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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冻木(之三)
    天地神灵化育万物,看似容易,实则艰难。天地神灵化育出一等一的嵚嵚奇奇的伟男儿和磊磊落落的大丈夫,似范蠡、伍子胥,确实不可思议。难怪历史学家要大书特书,将他们标榜为万世不朽的鬼雄人杰。春秋战国时期,王纲解纽,诸侯坐大,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奇事多,奇士也多,后世封建**政体网罗愈密,桎梏愈严,极品的伟男儿、大丈夫便日益稀缺罕见,这实在是天地神灵也无可奈何的事情。我写《桃木匕首》,既是感动于历史深处的爱恨情仇,也是我对两千五百多年前那些热血男儿致以由衷的敬意。
    闲话少叙,还是尽快回到主题上来。伍子胥正逃往宋国,要去投靠被楚平王废黜的太子芈建。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坚定不拔的信念,那就是复仇。
    伍子胥逃往宋国,一路上,他夙兴夜寐,餐风露宿,时刻处于待捕的危险之中。在边境的小镇,他遇到了好友申包胥。二胥是楚国精英中的精英,他们一向惺惺相惜。今日偶然相遇,申包胥率先发问:
    “子胥兄印堂发黑,面色憔悴,神情疲惫不堪,何故如此?我看你风尘仆仆,行色匆匆,好像要去很远的地方。”
    “唉,一言难尽,贤弟,我们去找家小店,喝两盏酒,再说不迟。”伍子胥唇焦舌敝,急需润喉之物,他已将近一天没沾水米,不仅口渴,而且饥肠辘辘。
    “好啊!我为东,请兄畅饮。”
    申包胥找了一家洁净的店面,小二过来,先倒上两碗热气腾腾的白开水。申包胥点好酒菜,催促小二去招呼厨师快快置办。伍子胥口渴,已咕咚咕咚接连喝下几碗白开心,店主都看傻眼了,他心想,这位客人这样能喝水,莫非是牛变的吗?伍子胥不拘形迹,他用衣袖擦了擦嘴,然后对申包胥说:
    “公孙贤弟,不知你是否知道,最近楚国发生了一件惨绝人寰的大事?”
    “究竟是什么‘惨绝人寰的大事’?这里不是通都大邑,偏远闭塞,消息不灵通,我对楚国的政情多有隔膜。”
    “我父兄被老匹夫杀害了!”伍子胥怒睁两只虎眼,双目精光四射,满是利刃的毫芒。
    “‘老匹夫’?你指的是楚王?我真没想到,竟有这种惨事!”申包胥闻言十分惊诧,他搁下了茶碗。
    “费无忌进谗言谋害太子,我父亲为太子辩白,因此得罪了老匹夫和费无忌,被囚禁三年,这件事天下皆知,想必你也是知道的。上个月,老匹夫与费无忌想斩草除根,派使者召我兄弟二人进京封侯,谎称我父亲已经获释,而且荣任楚国令尹。我料想其中必定有诈,不肯去送死,我兄长极为孝顺,他一定要去郢城陪伴父亲远赴黄泉。老匹夫受奸邪费无忌的蛊惑,如此滥杀无辜,残害忠良,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曾聆听过师长的教诲:‘父母之仇,不与之戴天履地;兄弟之仇,不与之同城接壤;朋友之仇,不与之共里邻乡。’我决意要为父兄报仇雪恨!”
    小二手脚麻利,没用多少工夫,就将酒菜上齐了,他说声“请客官慢用”,就退了下去。店主一直在偷偷地打量伍子胥,此人高大魁梧,虽然几天没洗脸,没换衣,没整理头发须髯,但几盏酒下肚,精气神就找补回来了,犹如一头饿虎恢复了体力,他说话的声音比钟声更具有穿透力,很远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店主听懂了伍子胥刚才说话的内容,猜出此人就是楚国有名的大夫伍奢的儿子伍子胥。店主对忠义之士深怀敬忱,他悄悄地吩咐小二去吩咐厨房准备五斤卤牛肉。
    伍子胥确实饿了,他本就是豪迈不羁的性情,此时此刻更是不拘礼数,只顾埋头大嚼。申包胥倒是没吃什么东西,也没喝多少酒,他为楚国发生此等冤案感到愤懑,也为伍家遭遇此等奇祸感到难过。伍子胥吃饱了,喝足了,把筷子一搁,对申包胥说:
    “贤弟,谢谢你的款待!请问,你对这件惨事怎么看?”
    “子胥兄,我是楚国的臣民,要是叫你报复大王,则为不忠;要是叫你不报父兄之仇,则为不孝不悌。你快走吧,我不好怎么说啊!”申包胥对伍子胥的提问难以作出正面回答。
    “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伍子胥心头的怒火又腾腾燃烧起来,他把腰间的宝剑挂好,又作势拉了拉那把硬弓的弓弦,手一松,弓弦即发出铮铮之声。申包胥付清了酒账,然后对伍子胥说:
    “子胥兄,我们各尽本分吧。你能灭掉楚国,我也能保住楚国;你能使它岌岌可危,我也能使它转危为安。”申包胥神色平和,对父母之邦的忠诚和热爱溢于言表。
    “好,就按贤弟说的办,我们各尽本分好了!”伍子胥站起身来,拍了拍申包胥的肩头,大步往外走。
    这时,店主过来,满面笑容,他将一包五香卤牛肉递到伍子胥跟前,很热忱地说:
    “我对伍太傅极为敬重,刚才听说客官是伍太傅的公子,能在小店吃饭,真是我的荣幸,公子还要赶远路,这几斤牛肉,不成敬意,请公子收下,路上可以充饥。”
    伍子胥听店主这么一说,心里不禁为之一热。申包胥要付钱,店主人生死不收。
    “店主人如此仗义,来日我重到此地,一定重谢今日之恩!”伍子胥收下那五斤卤牛肉,然后向申包胥和店主人抱拳行礼,他疾步走出店门,朝北而去。
    伍子胥总共磨穿了三双鞋底,总算到了宋国,见到了太子芈建。太子的气色远比伍子胥想象的要好得多,宋国的国君宋元公待他不薄,他照旧过着肥马轻裘、醇酒美色的生活。太子芈建对伍子胥的到来表示欢迎,两人谈起那场祸事,都咬牙切齿,挥泪流涕。
    伍子胥了解到,宋国的国君宋元公是位暴君,老百姓都特别憎恶他,痛恨他,宋国的内乱迫在眉睫,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大夫华亥已策动军队,要废掉甚至杀掉宋元公,老百姓支持华亥。
    宋国的暴动在亟,伍子胥估摸着在宋国再待下去,只怕连性命都难以保全,因为楚国的前太子芈建是宋元公的上宾。伍子胥赶紧去见太子,太子昨天打猎,昨夜又喝了个酩酊大醉,此时日上三竿,他仍高卧未起。伍子胥排闼而入,径直奔到太子的卧榻前,把太子摇醒。太子睁开惺忪的眼睛,满脸不悦之色,他用不耐烦的语气问道:
    “我还没睡醒,这么早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下午再谈!”
    “到了今天下午,还谈什么?你的脑袋已经搬家!”伍子胥语气生硬急促。
    “什么?有谁要杀我?!”太子芈建猛然一惊,掀掉被窝,坐了起来。
    “宋国大夫华亥要作乱了,我们是国君的上宾,这里还待得下去吗?常言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我们赶快逃到郑国去,这是唯一的生活路,事不宜迟,赶快动身。郑国由贤臣公孙侨执政,法制严明,国家富裕安定,是个好地方。”
    “那好,你快去准备。”
    “我已准备停当,马车就在门外等候太子。”
    芈建让随从胡乱收拾了一些衣物和盘缠,自己整顿衣冠,腰间挂好玉珮和宝剑,叫上儿子芈胜,就与伍子胥匆匆地乘坐马车,快马加鞭,出北门,朝边境驰去。
    一路上,芈建沉沉酣睡,伍子胥心乱如麻,眼前这位楚国的前太子,人长得玉树临风,却没头脑没心胸没志气,跟着他,别说实现为父兄报仇雪恨的宏愿,要保住自己的首级也难,在这样人命危浅、朝不虑夕的乱世,智士和勇士时刻要拎着自己的脑袋干活,可不容易。但落魄之人,别无寄身的篱落,也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芈建和伍子胥不敢大意,他们日夜兼程,半个月后,到了郑国的都城新郑。当天,住了店,吃过东西后,稍稍洗漱了一下,倒头便睡,这么多天的旅途劳顿全靠一场饱睡来消减。第二天上午,伍子胥陪同芈建去拜访郑国的执政公孙侨。公孙侨,字子产,是当时诸侯交口称誉、大名鼎鼎的郑国贤臣。子产治国首重一个“法”字:赏不及无功,决不滥施;罚不及无过,决不滥刑。郑国的乡校常有一些读书人议论国家政治的得失,甚至有人专说过头话,专说撒气话,不少官员主张废除乡校,子产不同意这种做法。他认为,老百姓得有个说话的地方,有个撒气的出口,压制舆论,甚至钳制舆论是愚蠢的,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治水只能疏导,不能壅堵,治国更应该顺应民心民意,而不是封住老百姓的嘴巴,使他们郁闷不堪,愤懑不已。执政者能听到不同的声音和意见,绝对不是一件坏事情,人之为人,最易犯错,即算是圣贤,每日三省吾身,也不能全无过失,多听听外界的批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政情才能上通下达。
    子产对楚国近年的变故颇为留意,楚王宠信奸臣费无忌,废黜太子芈建,杀害忠良伍奢和伍子尚父子,他都知道得比较详细。眼下,楚太子芈建和伍奢的儿子伍子胥来郑国避难,子产对他们非常礼遇,以上宾之礼相待。子产跟伍子胥交谈过好几回,当然也听伍子胥谈到过为父兄复仇的想法。他善意地问道:
    “以布衣之身报复大国王侯,有多少把握呢?”
    “敝人要报血海深仇,必须具备四大条件:其一,博得强国君王的信任;其二,强国君王肯为我出兵;其三,天赐良机;其四,楚国君臣离心离德。这四个条件可谓缺一不可,我深知,要实现这个宏愿,简直比下海屠龙和上天揽月还难,但我不畏艰难险阻,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微渺希望,我就会殚精竭力,生死以赴。”伍子胥慷慨陈词。
    子产内心深处很欣赏伍子胥的伟男儿血性和大丈夫豪情,但他是一位以法治国的执政者,并不赞成臣子向君王报仇这种惊世骇俗的举动,否则臣子弑君将会有无穷无尽的理由,个人之间的冤冤相报,更会没完没了。但子产只表示了他的疑虑,并没有说什么反感和反对的话。一个成熟的政治家是不会把远离本国的祸患招惹上身的。至于政治避难,在当时,还不存在外交上的任何纠纷,来去自由乃是通例。
    芈建是个不安分的人,他在郑国待了一段时间,觉得太闷,便去晋国溜达溜达,这回他独自去的。晋顷公一直打郑国的主意,想在郑国扶植傀儡政权,这回他听芈建夸口郑定公和子产如何如何礼遇他,便心生一计。他对芈建说:
    “不知阁下还想不想当国君?”
    “当然想啦!可眼下父王已另立太子,费无忌谗口如刀,我连楚国都回不去了!”芈建露出一脸的沮丧之色。
    “办法总是有的,关键是要会动脑筋,另辟蹊径,比如说,郑定公和子产厚待你,不防备你,你就有机会做晋国的内应,一旦把郑国拿下了,寡人保证让你做郑国的君王。到那时,你获得的补偿就不算太小了,是不是?哈哈哈哈……”
    “利令智昏”这个成语能说准天下百分之九十九的贪婪之徒,芈建就是这样的浑蛋。他的智力原本就平平,一打如意算盘,就更低了。他赶紧返回郑国,把晋顷公这个计划告诉伍子胥,希望伍子胥助他一臂之力。
    “我要是当了郑国的国君,你就是国相,军政大权都由你来执掌,到时候,你就能一展抱负,哪怕是去找我老爹报仇,我也不会反对,他是我们共同的仇人,你能杀了他更称心,我正好把楚国的王位夺回来。”
    芈建两颊绯红,手舞足蹈,直讲得唾沫飞溅。伍子胥见芈建鬼迷心窍,他眉头紧锁,立刻表示异议:
    “郑定公和子产待我们优礼有加,恩重如山,这样背叛他们是不义的,也是不祥的,很可能身败名裂,性命难保,此事万万行不得!即算侥幸事成,晋顷公说的话能否兑现,还是个未知数。我认为,不轻举妄动才是上策。”
    “真想不到,你的胆子越来越小,比绿豆还小,你口口声声说要为父兄报仇雪恨,机会到了眼皮底下,居然甘当懦夫,前怕狼,后怕虎,真有出息!你老爹泉下有知,肯定会踢烂棺材!”芈建对伍子胥连嘲带骂,深致不满。
    伍子胥知道芈建正在兴奋的劲头上,自己纵然辩才无碍,一百张嘴也暂时说服不了他,干脆冷却两天,等他脑袋不再发烫的时候,再苦口规劝,也不算迟。
    芈建身边不可一日无女人,他在郑国找了个十八岁的女子做姬侍,颇有几分姿色,他去晋国逍遥的那段日子,这小妮子耐不住闺中寂寞,已与管家做成好事。芈建是个敏感的人,回家后发现了不少蛛丝马迹,于是他把管家找来责骂逼供,管家不堪羞辱,当天夜里就偷偷地溜走了。那天芈建与伍子胥的谈话恰巧被这位管家隔窗听到,他心想,告发芈建将是大功一件,一旦芈建被擒斩,那鲜桃蜜枣样的小妮子就完完整整归属于自己了,又有钱,又有美人,往后的日子爽到家了。
    第二天上午,日上三竿,芈建还赖在床上做白日美梦,郑国的兵丁包围了他的宅院,等他睁开眼睛,顿时明白大祸临头。他被兵丁揪着头发,拖到院子里,就地斩杀,颈血喷到附近的花圃中,那些花草都受了惊吓。伍子胥与芈建的儿子芈胜刚好出门不久,两人远远地看到这一幕,见势不妙,赶紧掉头逃窜,衣物盘缠弓矢,都只能撂下了,不敢回家去拿。也不知狂奔了多久,他们爬上一座高山,东望齐国,那是一片人烟密聚、车马辐辏的富裕之地,伍子胥感叹道:
    “齐国人只知道享受生活,没有多少进取心,我去临淄,齐王绝对不肯帮我报父兄之仇。还是往东南走,去更远的吴国碰碰运气吧,吴王有野心,说不定会与我一拍即合,相见恨晚。”芈胜还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不久前,他刚见过父亲被斩杀的景象,至今惊魂未定,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他们身无公文,只能沿途乞讨,晚上睡在农家的草垛下,有上顿没下顿,饥一餐饱一餐,总算到了昭关,这里是楚国和吴国的边境要地,所有出境入境的人都要接受检查。这天出境的人很少,关吏正闲着,忽然见到两个披头散发、衣衫蓝缕的乞丐要出关,他凭本能生出了警觉,那个胡子拉茬、身躯高大的男人怎么有点面熟啊?哦,对啦!他就是头号通缉犯伍子胥。关吏早已将伍子胥的画像看过几百遍了,想不到今日居然见到了真人,这笔重赏竟要落到自己的手中了!他那颗心过于兴奋,血往头上涌,脸色赤红,脑瓜也有些晕眩。伍子胥精明过人,看到关吏的神色转瞬之间大变样,知道他已经认出自己是谁,于是他决定先发制人。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对晶莹剔透的玉珮,送到关吏手中。伍子胥至今记忆犹新,二十岁生日那天,举行加冠礼时,父亲将这对玉珮送给他。玉有德而含辉,这份礼物寓意良深。伍子胥一直视若瑰宝,就算这一路上,几次他饿得气若游丝,命悬一线,也不肯将这对玉珮拿出去卖掉。眼下,到了昭关,就等于到了鬼门关,再不忍痛割爱,就会死于刀剑之下。
    关吏掂量得出这对玉珮的价值,但他一想到那笔重赏中不仅包含了美女豪宅,还包含了厚爵高官,他就对玉珮失去了兴趣。伍子胥仔细观察着关吏脸上神色的微妙变化。他能看穿他的心思。不等关吏下令抓人,伍子胥抢先开口:
    “你知道大王为什么要抓我吗?因为我有一颗天下无双的夜明珠,可是这一路上我把它弄丢了,要是你抓我,到时候,我就说这颗夜明珠被你拿去独吞了!你最好别逼我这样做,要不然,我保不住吃饭的家伙,你也会脑袋搬家!”
    关吏闻言,一时大窘,他深知楚国的法律,执法者贪取重宝,必遭大辟之刑。到那时,伍子胥乱咬一气,关吏性命难保。关吏的目光重新回到手中的这对玉珮上,把伍子胥放过昭关,至少还有油水可捞,也不担多少风险。关吏害怕别人认出伍子胥,赶紧挥手放人。伍子胥用长发遮住脸,带着芈胜出关而去。伍子胥深知自己并未真正脱险,必须赶快到江边去找渡船。
    两人气喘咻咻地赶到江边,一人多深的芦苇中有一条小路通向渡口。芈胜的一只鞋子都跑丢了,早已吓得面无人色,他回过头去张望,只见一里之遥的地方尘土飞扬,一队人马朝江边狂奔而来。
    “仲叔,看,有人马追来了!”一路上,伍子胥与芈胜扮成叔侄,所以芈胜叫他“仲叔”。
    “瞧,前面就是渡船,有救了!”伍子胥欢叫道。
    然而,两人到了渡口,船夫却示意他们赶紧藏到附近的芦苇丛中去。不一会儿,那拨人马就扑到了渡口,其中为头的是一位大胡子,很粗莽的模样。他对船夫大声吼叫:
    “船家,你看没看到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高个子男人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青皮后生?”
    “我看到了!”
    船家回答得十分爽脆。躲在芦苇丛中的伍子胥听船家这样回答,立刻心惊肉跳,芈胜甚至都忍不住尿了裤子。
    “那他们在哪儿?”
    “军爷,你们来迟了,那两人已被另一只渡船渡走一晌了。”
    “他娘的,让这条大鱼漏网而逃了!”那大胡子颇感懊丧。
    “军爷,你刚才说大鱼漏网了,什么大鱼?”船夫与大胡子攀谈起来。
    “那高个子是楚国头号通缉犯伍子胥,要是谁抓到了他,大王赏黄金百镒,还要加官晋爵,总而言之,单凭这一票买卖,荣华富贵就都齐了!他娘的,眼皮底下的财喜都打了水漂!”
    大江茫茫,浩淼无涯,大胡子只恨自己不能插翅飞翔。伍子胥躲在芦苇中,心想,这下全完了,船夫若贪图富贵,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出卖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他们真要是过来抓人,自己就豁出去,跟他们拼了,他用手紧紧地握住剑柄,随时准备拔剑出鞘。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船夫竟然什么都没有交待,倒反过去安慰大胡子:
    “军爷,这富贵荣华有定数啊!你就别烦恼了,免得伤了身子,划不来。”
    “嘿,船家说得没错,是这个道理。”大胡子自认倒霉,带着一拨人马无功而返。
    大约过了一刻多钟,船家过来吆喝,两人这才站起身,走出芦苇丛。伍子胥趴在地上时,衣服沾了不少污泥,好在是夏天,他脱下衣服,在水中搓洗一番。洗完后,他牵着芈胜的手,对船夫说:
    “船家,谢谢你刚才的救命之恩,请受我叔侄一拜!”
    船家赶紧过来扶住伍子胥,芈胜已拜了下去。
    “不言谢,不言谢!我虽是个粗人,见利忘义昧良心的事,我绝对不干。何况伍公子是世代忠良之后,自有神灵保佑!”
    他们上了船,芈胜也不避嫌,把裤子脱了,拿到舷边去洗。
    “哈哈哈哈,这小家伙居然尿裤子啦!”伍子胥和船夫都开心大笑,芈胜不好意思,脸红得像熟透了的柿子。
    “船家,我有一事未明,你为何当时不让我们上船,却让我们躲进芦苇丛?”伍子胥憋着这个疑问,难受,他一定要问个明白。
    “当时上船,我估计船行不足三十寻,他们就会追到渡口,放起箭来,他们手中还有强弩,我们三人都会变成刺猬。”船家一边摇浆,一边回答。
    “船家真是智勇双全之人,愿不愿意与我们同去吴国?”
    “哈哈,我家中还有老母和幼子,全靠我一人挣钱养家,我喜欢摆渡,别的事情不想干,也干不来。”
    到了对岸,伍子胥和芈胜下了船,船家从船舱取出一大盆饭和一碗火焙鱼,还有一瓮鱼汤,对两人说:
    “伍公子和这位小公子不嫌弃的话,请吃点东西充饥,前面的路途还远。”
    “船家高谊,唯有敬领了!”
    伍子胥与芈胜早已饿得肠子里面能跑大车,见到米饭和鱼仔,自然胃口大开,不一会儿,就如同风卷残云,米饭和火焙鱼仔已无影无踪。
    “船家,你的大恩大德,我二人无以为报,我手头别无长物,只有这把宝剑,它是先王赐给家父的,价值百金,请船家不要嫌弃,一定收下!”伍子胥的话说得极为诚恳。
    “哈哈哈哈,伍公子把剑收好,这是你的传家宝,一路上你还要用它防身,我不能收。在渡口时,万金加高爵,我尚且不取,何况百金!”
    “那就容我日后再报鸿恩吧!”伍子胥收起宝剑,然后又问道,“敢问船家高姓大名。”
    “今天真见鬼,我们算是两个罪犯碰到一起,你是楚国的罪犯,我是摆渡楚国罪犯的罪犯。两个罪犯偷渡成功,又何必打听姓名呢?你是‘芦中人’,我是‘渔丈人’,你以后发了大财,做了大官,莫要忘记今天的事情就行啦!”
    “好,请船家把碗盏收拾一下,莫让旁人看出破绽。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两位公子多保重,你们只管放心前去!”
    伍子胥与芈胜走出一程后,芈胜回转头去张望了一眼,他突然惊叫道:
    “仲叔,你快看,渡船翻了,船夫不见了!”
    真的是这样,那只渡船在离岸一箭之遥的地方翻覆过来,激浪奔涌处,船夫已不见踪影。伍子胥明白过来,自己刚才那句话刺激了船夫,他为了表明自己绝对守口如瓶,竟然自沉于大江之中。这位船夫真是罕见的侠义之人啊!伍子胥拔剑出鞘,将它插在地上,然后与芈胜一道,对着船夫自沉的方向,跪拜了一番,他口中念念有词,祝祷船夫能够成为江中的波神,保佑一方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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