防守的南京。因此,海路南下的部队只能作为一支牵制叛军的偏师,在南直隶和浙江开展游击战,扰乱叛军的后方,以期打乱叛军的统一部署,策应正面战场,而不能对之寄托太大的希望。既然如此,与其将营团军这样的精锐之师海运江南,不如把它留在徐州战场,力争将叛军主力歼灭在徐州城下,为日后进军江南扫清障碍……
尽管觉得有些遗憾,但朱厚熜也知道俞大猷说的有道理,两栖登陆作战虽然可以收到战略上的突然性,但是一支庞大的部队跨海远征,深入敌人深远后方进行无依托作战,对于部队素质、后勤保障的要求非常高,以明军目前的战力、后勤补给能力,离这样的标准还差着十万八千里。所谓奇不胜正,此战关系重大,不能把希望完全寄托在一支偏师的身上……
尤其是俞大猷说的那些理由,不禁使他想起了解放战争时的一段战史:毛主席在成功指挥刘邓大军千里跃进大别山,将一把钢刀插进国民党的心脏,一点突破,全局皆活之后,又以无比的豪情,命令粟裕率华东野战军几个纵队再次跃进,渡江开辟江南根据地。粟裕经过深思熟虑,建议华野部队暂不过江,留在江北打歼灭战。中央采纳了粟裕的建议,而事实的发展也正如粟裕预料的那样,华东野战军尽管没能在军事史上留下充满诗意的浓墨重彩的一笔,但他们和中原野战军相互配合,协同作战,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最后成功组织实施了奇迹般的六十万胜八十万的经典战例——淮海战役,将国民党最大的战略集团——徐州集团全部消灭,大大加快了解放战争的进程。既然毛主席都能虚心接受军事专家的意见,将自己即将拨动棋盘的手硬生生地收回来,我怎么能固执己见,拿十万将士的性命冒险,拿大明王朝的社稷安危、九州国运冒险呢?
记得《大决战》的电影上,粟裕向中央阐述的暂不过江的理由和俞大猷方才说的大致差不多,看来英雄所见略同;而目前江南叛军驻守徐州的兵力,和淮海战役时国民党徐州集团的总兵力一样,也是八十万,真是无独有偶。那么,在取得了属于我的“淮海战役”的胜利之后,是否就能“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了呢?
第六十四章因势利导
想到这里,朱厚熜便说:“志辅说的有道理,是朕虑事不周,过于操切了。那依你之见,海运江南的部队多少为宜?兵从何出?”
俞大猷说:“回皇上,臣以为漕军长年往来江上,颇习操舟水战之法,可从两万漕军中精选五千健卒,海运江南。”
“漕军训练不足,战力低下,难当大用啊!再说,五千人也太少了点,难以收到成效……”朱厚熜想了想,说:“不若从山东备倭军中再精选五千兵士,组建江南游击军,在浙江或南直隶寻找合适地点登陆,进行游击作战。志辅、元敬,朕不说你们也知道,这支偏师要孤军深入叛军腹心要害之地,就象一把钢刀一样插在叛军的心窝,把叛军的兵源、粮源之地闹得天翻地覆,还要伺机调动徐州叛军分兵南下,以减轻正面战场的压力,任务十分艰巨。俗话说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江南那帮乱臣贼子势必调集大军疯狂围攻,情势不可谓不险,甚或有全军覆没之虞。这个时候带兵出征,就得抱着有死无生、一往无前的打算!你们觉得该以谁人为将?”
皇上点他们两人的名字,是何用意不言而喻,俞大猷和戚继光一齐跪了下来,几乎同时说:“末将愿往!”
朱厚熜感慨地说:“不愧是朕一手简拔的忠勇之将,都能为国效命,不计死生!但江南游击军区区万人之师,却不能把朕的两员心腹爱将都调了去……”
“皇上!”戚继光着急地膝行一步,叫了起来:“俞将军乃我营团军主将,朝廷不可一日无营团军,营团军不可一日无俞大猷,为家国社稷千秋之业计,臣以为该留俞将军执掌营团军,臣愿为将率江南游击军南下!”
“皇上!”俞大猷也跟着膝行一步:“戚将军通晓军事,才华远胜臣百倍,且年富力强,异日更可为朝廷所大用。臣以为营团军可以没有我俞大猷,却不能没有戚继光。为我大明江山万世永固计,江南游击军该以臣为将!”
戚继光又膝行一步,说:“皇上,去岁抗击鞑靼,臣曾带骑营游击,蒙皇上亲授‘敌进我退,敌退我进’之游击战法八字真诀,正合用于江南!”
俞大猷也不甘示弱,跟着戚继光膝行一步,又与他跪在了并排:“皇上,臣本是南方人氏,又久在南方任职,熟悉江南地理民情,率军南下非臣莫属!”
俞大猷和戚继光争先恐后地要承担重任,让朱厚熜倍感欣慰,但听两人先是夸奖对方,接着便自夸起来,他又担心两员心腹爱将起了意气之争,伤了和气,便说:“好了好了,不必争了,再争下去你们非打起来不可!朕就纳闷了,平日你二人亲若手足,遇事怎么如此毫不相让?再者说了,拢共不过一万人马,又不是手握十万精兵的九边大帅之职,争来争去有什么劲?让人看了笑话!男儿膝下有黄金,为了一个职位就争相下跪,成何体统,还不快给朕起来!”
皇上一番明贬暗褒,让俞大猷和戚继光心里十分舒坦,不好意思地对视一笑,联袂起身。
朱厚熜看着他们二人,说:“说真的,你们是在给朕出难题啊!手心手背都是肉,朕也不好偏袒谁,这可让朕如何是好?总不能让你们比武夺帅印吧?”他将头转向一旁偷笑不已的高拱,笑着说:“肃卿,你是营团军监军,朕就把这个难题交给你,你说他二人以谁为将较为合适?”
高拱为难地说:“志辅、元敬都有大将之才,也都一心报效浩荡圣恩,派谁为将都是上上之选……”
朱厚熜把眼睛一瞪:“跟朕耍滑头不是?既食君禄,便要为君分忧,否则朝廷养你何用?此乃你监军份内之事,但凭你一言决之!”
高拱沉吟着说:“既然要抽调山东备倭军中健卒南下,论说该以元敬为将,但志辅曾在江南戎守多年,熟悉地理民情……”他歉意地冲着刚刚还在得意,如今已经勃然变色的戚继光一笑,接着说:“此外,据报江南叛乱,福建、广东等省并未附逆作乱。但因叛军横亘徐州,阻断南北交通,朝廷与两省不通音讯,既无法推行政令,更无法协同两省平叛。臣以为偏师南下,不应只是侵扰江南,震动南都,还有一大要务,便是集合福建、广东两省兵马,并力北进,配合朝廷平叛大军南北夹击,一举剿灭江南叛贼。志辅本是南方人氏,与南方官员多有乡情旧谊,尤其是目前退守福建结乡守土保境的南京兵部侍郎张经张大人,还有驻守广东的广东兵备道朱纨朱大人,一个与志辅是福建同乡,一个与志辅曾为旧识。志辅南下,较他人更能协调两省兵马协同作战。故此,臣以为江南游击军当以志辅为将更为适宜……”
高拱还未说完,朱厚熜便抚掌大笑:“哈哈哈,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言,此事就依肃卿所言,江南游击军以志辅为将,山东备倭军都指挥同知宋子端副之,即刻点军编伍,从速乘海船南下!”
他转头对闷闷不乐的戚继光说:“元敬也不必沮丧。你营团军既然不海运江南,势必要担当平叛军的先锋,练好兵,何愁没有你为国效命的机会!到时候拿不下徐州,朕可饶不了你!”。
戚继光毕竟少年气盛,又自持是皇上心腹爱将,虽然不敢公开反对皇上的决定,但将矛头对准了高拱:“临阵易将,乃兵家之大忌。我营团军既然要为平叛先锋,怎能少得了俞将军?臣以为高监军此议非营团军之福!”
“哈哈,竟为此事生了肃卿的气!”朱厚熜笑着说:“你说临阵易将,乃兵家之大忌,朕也赞同,但将帅不合,更是兵家之大忌。你与肃卿闹了意气之争,这倒绝非营团军之福,既然如此,朕就免了高拱监军一职。”。j%bj-ibook。com!d1
戚继光没想到皇上竟将他的负气之言当真,不由得慌了神,赶紧跪下:“臣不是……不是那个意思……”
“哈哈,朕和你开个玩笑而已,谁不知道你与肃卿情同手足?说句不怕你与志辅恼怒的话,肃卿非是池中之物,朕还有大用,怎能让他一直窝在你营团军那一亩三分地里?”
戚继光却还是不放心,说:“臣斗胆问一句,高监军将往何处高就?”
高拱吓得赶紧厉声喝止:“元敬!擢黜之恩皆出于君上,谁该干什么,谁不该干什么,这杆秤在皇上手里捏着,为人臣子者岂能随意置喙!还不快快向皇上请罪!”
“罢了,罢了。”朱厚熜摆摆手阻止了戚继光叩头请罪,说:“若不能如此仗义执言,便不是你戚元敬了!实话告诉你,也说不上什么高就不高就的,只不过是替朕出趟远门而已。”
戚继光还在发愣,高拱却已明白过来,心中大喜,慷慨地说:“臣愿为马前卒,与俞将军率军南下,为朝廷平叛。”
俞大猷失声叫道:“皇上!南下游击,凶险多多,高大人是文官,又是皇上悉心调教的朝廷栋梁之材,且不可以身犯险。”
“志辅!”高拱大怒:“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以文统武是国朝祖制,在下又身为天子近臣,屡蒙圣恩,自要为皇上分忧!”
“得得得,看来朕把你们三人调开也是势在必行!为着一点芝麻大的小事,三人便你吵过来我吵过去,焉能戮力同心,共同把营团军打造成我大明百战雄师?”朱厚熜说:“谁说朕让肃卿南下就是要让他披坚持锐,亲历沙场了?志辅既要带兵打仗,又要协调福建、广东两省平叛之事,难免分身乏术,顾此失彼,难道就不该另派大员担任钦使,协助张经、朱纨主持兵事?再者说来,朝廷要开海禁,此事刻不容缓。南直隶和浙江如今却又落入叛贼之手,只得从福建、广东两省先行一步,不派个得力的人去主持大局,朕岂能放心得下?朕方才想来想去,大概也只有肃卿堪当此重任!志辅!”
正在为高拱高兴的俞大猷赶紧躬身应道:“臣在!”
朱厚熜走过去,站在了他的面前,缓缓地说:“你们三人都是朕的肱股腹心,朕向来一视同仁。但今日各有差事交给你们去办,说起来竟是你的差事最难最险,朕实在于心不忍……”
俞大猷感动地叫了一声“皇上!”跪了下来,慷慨激昂地说:“臣自穿上这身军衣那天起,便矢志为朝廷尽忠,为君父效死。能身死国难,是臣之夙愿,更是臣之大幸!”
朱厚熜点点头:“赖有你等这般忠勇卫国的将士,我大明才得以立国百七十年而不倒,也必能绵延万世而不熄!志辅,你用兵一向谨慎小心,朕才放心将这件差事交给你去办,但有一条你且记住了,还是朕当日派元敬出城游击之时说过的话,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你是朕日后要大用之人,不可行险,更不得恋战。江南叛贼逆天作乱,必遭天谴,可你若有事,便是大胜也是社稷之难,一定要安全回来啊!”
“末将誓以身许国,不辱使命!”
朱厚熜说:“朕当日送给元敬八个字‘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朕今日再多送给你八个字‘敌驻我扰,敌疲我打’。”
俞大猷在心中默念了两遍“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惊喜地说:“皇上真乃神人也!有皇上赐下的游击战十六字真诀,何愁江南逆贼不灭!”
朱厚熜面色微微一红,随即正色说道:“且不可大意,外有数倍之强敌,内无继日之粮秣,稍稍不慎,便有全军覆没之虞,误国误军更误身!”
“臣谨遵圣命。”
朱厚熜却还是不放心,说:“事可为则为,若不可为,当引军而回。朕会安排汪直请海商集团为你们供应军需粮秣,并派出船队随时接应你们,若叛军势大,你们可暂退双屿休整待命。”
第六十五章谋定大计
汪直正为皇上与高拱等人那种亲密无间的君臣关系所感动,听到皇上提到他的名字,赶紧跪了下来:“皇上,草民……哦,臣愿率手下弟兄协助俞将军,与官军并肩死战,俞将军若有半点闪失,臣愿以全家性命相抵。”
俞大猷仿佛受到侮辱一般,瞪着汪直正要说话,朱厚熜忙用严厉的眼色阻止了他,亲手扶起了汪直:“不必如此。你们各人有各人的差事,朕还有更重要的差事要交给你。”
汪直实在想不出什么事情能比平定江南叛乱更大,正在纳闷,就听到皇上又点了高拱的名字:“肃卿!”
不能与俞大猷并肩驰骋,为朝廷平定家国社稷之乱,让高拱颇感遗憾,但他心里也明白,皇上交代下来的两大任务确实十分紧要,更充分体现了皇上对自己的莫大信任,当即应声道:“臣在!”
看着高拱,朱厚熜长叹一声:“肃卿啊,这两年你给朕当秘书,每次重要的御前会议你都曾与会,朝廷的家底究竟如何,朕不说你也知道。尤其是每年的御前财务会议,议事之时你也都听到了,各部都伸手向朝廷要钱,可朝廷实在拿不出那么多的银子,一些能暂时放一放的事就都只好放下,即便如此,也难免拉下亏空。若是一直入不敷出,寅吃卯粮,则卯粮吃完之后,真不知道我大明还有什么可吃的。朕这个家,难当啊!不得已推行新政,子粒田征税,官绅一体纳粮,都是为了缓解朝廷财政危局,谁曾想竟惹出那么多的事情,不但九边重镇守将勾结鞑靼卖国求荣,京城出了薛林义、陈以勤阴谋弑君夺位之事,还有江南那帮藩王宗室、勋臣贵戚竟打出了靖难的旗号公然谋逆造反,我大明社稷之危势,实属开国百七十年来前所未有,朕每每思之,心内如焚……”
高拱没有想到皇上的心情竟是如此沉重,也不胜唏嘘,刚想要开口安慰,朱厚熜突然提高了声调:“但是朕不后悔!列祖列宗将这九州万方、锦绣河山交给朕,朕绝不能让它在朕的手上给败了!我大明富国强兵的即定方略绝不容改易!如今海商恳请国朝开放海禁,与西洋诸番通商互市,每年可为朝廷开源上千万两银子,朕有心准允,但此事毕竟有违太祖高皇帝定下的规矩,如今江南叛贼正以朕推行新政违背祖制为由逆天作乱,朕不能再给他们攻讦朝廷的口实,因此福建、广东两省开放海禁之事一定要慎重。朝廷如今不能明发上谕颁行天下,只能由你先与两省官员谈,若是两省官员不赞成开放海禁,只能另想法子,却不可强求……”
这分明与皇上方才说的“开放海禁,刻不容缓”的圣谕矛盾,此事关系重大,高拱也不敢妄自揣摩,忙说:“臣愚钝,恳请皇上明示。”
朱厚熜环视众人,说:“在场之人都是朕的心腹,朕也就不必顾虑什么了。所谓偷来的锣鼓打不得,也便是说有些事可说不可做,有些事可做不可说。比如如今开放海禁一事,你可用向海商支付运送粮食及军队运费的名义,下令两省藩库拿出若干丝绸、棉布、瓷器等物交给汪直,由他运到满刺加,先把今年一千万国债的利息给朝廷赚回来,免得朝廷到时候失信于民。也就是说,一边先做着,你再慢慢与两省官员谈。”
高拱想了想,说:“请皇上恕臣放胆直言,朝廷委托商人运送粮食、军队,历来只是征调,从未有支付运费之说,臣以为两省官员未必会赞同此议。”
“你笨啊!”朱厚熜说:“你就不会告诉他们,这些海商向来不服朝廷教化,因叛军封锁运河,南北交通阻断,朝廷不得已与之妥协,重金雇佣他们为国家效力。若还不能让两省官员信服,可由汪直聘请几个佛朗机人出面与你一同与两省交涉,朝廷总不能无偿征调番人船队吧!朕会吩咐内阁给你出一份廷寄,有内阁的廷寄,又有你这个钦差,未必两省官员还非要到北京来找朕对质不成?!”
高拱恍然大悟:“皇上睿智天纵,臣谨领圣谕!”
朱厚熜又长叹一声:“这也是不得已的法子啊!朕自会去太庙告祭列祖列宗,恳请他们原谅朕这个不肖子孙……”
“皇上且不必如此,”高拱由衷地说:“皇上开放海禁,准许海商与西洋诸番通商互市,非是为了私欲,而是为着富国强兵,保我大明江山永固,百姓长治久安。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也会欣慰于皇上这般耿耿治平抚民之心!”
尽管在长期的接触之中,朱厚熜了解到高拱并不是陈以勤、陆树德那样迂腐的书生,不会把太祖朱元璋的祖训看得比天还大比民还重,也能象接受嘉靖新政一样接受开放海禁的决策,但毕竟事关重大,让他勉强去做和心甘情愿去做的效果大不相同,福建、广东远天远地,一封奏疏没有一两个月送不到京城,何况如今江南叛乱,南北交通阻断,下个圣旨追问执行情况更是遥遥无期,可谓山高皇帝远,朝廷对此也是鞭长莫及;而且,兵行诡道可以,朝廷行政若行诡道,就非仁君明主所为。因此,他这一番真情之中夹杂着假意的诉苦告白,其实就是为了说服高拱,听他反过来安慰自己,十分高兴,便拍着高拱的肩膀说:“此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就全靠你了!”
“臣当殚精竭虑,不负皇上社稷之托!”
“好!朕还有一事要叮嘱于你。汪直虽非科甲正途出身,却也读过圣贤之书,有一颗拳拳报国之心,更熟悉经商之道,是朝廷急需的人才。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且不可轻之慢之,更不可侮之辱之。”说着,朱厚熜一边拉起了高拱的一只手,一边拉起了汪直的一只手,将他们的手放在了一起:“朕就把开海禁,为朝廷开源之事交给你们了!你们一个居内,一个处外,定要戮力同心,并肩携手,为我大明赚回一个浙江来!”
高拱一愣:“浙江?”
朱厚熜开心地说:“你还不知道吧,据汪直所说,与西洋诸番通商贸易利润甚大,仅满刺加一条线,每年就能为朝廷赚得几百万两银子,抵得上浙江一省的赋税收入!”
正在说着,他便感觉到高拱自己伸手抓住了汪直的手:“汪大人,与西洋诸番通商互市之事,下官还要多请教于汪大人,请汪大人不吝赐教!”
汪直慌忙跪了下来:“草民……下官万不敢当……万不敢当……”他涨红了脸,突然大声说:“自从下海从商以来,因触犯国朝律法,我便有家难回,报国无门,如今皇上拿我汪直当人来看,高大人也拿我汪直当人来看,我若不能为国家出力,便是猪狗不如的畜生了!高大人,只要你能从福建、广东两省为我筹措一百万两银子的丝绸、瓷器和茶叶,半年之内,换不回来三百万两银子,我自己投海而死!”
朱厚熜拍手赞道“好豪气!不过,朕却要说句不吉祥的话,海上风高浪大,船行海上也难免会有意外,此次你货殖西番,只要能为朝廷赚回来一百万两银子,便是奇功一件!若再能给朕寻找两件宝物回来,更是为家国社稷立下了万世之功!”h4U;www。bj-ibook。com`CJ6
“请皇上明示是何等奇珍异宝,只要此宝尚存世间,臣就算是上天入地,也要给皇上找回来!”
“呵呵,一曰番薯,一曰马铃薯,哦,又叫土豆……”朱厚熜想想觉得不对,鬼才知道把它们从美洲带到亚洲来的西班牙人把它们叫什么,便又改口说:“哎,梦中仙人只说是番国西班牙人自极远之地美洲引种至南洋等地,带朕见了实物,却未赐下名字,朕也不知道番人将它们叫做什么。不过,朕已绘出图形,并在旁边注明特征,你一看便知。”rf-北京爱书G4R
接过皇上赐下的图样,汪直实在看不出这样丑陋粗鄙之物竟是仙人所授,眼中闪烁出一丝疑惑的神色。
朱厚熜正色说道:“莫要小看了此物。仙人告诉朕,此物等若五谷,甚至比五谷更耐寒抗旱,产量又高,可供百姓灾荒之年度时救命,堪称社稷之宝。你可要仔细寻找,若能找到,不拘价钱,不拘多少,定要给朕弄回来,再多多聘请懂得耕种的番人来我大明传授耕作之术,这便是朕方才对你说的更重要的差事!此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事,灾荒之年更能救千千万万百姓之性命,可谓功德无量,只要你能找到并带回我大明,朕就算给你立庙建祠也不为过。”
高拱明白了皇上的用意,对汪直说:“汪大人,朝廷如今大兴农务,皇上为了百姓温饱之事费尽了心思,你且要体念皇上一片爱民之心,找到这两件宝物并带回我大明。”
“皇上真是菩萨心肠!”汪直感慨地说:“臣也是贫苦出身,灾荒之年也饿过肚子,知道挨饿的滋味。臣就算是搜遍南洋,也要为我大明把这两件宝物找回来,献给皇上。”
“呵呵,献给朕做什么?朕自家又不会耕种,你就送给高肃卿,由他组织福建、广东两省试种。”朱厚熜笑着说:“桔生淮南则为橘,桔生淮北则为枳,气候使然嘛!朕想闽粤两省与南洋气候相差不大,大致可以成活。在两省引种成功之后才能逐步北移,在朕有生之年,只要北方百姓能吃上这两种东西,不至于在饥荒之年饿死了人,朕就深感欣慰了!”
所有的人都被皇上亲民爱民之心深深地感动了,情不自禁地跪了下来,齐声说:“仁君爱民,社稷之幸,百姓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