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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
    吕阁老说:“这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你知道,当年,圆明园兽首拍卖,加上这几年多少次牵扯古玩的大事件,我们都是被动的。好多次都是上了洋鬼子的当!”怕陶保不懂,吕阁老特意说明白,“比如——先是他们放风出来,有什么难得一见的惊世国宝,我们跟着义愤填膺,结果都变成了炒作,等我们把东西炒热了,人家反而拿出来直接卖掉,直接卖个高价,我们不是没有打过官司。但有什么用?最后还得花钱买回来,留个体面。”
    陶保一动不动看着他,其实眼神有点呆,信息量对他来说太大。
    吕阁老只作没看见,继续说:“可这次不一样,没有动一兵一卒,昨天你没在,真是没见到那盛况。”
    当年英法联军烧了圆明园,我们流失了太多宝贝,古玩圈里提到这件事人们已经近乎麻木,但是昨天,大家又感觉,心潮澎湃慷慨激昂了一次,这种重拾热血的心理,并不是自己想有就能有的,吕阁老昨天,实打实觉得自己又年轻了一把。
    所以此时提到,还是很在状态。
    陶保半懂不懂,追问道:“那你知道网上的帖子是谁发的吗?”
    “那还用说,自然是昨天到会的某些专家。”吕阁老语气肯定,虽然不是他发的,但这事多有面子,昨天那么多专家,那帖子他也看了,必须是在场的人写的,这是多好的事呀,就是应该写!想到这里,他说:“这些年,我们想从外国人手里面真真正正地买回几件像样的东西,都要看人家心情好不好,想不想卖。想要‘低价’买一个东西,或是‘合理价’买一个东西更是难上加难,你来国外最多就是参加个拍卖,那是价高者得,没什么难度。可你知道……在其他文物追讨方面,我们国家可是受尽委屈。”
    陶保看他一脸扬眉吐气的神采飞扬,忽然好像明白了,为什么这件事大家这么热烈。
    吕阁老看他陷入沉思,也趁机叫人来点餐,又想到昨天晚上谢阁老和他通电话,说看了网上的新闻,他们这次是来洽购的,但现在就算后面东西没买成功,这次都没有白来。
    毕竟名声,是他们这种专家更重要的财富。
    有些专家为了来快钱,去给无良的拍卖行搞鉴定。他们这种,能混到出国拿着专款洽购的,回到国内,都是业内顶尖。
    现在又无意中又做成这件事,真是效果堪比镀金,最令人开心的是,这完全是意外之喜,飞来横福。
    陶保心里不舒服,想问又不知应该再问什么,如果是问他父亲,也许他父亲能够三言两语给他解释清楚,但偏偏今天,他父亲也很忙,一大早就有人来拜访,那人来头看着还不小,所以他父亲连早餐都没吃,现在还在楼上陪客。
    他望去窗外,只觉得今天的天格外蓝。有鸽子,从屋顶展翅向远处飞,扑腾着越飞越远……同一片天空下,伦敦城的另一端,双层玻璃的大白窗子,里面靠窗的圆桌旁,面对面坐着两个男人。
    君显和陈琦。
    陈琦递过给君显一份打印的资料,“昨天晚上你打电话给我之后,我连夜就只搜集到这么多资料,但我觉得对你来说也够用了。”
    君显翻着,上面是两个人的资料,那个法国卖家,还有他的翻译。
    陈琦说,“网上的新闻我也看了。其实从我的角度来看,这绝对是一件好事。”
    “不单止是你,人人都会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君显翻看着资料,果然这法国人和谢金铭他们,是半年前就开始联系的。而自己家加入,是临时的……那么也许问题是出在那个翻译。
    这件事绝对有可能,同样的东西,主人说让谢金铭他们鉴定,但那翻译,可以自己说成,请女士来……狐假虎威……也不是没可能。
    陈琦看他眉目紧锁,十分不理解他的担忧,说道:“自从文物可以合法合理进行拍卖之后,已经很少有外国人给我们归还文物了,所以这一次,其实大多数人看到的不是一件国宝回归,大概连名字都说不全,但他们却知道是一个价值六千万的东西,这才是重点!”
    陈琦说,“作为一个普通人,我也不是收藏圈的……更不热爱古玩,正好代表了大多数普通人的思路。”
    “不止普通人会考虑那六千万的价值,”君显放下那资料,“自从我们改革开放到现在,短短三十多年。迅速富起来的一代富豪们,很多人的审美观还没有形成。他们买东西也只是看价钱,和买棉花、钢材、房地产、股票一样。低接高抛!现在大多数人都循着这个思路在看待古玩。”
    陈琦忙连连点头,“以后我还得在这方面多下功夫,现在看起来,这场持久战还会打很久。”说完他猛然想起一件事,“对了,这新闻一出,那法国人不知又怎么得了消息,刚刚我来以前,他们派人送了邀请卡过来,再搞一场宴会。这次你们去吗?”
    因为君家人已经明确的表示退出,所以陈琦并不确定君显是否感兴趣。
    君显拿过那邀请卡,翻开来。
    陈琦说:“如果你不想去也没关系,他们联系不上你,才会把这交给我们转达。”
    君显看到上面的字,合起来邀请卡,在手心里轻拍了两下,“为什么不去?既然人家这么热心帮我们回归国宝,我们怎么忍心不出席。”
    ☆、第48章
    藕荷色的窗帘,薄纱中透过阳光来,但因为窗帘没有全开,屋里不是很亮。
    陶庆为坐在沙发上,右手拿着雪茄,却反常的,少了往常抽烟时的闲适,旁边的沙发上,另一个中年男人坐在那里,却是比他更加的事故深沉。
    “老陶,说起来,这些年我最欣赏的就是你,眼光准,知进退。”那人说。
    陶庆为谦虚道:“哪里,和你比起来,那还差一大截。听说你才选上年度收藏人物。”
    那人笑着点头,又摇头,“机缘巧合而已,你也知道,咱们混饭吃,还是要跟着大形势走,国家要我们走哪条路,咱们只要跟着,总不会出错。”
    陶庆为表示赞同,这一点谁也没法否认,和政府对着干的,都是不想真正发财的。
    就听那人又说,“但其实说起来,有时候能不能一步登天,还是要看有没有贵人愿意把自己领进门。”
    陶庆为看向他,心中升起警惕,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苞谷都没白吃的!这人是他早年认识的一个朋友,早已经飞黄腾达,无数次国际拍卖上扬名立万,俩人的生意比起来一个天一天地,这人可是号称有30亿古玩收藏,不止如此,这人还向国家许多博物馆捐赠过东西,换来许多“杰出华人奖”之类的奖项,现在据说人脉广到直通港澳政商,甚至直达天听。
    这样的人,何必屈尊降贵来找自己。
    那人见他不接话,也不再说刚刚的话题,反而说道:“其实现在无论是搞房地产还是做股票,谁还用自己的钱。资本运作,资本运作……”他看向陶庆为,“这方面说起来,老陶你还是没有与时俱进,还是个传统的生意人,用的都是自己的钱。”
    陶庆为听他说房地产和股票,有些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说道:“房地产那我是外行,听说都是在用银行的钱,至于股票……”他哈哈笑起来,想起自己当年什么也不懂,在股票市场遇上大时代,无往不利。这东西,现如今他看起来,依旧觉得是毫无技术含量。
    那人说:“现在艺术品市场其实更简单,前一段时间才出的,一件假的金缕玉衣押给银行,贷款出来7亿。”
    陶庆为说,“那是犯法的,现在不是倒霉了。”
    “只是查出来了一件而已。”那人忽然看向他,神情严肃下来,“难道你不知道,现在艺术品市场,利用天价成交的藏品去银行融资,才是主流价值观的做法?”
    陶庆为没有笑,虽然这样把骗银行钱和主流价值观放在一句话里很有喜感,但陶庆为没法笑,别人讲了秘密给他听,是要代价的。
    他谨慎地想了想,笑着说道:“哎呀老莫,这真的让你说中了,让你这么一说,我还觉得自己真是个传统生意人,这些东西离我太遥远,听都听不懂。”
    门响,正好陶保进来,后面还跟着他的助力。他的助理连忙说:“抱歉陶先生,知道您有客人,但……但……”他面有难色。
    陶保一推他,说道:“没什么,爸——是我有事找你,急事!”
    以为陶庆为会打发他先等着,谁知道陶庆为心里首次觉得儿子救场立功,对那人说道:“这次能在伦敦遇上确实是缘分,老莫,等回了国,咱们应该多聚聚。”
    那人看他无意再聊,心中不高兴,站起来看了看陶保,没头没尾地说道:“你儿子都这么大了?你也是,不为自己,也当为儿子多想想。”
    陶庆为顿时觉的心塞,这话怎么听怎么刺耳,他说道:“就是为了子孙的福气,所以我才觉得有时候应该少折腾。”
    也没说什么软话,有些人是给脸不要脸,该强势的时候他并不吝惜。
    那人黑着脸离去。
    倒是陶庆为的助理知道那人的来路,说道:“莫先生别是有急事吧,您来伦敦半度假形式,他也来拜访,还能找到您?”
    “碰巧遇上了。”陶庆为不想多说。
    “那人是谁?”陶保问。
    助理说:“莫笑声,你不知道他,有名的大藏家,捐献给国家的文物据说都好几亿,他有好几家私人的博物馆,有钱的不得了。”
    陶庆为说:“有钱什么!别乱给陶保说,这种人,用的都是银行的钱,说起来都是家里有几十亿的古玩,让他拿钱出来看看,先不说那古玩是真是假,就算是真,和老百姓家里升值的自住房一样,卖不掉,值什么钱?”
    陶保崇拜地看着他爸,虽然完全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
    宴会厅里衣香鬓影,一室华灯,折射出看不见五彩的光,令人“目眩神迷”。
    吕阁老正在和孙阁老聊天,看到君家人一行走了进来,各个一表人才,那鲜为人知的君家儿子,更是英俊逼人,身高出众,趁着没人看到他们,他低头和身边女孩子低语几句,俩人拉着手向人少的地方去。那女孩穿着半长的白色短裙,少女的身形单薄俏丽,正是许南音。
    常宽正在和谢金铭说话,看到彩青望向他,他立刻对她的方向举了举杯。彩青也正想找他,和大家说了一下,就向他那边走去。
    长裙曳地,水波似的滑过地面,那一身明黄,只有这种长相艳丽的女孩,才能穿出的富贵雍容之姿,常宽的眼中满是惊艳,看着她说,“我刚还在和谢老师打听,不知道你们今天是否会出席。”
    “我们自然是要来的。”彩青说,“有件事我今天特意来问你,那一天,你是不是没有和我们说实话?你是不是胡乱翻译了?”
    常宽一脸茫然,“什么胡翻译?我怎么可能会胡乱翻译?”
    “怎么不会?”彩青质问道,“上次你说,那个法国人说东西就当是送给我们博物馆的,可是为什么他见了我们大师兄之后,又说‘他听说过我们博物馆,有不少好东西。’这种语气,明显和前面那句自相矛盾。既然前面已经决定把东西捐给我们,后面怎么能说才听说?”
    她怒气冲冲,没有受过委屈冤枉的女孩子,脸上才会有的骄纵之气,常宽立刻诚惶诚恐,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谢金铭却开怀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吧,大家自己人,说了也没关系。”
    彩青大为惊讶,“你们怎么看上去很熟?”
    谢金铭笑道:“当然熟了,我们和法国人打交道也不是一次两次,古玩这行牵扯专业知识,能找到的顶级法语翻译不多,常宽和我们都是好朋友。”
    彩青顿时恍然大悟,之前还在想为什么这帮“砖”家自己不带翻译,原来这边的翻译都是他们的内应。说道:“怪不得那天宴会,他没有和那法国人一起来,那你们之前还装着不认识?”
    “没有装着不认识。”常宽说,“这世界能多大,国外的华人圈子又小,我和谢阁老上一次合作都是去年的事情了。”
    彩青看他神色亲近,“你别打岔,那之前的问题先回答我。”
    常宽抬手摆出求饶的架势,“我承认,我承认!第一次确实是我。他没有说东西给你们博物馆,是我自己添的。可那还不是为了咱们多弄回去一件东西。”
    彩青得了明白,心里反而更加狐疑,追问道:“那还有呢,还有哪些……”
    “走走……咱们俩旁边说去。这古堡外头有个花园特别漂亮。”常宽一脸讨好,引着彩青向外走。
    吕阁老走过来,看谢阁老依旧在望着彩青的方向,说道:“怎么,想给你儿子找儿媳妇?”
    谢阁老一怔,这他还没想过,不过也可以想想……心思极快地转了转,想到,就算有这想法也不应该是这时候,说道:“我只是听说君家不太想要那东西……”
    “出了新闻,不要也不合适了。”
    谢阁老摇头,“没那么简单……现在这件事关乎所有人的名声,对于咱们这种专业人士来说,名声是大家一生奋力追求的目标,等会还得和君家人说说。”
    吕阁老完全同意。
    谢阁老却担心他无法了解自己的“深意”,解释道:“如果说名声也能升级。那么基本上分两个层次,一个是知名度……知道咱们的人有多少,当然越多越好。但是知道我们的多,并不代表我们名声好。”他看向吕阁老,“那就牵扯第二个层次,就是赞誉度了,不止别人知道自己,提到自己的时候,还会竖起拇指。”
    谢阁老说:“就像君海川,提起他,也许知名度不够高,但赞誉度却很高,打过交道的,都说他人品端方。他看向远处……”君显一表人才,身高出众,黑色的西装穿在身上,毫不刻板,有近乎欧洲模特身上的随性雅致,他说道:“他这唯一的儿子,没想到样貌上青出于蓝,性格上也随了他。才23岁,这么沉稳。”
    吕阁老听的云里雾里,低声说道:“你到底想说什么?”一会看人家女儿,一会夸人家儿子,连人家爸爸也不放过。
    谢金铭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以前我一直觉得咱们名声已经够大,但这次的事情令我感到,原来真正博得好名声,别人夸耀和被人知道的感觉是不同的。特别是,别人夸耀的时候,根本还是无心的。”
    吕阁老最近也收到很多电话,包括一些飞黄腾达眼高于顶的朋友……
    谢金铭又说,“以前竟然是我想错了,以后我们,应该多点和君海川这种好名声的人在一起,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种认知,一但进入良性循环,可是相当可怕的。”
    吕阁老明白过来,说道:“那还用你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出无名’!你看看现在多少人围着君家人套近乎就知道。”他在人群里看了看,找到穿白色短裙的许南音,隔空看着她说,“最重要还是那天的一手鉴赏太漂亮,说真的,能看出真假不算本事……能在关键时候说的对方无言以对,才是真的本事。以前我小看这姑娘了,那天回去之后,我又想了这几天,才发现,同样的事情,就算放到我们,当时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来赢这一场。”
    谢阁老点点头,“我又何尝不是,想来想去,才发现,竟然想不过人家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丫头。”他看向吕阁老,“所以你说这又是谁的本事。——她的师傅是君海川。”
    吕阁老此时才算是醍醐灌顶,明白谢阁老的意思,他想交好君家,是因为从许南音的手上,他们看到了君海川深藏不露的鉴赏手段。
    感慨道:“以前真的没想到,原来君海川才是真正的高手。”看君显走到南音身边,递给她一杯香槟,她拿着,轻轻和他碰了一下,却不喝,笑仰头看着他,男的身高鹤立鸡群,女孩也有一米六五的个子,却显得异常娇小,他笑着说道,“君海川大概真的把这当成了自己的儿媳妇,所以什么都教给她。把自己儿子送过来学艺术品市场这一套,到时候夫妻俩里应外合,他家的博物馆,还愁什么?”
    谢阁老一愣,跟着笑起来,这他之前倒是没想到。
    说道:“不过这都是后话,为了咱们大家的名声,还有回国后,这一步走下去的良性循环,咱们一定要把那‘国宝’带回去。”
    吕阁老心里不同意那东西是国宝,但想到,东西越矜贵,也是给自己脸上贴金,是不是国宝,又有多少人真的知道。
    外面有人又进来,他们看去,脸上立刻露出隐隐兴奋之色。
    主人家来了,身边簇拥着几位穿黑色晚礼服的侍者,看上去,真是绅士范儿十足。其中一位,手上捧着锦盒,一看就是那天的那个。
    看到君家人站在铺白桌布的桌旁,德先生主动迎了上去,常宽也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候在身边等着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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