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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耀金(之一)
    个人命运的轨迹似乎冥冥中自有天意注定,如同齿轮相扣,紧固而密合,难以拆解。
    我特别喜欢布拉德•皮特主演的电影《本杰明•巴顿奇事》(又译为《返老还童》),其中,妙龄的舞蹈家黛西遭遇车祸,断腿的同时,也断送掉了她前程似锦的职业生涯。假如过路时那位挡停出租车的男子早晨没睡过头五分钟,假如出租车司机中途没喝那杯咖啡,假如搭乘出租车的那位女乘客没打那个电话,假如精品店的那位女店员没因失恋而忘事,假如黛西排练之后,她朋友系鞋带时没那么用力,所有这些“假如”,只要抽去其中一项,时间略为错开几秒钟,黛西上街后就不会撞上那辆疾驰而至的出租车。然而所有这些彼此不相干的人和事凑在一起,就注定了那场车祸必然发生,也注定了黛西与本杰明•巴顿将缔结良缘。命运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究竟哪些环节是重要的?哪些环节是次要的?也没有什么可靠的衡量标准。一只马掌没钉好,致使骏马在战场蹶倒;骏马蹶倒,致使将军摔成重伤;将军摔成重伤,致使整个战役功败垂成。任何不良的细节一旦被放大,辐射开来,后果就不堪设想。
    每当追忆往事,我就深感命运不可捉摸,假如当初东方晴没读过我的长篇,她就绝对不可能留意我的博客;假如她不留意我的博客,就不可能给我发纸条;假如她不给我发纸条,我们在人间的轨迹就是平行而不交叉的,何来今日的烦恼?既然命运安排了这段情缘,我还有什么好郁闷的?
    回到家,我将装有桃木匕首的匣子束之高阁。东方晴的苦心不难理解,对于她善意的谎言我也不会揭穿,但这把桃木匕首与她外公、外婆没有丝毫干系,我要是再将它视为镇宅之宝,就会变成天大的笑话。
    只差三天,奥运会就要开幕了,东方晴不可能来北京与我一道欣赏开幕演出。男人不讲义气,就会重色轻友;男人没有出息,就会重色轻孝。到了这步田地,我这没出息的儿子,想重色轻孝也抓不到机会了,干脆回家送票给老爸老妈。选时不如撞时,这时送票,二老颇感意外,效果倒是绝佳,他们笑得嘴都合不拢来。父母这一代人都有牢不可破的爱国情结,他们甚至把关注北京奥运会也与爱国热情浓浓酽酽地调和在一起,简直比最可口的鱼子酱还要鲜美。
    “儿子,听说开幕式一票难求,你本事不小啊!总共弄到了几张?”难得老爸这么情真意挚地夸奖我一句。
    “就这两张,已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哪能再多?”
    “那,还是你跟你爸去吧,我在家看看直播就成。”一如既往,老妈甘当家中第三号角色,甘当影子选手。
    “妈,我真心诚意孝敬你们一回,您就别谦让了。”
    “那敢情好,这可是百年一遇的机会,我们能亲临现场,见证历史时刻,不容易!”
    老妈高兴得泪水都快夺眶而出了。小小的回报就能让父母开心,以往我却从未在意过。父亲仔细打量了我一番,然后用关切的语气对我说:
    “费浪,你比上次回家时明显见瘦了,脸色和精神都不是很好,最近你用功太过,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嗯,是有件事,我想跟你们说。东方晴惹上了麻烦。”
    “什么麻烦?八成是经济问题吧?”老妈有点慌神。
    “快说吧,看我们能不能帮上忙。”老爸倒是镇静自如。
    我不再遮掩什么,把东方晴与俞佑民的事说穿了,俞佑民倒了,她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殉葬”,把她的既得利益全部吐出来;二是逃亡,担惊受怕,隐姓埋名地躲下去。目前,东方晴选择了第二条路。
    “她要是这么躲起来,你们的感情就落不到实处,以后怎么办?再说,她当过俞佑民的二奶,身份可不光彩……”老妈想抱孙子都想疯了,哪能同意我爱个影子女友,干耗下去?她对东方晴的历史颇有微词。
    “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劝劝那丫头,金钱都是身外之物,主动割舍得了,她并没有触犯刑律,不会坐牢。你们还年轻,不缺聪明,不缺勤奋,先立业后成家也好,先成家后立业也行,同心合力打拼几年,就能过上小康的日子。马有失蹄,人有失足,她做过二奶,这事就不用多提了。我猜,你并没有太大的心理障碍,就算有过,也早就克服了,要不然,不会拖延到今天。费浪,我问你一句实话,你心里到底有没有非她不娶的想法?”老爸的思想比老妈更开明,他看问题的症结也看得更清楚。
    “男女之间的感情,同样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东方晴太强势了,凡事都得由她拿主意,遇到难处,我也插不上嘴,她已经关机好多天,现在人在哪儿,我并不清楚。前天我去了一趟枫城,那里人去楼空,她的行踪没人知道。我想,她可能是在考验我的感情,但这种考验的方法,与油煎火烤没什么不同,我可受不了。我跟她在性格方面差异太大。我的直觉告诉我,不管爱有多深,都到了我快要放手的时候了。但她正处在艰难时期,我在这个时候离开她,显得特别不义道。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办。”在父母面前,我说的句句是实。
    “你稍安勿躁,过些日子,她会跟你联系的,无论如何,你们都需要平心静气地谈一谈,她规划的未来与你规划的未来,看有没有可能叠合在一起,如果分歧太大,我建议你早拿主意,别再耗费自己,也别再折腾别人了。”
    老爸真就像朋友一样跟我谈心,他没有采用耳提面命的说教口气,没有摆出居高临下的家长姿态,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次。我心头一热,那该是感动了吧。
    “费浪,你别光顾着说话,吃点东西,有山东蜜枣,你打小就爱吃,要不要?”
    老妈给我沏了茶,到处搜寻美食,摆满整个茶几,这是她老人家的保留节目。我对蜜枣的兴趣已经淡然了,它太甜,甜得有几分不真实。我从果盘里挑了一只贡梨,咬上一口,也是味同嚼蜡。一直以来,我就这样子,好心情之下入口的全是美味,糟糕的心情之下,什么东西都难以下咽。
    开幕式那天上午,冬麦特意打电话过来,问我要不要望远镜,她特意为我准备了一副。
    “我不去现场,用不着的。”
    “费哥,你不是订到了门票吗?”
    “全孝敬我爸妈了,我在家看电视直播,照样能看到你,说不定还有特写镜头。”
    “你不到现场,太可惜啦!”
    “只要你开心就好。”
    “费哥,你的情绪不高啊!要不是今天我们不许外出,我一定要跟你共进晚餐!”
    应该说,听到冬麦的声音,我的情绪才有了阴转晴的迹象。午后,K佬也打来电话,问我东方晴是否已空降成功,我说她已经蒸发了,K佬以为我跟他开玩笑,他说声“晚上鸟巢见”就挂断了电话。
    也许没人相信,我看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不到四十分钟就睡着了。运动员入场式太单调,也太冗长,好在那些迎宾小姐确实漂亮,白色遮阳帽,白色连衣裙,白色长统靴,红色领巾,红色腰带,红与白的搭配,特别能衬出妙龄少女亭亭玉立的身材。冬麦站在跑道的直道边,运动员入场的必经之地,镜头中出现了她的身影,但一闪而过。头一天晚上我做了太多恶梦,还惊醒过一次,没有睡踏实,看开幕式时,疲沓的神经已兴奋不起来,因此摆了个大乌龙,开幕式不到四十分钟,我就梦游乌有县虚无乡黑甜村去了。真是对张艺谋导演不起,他花费几年时间精心排练的大型团体操,我一个也没看到,网上早就猜想,他会把中国元素——龙、长城、四大发明、太极拳、京剧、旗袍等——一锅烩,弄出个世纪大餐,都说众口难调,他偏偏就能调出绝妙滋味。从他历年调教“谋女郎”点石成金的本事来看,开幕式虽然不是小菜一碟,而是大菜一锅,或者用更文雅的说法——珍馐一鼎,但他仍然能烹大鲜如治小国,理应不在话下。最可惜的是,我没能看到点火仪式,李宁手举火炬,高空跑圈,姿势极为舒展,据说,自有双脚行走的人类以来,还没有谁这样手举火炬凭虚凌空地纵身奔跑过,神话故事中的人物当然要除外。所有这些遗憾,最终都变成了不遗憾,其实我什么也没错过,开幕式还将重播。
    晚上十一点多,冬麦打电话来,我这才惊醒。她问我看了开幕式,觉得怎么样?我说好啊!太好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回可让伦敦奥组委吃瘪了,北京奥组委横了一座喜马拉雅山在他们面前,叫他们下届奥运会开幕式怎么超越啊?!冬麦对我这些瞎掰兴趣不浓,她真正关心的是,我在直播画面中看没看到她。她说,她今天可累趴了,一连跳了两个钟头,双腿都快抽筋了。
    “费哥,你真的从电视上看到了我吗?”
    “你站在直道边,对不对?我绝对没看走眼,你那么美丽,把整个体育场都照亮了,我不是瞎子,能没看到?”
    “这么夸我,无论真假,我都爱听。今晚兴奋过了头,我现在都差不多没力气跟你打电话了。”冬麦的声音确实透出疲惫。
    “我开车来接你吧,一块儿去喝几杯,庆祝庆祝。”
    “好吧,你来接我,但我不想喝酒,只想早点躺下去美美地睡一觉。”
    我在鸟巢外接到冬麦,她还没有卸妆,走路都快走不稳了。
    “美丽的仙女,真的不去喝一杯?”
    “费哥,改明儿吧,瞧我这形,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去学校?”
    “我想去你那儿借宿,好不好?”
    “好啊!我那儿虽然不是五星级宾馆,却有五星级服务。”
    “费哥,你这么贫嘴,都快赶上别人郭德纲了,码字多累,去当相声演员才好玩呢!”
    “ 哎,你别说,相声演员除了油腔滑调,能讲几句聪明话,能留下几句妙语的真还不多,郭德纲倒是妙语连珠,就算他损人,也能绕个漂亮的弯儿:‘文身的未必是流氓,也有可能是岳飞’;‘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也有可能是唐僧’;‘守法朝朝忧闷,强梁夜夜欢歌。损人利己骑马骡,正直公平挨饿。修桥补路瞎眼,杀人放火儿多。我到西天问我佛,佛说——我也没辙’;‘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下’;‘谁要不认识他,谁就没吃过猪肉’;‘老前辈们留下来的传统相声总共有一千多段,经过我们演员这些年不断的努力吧,到现在,基本上已经失传了……’他是冷幽默,正对我的口味。”
    “你们臭味相投!”
    到了家,冬麦手脚麻利,卸妆,洗澡,半个小时完工,她穿着我的睡衣,太宽松,显得有点滑稽,我问冬麦吃不吃夜宵,家里有玫瑰汤丸,有面条,有面包,有奥里奥饼干,她都不吃,连牛奶也免了,她只想睡觉。
    “费哥,告诉我,怎么个睡法?”冬麦问我。
    “家里有两张床,你任选一张。”
    “你多浪费啊!一个人,拥有两张床。”
    “照你这么说,两个人只拥有一张床才叫节约了?”
    “哈哈,似乎话中有话。”冬麦笑道。
    “别误会,你睡吧,空调开好了。哦,记得把门反锁。”
    “费哥,我要防谁呀?防你吗?我才不防你,防你也防不了!”
    “为什么?”
    “家贼难防啊!”
    那一晚我睡得出奇的香,心里面的焦虑全放下了,如同一块皱布被熨斗熨平整了。冬麦真是一副良药,其实她什么也没做,就跟我打趣了几句话,但我们相处时其乐融融,这种感觉真的很棒。人与人能否和谐契密,是要看缘分的,也要看磁场。在冬麦面前,我恢复了一贯的顽皮率性。
    冬麦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午十一点钟,她睡够这一觉,胜过喝了用长白山千年野山参煎制的参汤,重又容光焕发,连一丝疲乏的痕迹也找不到了。她在床上大声叫我:
    “费哥,你不是保证有五星级服务的吗?”
    “有啊!各项服务一应俱全。公主,请您起床,听从您的吩咐是小的莫大的荣幸!”
    “那好,服务生,你过来,先乖乖地吻我一个!”
    “公主金枝玉叶,小的不敢造次!”
    “哈哈,你推三阻四,这就叫五星级服务?小心本公主一怒之下吊销你的执照,砸烂你的招牌!”
    “啊!对不起!对不起!小的该死!请公主息怒!小的任由公主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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