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冰灾仍在肆虐，机场照旧关闭。中央电视台的气象播报员用欣喜的语气强调，三天后，南方大部分地区将持续升温，灾情将得以缓解。好啊！我打电话给K佬，要他帮我订一张机票，三天之后，从北京飞往枫城。K佬门路宽，人脉广，帮我这个小忙，只须耽误他一支烟的工夫。但这小子贼精，马上就拧紧“镙丝”：
    “南方正闹百年一遇的冰灾，你去看女朋友，对不对？哥们儿，你是国安局的吧？这么重大的秘密瞒得铁桶似的，我竟然连半点蛛丝马迹都没察觉。我给你订机票没问题，你得先交待清楚，这回让你动真格的对象是谁？她有何特异功能？”
    “她不是娱乐界的，我说了，你也不认识，动用‘人肉’搜索引擎也不见得找得到她。我跟她是网友，素未谋面，这会儿我过去瞧瞧，有缘呢，她就是女朋友，没缘呢，照旧我是我，她是她。你说，我现在怎么向你交待？”我故意轻描淡写。
    “你这会儿飞过去，时机掐得贼准，女人最怕的是感动，真要是感动了，你就等着她以身相许吧。这个如意算盘，你在心里肯定已经打过不止十遍，我这会儿点穿了，你别不承认，哈哈……你等着，我这就帮你弄票。”
    过了十分钟，K佬来电，说是最快也只能订到五天后的机票，没办法，那就多推两天。我决定送一件礼物给东方晴，送什么好呢？男人送礼物给女朋友真是一门不小的学问，有时候，豪掷数十万金，效果平平；有时候，巧用数千金，就能博取女友的欢心，关键就看这份礼物中究竟包含了多少感情和智慧的成分。这会儿，要是我去试探她的心思，就会弄巧成拙。送一件皮草？不知她是否合身；送一个LV包？不知她喜欢怎样的款式和颜色？送一盒化妆品？不知她喜欢什么品牌；送她一套首饰？此举明显突兀。何况这些东西她都不缺。我要送给东方晴一件她正缺少而又喜欢的东西，才是最佳方案。我搜索记忆，嗯，有了，记得有一次聊天，东方晴说她是典型的路盲，在枫城住了几年，有时开车仍然迷路，她也就是无意间说说，恰巧我记住了。我拿定主意，送给她一个车载GPS导航仪，这件礼物既有实用价值，又能让她时常睹物思人，这份关爱之情远远超出那些奢侈品的价值。
    我决定给东方晴打电话，在见面之前，我至少应该听一听她真实的声音。应该不会是鸭公嗓子，应该不会是破锣嗓子，应该不会，美女摊上那样的嗓子，也是要大打折扣的。上午十点半，我拨通了东方晴的手机，那边是一声极其悦耳的“喂”，她肯定猜出了是我，声音饱含热情。
    “我是蜘蛛侠，请问您有没有难处需要我帮忙？”
    “费浪，你挺会装神弄鬼的啊！”东方晴真是人精，谁也别想诳她。
    “我是费城的蜘蛛侠，在江湖上浪得虚名，你叫我费浪也没错。”
    “你怎么打破了常规？”
    “今天是个不平凡的日子啊！”
    “哦，快说来听听，你生日？”
    “比我的生日更不平凡，我未征求你的正式批准，就订好了五天后去枫城见你的机票！”
    “原本说好了，我先去北京见你，倒变成你先来南方慰问灾民！”
    “我不能够代表党和国家去慰问你，但能够百分之百地代表一个叫费浪的人给你送去冬天里的一把火，还有……”
    “还有什么？快说！别吞吞吐吐。”她笑着催促道。
    “见了面再告诉你。”
    “卖关子，也行。你拿到机票后，告诉我到港的时间，我去机场接你！”
    “路要是滑的话，你就不用冒险了，我坐机场的大巴进城。”
    “那哪儿行！我们之间历史性的会面，就该双方同时到场。”
    “好吧，到时候不见不散！“
    东方晴的声音珠圆玉润，毕竟她是北大毕业的，在南方人中，她的普通话讲得很标准，那点影影绰绰的南方口音恰恰给柔和的语音增添了魅力。
    我打完电话，乐不可支，也不知该干什么，写作？我兴奋过头和郁闷不堪时，都进入不了写作状态，母亲前两天倒是来过电话，问我周末是否回家吃饭，我说，眼下营养还够，您就别把我当饥民对待了，老妈假装生气，照例骂了句“你这孩子真没孝心”，就挂了电话。
    我打开音响，给DVD的大嘴喂进去一张披头士的CD，我喜欢过重金属乐队和后街男孩，但最爱始终是“披头士”，经典就是经典，聪明人没法儿不认这个理。今天，《IFELLFINE》这首节奏欢快的歌曲最切合我的心情，无疑是我心中的最爱，那句被反复吟唱的歌词—— “I‘minlovewithherandIfellfine”（我与她一同坠入爱河，我感觉美妙），一再拨动我的心弦，这首歌，我反复聆听了五遍，每听一遍，我的快乐便呈几何级数增长。
    也不知过了多久，歌声停了，我已泪流满面，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此前，谁要是告诉我他听“披头士” 的一首爱情歌曲，直听得泪如泉涌，我会觉得不可思议，我当然承认滚石乐队四位天神的永恒魅力，但男人听爱情歌曲而泪下如箸，似乎多少总有些夸张，然而今天我亲身经历了，我当然知道这是为什么，“披头士”的歌曲与我内心的情爱产生了金声玉振的共鸣。
    我斜躺在沙发上一动未动，慢慢平复自己的心情，我一直认为自己的理性高于感性，其实未必。这时，手机发出了提示音，是一条信息，冬麦发过来的，她说，今晚首都体育学院有一场校际健美操表演赛，邀我去看，六点五十分，她在体育馆西门口等我。行啊！去看吧，我有将近两个星期没见到冬麦了。
    首都体育学院就在海淀区北三环西路，离我的住处不算远，去很方便。六点多钟，北京城华灯初上，我驾着大众高尔夫在车河里不急不慌地游弋，心情真能主宰一切，我看见红灯也像是看见朝暾，看见警察也像是看见兄弟，我哼唱着那首《IFellfine》，浑身有腾云驾雾的快感。到了体院，我在西门附近停好车，远远地就看见了秀发飘飘的冬麦，她里面穿的是高领毛衣，外面穿的是牛仔套装，不冷吗？我挥了挥手，她眼尖，立刻迎面走过来。在柔和的灯光下，冬麦青春靓丽，笑意吟吟：
    “冬麦，你很开心啊！”我抢先发言。
    “能见到费哥，当然开心！”冬麦的声音比风中的银铃更悦耳。
    “这个理由很充分！”
    “费哥，你今天红光满面，神采奕奕，是不是中了彩票？”
    “除非你就是我的彩票！”我这话冲口而出，说完就感到不妥，冬麦听了倒是很高兴。
    “好啊！你等着领奖吧！”
    冬麦很自然地挽起我的手，朝体育馆门口走去。比赛七点半开始，已有不少人提前入场。冬麦练了一个多月健美操，身姿比以前更加优美，有不少人回过头来看她，其中有些男生的眼光也顺势扫视她身旁的我，明显带有艳羡和嫉妒的神色。这种感受，我可是久违了，以前与念奴娇逛街时有过，但念奴娇不如冬麦漂亮。在小卖部，我买了矿泉水和爆米花，然后跟冬麦走进体育馆，选了个视角不错的地方坐下来。
    “费哥，我想出本写真集。”
    冬麦侧过身来面对着我，也许她想测试我这个“老古董”的反应。我是80后，她是90后，会不会有代沟？
    “好啊！什么尺度？”
    “最大尺度。”
    “嗯，我赞成。”我向她翘起大拇指。
    “费哥，你真的赞成？不是敷衍我的吧？”
    “女孩子留下自己青春岁月的全真纪录，这是一个正确的决定，我当然赞成。明朝有个叫屈复的诗人写过这样一首小诗，‘百金买骏马，千金买美人，万金买高爵，何处买青春’，可见青春是最宝贵的，确实不能也不该让它风过无痕，雾过无迹。”
    “费哥，我就怕你不赞成！这套写真我打算精印两本。”
    “两本？”
    “是啊，一本自己留着，还有一本是奖品，要奖给我心仪心爱的人！”
    我听了冬麦的话，突然头皮一炸，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一瞬间，我对冬麦的心思已明察秋毫。我可不能鼓励她继续往前走。但她没明说，我也不能去挑穿了讲啊！
    “现在，我对自己的身材还不够自信，再练半年健美操，下半年去拍应该没问题。”
    “好！冬麦，拍写真就要拍得尽善尽美。你看，运动员入场了。”
    “她们的身材真棒，我要练成这样才满意！”
    那晚，看完比赛，我开车送冬麦回校，她打开车门，依然恋恋不舍，我对她说：
    “冬麦，过几天，我要去一趟南方。”
    “那边不是在闹冰灾吗？都快过年了，你还去那边干吗？”她眼睛里充满了疑问。
    “有点要紧的事情。”
    “那好，你早去早回，一路顺利！”
    冬麦下了车，挥手道别。我奇怪，刚才我为什么不对她明说，去南方见一位神秘的女网友呢？她在我面前十分透明，比水晶球还要透明，我却只说一句“有点要紧的事情”，摆明了在掩饰，我为什么要在冬麦面前掩饰？我一直把她视为小妹，就该大大方方地告诉她这个秘密啊，也正好借此斩断她的情丝。我想这样做，却没有这样做，我感到困惑，真有点不明白自己了。
    我终于乘上南航的飞机，那天是个响晴的天气，南方的冰冻已解除，东方晴约定在机场的2号出口等我。在电话中，我问她：
    “你为什么要选在2号出口？”
    “好事成双呗！这还用问？傻瓜！”
    我喜欢她叫我“傻瓜”，我真心实意地希望自己能变得更傻一点，更笨一点，别太聪明（尤其是自作聪明），别太敏感（尤其是神经过敏），别太较劲（尤其是）。
    两个多小时的空中旅行，很容易消磨打发过去，喝杯咖啡，看看报纸，翻翻杂志，就差不多到钟了。有趣的是，我看到了当天的《东方快报》，在K佬主持的娱乐版上，有一篇他化名撰写的长文，专门清点女明星被骗财骗色的离奇遭遇，她们中间有的人半生积蓄被骗得所剩无几，真是惨透了。看完这张清单，我不禁莞尔，看来，女明星伴大款不见得安全，爱小K不见得安全，嫁老外也不见得安全，遇人不淑的似乎总是她们，究竟是运气太坏，还是眼光太差？我个人有个不成熟的意见，这些受骗上当的女明星为情所困，为情所惑，脑子里要不是缺了一根弦，就是断了一根弦。曾有人说过，在爱情的强光之下，大家都免不了患上“雪盲症”，全是瞎子，就看造化如何，谁有第三只眼（慧眼），谁就能进不落阱，退不坠崖。我有没有第三只眼？真不好说。
    飞机徐徐降落在枫城机场，我出了机舱，立刻发了条短信给东方晴，只有两个字：“到了。”她的回复却有十一个字：“我已在2号出口恭侯多时！”此后的这几分钟非常奇妙，有一位美人正在空港的出口等候我，我一步一步地走近她，走近2号出口处，就如同走向久已魂牵梦萦的人间仙境。
    “费浪，我在这儿！”
    我听到了东方晴的声音，我看到了她，她伸出纤纤素手，让我握着，她脸上的笑意宛如晴光潋滟，比华灯更耀眼，更眩目。东方晴身穿蓝莓色的薄呢外套，里面也是蓝莓色的薄毛衣，左肩挎着的也是蓝莓色的坤包。蓝莓，它接近紫色系列，掩映着不易觉察的神秘。通常，蓝莓色带有安静的诱惑力，但在某些公众场合，它略显扩张，也容易给人高傲的感觉。东方晴的骨子里无疑是高傲的，她喜欢这种特别的颜色，并不奇怪。双手相握，双目对视，短短几秒钟内，我们已完全认可了对方。东方晴比照片中的影像更觉秀丽，她身材窈窕，五官精致，但有两点我始料未及：一是她改长发为短发，照片中，她全是长发飘柔，没有齐耳短发的；二是她戴眼镜，照片中她也没有戴过眼镜。
    “怎么剪了短发？”我们朝停车场走去，我问她。
    “特意为你剪的，你中写得最成功的那位大学音乐系女生就是剪的短发，我看得出，你骨子里喜欢女人有独立性，开朗大方，率性自然，我就是这样的性格，留短发更合适。”
    古人的话未必句句说得对，比如“女为悦己者容”，反映的是女人被动的一面，真要是那样，女人肯定无所适从，悦己者多，众味难调，她们如何定妆？现代女性的主见才是对的，“女为己悦者容”，有一个自己喜欢的固定对象，才能投其所好。其实长发有长发的靓，短发有短发的美，我并无定见和偏嗜，东方晴将披肩长发剪成齐耳短发，“白骨精”味道十足，她戴眼镜，更加文静秀气，我同样喜欢。
    我上了东方晴的白色宝马，两人再一次相视而笑，说是一见如故也对，说是一见钟情也没错，此前我们在网络上的交流已为今天的见面打下了坚实雄厚的基础，这是毫无疑问的。
    夜里九点多钟，车子在进城的高速路上跑得顺顺畅畅，我透过车窗，看到外面仍然是白雪皑皑，若不连晴数日，积雪是不可能很快就融化掉的。东方晴开启了音响，音量适中，是童丽的碟，第一首歌是《望春风》，童丽的歌我还是头一回听，声音甜润纯净，走的是邓丽君的路线，歌词也美：“谁说女人心难猜？/欠个人来爱。/花开堪折只须折，/青春最可爱。/自己买花自己戴，/爱恨多自在！/只为人生不重来，/何不放开怀……”车载音响形成紧致的声场，这首歌听去有点令人醺然欲醉。
    “好听吗？”她问道。
    “好听，很好听，童丽的音色相当出众。”
    “我有她七八柄碟，你要是喜欢，我都送给你。”
    “夺人所爱非君子啊！”
    “瞧，分彼此，太生疏，你可露馅了，不许这样见外啊！”
    “那好吧，我照单全收，你开心，我满意！”
    “哎，费浪，说句大实话，见到我时，你是不是有点失望？”
    “真是狡猾的狐狸，变着法子想听恭维话？我库存的形容词可是比陈粮旧谷还多。奇怪，你不是一向很自信的吗？怎么担心我会失望？”
    “去机场前，我光是为了挑选衣服就花了一个多小时。”
    “这身衣服很衬人，很漂亮！我绝对是实话实说。”
    “我有位女友，跟我讲过她的经历，她与一位心仪的男人也是在机场首次见面，她很中意对方，对方却并不中意她，结果呢？自然是一脚踏空。那男人还算有素质，依照原先的约定，陪她去万枫山玩了一趟，还拍了一些很不错的照片，但她总觉得他心不在焉，也没有丝毫打算在感情上更进一步，两人居然连手都没牵。分别时，那男的给她留了一首小诗，很好玩，才二十个字。”
    “哦，有趣，那首诗你记得吗？”
    “记得，是这样的：‘欲见终难抑，重逢未可期；勿忘来时路，空山鸟语稀。’”
    “诗不错啊，言简意赅。那男的做得很有绅士风度，尽管感情没对上点，但丝毫也没伤害对方的自尊心。”
    “这就是你们男人的本位主义思想作祟，两人的感情没对上卯榫，感情偏于浅淡的一方只不过失望，感情偏于深浓的一方就受到伤害了。她回家后，大病一场，瘦掉了一整圈，多大的打击啊！”
    我们说话间，童丽的歌已唱到第六首《生生世世》，我们静静地品味着歌词：
    “爱就爱得心甘情愿，/总会难忘现在和从前。/谁是谁非都不要亏欠，/全心全意天天年年。/爱就好像昙花儿一现，/稍纵就会消失不见，/幸福在一线之间，/有苦涩才有甘甜。/你甘愿付出，/就不能自顾尊严，/委屈在所难免，/千万不要踌躇不前。/想他想他就去吧，/是缘没有人可以改变，/走吧跟他天涯海角，/是缘就会完完全全，/生生世世永永远远……”
    我们不说话，心情更热烈，她娴熟地驾车，神情十分专注，脸上的微笑就像水中的涟漪，有很多细致的变化。她知道我在打量她。
    “哦，我有一件见面礼要送给你，放在行李箱中。”
    “是什么？可以透露吗？”
    “是车载GPS导航仪，为你填补一项空缺。”
    “费浪，你雪中送炭，真是有心人，我正琢磨着要配置GPS呢。”
    “这才好啊，心想事成。”
    “哎，要不要我停下车，亲你一个？”
    “亲爱的，这可是高速公路，我建议你先把感激之情存进记忆银行，等到了家，我能多收点利息！”
    “行！满世界都在加息，我也会为你加上零点五个百分比。哦，光顾着说话，我忘了问你饿不饿？要不，我们先去美食城吃夜宵？”
    “跟你在一起，怎么会饿？我没有吃夜宵的良好习惯。”
    “嗯，夸人不着痕迹，段位不低！你要是铁了心跟我在一起，可能喝西北风呢，我这人毛病一大堆，你就不怕？”
    “那就让西北风来得更猛烈些吧！”我笑着说，表情很夸张。
    从机场到东方晴居住的江畔春园小区，正好四十分钟车程，不远也不近。坐在东方晴的身边，听童丽的歌曲，这四十分钟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似的，过得特别快。
    “到家啦！”东方晴在别墅门口泊了车。
    “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不怕吗？”
    “这个小区很安全。”
    整个江畔春园全是清一色的别墅，独立别墅，联体别墅，都有。我粗略估算一下，也有将近八十栋，这里显然是高尚住宅小区，黄金的价格，黄金的品质。
    晚上看去，两百米外，大江东去，静水深流，就像一条又宽又长的光带，两岸的灯光和满江的月色交相辉映，在凛冽的寒冬，给人特别温暖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