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博抱拳领命:“是,儿臣遵旨。”
高瑾点头,又看了一眼华氏,说道:
“朕与你说的话,句句肺腑,朕是真心悔恨,想迎你回宫。你们俩也别再别扭了,朕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已是极限,就这么决定了,这里收拾收拾,就回京吧。博儿的祁王封号,朕回去之后就重新册封,你依旧是华贵妃,前尘往事,朕皆既往不咎了。国家正是用人之时,太子身边亦要你这样的兄弟辅佐,你有心在关外杀敌,何不回京城护着太子,做一任肱骨良臣,将来朕必定不会亏待于你!”
说完这些,高博没有给出反应,依旧维持抱拳的姿势,高瑾见他这样也不生气,而是将目光又落在了蒋梦瑶身上,说道:
“你这个女娃很不错,你爹也很不错,前些日子南疆之战传来捷报,你爹爹便是此回战役中最大的功臣,他手刃了南疆王之项上人头,令南疆军队急速溃败,过些时日,驻守南疆的将领皆要回朝,朕必定论功行赏。你不愧为你爹的女儿,敢作敢当,勇敢坚毅,你回京之后,朕也会大大的封赏于你。”
“……”
蒋梦瑶没有想到,这皇帝画饼的技能竟然也用到了她身上,做出一副惊呆了的样子,看着高瑾,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好在,高瑾向来是个独自对话惯了,他不需要你与他对话交流,只需要你倾听他想说的就可以了,你的任何想法,任何意见,对他来说都是多余的,他只要把他要说的话说完,那么他与人之间的对话程序就已经完成了。
高瑾的队伍如来是那般风驰电掣的奔走向山林,急吼吼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很赶时间一样。
蒋梦瑶看着他离去的样子,总觉得这个男人现在心里一定很有成就感,在他眼中,自己都已经屈尊降贵,亲自到关外来接你们了,你们这些凡人就该感恩戴德,对他感激涕零,然后两肋插刀,报销终生。这种做法,也许是帝王身上常见的做法,身为帝王,他们高高在上惯了,早就被人们膜拜成神了,对于平民,就觉得,你只要无条件的服从就行了,根本不需要你有任何想法,任何改变,你只要像个傀儡一般,追随本神的脚步,那么本神就会开恩,让你在本神的统治之下活着。
这种被人当做傀儡,当做低等生物的感觉,真他妈不好受!蒋梦瑶在心中暗自呸了高瑾一口,相信高博此时内心的感觉应该和她差不多,不过,那毕竟是他亲爹,只不知他会不会多一分包容了。
转头看了一眼高博,见他重重的叹了口气,华氏则好一点,比之先前要淡定许多,只是眉宇间的阴霾,却是比先前又重了几分。
三人回到厅里之后,华氏说自己累了,想休息一下,叫高博和蒋梦瑶先回房去。
高博牵着蒋梦瑶的手回到了房间,接连几日的奔波让他疲累至极,原以为打了胜仗回来,等待他的是无尽的欢呼,可是没想到却是踩上了这么一大颗雷,炸的他看不清东南西北了。
直接躺到了床上,头枕在被褥之上,对站在床边的蒋梦瑶招招手,让她躺倒他身边去。
蒋梦瑶先把他的靴子脱了,然后又除去自己的,这才爬上了床铺,躺倒在高博的怀中。
“他说一句既往不咎,我就该感恩戴德吗?”
高博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目光盯着帐幔中心的圆点,语气颇为萧索。
蒋梦瑶没有说话,因为高博的这句话明显不是问题,而是类似于自言自语的话罢了,他此刻未必想听旁人的劝解,在旁人劝解他之前,他首先要把自己的想法全都宣泄出来才行啊。
“从小到大,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是一件工具,一件能够让他的爱儿远离危险,远离迫害的工具,他何曾关心过我?他何曾关心过我娘?那些争斗他全都看在眼中,不仅没有帮过我,甚至还推波助澜,利用我铲除了多少他自己想铲除的异己,而朝臣的一切罪责全都会落在我的身上,而他呢?他最多就落了一条爱子心切吧,哈,真好笑。为什么我就该高谦挡灾?高谦可以生活在皇后身边,我却连见一眼我娘都是奢望,高谦可以自由的做他想做的一切,我就必须面对阴险狡诈,生死较量?如今他要我回去为的是什么?难道真的是悔恨吗?哼哼,怕是高谦顶不住压力了吧。他要我回去,继续给高谦做挡箭牌吧。去他的辅佐太子,去他的肱骨良臣,谁稀罕谁拿去,反正我是不稀罕。”
高博长篇大论说了一大堆,又是重重一叹,蒋梦瑶没有对他的话发表意见,而是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娘……怎么说?她想回去吗?”
☆、第一百零七章
第一百零七章
“娘怎么说,她想回去吗?”
蒋梦瑶对高博问出这个问题之后,高博顿了顿,然后才摇了摇头,说道:
“我不知道,但是,她就算是想回去,我也觉得是情理之中的。你不知道,她对我父皇有多痴情。”
蒋梦瑶从高博的怀里挣脱,翻了个身,趴在那里看着他,说道:
“这可不是痴情不痴情的事了。如果她决定回去,那……跟把你又一次推上风口浪尖有什么区别呢?她回去了,她的确可以在心爱人身边,可是,她那个心爱人对她又有多少真心呢?我不是说,一定不肯回去,只是,若是回去的结果是让你继续承担风险,过那种朝不保夕,日日担忧的生活,那,我就不愿意了。”
蒋梦瑶看着高博顿了顿,然后又说道:
“同样是男人,娘心疼她的男人,那我也心疼我的男人。”
“……”
高博没有说话,只是伸出一只手,抚上了蒋梦瑶的脸颊,说道:
“我好累,咱们睡吧。尽想着快点回来,打完了仗,把战俘交到了韩世聪那里我就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了,现在好累。”
蒋梦瑶心疼的替他揉了揉额头,说道:
“累了就睡吧。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明天的事情,明天再去想好了,也给娘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若是她愿意回去,那……咱们就把她送回去,若是她不愿意回去,那咱们就一起走,去他的王权,咱们隐姓埋名,就不信这天下没有咱们容身之处。”
高博看着妻子的容颜,眼皮子越来越耷拉,渐渐的阖上眼睛,握着蒋梦瑶的手不愿意撒开,她说的对,纵使隐姓埋名又如何,一家人在一起快乐生活才是最要紧的。
只要她娘这回愿意拒绝皇帝,那么高博也愿意不再去想之前的苦恼怨愤,与华氏真的做一对毫无芥蒂的母子……
高博睡梦中,似乎回到了他六岁那年。
在御花园偶遇华氏,华氏一时竟认不出他是谁,还是嬷嬷告知,她才知晓,却也只是摸了摸他的头,乱红翩飞间,她美的惊人,可是,目光注视的却永远都不是他这个儿子。
又是一个场景,水榭凉亭之上,暑气晕腾,高博第一次与华氏相对而坐,也是第一次只有他们母子在场,没有其他人打扰。
华氏给高博剥葡萄吃,高博开心极了,可是皇后驾到,华氏立刻就将高博推开,让他倒在地上,那一次,高博被皇后身边的嬷嬷打了十个手板,因为,是他不顾宫规,私下跑来觐见了自己的母妃,在没有上谕的情况下,皇子是不能与生母单独见面的。而华氏根本没有等到他的手板打结束,就已经扭头离开了。
尽管知道华氏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他不被罚的更重,可是高博永远也忘记不了,自己在被打手板的时候,生母华氏头也不回离去的场景。
如此一夕梦醉,高博不知道自己究竟经历了多少场景,但却可以肯定,梦中的场景,就是他与华氏所有有关记忆的地方,母子俩相处的时光,只用一夜的梦境就可以叙述完毕,可见这对母子的感情,究竟有多么疏淡。
寅时刚过,卯时初起。
睡梦中,高博的眼睛突然睁开,转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倚靠着他而睡去的蒋梦瑶,他坐起了身子,掀开被子。
蒋梦瑶就此醒了,昨晚见高博睡的早,蒋梦瑶就在他睡下之后,在一旁替他擦了手脚,怕他晚上想喝口水什么的,她跑起来方便,就和衣而睡了。
见高博起来,蒋梦瑶不禁问道:“夫君,怎么了?”
高博摸了摸心头,只觉得空落落的,一边穿鞋,一边问道:
“现在几时了?”
蒋梦瑶看了看天色,说道:“怕是卯点到了。”
高博穿好了鞋,就说道:“我去看看娘。”
蒋梦瑶不解:“这么早去,娘怕是还没起来吧。”这么说着,自己也穿了鞋,跟着高博往外走去。
两人的院里没有伺候的人,所以,出了房门之后,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蒋梦瑶和高博顺着回廊往华氏的院子走去,高博越走越快,像是预知着什么似的,蒋梦瑶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
华氏的院子如往常那般平静,两个伺候的丫鬟听见院门想了,就披了衣服出来看,见是高博和蒋梦瑶,便匆匆行了礼,蒋梦瑶问道:
“老夫人还睡着吗?”
左侧丫鬟回道:“睡着呢。老夫人昨儿晚上到很晚才睡,一直伏案写着什么,不过,过了三更天也就睡下了,此时该还未醒才是。”
蒋梦瑶听了这回答点点头,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刚想对高博说,晚一点再来,可是,高博却像是魔障了般,拖着脚步,直奔华氏的房间,一把推开了房门。
蒋梦瑶跟着进去,匆忙跑到华氏床前,想替高博挡一挡,怕华氏起来骂他没规矩。
可是,蒋梦瑶到了床边,也觉得有些不对了,高博那么大动静推门,华氏怎会一点反应都没有,依旧安睡在被褥床榻之上?
凑近呼喊:“娘,娘。”
大觉不妙,华氏嘴唇苍白的很,蒋梦瑶伸手碰了碰她,喊道:“娘,您怎么了?娘,您别吓我,快,快来人啊。大夫呢,快去请大夫。”
蒋梦瑶将华氏的被子掀开,就见华氏依旧是白日那套衣衫,合衣平躺着,两只手交握放置在腹前,双目紧闭,神态安详。
高博探手在华氏鼻下,良久都没有反应,过了好一会儿后,才闭起了双眼,呼出一口气,说道:
“不用喊大夫了。她,死了。”
蒋梦瑶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
华氏是真的死了。
吞金。
就在高博他们来前一个时辰走的,尸体还没有完全冰凉发硬。
在她的梳妆台前,放了厚厚一叠书信,全都是写的‘吾儿高博亲启’,足足有二十来页纸,伺候华氏的婢女说道,华氏从昨天下午就把所有人都摒弃门外,自己伏案书写,一直写到夜半三更才歇下。她们从外面的窗牑中,看见华氏歇在床上,便未觉有异。
高博坐在华氏一直坐着的梳妆台前,一页一页的翻看华氏给他写的信,信中从高博未生之时开始写起,再到后来宫中之事,也与高博一番讲解,说到她对高瑾的感情,更是涕泪纵横,信纸上仍残留着她的泪痕,可是在信中却没有写明,为什么她要自尽,只说自己十分纠结,愿长伴郎君左右,却又恐郎君伤害骨肉,若是她一人,自当随郎君之愿,可是,她不能再一次用亲骨肉的生命做赌注,她万般纠结,只觉唯有一死,方能太平。华氏在信的尾声里说,在自己死后,不用替她土葬,直接找片河流将之放置河面,顺留而下,水能通情,自会将她带去心爱之人身边的。并且不用替她换上寿服,这身衣服便挺好的。她知道高博不愿回京,便说若不愿回京,就带着蒋梦瑶一路向北,渡过鹭江,隐姓埋名去齐国生存,皇上纵然盛怒,却也绝不会去齐国搜寻才是。
高博的脸上还看不出来悲痛,面无表情将信看完之后,对蒋梦瑶问道:
“昨日我回来之前,他是不是就已经来了?他和娘说了什么?”
蒋梦瑶说道:“是,他们俩单独在房里说话的,我没有听见。也没有多长时间,夫君你就回来了。”
高博将信妥贴的收起,又问:“那在这之前可有什么异动?”
蒋梦瑶想了想,说道:“异动的话,怕是只有前天,娘收到了一封信,想来是皇上派人递来的,娘收到信之后,第二天皇上没来之前,她就已经穿上了迎客的礼服,正是她现在穿着的那一套,我从未见娘穿过。”
高博又看了一眼躺在床铺之上的华氏,说道:
“那是我父皇最喜欢的颜色,她轻易不穿给别人看的。”又想起蒋梦瑶的话,说道:“外人递进来的那封信在哪里,你可曾见到?”
蒋梦瑶摇头,想了想后,便打开了华氏的首饰盒,想着若是那封信是皇上寄来的,那华氏必定视如珍宝,妥善藏之,可是,首饰盒里并没有书信,可是蒋梦瑶还是奇怪的‘咦’了一声。
从梳妆台前,走到了华氏身旁,将她的衣袖翻开看了看,果真,那琥珀色的手串正被她戴在手腕上,而这一回,却不是孤零零的一只,而是一对皆戴在手上,想起那日丫鬟所说,一封信中似乎还藏着东西,怕那藏的东西,就是这个了。
喊高博来看,高博自然也是见过华氏手上那琥珀色手串的,一时不解,蒋梦瑶便与之说了详情,高博这才明白,说道:
“看来她为什么会自尽,一切都在前天送来的那封信中了。”
“可是那封信又在哪里呢?里面写了什么,才让娘做了这样的决定呢?”
“……”
一个谜团在两人心中越滚越大。
☆、第一百零八章
第一百零八章
蒋梦瑶坐在床沿上,看着华氏一点点变冷,只觉得人生无常,昨天还与她说话之人,今天就这样死去了。
去叫丫鬟打了水来,蒋梦瑶爬上了床,亲自替华氏擦面,擦手,高博就那么站在床边看着,面无表情,他这个样子反而让蒋梦瑶觉得担心,反而他要是能很快哭出来,倒是好的,就怕他憋着不哭,到时候伤了五内就难办了。
可是华氏这里也要人料理,高博又听不进别人的话,蒋梦瑶只好让自己动作快一些,料理完华氏,她才好去开解高博。
她将华氏的手拉了过来,正仔细擦拭着她的手时,突然却在她的袖间看到了一封信,她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喊了高博来看。
华氏藏在自己衣袖中的信件,正是蒋梦瑶那日看到的那封。
将信取出递给了高博,高博坐在床沿拆开看了起来,看过之后,竟咬牙将信搓揉抛掷一旁,蒋梦瑶见状,不解的走下床,去捡起了信,在一旁看了起来。
这封信的署名是瑾,当今皇上的名字就是叫瑾,信中的内容是,皇帝高瑾语气十分强势,要求华氏劝说高博回朝辅佐太子,还说当今朝堂的水是被高博搅乱,丢给太子的是一个残局,说华氏心怀不轨,有意为之,若是一个月内华氏不能将高博劝回,那么高瑾便不再顾及夫妻父子情分,要拿高博问罪。并在信中言明华氏诈死之事他已知晓,要她与高博一同回京接受惩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