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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节
    叶世涛如实道:“臣不敢居功,是前朝锦衣卫指挥使手里人才辈出。”
    “这倒是。”皇上从来就承认祁先生的才干,又道,“继续查徐家。”
    “是。”
    “要查就查到底,派人去他生平走过的地方看看。”皇上又补充道,“来日若是降罪于他,我不想于心不安。”将功臣逐出朝堂,是他最不愿做的事情之一,若没个站得住脚的理由说服自己,他在来日少不得心生亏欠。最怕的就是欠谁什么。
    叶世涛明白皇上的想法,恭声称是。
    “再有,”皇上递给叶世涛一张笺纸,上面有两个名字,“贺统领找到了这两个人的下落,分别栖身于涿郡、真定,你亲自去。”又笑,“贺统领是暂居锦衣卫指挥使之职,不少事无从亲力亲为,少不得要你们辛苦一些。记住,手里事情再多,心不要乱。”
    “臣明白。”
    叶世涛走后,皇上沉思多时。他想解开心中疑惑,找裴奕询问即可。但是裴奕不是愿意在人背后说是非的性情,看谁不顺眼,从来是在公事上找补。难能可贵的性情。那就不问,等着叶世涛给他答疑解惑。
    徐阁老回到府中,徐夫人与徐曼安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知大势已去,什么都不需问了。
    徐夫人连忙去了荣国公府,找娘家人商量对策。
    荣国公夫人沉思半晌,一开口便让徐夫人惊诧不已:“他若是如何也躲不过落败的局面,你便趁早与他和离吧。他若是不甘,你便让他休妻,多年不曾为他孕育一子,也是休妻的理由。”
    徐夫人眼中浮现出泪光,“娘,我是来求你们帮他一把的,您却说出这种话……”
    荣国公夫人长叹一声,“难道我不是好意么?说来说去,你这一辈子是被你自己毁了。当初鬼迷心窍,偏要委身于他,没享受几年荣华,来日却很可能要被他连累。墙倒众人推,单只柳阁老、长兴侯,迟早会置他于死地,再加上徐寄思窝里反……难道你要陪着他吃糠咽菜流落他乡么?便是你情深义重,可曼安呢?她自小多病,多少人都宠着她,哪里是能吃苦的?你愿意我的外孙女也陪着你们受尽苦楚么?”
    说到女儿,徐夫人语凝。她这一生是注定要晚年凄苦了,可女儿就该被自己连累么?
    荣国公夫人又道:“你尽早与徐家划清界限,回娘家来,便是受些冷眼非议,却总能继续锦衣玉食,来日我也能帮曼安张罗一桩像样的亲事。你可要想好了,她不小了,再耽搁一两年就拖成了老姑娘,样貌不出众,还有腿疾,谁会愿意娶她?可到了我们身边就不同了。说到底,她是荣国公的外孙女,将就一些,便是下嫁于人,出嫁后总不会受委屈的。不说别人,我只说长兴侯夫人,她在娘家时便有着桀骜不顺的名声,出嫁后娘家又出了耸人听闻的事,可那又怎样?她不还是被婆家捧在手心里?因何而起?她是柳阁老的外孙女,谁敢小觑?”
    徐夫人陷入了沉默。
    “你既然回来了,就多住两天,把事情都想清楚。”荣国公夫人道,“等会儿我让人把曼安也接过来,你们两个就别留在徐家了。这也是你爹的意思,今日你不来,我们也要派人去徐家的。说起来,你爹对那个女婿颇多不瞒:这些年我们一直鼎力扶持他,他呢?进入内阁之后,可曾给你爹一点好处?你爹至今不过是有个五品的闲职,比之以往,没升官反倒降级了,你哥哥、弟弟就更别提了,连个官职都没有——他哪儿有一点儿良心!”
    徐夫人哪里听不出,双亲是有意将她和曼安扣在府中,不由心焦起来:“你们便是对他不满,也不能将我和曼安扣留。您的话我会慎重考虑,真的,回去之后我便与他商量商量,尽快和离。”
    荣国公夫人却是面色沉凝地道:“还是听我的吧。你走不了了。”随即扬声唤来一名管事妈妈,“把人看好了,不准她走出内宅。”
    徐夫人险些瘫坐到地上。
    叶世涛离开宫中,给手下做出了细致的安排,回了一趟家中,让江宜室帮他打点行装,之后唤上心腹秦许,去了裴府。
    兄妹见面后,叶世涛先交给叶浔几幅工笔画,“你看看,合意的话就再完善一下细节。”前几日,妹妹跟他说了要帮太夫人在竹林间建居室的事,他得闲就拟出了几张草图。
    叶浔细细看过去,见他将室外、室内的情形都描绘得清晰有致,开心地笑起来,“这么细致呢,等我让太夫人看看,她喜欢的话,就照着图让工匠开工。”
    叶世涛笑着颔首,“不管怎样,你得抓紧拿出个规划的图形。到天冷上冻的时候,工匠可就不能破土动工了。”
    “嗯。”
    叶世涛又说起秦许,“他从小跟我一起习文练武,是我的心腹。这些年我听从外祖父的吩咐,让他招募了不少人手。日后你将他安排在侯府外院,他和一众手下都会对你唯命是从。”又笑,“不是我信不过侯爷,是想着你是个易惹事的,有娘家的人握在手里,总是更安心些。”
    叶浔当然记得秦许,而且印象深刻。前世哥哥下江南之后,除去每年都会给她一笔数目不小的钱财,还将秦许及其手里百余名死士给了她。没有秦许帮衬,她无从获知宋清远在外的一举一动,无从得知宋清远与叶浣的隐私,更无从在死之前安然度过最后的岁月。
    没想到,今生哥哥的处境不同,却还是将秦许交给她。
    她犹豫地看着哥哥,“那你和嫂嫂呢?你把最可靠的人给了我,你们怎么办?”
    叶世涛笑道:“别小看我,我手里可不止秦许一个得力的。尤其现在又身在锦衣卫,手下就能保家中无虞,只是还是不放心你。”
    叶浔这才放心,“那就好,我就把人收下了。”
    “他们的吃穿用度,自有我定期拨银两给秦许,你不需挂心。”
    “唉……有你这样的哥哥,我真不知修了几世的福。”叶浔由衷地慨叹着。
    叶世涛朗声笑起来,随即起身,“明日我要离京,少说也要一两个月才能回来。你得闲就去我家里看看,帮着宜室料理家事——有我这么个哥哥,你也不轻松。”
    “那是自然的。”叶浔满口应下,又道,“嫂嫂如今练达精明,我去也不过是陪她说说话。”
    叶世涛离京之后,叶浔去兄嫂家中就又频繁了些。她对哥哥说的都是实话,如今江宜室是真可以独当一面了,她去了只是和嫂嫂、叶沛坐在一起闲话家常。
    江宜室将所知叶府的事讲给叶浔听:“世淇与林三小姐的婚事作罢了。二叔二婶以八字不合为由,把亲事退了。说起来,林家也是太优柔寡断了——二叔二婶原本想着让他们家提出退亲的,不想让林三小姐名声受损——被退亲的女子,往后婚事上难免受阻。谁知他们却期期艾艾的没个决断。二叔二婶耗不起了,还想着尽快让世淇成婚呢,只得先一步退了亲事。”
    “只盼着二婶能亲自选个合她心意的媳妇。”叶浔道。
    江宜室笑道:“这个不需担心。二叔被二婶埋怨许久了,日后肯定不敢再先斩后奏的为长子定下亲事。”
    姑嫂两个对二房别的人没什么情分,却都是盼着王氏的日子能舒心一些。王氏也有说话刻薄的时候,但她说的从来都是实话,待姑嫂两个自来是赤诚之心。
    这段日子里,燕王妃去过裴府两次,都恰好赶上叶浔去找江宜室,便只称是来找太夫人说话,第三次扑空之后,索性直接去了叶世涛家中,见到江宜室和叶浔之后,便笑着捏了捏叶浔白里透红的脸颊,“你这个小妮子,又开始与我捉迷藏了。”
    叶浔忙笑着告罪。
    江宜室则笑道:“原来您是来抓阿浔的,是妾身的不是,大事小情的总要请她过来帮我拿个主意,便害得她不能在家中待客。”
    “胡说。”燕王妃有笑着携了江宜室的手,“捉她是真的,来你这儿串门也是真的。”
    江宜室与叶浔将燕王妃迎入室内。
    三人说笑时,燕王妃说起了徐府的事:
    荣国公府将徐夫人、徐曼安扣在府中,勒令徐阁老与徐夫人和离。徐阁老看起来并不在意是否和离,只是决意要找徐夫人讨个说法——也是人之常情,换了谁,也要听听发妻如今的想法。
    只是荣国公府丝毫机会也不给他,更不允许夫妻两个相见。
    徐阁老的心情可想而知:弟弟依然在上蹿下跳地闹着跟他分家分财产,妻子女儿闷在荣国公府要与他分道扬镳——这是家事,外面朝堂之上,多少人在利用他治家不严的问借题发挥极力弹劾。
    腹背受敌,他陷入了人生最危难的关头。
    他翻脸了,声称若是妻女不能给他个合理的说法,他不但要休妻,还会将荣国公告到皇上面前,历数这些年来荣国公的罪行。
    荣国公也被气极了,让徐阁老只管去向皇上告状,他不惧这个,并且说徐阁老若还是个男人,便尽快和离。
    事态陷入了僵局,只等着翁婿两个最终的抉择。
    江宜室与燕王妃对这些事的看法相似,觉得荣国公有些不近人情了,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对女婿落井下石呢?而江宜室是有着相似经历的人,断定徐夫人是被娘家控制,已经无计可施。
    而叶浔是深知徐阁老为人的人,不予置评,却是心生快意:该!
    回到家中,叶浔将完善过的几幅图交给太夫人过目,问道:“您看看这样如何?”
    太夫人敛目细看,见竹林之中的屋宇细致到了每个细节,清新雅致,廊下植着四季常开的花色,四季常青的矮小花草,前后几丈的方砖地之外,不设墙壁,与竹林相连。
    室内桌椅皆是竹子材料,到了宴息室、寝室,陈设则是色调厚重的名贵家具。
    叶浔解释道:“宴息室和寝室与别处不同,我觉着还是依常例为好,这样会舒适许多。”
    “说的是。”太夫人笑着点头,“若是这些地方也以竹木材质为主,夏日还好,冬日便诸多不便。”
    叶浔又问道:“再有就是门窗上的事了,您说是糊窗纱还是用玻璃窗好呢?用玻璃窗能够随时看到窗外景致,若用窗纱,便是能时时听到窗外竹林间的风声。我是偏好前者,您喜欢竹子,不时看一眼,能够缓解心绪。”
    太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听你的吧,用玻璃窗。”又赞道,“几幅图画的活灵活现,我险些就要心急地住进去了。”
    叶浔笑道:“那我命工匠尽快开工,明年您就能入住了。”又解释,“这些大多是我哥哥绘成图的,我不过是依着您的喜好、习惯略作完善。”语必,将叶世涛的原稿拿给太夫人看。
    “世涛这画作可是与你不相上下,果然是才子啊。”太夫人由衷地称赞道。
    “是您看得上罢了,我们两个的画技不过寻常。”叶浔谦辞之后道,“那就说定了?我选个吉日破土动工。”
    “好。”太夫人满口答应,“要辛苦你了。”
    叶浔笑道:“怎么会,我也急着要看看建成之后的情形呢。”
    接下来,叶浔忙着让管家找工匠,起初几日亲自督促,怕工匠打地基的时候偷工,引发来日隐患。地基打好了,已是六月中旬,柳夫人的寿辰是在六月下旬,江氏连续几日过来,让她出个好主意,好好儿地操办一番。
    叶浔苦思冥想,这才有了主意:“我知道京城郊外有一个人,手里很多莲花盆景,还开了铺子售卖盆景。您着意要好好儿操办的话,将他手里少见的盆景买下来可好?到时候,白日里让宾客恣意赏花。至于晚间,在府中内宅悬挂起样式、颜色不同的莲花灯,想来也是有些看头的。”
    江氏一想那情形便很是引人,抚掌笑道:“好!就照你说的办了!”
    叶浔见大舅母同意了,说起实际的问题:“至于费用,我出一半吧——您别推辞,没有外祖父外祖母,就没有我今日这般舒心的日子,我理当孝敬他们。再说二老给我的陪嫁您也知道,我手头富裕,便帮您分担一二。”不等江氏说话便又道,“您不能与我争这个,我只要看着他们高高兴兴的就好,还望您成全。”
    话说到这地步,江氏也就没了回绝的余地,笑道:“行,我答应你,只有一样:下不为例。”
    “行!”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叶浔和江氏连续几日一同出门,去选了让人耳目一新的盆景,又通过主人家的引荐,去了几个地方,寻了不少新奇的花色。盆景买回来,带回柳府便会让柳夫人先知先觉,就暂放在了裴府。之后便是寻找人手制作花灯了,这倒好说,江氏自己就能办。
    就是在这段日子里,徐阁老与徐夫人的公案有了结果:徐阁老给了徐夫人一纸休书,以无子、持家无方休妻。
    徐夫人先前是希望得到一纸休书的,这样一来,也算弥补了她在夫君落难之时离开的愧疚。可事情当真到了这一步,徐阁老当真给列出休妻原由的时候,她心里不能避免地生出了些许怨恨。
    多少年了,她便是依仗娘家不允许他纳妾,对他却从来是一心一意,长期劝着父母为他谋取门路获得更大的权益。如今呢?
    她被囚禁在娘家,无法相见——这些是他不能够想到的么?这些年来他难道还不了解她的心意么?若非不得已,怎会不相见。
    和离还不够么?竟给了她一封休书!
    到如今,她才能领略到裴府太夫人当年的失望:这个男人,心里只有他自己,从来不会顾念、怜惜女子的不易。
    女子之于他,不过是一个附属的物件儿罢了,能借女子得到益处,便俯首迁就,不能得到益处了,便决然休弃。
    衣冠禽兽!
    是她拼死拼活得到的姻缘,可这男子竟是这般的薄情寡义!
    可恨之极。
    裴府太夫人能够抛下前缘悠然度日,她呢?她不行。她与这男子携手走过了这些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如何能够心甘?
    可这样也好,她对他,也不需再有丝毫愧疚了。
    她想得通,算得清那笔帐,她的父母却无从容忍了。
    这个女婿,是女儿强求的,是女儿鬼迷心窍强加给他们的。起先不过是为了女儿、外孙女的前景着想,要夫妻两个和离。
    是和离,并不是要他徐阁老休妻。
    和离与休妻是两回事,女儿被休弃,等同于在众人面前狠狠打了荣国公一耳光!
    他徐阁老这般行事,不是恩将仇报么?难道真没为曼安考虑过前景么?他们作为长辈的苦心还需明说么?
    荣国公夫妇二人痛定思痛,有了决定:既然他无情无义,荣国公府也不需再给他留情面了!
    但就在他们下定决心的同时,徐阁老命幕僚送来了一份奏折:弹劾荣国公与他多年来狼狈为奸的诸多罪状的奏疏。
    目的不言自明:谁都可以对我落井下石,只有你荣国公不行!我便是倒台下马,你也别想得到任何益处!
    徐阁老的幕僚还说:“还望荣国公管好自己的嘴,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要说,否则,他会被人拉下黄泉,而他死之前,荣国公府必会先一步下地狱!”
    荣国公被气得不轻,病倒在床,抖落徐阁老不堪行径的心思却是没了。
    着实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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